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许叶霖:“……”
    许叶霖和徐欥同时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之中。
    面前的火锅汤底仍沸腾得情绪高涨。
    但没有人再将长筷探入其中, 卷起一片鲜牛肉。
    服务员来添过一次汤。
    火锅汤底的热情被浇灭,偃旗息鼓,温吞地熬煮了一会儿。
    直到汤底再一次沸腾起来。
    咕嘟咕嘟冒着泡儿。
    许叶霖坐得端正, 小心翼翼地问:“我能跟您打探一下吗?”
    “什么?”
    “您对员工的过错, 做出的最重的处罚是什么?”
    曾有泄露技术机密的,和违背竞业协议的,时舒追究过其法律责任。
    时舒将不好听的话说在前面,她并非是心慈手软之人。她说:“只是恰好对身边的人惯着一些罢了。”
    许叶霖表示, 他这事儿倒也不触及到法律层面。
    时舒点头,那既然是涉及到企业内部的管理规定。
    自然是根据相应的管理条例来。
    许叶霖已经在心里默默地背诵了相应的管理条例。
    他大概也做了些最差的准备。
    “是我。”事已至此,也容不得许叶霖插科打诨, 他认真起来:“我没忍住, 在集团年会的那天晚上, 在年会开始之前将您的一些个人的情况, 您的私事儿告诉了徐助。”
    时舒没说话。
    她脑中捋了捋时间线, 回忆起年会那天的前后左右,徐欥的一些反常表现。
    准确来说, 他是从那一天开始变得主动的。
    从替她一针一针拆缝裙子的腰线, 到送给她一条他亲手雕刻的翡翠手持,再到……他主动提出要做她的生活助理。
    她在那天过后的一段时间里也的确是联想到了,他是从哪儿得知了她父母的意外,所以才会主动提出要照顾她,照顾得更细致一些。
    促使他主动迈出这一步的, 可能正如他当时所说的,他对她的心疼。
    也许还有, 他没说的,他身为心软之人, 对她的遭遇和经历的同情与怜悯。
    她父母的事情,在集团内部上下,在社会上,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秘密。
    谁都听过几句传闻,谁也能传播几句传闻,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详实内情的却也没几人,许秘书恰好算是一位。
    她的确不知道,他消息的源头来自于许叶霖秘书。
    她也不知道,他其实不只是听到三两句传闻而已。
    他知道详细的内情。
    但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过。
    的确是,意外了。
    也不该。
    “但并不是徐助向我打听的。”过错在于自己,许叶霖无意拖徐欥下水:“是我的主动行为,徐助属于被迫接受,还希望您不要误会了徐助,希望这件事情不会对两位的感情造成一些影响。”
    “至于,您想怎么惩罚我,我都是认的。”许叶霖说:“作为您的秘书,我应该比任何人都能够保守秘密,但我没能做到。”
    “为什么?”时舒问:“为什么许秘书,明知却为?”
    “因为沉重。”许叶霖说:“一个人守住的秘密太沉重了,两个人守住一个沉重的秘密,或许就轻了一半的重量和包袱。”
    “我不是随便选择了那个可以分享您的秘密的人。”
    “您的身边,有且只有徐助是最合适的人选,我观察也考验过他的人品,他是可以值得信赖的工作伙伴。”
    “您到现在才知道是我告诉了他这件事情,说明我的结论是正确的。”许叶霖顿了顿:“当然,我也存了些私心。”
    “作为您最直接的下属之一,享受着您带来的最直接的便利,薪水、福利,包括工作环境和团队氛围都是职场上,非常理想的存在方式。”
    “我因此想给您一些正面的回报,但最名正言顺的方式,并不是我越过自己的岗位职责去做一些会让您和别人误会的事,那样是名不正且言不顺的,我深知这样的岗位分寸,所以才会寻找那个最适合去做这些事的人。”
    这个人选,有且只有唯一选项。
