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正月十六, 是时汐集团年后正式开工的日子。
一大早,秘书办的同事们就都拿到了小时总提前为大家准备好的新年红包。
鼓囊囊的现金红包,总能一扫干净打工人长假后回归工作岗位的低迷气压, 唉声叹气, 也让人一不小心就忘记了人与人之间那微妙的边界感。
许叶霖扫一眼办公室里所有人捏在手里的红包,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嘴角上扬弧度。最终,他将注意力落在徐欥身上。
徐助最快进入到工作状态,已经开始在排时总近期的行程安排了, 而徐助好像对属于他的那份新年红包并无多少在意,红色喜庆的封皮上“大吉大利”四个字,他似乎压根儿没看见, 仍摆在实木办公桌的最里一侧。
徐助怎么年纪轻轻, 就失去了对世俗和金钱的欲望了呢?
许叶霖眼珠转转。
怎么瞧着, 徐助那个红皮儿纸信封都要比别人的大些, 怎么瞧着, 徐助那沓红包都要比他们的更厚一些。
“徐助。”他这么怀疑了,便到徐欥面前, 问:“时总是不是偏心你了?你的红包是不是比我们的都大?”
他说这话的同时, 徐欥刚好确认完行程。
他眨了眨眼,随后,他默默且不动声色地拾起工位上他还没来得及拆的红包,不慌不忙地揣到西装裤的裤袋里,道得平淡:“都是一样的。”
“时总是不会厚此薄彼的。”
西装裤大腿处鼓出来明显的一块, 此地无银,就很难让人信服他那句“时总是不会厚此薄彼的”。
“啧啧。”许叶霖从他的裤袋处移开视线:“时总怎么就不会厚此薄彼了?”
两个人的对话也吸引了秘书办其他人的加入。
“对对对, 这次我可不站你啊,徐助。”
“时总就是厚此薄彼。”陈秘书很快站在许叶霖这一边的立场上:“你是不是忘记了, 时总亲自为你过生日,还有,她为了教你游泳,拐了弯抹了角儿地要教我们所有人游泳。”
“你看她哪天亲自给我们过生日了?”
“这么明显的偏心,我们又不是看不出来。但我们不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配合她演戏了?”
徐欥点头:“……原来大家是在演戏。”
“你不会以为我们没看出来吧?”
徐欥:“嗯。”
他是这么认为的。
杨秘书:“哎呀,秘书嘛,总归要配合配合老板,演演戏,哄哄她开心啦。”
秘书长褚琦为徐欥打抱不平:“差不多得了啊,时总虽然没有参加你们每个人的生日,但我有哪次缺席的吗?怎么,嫌弃我啊?”
“而且,时总哪次没给大家准备礼物?每年的愿望清单白写了是不是?”
“嘿嘿嘿。”
“时总都是直接清空我们的愿望清单。”她笑着和徐欥解释:“不过,你的愿望清单上什么都没有写。”
“关于游泳这件事呢。”她又和徐欥介绍起整个秘书办的情况:“时汐集团的秘书选拔任用由董助把关,其实过程还是比较严苛的。”
“董助他比较注重综合技能,多重特长的叠加都是加分项。虽然秘书办不是每个人都会游泳,但会游泳的绝不在少数。而且,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特长。”
“你看,许秘虽然没个正形,但是,他的情报获取能力很强,当年是以综合成绩第一的排名,进入的秘书办。”
“杨秘书的酒量出类拔萃,张秘书特种部队背景,陈秘书精通塔罗、占卜、风水堪舆,是玄学大师,庄秘的身体柔韧度非常好……”
徐欥几度意外,秘书办的前辈们藏龙卧虎,好像只有他最为平凡普通。他想,他能意外加入秘书办,全靠时总给了他特别的机会,他要是来参加统一的选拔面试,估计是很难面试成功的。
褚琦也说:“徐助你是比较特殊的一类,没有参加过集团秘书办的统一招募。”
“因此,你可能不知道其中的竞争难度,夸张点儿说,并不亚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不过,徐助你也有特长啊。”不知是谁突然说了句:“你是不是也跟我们一样,也在演?”
