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太可怕了
钟哲深深地看了一眼江凌, 随即垂下了眼眸。
心中却是震动不已。
这个人太可怕了。
刚认识江凌时,他真没把此人放在眼中。
除了一张脸,招小姑娘喜欢, 就像个呆头呆脑的玉雕像, 话也说不出几句整的来。
不想成亲出仕之后, 先是找他来求教做生意的法门。
每每举一反三, 进步之快,令他刮目相看。
如今竟是青出于蓝。
他料到了饥民必会越来越多,也准备了足够的粮食应对,可是他却没再多想一步。
如果出了乱子该如何应对,如何应对才不会出乱子, 全身而退。
江凌不但想到了,还想到了同一条街上其他施粥的人家。
就算他们这边准备万全,别的家乱起来, 他们这边也不可能不乱。
所以江凌刚才才会主动去拜会。
防患于未然。
一个人能走多远,根本上取决于他能看多远。
他一向自许草蛇灰线,能看到人之所不能见, 这才在商场上无往不胜。
不想今日却是落在江凌之后了。
就听王青山问:“那以你的看法, 当如何解决?”
就听江凌道:“我想咱们该找人去见一见这乐田县的父母官, 若是可以, 还得请他向州府求助, 从附近调一队兵马来维持秩序, 可保安全。”
聚福镇属乐田县管辖。县令姓龙。
那朱掌柜便连连称是, 道以前遇到大灾之年,流民四起, 铺子遭到哄抢是常有的事。若能有一队官兵驻扎在聚福镇,他们的粮仓也就安全了。
那侍御史陈勋便道:“我与陈县令倒是认识。一会儿咱们商议定了, 我便去寻他。”
江凌便拱手对那李地主道:“在官兵到来之前,怕是要劳动先生从附近庄上找上几十个身强力壮的来帮着维护秩序。”
那李地主平素哪里见过这许多的贵公子,自然一口答应,立刻便吩咐手下去叫人。
江凌这才又道:“你们两家都准备施几日的粥?”
那李地主道:“原打算就今日一日。”
那朱掌柜也是相同的打算。
只有陈家原打算施三日。
江凌便道:“宏福寺向来都是施粥七日。咱们大家施粥的时期长短不一。倒也不必改动。只是想请你们也如我们一般,不管来求粥的人拿了几只碗,几口锅,都给足了如何?”
向来施粥,都是僧多粥少,所以一向是一人只能施舍一碗。
那朱掌柜与李地主都道怕是自家备的粮食不足。
陈勋便笑道:“江老弟怕是头回来施粥吧?若按你这个施法,怕是备再多的粮也是不够的。”
这话多少有些不客气。
钟哲听了,也有些疑惑,却觉得江凌这样做必有道理,因而没说什么。
倒是王青山道:“我姐姐倒是施了五六年的粥了,若要这般改动,不如请她下来商议商议?”
不等江凌回答,一直在旁边跟着伺候的豆绿早一溜烟跑上了楼。
锦鱼等三人在楼上听到楼下的动静,倒也听得清清楚楚。
锦鱼第一回 做这种事,满头雾水,也没什么主意。
王青云跟钟微却是都恨不能也下去跟他们商议一番。
听到豆绿上来通知,忙脚不点地地起身下去了。
锦鱼只好也跟着下来。
一时见了诸人,她们几个便挨着厨房口坐了。
那陈勋虽没见过王青云,却因两家年年都在一条街上施粥,早耳闻其名。
见她姿容绝世,神态从容,心中敬服,便笑对她道:“江小弟一看就没经验。因而如此说。你快跟我一起说说他。”
不想王青云只淡淡一笑,反道:“江三郎你既这样说,必有道理,愿闻其详。”
江凌便道:“一则,若是一人只施一碗,那一家子若是有十口人,便十人都得亲自来求粥。这街上的人不免越挤越多,一越多,混乱则越易生。二则,如此便是那老弱妇孺也必得跟着一起出门。咱们施粥原是美意,何必为了一碗粥,逼得他们这样的天气也得出门?若是病了,岂不是反害了他们。刚才我便见着七八岁的小姑娘,早就冻得嘴唇乌青。”
锦鱼听了,不由暗暗点了点头。江凌还是心痛妇孺老病者。若是一人一碗,自然他们也得来才能有口粥喝。可这天气,他们本来就经不住,怕是回去就病了。饭都吃不起的人家,怎么有钱买药吃,这是要人命啊。
却听那陈公子道:“这又如何?若是大家都拿锅来装,你以为这十人便不会端来十口锅么?”