    就是她的助理。
    所以。
    许叶霖才会误会,以为今天这样的局面,根源出在他身上。
    这会儿,他当着时舒的面将这些心里话说出来。
    倒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舒坦。
    许叶霖最后还是,弱弱地为自己辩解了一下:
    “我只有这么一个污点。”
    一个污点,两个污点。
    污点并不在于数量多少,任何一个污点都有可能断送他的职业生涯之路,何况他是一个以情报搜集为特长的秘书。搜集情报从来不是为了泄密。
    “你是一个优秀的情报搜集专家,这样的错误不该发生你身上。”时舒说:“无论何时。”
    “也无论你顶着多大的压力。”
    “更无论你有什么样的私心。”
    她说这些的话,语气无波无澜,看起来很平静。
    但徐欥还是注意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徐欥的心脏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很快想起除夕那晚,她断掉与外界的联系,独自喝了很多酒,醉得不省人事。
    他从不在她面前提及她父母,甚至,他连高博董助的名字都极少提起的原因,便在于此。
    她虽然在漫长的岁月里练就了一颗强大的心脏,练就了坚韧不拔的意志力,以及她足够优秀的企业家素养和面部表情管理,她遇到任何事情都能够做到处惊不变,坦然应之。
    但,徐欥仍然能够清晰地分辨出。
    她那些稍纵即逝的异样情绪。
    他也知道,她什么时候需要他低一低头,她什么时候需要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就只是安静地待着,沉默地陪伴着,就好。
    就像现在这样。
    做她情绪的感知者,及时感知到她的情绪,然后做一棵不会说话的冬青树,只在顽强的冬日里等待。
    时舒并没有表态。
    她只是重新握起筷子,说:“先吃晚餐。”
    徐欥就推过来给她晾凉的适口的清水锅里涮出来的火锅食材,并推过去一叠新的调味酱油。
    她吃火锅的习惯,清水锅里煮食材,沾淋很少一点儿调味酱油,她的饮食习惯很清淡。
    许叶霖弱弱地问一句:“是、是最后的晚餐吗?”
    时舒垂眼,慢条斯理地吃完一块牛肉,又掷过去目光,淡淡道:“看我心情。”
    吃完火锅。
    推开餐厅的门。
    一股炎炎夏日里的热浪,席卷而来。
    许叶霖可不愿意再继续充当两个人之间的电灯泡了,他表示他自己打车回去就可以。
    “不远。”许叶霖说:“我走路回去都行。”
    “就当是饭后消化食物。”
    “是消化食物还是消化心事?”时舒似笑非笑地嗤一声:“许秘书沉重的心事?”
    许叶霖尴尬地笑一笑:“……您又点我了。”
    徐欥再一次邀请他上车,说,顺路。
    许叶霖仍再三推辞。
    时舒转了转手腕间的翡翠多宝手串。
    她将那只漂亮的粉色小狐狸转至手腕正中间的位置,视线仍停留在手腕处,瘦仃的腕骨上,她面无表情地说:“许秘书的去留,我尚在斟酌当中。”
    许叶霖就利落地跳上了车,坐在出车后排。
    徐欥跟在他身后,拉开驾驶室车门。
    检查过之后,他提醒一句:“安全带。”
    许叶霖又乖乖系好后排座位的安全带。
    车子发动。
    许叶霖毕恭毕敬地报上了家庭住址:“那就麻烦时总和徐助,送我回家了。”
    他本就是活络的性子,脸皮厚些。
    他坐在后排座位上,活跃车内气氛。他问时舒:“您不会以后经常拿这句话说事儿吧?”
    “哪句?”
    “看您心情。”许叶霖重复一遍:“您不会以后经常拿这句话说事儿吧?”
    时舒果然说:“看我心情。”
    “……”许叶霖:“那和我相关的事儿,以后不会都要看您心情吧?”
    “看是什么事儿。”
    “小事儿呢?”
    “小事儿到不了我这儿。”
    “那大事呢?”
    时舒:“看你表现。”
    许叶霖:“您怎么总打太极呢?”
