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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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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见上首老太太正抬着枯瘦的手指着自己。腕上一只水汪汪的阳绿翠镯摇摇晃晃。

    锦鱼忙上前叫了一声“祖母”。心中大为震动。老太太这是话中有话啊。她及笄时在庄外, 老太太是老糊涂了,可作为嫡母的许夫人呢?难道也老糊涂了不成?莫名锦心今日的一番作为,老太太全看在眼里, 见她吃了暗亏为了大局不声张, 所以在替她打抱不平?

    老太太的手指尖干枯如柴, 有些冰凉, 颤巍巍地,却还是亲手把那红玛瑙十八子沉香串套在了她手腕上:“你的及笄时住在庄上,这是我这个当祖母的,补给你的及笄礼。”

    锦鱼抬眸,正对上老太太浑浊的眼眸, 只见那历经世故的瞳子里有一闪光。

    她晃然惊觉,老太太在做什么。

    今儿可是老太太的寿宴。

    老太太带头给她补及笄礼,别人怎么好意思干看着?

    果然……就听族长夫人笑道:“老姐姐……你这是替你孙女儿拐了我的见面礼不算, 还要再拐我一件宝贝玩意儿才甘心呀!”

    花妈妈笑道:“您老若是舍不得,便拔根毛,我们家五姑娘也定当宝贝供着的。”

    众人不由哄堂大笑。

    也不知道是谁塞给茯苓一只点红漆海棠盘。这丫头便端着那盘子在屋子里走了一圏, 随后便珠光宝气堆了整整三大盘子。

    锦鱼目瞪口呆, 都不敢去看许夫人锦心母女的脸色。

    末了, 还是景阳侯打断了这番热闹, 道:“今儿是老太太的好日子, 倒叫五丫头沾了最大的福气, 怕她人小受不住, 你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谢了老太太,下去好生坐着。”

    锦鱼忙趴伏在地, 跪谢慈恩,又冲着众人行了个大礼, 这才随着锦心锦柔下去了。

    锦心脸上的笑容僵得好像结了霜。

    锦柔则一双眼睛左瞟右瞟,羡慕之极。

    一时回了桌子,众堂姐妹看锦鱼的目光已是不同。便有人主动问她紫竹斋是什么样儿的?能不能去玩耍等语。

    锦鱼并不想邀请谁去添麻烦,只笑着说要回去问过景阳侯才成,没表现出半点受宠若惊的小家子气。

    经过今日这一场,她算是知道,从今以后,她这个五姑娘算是在卫家立住了。不会有人再当她不存在。

    锦心本想利用景阳侯的及笄礼来表现自己的大方,却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会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老太太生日过后,侯府便又恢复了平静,只有许夫人的病听说更重了。

    家中诸事全丢给两个媳妇。只留锦心在身边照顾。

    按理锦鱼也该去伺疾。可是许夫人却说,她当初不该一时冲动,打了秦氏。如今秦氏伤势未愈,叫她好好照顾着秦氏便是,不必过古香堂去。

    锦柔要去,许夫人又说她身子柔弱,年岁还小。

    她们两个也只能跟着姨娘每日早起去请一下安,便各自回去了。

    只是许夫人生病消息传了出去。

    便陆续有人家来探病。夫人们来了,都只见锦心妆容素淡衣不解带地伺候在许夫人床前,另外两个庶女却是人影子都不见。许夫人与锦心贤惠之名,不径而走,在京中贵妇中一时传为美谈。

    锦鱼听得豆绿来说这事,想了想,只暗暗觉得许夫人母女这种小算计十分可笑,也懒得理她们。

    秦氏脸上的痂已经开始要脱落了,她便加了百倍的小心照顾。

    反倒是秦氏自己不怎么在意,只说脸上有疤许夫人也少了些顾忌,说不得反是因祸得福。

    锦鱼却不同意,凭什么为了怕许夫人顾忌,她娘就得破了相?