“明明水性好得跟救生员似的,还要配合时总,演你不会游泳。要不是,庆功宴上你的敏捷反应,大家都信以为真,以为你是真的不会游泳呢?”
陈秘书再同意不过了:“徐助,你的演技才是最牛的。”
徐欥默了默,想解释些什么,但又耻于将过去的不堪赤裸裸地掀开在别人面前。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关注事件的角度,这些真相早已经不重要的过去,经由他这个曾经的当事人之口说出来,究竟是想博得别人的同情呢?
还是想听到别人口中一声惋叹:啊,你好可惜啊。
都不需要。
也都不必。
徐欥最后以礼貌的一笑避过这个话题:“抱歉。”
“我下次会注意避免。”
“诶,徐助,你不会还有什么别的特长,没表现出来吧?”
他没有特长。
是芸芸众生里,最普通的一员。
讨论得正热闹之时,时舒在这个时候经过。
她的身量高挑,肩背纤薄修长,上身穿着黑色的职业西装,下身却是一条简单的铅笔裤,不过膝的高筒黑靴,纤长的腿部线条优势突出,美艳酷飒,有点儿拽。
她手里拎着一只kelly,黑银鳄鱼皮,鳄鱼的纹理独一无二,在鼻梁上一副金丝边框架眼镜的衬托下,气质既清冷成熟又明艳飒气。
她所到之处带起一阵不易察觉的清风,让人忍不住鼻息一松,神清气朗。
好像是,春天来了。
只是——
她走过长长的过道,遮挡住一片一片明亮的光影,窗外的阳光变得黯淡,留下她独特的细微香气。
她似乎心情不佳,面对众秘书的“时总好”,也只是小幅度地点了点脑袋,视线并未像往常一样,在谁的身上稍作停留。
总裁办公室的门,随即被关上。
百褶窗帘遮挡住里面的一切。
秘书办的气压瞬间就低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高博也走了进来。
他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平静而又寡言地坐在工位上放空大脑,来接受新的工作年又开始了的事实。
不知是谁,注意到——
“董助,时总怎么没给你准备红包?”
高博身体微微后仰,平静地告诉对方:“我是董助,不是总助。”
他这解释听上去也合理,又不知谁多问了句:“那时董给你红包了吗?”
高博飞他一眼,随后打开了手里不起眼的快递文件袋,平静地创飞了所有人:“嗯。”
众人:“……”
空气中安静了好一会儿。
随后,徐欥发现自己莫名被拉入一个微信群。
微信群的群名叫:【小时总的御书房和后花园】
徐欥看了眼群里的成员列表。
在他被邀请进来之前,群里的成员,抛开支线秘书不谈,他们这个办公室里,还少了一位,是少了董助。
徐欥看到许叶霖许秘书在群里@自己。
许叶霖:【欢迎徐助@徐欥鼓掌.jpg鼓掌.jpg鼓掌.jpg】
庄秘书:【@许叶霖你怎么没把董助也一起拉进来?诧异.jpg鼓掌.jpg】
许叶霖:【经过我的观察,徐助符合我们小群成员的共同特质,特邀入群。但是,董助他不符合。】
许叶霖:【他一个人的开工红包,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多。时董那么信任他,他平时肯定没在时董面前少说我们的坏话,他要是在群里指不定怎么窥屏呢?】
杨秘书:【很难不赞同】
陈秘书:【+1】
【……】
许叶霖:【所以,他不符合我们小群的入群资格。】
杨秘书:【话说,你们有没有觉得,董助还挺神秘的?】
庄秘书:【有点儿。你看董助其实很讲究,吃穿住行都是高档次的消费水准,区区一个董事长助理哪有这么高的收入?除非是董事长私下里给他很多钱,可是资本家又不是慈善家,常规思维,资本家怎么可能私下会给一个助理那么多钱?】