江凌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倒是钟哲解释道:“陈兄,这些人家,大多衣不蔽体,家徒四壁,能有一口整锅已经不易。哪里找得出十口来?江三郎顾虑极是。只是今日这粮食怕未必够。”
这倒跟锦鱼想的一样。穷人家碗都未见得有几只,何况是锅。她大概明白江凌的思路。反正这种天气,粥也放不坏,一次多领些回去,家里若是没空锅,想来领也没办法。不但保护了妇孺病弱,便是家中的壮汉也减少了出门的必要。能多救一个是一个。又能减少人群聚集争抢出事的风险。
王青云本来想说几句,见他说了话,便抿了抿嘴,没出声。
那陈公子被钟哲堵得哑口无言,江凌这才又道:“其实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安民之心。”
众人皆不解。
江凌因道:“饥民争抢,不过是因为害怕人多粥少,轮到他时,没了粥食。咱们如此,自然是安他们的心。好叫他们知道,咱们粮食足得很。不必着急。不过,陈兄说的也有些道理,领粥时,让他们凭户籍来取,每家每口都可领一勺,一日只能领取一回,咱们四家统一发放粥号,让他们不必四处乱跑排队方好。”
众人皆道这个法子极好,便又七嘴八舌地商议了些具体的章程。
陈勋便先离开去找龙县令。
朱家在这镇上还有不少的铺子,便拿出街西一间铺子来,做那粥号发放之处。
李家则派了人在西进口处引导着要粥的饥民去各处排队。
一时,整个聚福镇的施粥过程变得异常顺畅。
民众十分安静,完全没有任何争抢打闹之事。
王青云关上窗口,拉着锦鱼坐下,叹息道:“我看如今论这处理庶务的能力,你家夫君要超过那只金算盘了。”
钟微在一旁听到,凑过来笑道:“我哥哥在家也常夸卫家姐夫,说他日后必定能飞黄腾达。”
王青云“噗嗤”笑了出来,冲她翻了个白眼:“连姐夫都叫上了,你这小嘴还真甜。”
锦鱼见她阴霾尽扫,心头轻松,便打趣道:“你若是羡慕,不如就叫一声妹夫。我不介意的。”
三人皆笑作一团。
王青云便叫人拿了茶具出来煮茶。
又开了食盒拿点心出来分给她们食用。
锦鱼便问:“原说好要来的都还有谁?”
王青云便拿出一张雪笺纸递给她。
锦鱼一看上头竟是写了十几个人名。
她也不认识几个,除了长宁郡主,就只看见有个名字姓袁名云书的,笑问是不是国色天香园提出要去逛园子的袁姑娘。
王青云点头。
锦鱼又笑指着长宁郡主:“她那天一直怪咱们不肯带她玩。今日她怎么倒没来?”
王青云笑道:“这样的天气,王妃怎么放心让她出门?怕这会子,正在家里闹不自在呢。”
中午他们倒都带了食盒,锦鱼这边是叫国色天香园的厨子提前准备的,在炭盆子边上热了热,分给大家吃了。
眼见天色不早,外头一切都顺利了,这里人手也够,想着到底是她在江家过的第一个腊八节,就算他们两个不怕挨骂,也还是早点赶回去比较好。
到了下午申时,便跟众人辞别,跟江凌两个先行回京。
运气还算不错。
回来的路上,雪基本停了。
他们一路赶着进了城,回到永胜侯府,府里家宴刚刚开始。
两人也顾不得更换衣裳,直接去了常善堂。
进门就见全家里人都在,摆了三张大圆桌子正吃饭。
白夫人一向和善,从来不叫媳妇们立规矩伺候吃饭,只在开席前摆个碗筷意思意思。
因此所有人都坐着。
因是家宴,也没分男女席。
见他们回来,白夫人先冲锦鱼招手道:“坐过来。”
锦鱼还怕挨骂,偷偷瞟了江凌一眼。
江凌便牵着她的手一起过去。向侯爷与白夫人告了罪。
白夫人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叫人在身边替他们两个安了席位。
永胜侯道:“还以为你们今日赶不回来了。外面情形如何?听说灾情不小。”
白夫人嗔道:“孩子们才回来,你就急着问这个。倒先叫他们喝两口热热的腊八粥!”