    她偏不能叫许夫人如了愿。因此秦氏睡觉时,她都让丫头给她手上包了棉纱,就怕梦里痒痒,挠下来,回头落了疤。

    其余时间,除了准备嫁妆,便是帮着景阳侯照顾竹子,种花养草。

    之前江凌送的兰花种子,她挑了些好的出来。又找了种过兰花的旧土来装盆育苗。每日精心查看,其乐无穷。

    不想,这日午后,她正忙里偷闲,拿着《金漳兰谱》在看,晴烟却进来道:“侯爷说之前姑娘送的那盆君子竹,有些不好,让姑娘过去瞧瞧。”

    锦鱼不由奇怪。她前两日还看过的,虽是因为天气日寒,不如夏天时精神,却也不至于出什么问题。

    便赶紧穿了石榴红双排菱花扣的小羊羔皮袄子,披了石青色的梅竹披风往望燕楼去。

    两院之前本没上锁,后来也不知道是谁跟景阳侯说了,说姐妹们想来寻她都不敢上门,景阳侯便命人两院之间的月洞门上了锁。她想过去,也得通传,得了侯爷的同意,守门的小厮才敢开门。自从锁了这道门,还真有不少访客过来。几个堂姐妹都来找她玩过,也邀她去过她们的住处。她也不是个小心眼记仇的,便也跟众人渐渐熟悉起来。锦柔也与她亲近了许多。锦心又要忙着准备嫁妆,又要照顾许夫人,也忙得没工夫打她的麻烦。她日子过得甚是舒坦。

    听晴烟这样说,她也没多想,便把书收好,跟着出了门。

    一时进了望燕楼,见那些木棉树上只剩下稀疏的叶子,枝干萧索,地上掉了一堆的荚果,倒把整个望燕楼露了出来,四角翘檐下都有飞鸟铃,一阵风过,吹得叮当作响,甚是清静。

    她跟着小童子进了门,仍是上回侯爷的书房,就见侯爷仍是坐在窗前,阳光甚是明亮。

    见她来了,挥了挥手,那小童便退了出去,还仔细地关上了隔扇门。

    锦鱼上前请安问好毕,见偌大的桌案上并无她的君子竹,不免有些好奇,张大了眼,东张西望。

    却听侯爷道:“我有事问你。”

    锦鱼忙转回头来,正襟危坐。知道竹子的事不过是个由头。

    就听侯爷道:“当初,敬国公府与老太太与我特意叫了你去,问七月半时救人的是不是你,你为何说是你的丫头与你四姐姐的丫头救的人?”

    锦鱼没想到是这事。十分奇怪侯爷突然旧事重提,仔细看了看侯爷的脸,却见他似乎神情有些紧张,眼神闪烁,不敢跟她对视,不免更觉得怪异,想了想,问道:“父亲,这事不早已经过去了么?提它作什么?可是出了什么事?”

    侯爷手捏成拳,脸色更加难看,声音略高道:“这家里可有人逼着你这样说?”

    锦鱼更觉得不明所以,有些慌张,忙道:“自然没……”

    “侯爷!”却听有人叫了一声,还是男子的声音。

    锦鱼悚然,她不知屋里还有别人。

    就见景阳侯“腾”地站起,怒道:“柳镇,你可是答应了只听不出声的!”

    锦鱼越发惊骇,转头看去,就见一人从花架后转出,一身大红缂丝箭袖,腰系一条翡翠玉带,两道漆黑的眉毛直插额角,下颌微抬,自带傲气,脸上怒气难掩,正是柳镇的?

    她想起身,腿脚却有些发软。

    难不成她爹叫她过来……是来见柳镇的?这也太过匪夷所思。

    正想说话,却见花架子后又走出一人,身穿靛蓝棉袍,身如玉树,人似芝兰。冲她行了一礼,白如玉版的面孔先就红了几分。

    她不由更是瞠目结舌,却又觉得这样倒也好些。若是她单见了柳镇岂不更怪?