    时舒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很快消失不见。
    车子靠边停下来。
    许叶霖下车之前,先谢过了时舒和徐欥送他回家,他表示给他们添麻烦了。
    他想了想,又对时舒说:“时总。”
    “嗯。”
    他又毕恭毕敬地说:“我从今日起,真心地祝愿您,天天都有好心情。”
    时舒抬了抬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等许叶霖推开车门下车后。
    徐欥从汽车两侧的后视镜中看见许秘书的身影渐远,直至不见。
    他也没急着重新发动车子,而是解开了安全带。
    车内有悉悉簇簇的响动声,浅淡细微。
    徐欥松开安全带后,没做别的,他很快侧过身,然后倾身抱了时舒一下。
    一个并不紧实的轻缓的拥抱,安抚的成份明显。
    时舒大抵能明白,他这是个象征着安慰的拥抱,不含有任何欲望和暧昧情愫的,纯粹的安抚情绪的拥抱。
    他大抵是从许秘书提了那件事以后,就想这么抱她一下,给她一些支撑的力量。
    但向来内敛的他并不会在别人面前,对她做出任何表现亲密的举动。
    他因此,才会等到许叶霖秘书下车后。
    但也等不到更晚一些时候了,将他感知到的,她的情绪,以身体语言反馈给她。
    时舒漫不经心道一句:“还在许秘书家楼下呢。”
    “许秘书已经回家了。”徐欥:“他看不见的。”
    时舒笑了笑:“嗯,但他还有可能回头。”
    “再来祝我一遍,天天都有好心情。”
    “就抱一下,不做别的。”徐欥眨了下眼,笑得腼腆温吞:“只是抱一下,就算被许秘书看到,也不要紧的。”
    他虽然这么回答她。
    却也在听了她的话以后,很快松开了她,乖巧地退回去他自己的主驾驶位上。
    在他重新系好安全带时——
    “所以呢?”时舒趁此问:“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在年会那天晚上送我手持?”时舒:“是因为听了我的经历后,同情和怜悯?”
    “不是。”他倒是又认真地澄清一遍:“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从始至终,我对时时你,并没有持那样的眼光看待,我对你只有心疼。”
    而他送她的那条翡翠手持,也是他一开始就准备好了,一直放在背包里,打算要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他只是后来在犹豫,送了合不合适,什么时候送才合适。
    “嗯。”时舒接受了他的澄清,又问:“你是那个时候喜欢上我的?”
    徐欥温温吞吞笑一下。
    他摇摇头:“是比那天还要更早一些的时候。”
    时舒倒是想不到别的契机了:“那是什么时候?”
    徐欥沉默了一会儿,问她,还记不记得她往他破损的皮肤上,贴过一张创口贴?
    啊。
    时舒想起来了。
    他那时还是个纯情可爱的大男生,并没有丰富的哄女人的经验,在那样的情况下,只能手握着湿透的衬衫领口往下扯,露出他性感的皮肤,让她狠狠挠几下,发泄。
    当然,她又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
    不过是见他好玩,逗逗他罢了。
    她只是替他贴了个创口贴。
    她甚至忘记了,贴上创口贴之前,要先给他的伤口消毒。
    时舒怎么也没有想到。
    她如此不经易间的一个举动,竟成了他情窦初开的契机。
    “是那个时候。”徐欥缓声却坚定地说:“我喜欢上时时你,就是那个时候。”
    但,徐欥也不否认的是,许秘书告诉他,她的遭遇和经历,也的确在当初他的内心深处植入了一些震荡的情绪和更加笃定的感情。
    时舒的疑问得到了解答。
    他们都不是喜欢藏着掖着的性子,有什么疑问就去交流,想问就问。
    徐欥也向时舒求证了他在刚才吃饭的时候,产生的那个疑问。
    “那时时又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偷偷拍我?”
    “因为。”时舒停顿了一会儿,言简意赅地说:“你滑野雪的样子,超帅。”
    他自己不知道的,他身上那种在克制中隐忍地释放着教条与野性的矛盾感,他稳稳当当地背着她,明明可以走正常的雪道,他却选了那条云杉林间的那条没被开发的野雪道,就只是为了听她一句答案。
    他的动作和速度,又燃又帅。
    而他想藏却又藏不住的心思,也让她忍不住为他心动。
    “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徐欥说,他其实只是很普通的滑雪水平,比起滑雪教练来说,并不算突出。而在那条高级道上,比他滑得好的人,也有很多。
    他向来对自己的一些特长或者能力,评估得保守而谦逊。
    时舒抵唇一笑:“你说呢?”
    徐欥便直接问出口:“你是不是那个时候也已经喜欢上我了?”