说着还亲自挽了衣袖,要替他们两个盛粥。
锦鱼哪里敢要她盛粥,忙下了座,双手接过了那只粉彩鱼藻纹碗。
白夫人慈爱地看她一眼,倒也没坚持,却仍是亲手替江凌盛了一碗。
大嫂子胡氏在一旁笑道:“怨不得母亲如今最痛惜你们两个。看看这一桌子的菜,带子上朝、扳指干贝、腌鲜鳜鱼、闲笋蒸鹅、银鱼炒鳝……咱们家多少年没过过这么丰盛的腊八节了。多亏了你们两口子。坐稳了,我也敬你们两杯!”
她刚出了月子,十月底时生下了第二个儿子。
因这一向锦鱼管家,她休养得好,脸上的黄气早褪了一多半,看上去白胖红润。
众人不由都笑她性子太急。
锦鱼想过。
今天这样的日子,她还拉着江凌往外跑,回来就算侯爷与白夫人不骂她,少不得也给她脸色看。
万没想到,全家竟无一人为难她。
她心中不由温暖得好像已经喝了几口滚烫的腊八粥,因笑着道:“这一桌子的菜好,都是大嫂子的功劳。”
虽然她主持着中馈,但家里的饮食还是胡氏在管,她只负责支钱。
白夫人便笑道:“我说她怎么这般着急,原来是想我也夸夸她。来来来,我也疼你,你弟媳妇能干,你便多歇歇,把三宝照顾好。”说着,亲手盛了一小碗银鱼炒鳝,叫丫头端给她。
胡氏笑得满面红光,接过那碗炒鳝,嗔道:“母亲!你这是夸我呢,怎么又忍不住夸上三弟媳妇了?!还说你不偏心!”
众人皆哄堂大笑,一家子和乐融融。
锦鱼慢慢地喝了一口浓浓的热粥,香糯软滑,直暖到心里去。
她喜欢江凌,也喜欢江家。
正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宜姐儿跑了过来,小嘴瘪瘪的,拉着她的衣袖哀求道:“三婶明日还去施粥么?带我去好不好?”
锦鱼不由意外,却觉得这是件好事。只是江凌今天回来的路上已经说了,叫她这些日子都不要再出门了。反正那里的事情已经理顺。她也不想去添乱,便同意了。
可也不想扫了宜姐儿的兴头,正捉摸怎么哄她,就听胡氏笑骂道:“都说我性子急,我看你好的不学,坏的学。也学了个急性儿。你三婶今儿也累坏了,明日定是去不了的。咱家那老马车,也经不住。”
宜姐儿挨了骂,便垮了小脸,小嘴撅得老高。
锦鱼忙拉了她的小手,笑道:“你还小呢。我倒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你若愿意,不如试试。”
宜姐儿双眼顿时亮晶晶的,脸上露出欢喜,点点头。
锦鱼笑道:“今日我见着不少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身上也没厚实的衣裳穿。你有那旧的不穿的棉衣裳,整理了出来,回头我叫人送去给她们穿,你看可好?”
宜姐儿小脸发光,兴奋地嚷道:“不光我的,还有家里弟弟妹妹的。我都去找了来。”
“我的我的!”贤哥儿迈着小短腿飞奔过来,硬挤在宜姐儿跟前。
顾二嫂子听了,便在一旁道:“我那里也有些旧衣裳,要不要改一改给你送来?”
