第65章
自出了事儿, 郑夫人原先的打算通通作废,心急火燎连年节也顾不得,便带着卢锦薇赶去京城, 寻她的儿子。
只不过上京不知是何人走漏了淮阳侯太夫人携卢家女郎入京的消息, 二人的马车刚一到京郊, 就叫一群好事之徒团团围堵起来。
“出了何事?为何不走了?”郑夫人隔着厚重的车帘, 冷冷清清的询问。
“夫人, 不好了……”
马车声音都在颤抖,还未说话, 车帘外的人群便一拥而上, 争先恐后朝着车厢里砸起烂菜杆子。
一个接一个冻得硬邦邦的烂菜叶, 混着化了冻臭烘烘的汁水,接连不断往车内砸。
砰砰砰。
一声声闷响, 听了直叫人头皮发麻。
“住手!住手!”
“你们好生放肆!”
卢锦薇何曾见过这等架势, 她才探头来, 迎面一个化了水的烂菜梗就砸上她面上,顿时探出一半的头连忙缩进去。
“你们可知我们哪家府上的?我们是官府女眷!是侯府女眷!你们等着……等着我兄长过来!叫你们好看!”
这话一出, 惊的郑夫人连忙伸手去捂住卢锦薇的嘴。
谁知已是晚了一步。
卢锦薇方才自己招认的话, 叫周遭人都听了去。
“呦!可是听见了不曾?又是官家又是侯府, 这娘子就是那老泼妇的女儿!咱们可没砸错人!”
“呸!黑心肝儿的老虔婆!比起咱们土里刨食的还不如呢, 人模人样还骗婚起来!”
一群看好戏的乡亲们派人堵着路口,另一群人就跑去家里四处搜寻臭菜叶, 烂鸡蛋,猪圈里猪没吃完干净的前几日的馊菜, 统统搜罗起来, 跑回去砸人。
郑夫人何曾见过这等架势?
饶是她如今,心中也不由得暗骂了一句自己的女儿, 一个肚皮里生出来的,比她兄长差了好些!如今还敢自报家门!
连永川她们都待不下去,如今跑来京城还敢放肆!
“快走快走!莫要理会这些人……”
郑夫人还是清醒理智的,当即不敢再惹怒这群恶徒,只连声吩咐被砸的不清,额头一个老大肿包的马夫。
奈何饶是她有婢女侍从护着,多数落不到她身上,可总有仆人护送不及时的时候。
“啊…啊啊啊——”
马车内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一招不慎,不知何处被一泼妇泼近来一盆冰凉的又酸又臭的东西。
叫这对母女二人马车内抱头鼠窜。
“让你们装模做样!”
“叫你那丑儿子丑女儿美得很!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德行!老母猪穿花衣,装模做样!”
母女二人相互抱着躲避四面而来的攻击,只觉哭的要死不活。
怎生京城还有如此刁民?明明在永川时,她们最多被人背地里骂上两句罢了……
好在这种状况未曾持续多久,卢恒听闻消息,很快便带着护卫赶了过来。
一匹匹高头大马,腰上佩剑,面色冷冽。
村民们一看这等架势,当即也不敢喊骂什么了,顿时哄笑一声,一拥而散。
郑夫人见到久违的儿子,一下子见到了主心骨,忍不住与卢锦薇两个魂飞胆颤走去马车外。
“我的儿……我的儿你可算来了……你再晚来一步,母亲只怕要随着你妹妹还不知要被这群刁民如何羞辱……”
郑夫人对着卢恒,本是心中有愧,觉得是自己没有处理妥当,没有封好当年知情人的口,才叫这等丑事被珍娘私下里查了过去,这才误了儿子的前程。
“你传回去的家信是何意思?为了个女子,连生养你长大的母亲都迁怒了不成……”
她厌恶乐氏,甚至有多轻视乐氏,无非就是觉得乐氏对卢恒的助力越来越小,可怎知……怎知一外嫁女竟惹得皇家出面?
如今想来,仍叫郑夫人又惊又怕——自从宗正寺差人往永川查探当年两府婚事时,至如今这段时日,她夜不能寐,每每想起就心惊胆跳。
日后她们一家如何立足……她儿子的前程又该如何?