    时舒大大方方地回应:“嗯,就是那个时候。”
    就是那个时候,她清晰地意识到,她对他并不只是有好感,而是她想要正儿八经地跟他交往一场。
    ……
    车子重新启动。
    汇入车流。
    车内的冷气打得刚好,时舒腿上搭了块轻薄的午睡毯,她手撑着脑袋,手肘的关节抵着车玻璃窗,她看着车窗外的树与风,往后退去。
    两个人都不是话多的性子。
    她在发呆。
    徐欥就专注着前方的道路状况,也兼顾着留意她的情绪波动。
    车子快要驶过分流车道,时舒开口:“今晚去……”
    她话没说完,就感受到徐欥松开原本握住方向盘的右手,只左手操控着方向盘。
    他的右手从方向盘上移开后,长指一点点儿滑落,最终轻轻覆在她的左手手背上。
    他的右手腕间还佩戴着一块黑色的智能手表。
    他移过来视线说:“我知道,去南郊公馆住。”
    车子就驶入了分流车道。
    道路指示牌上,指着通往南郊的方向。
    时舒翻了个掌面,指尖同他的指尖覆盖,轻轻地划拨他指根处的薄茧,她回握住他的手,直到指缝填满,她无声哂笑。
    时舒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被填了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
    车流集中了起来。
    他开始重新专注于夜晚的交通道路。
    车子开得平稳安静。
    他重新移开覆在她手心里的手,时舒看见她掌心里躺着两件物品。
    一支她已经很久没有抽过的女士细烟,从跟他在一起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抽过烟。
    一根他自制的薄荷味道的棒棒糖。
    甜味很淡,薄荷味很浓的棒棒糖。
    所以,又是选择题吗?
    不是。
    时舒剥开糖纸,咬在口腔里。
    是他的安抚方式。
    陪伴着的,她唯一的情绪感知者。
    南郊公馆。
    时舒很少在这儿住。
    一般是过年前后,她会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
    陪陪父母。
    但因为今天,许叶霖秘书提起了那段往事。
    时舒还是选择了来这儿住。
    两个人如今的关系名正言顺,徐欥将她送到这儿之后,就也没有打算离开。
    两个人在游泳池里游了泳,消耗掉一些体力。
    也算是饭后消食。
    消化掉沉重的心事。
    因为说了今晚要早点儿睡觉,从游泳池上来后,时舒就先去洗澡。
    也因为说了今晚要早点儿睡觉,没打算要做什么,徐欥就被分配了一间客房。
    时舒洗完澡,徐欥捧着她半湿的长卷发,安静而又耐心地替她用吹风机吹干,热热的风从耳后吹过,刮过耳骨,他撩头发的动作温柔轻缓,耳根微微发痒。
    头发吹干,徐欥收起吹风机。
    去洗澡。
    时舒在自己的卧室里,已经躺下。
    徐欥洗完澡,敲着她的门,问:“今晚也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他乖乖地自带了客房的枕头而来,却又在从背包抱住她时,顺其自然地挤上了她的枕头。
    时舒没有拒绝舒服的人形抱枕。
    但只是一起睡觉而已。
    说好了今晚要早点睡觉的。
    两个人都要早点睡觉。
    别明天开会,他又……
    半个小时过去。
    时舒动了动,说:“好像有点睡不着。”
    徐欥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好像也还有充沛的精力。”
    时舒:“那……”
    总不能起床,再接着游泳吧?
    徐欥接收到她的意思后,有一点儿犹豫:“但……明天是工作日。”
    时舒背对着他,点头:“嗯,今天也是工作日。”
    徐欥就很快就被她说服。
    生性内敛的人,他也做了那个主动邀请的人:“那……时时你,要不要跟我做?”
    ……
    生性内敛的人,他撑着伞,涉步旷远之处。
    他修长的手中,执一支粗长有力的伞柄,白瓷一般的质感,透着淡淡的粉黛色,长长的伞柄被上帝馈赠出微凹微凸,微微不平的纹理感,漂亮极了,干净极了。
    执着伞柄之人,他优雅地掷进一池春水里。
    将气泡糖含在嘴里,裹进长舌,他在水晕中吞吐着迷离的泡泡,水声清脆,水液清澈透明。
    混乱的呼吸,低脆的轻喘。
    执着伞柄之人试一试轻重缓急,掌握了要领,他撞碎了无穷无尽春水的衣衫,伞柄却愈加充盈饱满有力。
    人影与水声交织,涌起层层水雾的烟波,漫溢出断断续续的涟漪,直至……他扎入了藕花深处。
    藕尖纯净不染,伞柄一笔一笔,或快或慢,或长或短,在藕花深处,书写着水波里的横与竖,撇与捺。
    月光流泻,云层织出交缠的倒影。
    他撞破神明的清冷,神明在云朵里晕开灿烂的水花,盛放出妖治的花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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