    她忙也红了脸,起身福了一福,道:“不知道你们也在!我……”她看向景阳侯,告退二字滑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何必让她爹为难呢?想必是柳镇发现了真相,来找她对质的。奇怪的是……他怎么不去质问锦心?

    柳镇却并不把景阳侯放在眼里,反直奔到锦鱼面前,道:“是我请侯爷让我见你一面的。若是不然,与景阳侯府的亲事,便一笔勾销。”

    听得这话,锦鱼只觉仿佛叫人当脸狠打了一个巴掌。

    她对景阳侯虽没多少感情……却也觉得回府以来,他至少是拿她当女儿看的。怎么也没想到,为了锦心的亲事,他竟叫她私下来见柳镇?若是事先告知她一声,也就罢了。怎么可以这样暗地里逛了她来?

    她很想夺门而出,可腰腿却软绵绵地不听使唤,只能又慢慢坐下,心里羞愤难当,脸上却强忍着不动声色。

    “不知道小公爷见我要做什么?”她问。

    “四月时在洛阳庄的景阳侯府小姐,是你还是你四姐姐?”柳镇反问。

    这事她没跟许夫人有什么交易,倒是说得的。

    “是我。”

    “七月半时,在五丈河,救了我性命的小姐,是你还是你四姐姐?”

    锦鱼低下头,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清楚。那日我并未出府。”这个谎话,只能硬着头皮说到底了。

    “可是你四姐姐逼你如此说的?”柳镇的声音越来越咄咄逼人。

    锦鱼忙摇头。

    景阳侯早恼羞成怒,上前一把扯住小公爷的翡翠玉带,道:“柳镇,人你也见了,话你也问了!我何曾骗过你?!你还不快走,还待怎样?”

    小公爷却动也不动,只拿一双深目紧盯着锦鱼,道:“你别怕。只管说实话。我自替你作主。”

    锦鱼有些哭笑不得。她可是景阳侯府的人,她爹就在跟前,他一个未来的姐夫,能给她做什么主?

    她忙又摇头,正色道:“多谢姐夫了。若真有什么事,我自有父亲替我作主。”

    小公爷却高声道:“若没人逼你,你为何不认?这可是对我的救命之恩!你可知道意味着什么?”

    见此情形,锦鱼突然有些明白过来。

    虽不知道柳镇是怎么知道真相的,可看来他也不是傻子。只是他自视甚高,实在无法理解她救了他,却不肯承认这件事。因而才找上门来,定要亲自问她个明白。

    她爹被逼无奈,只得同意。

    本来若柳镇没跳出来,这件事,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没了刚才的心慌屈辱,她也有了力气,当下慢慢起了身,行了一礼,道:“《因果经》上说:富贵贫穷各有由,夙缘分是莫强求。古人亦云:施恩不望报,望报不施恩。救你的人无论是谁,若是指望着得你报答,那这福田也就白种了。” 说完,推开椅子,便想离开。

    不想却被柳镇阻住了出路。

    柳镇盛气凌人一指在旁边作壁上花的江凌:“那么他呢?他可是早知道救人的是你?这才指名道姓地要求娶五姑娘?!”

    锦鱼正想说话,江凌却上前一步硬挤在两人之间,背对着锦鱼道:“这话你当问我。何必去问她?”

    “我偏要问她!你要如何?”

    锦鱼几乎是紧贴着江凌后背,一时鼻端都是他身上的气息……她自来对花草之香甚熟,此时竟是分辩不出是何种香气,只觉得十分清爽泌人,脑子有些莫名的眩晕。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景阳侯暴喝一声,冲上前来,拉住锦鱼往外一推:“你还不赶紧回去?”

    锦鱼这才回过神来,提起裙摆飞奔夺门而出。

    只听得身后传来江凌的声音:“是……我早知道了。”

    她不由暗暗担心,有心想留下来听听,却身不由己,被晴烟扯着胳膊,架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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