郑夫人每每想起这些事,只觉眼前一阵乌黑。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明明儿子与乐氏二人离开时,还恩爱有加,乐氏有多喜欢她儿子,乐氏有多纯良,她不是看不明白……
这等判决之事,她远在永川知晓的并不多,如今都是稀里糊涂。
如今见卢恒满面憔悴,八尺高的儿子,却身姿消瘦的厉害,迎着风竟有几分瘦的脱相。
郑夫人假哭也做了真哭,“你告诉母亲,她究竟因何故待你如此绝情?如此弃你不顾,如此磋磨我们?可是因为玉珠之事?有什么误会,母亲可以与她说清楚,母亲的颜面算不得什么,只要为了我儿……”
岂料她这番动情的肺腑之言,卢恒眼中仍是冷漠一片。
母亲多聪慧之人,当年与他说,是乐嫣要嫁他,长公主为了女儿便逼迫他私底下退亲。后来婚后他试探出乐嫣并不知情,惊疑之下询问郑夫人,郑夫人又模棱两可的透露出,只怕此事亦是长公主隐瞒着乐嫣,不想叫乐嫣伤怀。
环环相扣的谎话,竟叫他这些年深信不疑。
甚至这些年一直心中对乐嫣有着恼意,又怕她知晓自己当初的婚事,总悄无声息替母亲处理干净一切,善后过许多次。
他很累,甚至将这种累偶尔迁怒到万事不知的乐嫣身上。
觉得都是她…都是她的刁蛮任性恣意妄为,以绝食逼迫长公主——
卢恒当年往汝南游学,郑夫人又屡次写信给他,说她头疼身子疼,又说她时常梦见他父亲。
总叫他时常往寺庙中去燃香还愿。
他那时多听母亲的话啊,听闻母亲身子不好,无需母亲多说,他就日日往附近那座远负盛名的寺庙中去求愿。
这些时日卢恒时常想,善化长公主信佛,常往寺庙中求佛一事在当地官家女眷之中只要有心去探查,便极容易查出。
是不是也是母亲有意为之?
而如今,任何的凑巧,在卢恒看来,都是母亲的处心积虑。
“儿子真不知你瞒了儿子这么多事情。是不是儿子与乐嫣的相遇,亦是你有意为之?”
面对儿子这般直白的问话,郑夫人面上忿然作色,身子更是摇摇欲泣。
她有些不可相信,看着眼前这个素来温和明朗,侍亲至孝的儿子。
恒儿见到自己满身狼藉,不管不问自己近状,反倒如此质问,如此怀疑他的母亲……
这当真是自己儿子么?
莫不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了身??!
“恒儿,你是在怨恨母亲不成……”
卢锦薇见状连忙帮腔母亲。
“纵阿娘有过错,这二十年她对你的好你都视而不见了?!阿娘为何要苦苦瞒着?这些年阿娘不也是日日担惊受怕……这一切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你……还不是想你的仕途走的顺遂一些。若非阿娘当年的决断,你早与玉珠表姐成了婚,如今能做到从三品官?如今焉能承爵?”
卢恒听闻卢锦薇对自己声嘶力竭的质问,面上缓缓扯出一个讥笑。
他眸光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轻轻吐出字句:“我得了好处。”
“可你们,亦是得了好处。”
“都是奸宄之人罢了,倒是蛇鼠一窝了。”
几人各怀心绪,竟没察觉不知何处又砸来一物。
好巧不巧,正巧落去了卢恒后背上。
仓白直襟袍衫上乌泱泱的一大摊,花的白的黑的一点点渗透进去,滴落下来。
直叫人面上泛恶。
卢恒抬眸看去,只见那处屋后藏身着一个小孩儿,大人都走光了,他还义愤填膺的又拿出一个臭鸡蛋。
砸中了,那小孩儿兴奋的手舞足蹈。
“砸中了!砸中坏人了!”
“阿爷!我砸中了那只中山狼!”
……
午后。
襄王府——
世子爷坐在窗边看着闲书,正是百无聊赖间,便见属下从长廊外跑进来报喜。
“爷,您吩咐的事儿办妥了。”
“谁曾想那郑夫人如今这时节赶着入京?叫她们逃脱了一路布置好的安排,好在最后关头在京郊堵着人了!”
见属下眉飞色舞说起淮阳侯一家泔水之下狼狈逃脱互相谩骂的丑样,襄王世子勾唇笑起来。
“淮阳侯呢?不是叫你们寻着机会将他往死里打。”
待听到卢恒才挨了一下时,世子爷登时面色有些难看了。
“怎么办事的?就这还给我来报喜?报的哪门子喜?”
人在京郊他还能想法子动手,人入了京城,他就不好动手了,否则第二日只怕都是参自己的折!
好好的机会,叫这群手下给办坏事儿了!