陈秘书:【是很可疑哎。】
赵秘书:【关于董助,我听到过两种传闻。】
陈秘书:【什么传闻?】
赵秘书:【一种传闻是,他其实是时老董事长的私生子。另一种传闻是,高博是已经过世的董事长的私生子,毕竟,已经过世的董事长和他同姓。】
赵秘书:【而且我有仔细观察过,小时总和董助之间的关系的确是有些微妙的。当着我们的面,两人还能交流几句无关痛痒的客套话,但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我无意撞见过几次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杨秘书:【你不说不觉得,你一说……好像是从来没有听董助提过他的私事。】
赵秘书:【他的父母,他的家人,从未听他提起过。而且我听说,他好像是和时老董事长、小时总一起住在西山的园林别墅里。】
许叶霖:【打住。两种传闻都不可信。】
许叶霖:【第二种传闻,如果董助真是过世董事长的私生子,时董怎么可能会把他留在身边?名不正言不顺的,留身边恶心自己吗?也挺恶心已故的董事长夫人的,第一种传闻,也挺荒唐的,算算年龄,高博也才只比时总小两岁。】
许叶霖:【所以……我在这里要澄清一下,高博既不是时董的私生子,也不是已故董事长的私生子,如果大家听到公司里这样的传闻,还是麻烦协助澄清下。】
赵秘书:【那他们是什么关系?】
许叶霖:【作为包打听的我,要告诉你们的是,高博其实是已故董事长夫妇的好友的儿子。】
【那为什么董助和时总的关系,好像怪怪的?】
【……】
微信消息不断跳出新的来。
徐欥的视线却只停留在许叶霖的那条微信当中的几个字上。
【已故的董事长夫妇】
徐欥在这一刻找到了时总大年三十那天就彻底失联,大年初一他找到她的时候,她消沉而又低迷的精神状态的答案。
她把自己困在南郊公馆,因为那里是最靠近澜城著名的私人陵园的地方,她把自己困在离她父母最近的地方,或许,也是想和父母团圆,一起过年。
她喝整瓶的烈酒,她不愿意吃饭,她失眠,安眠药竟然成了她自我疏导,拯救自己唯一的办法。
徐欥的心情,随之变得沉重起来。
看到群里又有人@他,说他是他们这些人当中,唯一一个去过西山园林别墅的人,问他这些传闻究竟是不是真的?
徐欥:【我不清楚。】
徐欥:【而且,我们这样背着董助建一个群,又在群里讨论关于他的话题,我感觉挺抱歉的。】
褚琦自然也听到过这些传言,但她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在这时候出声制止了下大家的讨论。
褚琦:【@所有人,好了,不要在群里讨论了。】
群里倒是安静了一会儿。
但不知道是谁又忍不住在群里@了徐欥。
徐欥抿直唇线,眉头微紧,他点开群聊。
是平时接触比较少的钱秘书。
钱秘书:【@徐欥,徐助,过个年的功夫,时总好像瘦了很多?】
徐欥垂下眼睫。
他当然有注意到,时总的消瘦。
从那天他们一起看过恐怖片之后,整个过年假期,他们就没再见过面。所以,刚刚见到时总,他发现她整个人瘦了一圈,就连量身定制的高定西装穿在她身上,都有些微松,显得没从前那么合身。
他想起,这半个月里,他有零零碎碎给她发过微信,她虽回复得不及时,但也都没有超过24小时回复。
他问她:【您的睡眠质量怎么样了?】
她隔了十多个小时后回复他一句:【有改善。】
他问她:【您最近在忙些什么?】
她隔了二十个小时,又回复他一句:【看文献,调仪器,做实验,写课件。】
他又问她:【那您有什么需要我来做的吗?】
她却立刻笑着发了条语音来:“徐助理懂化学吗?会不会做实验?”