锦鱼忙道:“不用改,没厚衣裳的婶子媳妇们也不少的。”
一时江家众人纷纷接话,都说回去就让自己院子里整理一番,有厚实不穿的衣裳就都捐出去。
最后还是江凌插了话,说起灾情,大家才打住话头。
纷纷打听起灾情来。
听说今年雪灾格外严重,都纷纷感叹。
锦鱼想起钟哲教她多准备些粮食,忙把这话跟江家众人说了。
江大爷便道:“他是个闻一知百的。若是南方粮食运不过来,怕是连京城都要闹饥荒。我看明日我倒要去庄子上寻一寻,叫把咱们家的存粮都保护好了。若有饥民作乱,庄子上最是危险。”
锦鱼便对胡氏道:“大嫂子,咱们家饮食上,怕也要紧一紧。我看明日我便打发人把地窖清理一遍,我再拨给您二百两银子,咱们家得多买些药材食品备着。”
胡氏虽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不过叫她多买些东西,她倒是乐意的,便点头应下。
而此时的敬国公府也在吃腊八宴。
宴会场不用说气派堂皇,四周悬着梅粉色轻纱帷幕,地上金砖如境,画梁朱柱间放着一张张丈圆的大桌子。上面俱辅陈着暗红桌布,俱以金麒麟坠角。所用器具描金画银,在周围数不清的臂粗红烛照射下,闪闪发光。
最上首一张大桌上,坐的自然是敬国公夫妻,柳镇坐在敬国公夫人下首,敬国公的三个兄弟和他们的夫人则依次坐在敬国公的下首。
柳镇是唯一的嫡子,也是长子。但是敬国公还有几房小妾,生了三女二子。
这五个孩子没有资格上首桌,与其他三房的孩子们混坐在下首的席面上。
这些孩子年纪都比柳镇小,自然都没成亲。
锦心是长房嫡支唯一的新媳妇,也是整个敬国公府上唯一的媳妇儿。
这一大家子人,无论老少全都坐在桌旁,只有锦心低眉垂眼站在敬国公夫人身后,端茶递箸,十分殷勤乖巧。
敬国公二弟的夫人姓蔡,娘家是建安伯府,当初也是百般筹谋想把娘家的一个侄女儿嫁给柳镇。
可敬国公夫人嫌她家门第不高,又嫌那女孩子性子太木讷。
蔡夫人对于锦心的事自然知道得不少。因听得和离的风声,不由又动了心思。不想见她又回来了,还依然一副稳稳的乖巧媳妇模样,不由有些瞧不顺眼。
她喝了两口粥,掏了绢子抹抹嘴角,笑道:“咱们家皇恩浩荡,宫里赐下的腊八粥人人有份。只是咱们是年年有的,也不稀罕,可镇儿媳妇头一年嫁到咱们家,也别尽叫她立规矩了,总该叫她坐下尝一口粥才是!”
敬国公夫人冷着脸道:“她们景阳侯府虽比不得咱们家深受皇恩,一口粥还是有的。哪里就饿死了她?新媳妇不立规矩,难不成以后坏了规矩再亡羊补牢?以后你有了媳妇自然就懂了。”
蔡夫人笑得嘴都成了个大黑洞,道:“大嫂说得有理。我这不是瞧她极乖巧孝顺的,便心疼她么!也羡慕大嫂,有媳妇伺候。我还不知要等到哪一年呢!唉,倒忘了规矩,该打该打!”
敬国公夫人横她一眼,吩咐锦心道:“你二婶婶心疼你,你还不赶紧也伺候伺候她!”
锦心自己一个人立着,本就又尴尬,又难过,听到这话,气得指尖发抖。她平素在敬国公夫人面前立规矩,是没办法的事。这隔房的婶子算哪根葱,也要她伺候!
可是敬国公夫人发了话,她也不敢不听。现在柳镇就算不闹着和离,也是不会再搬回来履霜院的。她只能求着敬国公夫人,希望哪一天她能发句话,让柳镇搬回来。毕竟只要她还是世子夫人,就不信敬国公府不想早点要个嫡子。
当下强忍着眼中委屈的泪水,挽了袖子上前,先谢过蔡夫人,便替她盛了一碗虾玉辣羹,双手奉过去。
那蔡夫人做出一副不敢当的慌张模样,伸手来接,嘴里道:“哎哟,可折煞我了……”话音未落,一碗热腾腾的虾玉辣羹全数倒在锦心的手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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