襄王府的府卫见此讷讷不敢言,心道人家淮阳侯肚子里弯弯道道,怎会是傻的?孤身出京认你揍?身边围着许多护卫呢,他们真揍了,伪装之事也藏不住了……
府卫好半晌才想起来什么,忙将衣袖里的一方暗盒拿出来,笑的一脸讨巧。
“爷,这是您上月吩咐在银楼订下的,今儿个刚做好。您瞧瞧,哪里不好我连忙拿回去命那老匠改了。”
襄王世子闻言,晃晃手命人将匣子凑上前来。
只见那暗盒里置着一对金镶宝珠钏。
细细的软金手钏,龙首样式,上嵌五色宝珠。
美则美矣,可总觉得这镯子送给鸾鸾,赤金的颜色衬上她雪白的腕子,很有几分俗气了。
可如今他等不及再改。
“去将义宁她们几个约上,再约她出来……就说,唔…就说约她们去钓鱼。”
他望了望外边停了的雪,摆摆手连忙将手下人吩咐出去。
侍从随他一同长大,更是随他自封地一路回的京,见这些时日世子爷对燕国夫人格外的与众不同,亦是猜测到了几分。
顿时有些迟疑。
“爷,您与王爷那边说过了不曾?只怕王爷不同意……”
襄王世子一听,当即一个冷冽的眼神睨过去。
往日俊朗桀骜的脸上,毫不掩饰的冷意。
哼,老头子不同意?
当年他母亲在世时,见他二人年岁相仿,又养在高太后膝下,正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襄王妃便想将二人定一个儿女亲家。
奈何先是高太后不同意。
也怪襄王那老东西,偏偏要将他带回封地!
否则二人青梅竹马,高太后又去的早,哪儿有淮阳侯什么事儿?
他这些年都安安分分的心,纵使听闻乐嫣义绝之事,也没有生出旁的心思。
奈何……奈何时隔好些年,再见到乐嫣的那一刻,他就知晓情感变了。
老头子不同意也得同意。
……
襄王世子好生整理了一番着装,将自己一身上下打理的俊朗非凡。甚至重新梳了头,又拿着五白膏敷过面,叫婢女们给自己熏衣,可谓是浑身上下精致到了头发丝。
为了不显臃肿,他甚至不敢多穿一件厚实的衣裳。
北风呼啸的大冬日里,世子爷仅仅只穿一身夹了薄棉的藏袍。
冻得他还没出门,就忍不住打摆子。
“爷、爷!外边风大,要不还是加一件衣裳吧……”
老奴们一脸苍白跟在他身后,唯恐世子爷将自己冻出了病来。
“滚!老子才不冷!”
襄王世子着装整理完毕,笑容满面打算出门,却见随从哭丧着脸进来。
“燕国夫人说天气冷,她身子也疲乏,叫爷们先去,她改日再说。”
襄王世子面色瞬间大变,嘴里骂咧一句,不理会身后叫他多穿一件衣裳的众人,拿上礼物便匆匆跑出了门。
……
冬日天寒,地上四处铺陈着绵软厚实的花鸟彩织软毯,一座云鹤鎏金铜炉徐徐散发青烟。
黄花梨贵妃榻边,女子体态纤妍,姿容娇艳。素手执笔,正安安静静的练着字。
乐嫣听着窗外风雪哗哗的声儿,抬着头看了看雪景,没成想就瞥见墙角处一个与雪地浑然一色的身影跃身而下。
襄王世子年幼时时常来到公主府,对这处府邸早就是轻车熟路。
来时避开护卫,见这处书房前有她贴身婢女守着,便知晓她人在这儿。
本想给她一个惊喜,谁知世子爷竟只在她面上看到了惊吓。
乐嫣看到后,忍不住一声惊呼,往后连续退了几步,一副惊恐至极的模样,看看他,又忍不住偷偷往内室里撇。
乐嫣想出言提醒屋内的人,屋外的襄王世子却已经大摇大摆的踏步而来。
“好啊你,说什么不愿出门,是跑来书房看书来了?宁愿在书房躲着看书也不来陪我们钓鱼??”
“你…你如何来了?”乐嫣心中哀嚎一声,只觉得,今日要完蛋了。
“我为何不能来?我若是不来,只怕还不知晓你哄骗我,说什么身子疲乏?这就是你身子疲乏?”
他见乐嫣面色苍白,腿脚虚浮,倒不像是作假。
当即往前一步,伸手欲摸上她的额头。
乐嫣却拍掉他的手,面色难堪地堵着他,不准他进屋,只将他往门外推。
“你出去!”
襄王世子见她如此,不由得心生狐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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