他不懂,他不会。
他帮不上她任何忙。
正当徐欥思绪被扯远的时候,群里又有人@了他。
还是钱秘书。
钱秘书:【@徐欥徐助,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没照顾好时总?】
徐欥还没回复,倒是杨秘书为他打抱不平起来。
杨秘书:【时总消瘦,你也不能让徐助背锅吧?假期期间,他又没有照顾时总的责任。】
许秘书也在替徐欥说话。
许叶霖:【倒确实不是徐助能左右的,春节前后,对时总而言,本来就是一段特殊而又黑暗的时期。】
话到这里,似乎有一些极少被讨论的事情就要暴露在不知内情的新老员工面前,也暴露在徐欥面前。
这个时候,秘书长的作用就出现了。
她不可能容忍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讨论这些禁忌。
褚琦:【差不多可以了。】
褚琦:【在公司什么可以讨论,什么不可以讨论,心里没点数么?】
褚琦:【这么多年的秘书白干了?还是放了个春节长假,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禇琦:【你们是觉得时总太好说话了,是不是?都忘了先前秘书办所有人被遣散的事儿了吗?】
褚琦:【如果再让我听到大家讨论老板的家事私事,如果有些话是从我们秘书办传出去的,传到时总耳朵里,即使她不追究,我也会追究。】
……
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徐欥将群聊设置为消息免打扰之前,看到最后两句仍是褚秘书长的发言。
褚琦:【好了,没几天就是集团年会了。】
褚琦:【这几天大家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配合完成好每一次彩排。】
褚琦:【另外,时总不过生日,希望大家的心意也能够收一收,藏一藏,避一避。】
……
时总她,原来不过生日吗?
那他给她准备的礼物,终究还是不能派上用场。
……
这天开始,徐欥心里虽然有很多疑惑,但止于边界感,他不会刻意去打听这些事情。
他能做的,仍是按时接送时舒上下班,为她安排好各种行程,照顾好她办公室里的景观鱼和花草绿植。
日历一页一页地往前翻。
他将她挂在衣架上的西装按时送去干洗,捡干净上面的一根卷发,熨烫平整任何一丝的褶皱。
将她两只脱得随意的高跟鞋,摆放整齐,再蹲下来,将她踩过陵园软土的鞋面,用湿纸巾擦拭干净。
在一些等待她批复实施的项目书上,批注他和秘书办或者顾问团,会议商讨后的建议和想法,供她参考。
他不搞技术,但已经学习掌握了商业经营和投资决策的一些评估方法和技巧,他尽量去为她分担工作上的压力,在自己已经具备能力的领域。
他能感受到她的低气压,她本就话少,这段时间话又更少了一些,那他就陪着她,也不说话。原本,他就是可以把自己关起来一整天不说话的人。
除了一些必要的商务社交,她基本上都是往来于氢能源项目的开发中心,以及家中。
他的行驶轨迹便与她同步。
她这段时间几乎不回西山,去得更多的地方,则是南郊公馆,她自己一个人的住处,她还陷入在她的坏情绪中。
徐欥能为她做的不多。
只能在她往来的途中,将车子开得更平稳一些,有时候,她对着窗外路过私人陵园发呆的时候,他会打开一首舒而缓慢的轻音乐,声音很小很浅,不会打扰她思念故人,又在润物无声中平复着人的糟糕情绪。
他会在她看不见的隐蔽地方,放置他自己做的香囊,这些香囊润物无声,有安神定惊,平复人情绪的作用。
他也会在送完她之后,在她的楼下再等一会儿,确定她不会再出门了,才会开着车,默默离开。
他用一种很安静的方式,陪伴着她,一同度过她漫长而糟糕的情绪低谷期。
直到她重新振作起来,而不是,硬撑的。
但是,她没再邀请过他,一起观影恐怖片。
包括那部,她说好要和他一起观看的昆池岩。
时汐集团一年一度的年度盛典——集团年会,在二月初二,龙抬头的这天晚上,隆重开始。
澜城最豪华的酒店被时汐集团整幢整幢包下来,员工在酒店里享受下午茶,享受自助休闲娱乐,三五成群等待着晚宴的正式开始。
时舒的私人化妆间里。
夏章桃当之无愧地成为了时舒的御用妆造师。
“之前有剧组想邀请我给演员化妆,但我都给拒绝了。我这双手,除了给我自己化妆,就只愿意给你一个人化妆了。”
夏章桃的邀功中也含了几分哄她开心的意思,道:“我的总裁姐姐,请问您被我感动到了吗?”
时舒哪儿会不知道她的心思,点点头:“还不错。”
“哪里不错?”
“薅羊毛的感觉不错。”时舒偏不往她想听的话去说:“白嫖的感觉也挺不错的。”
夏章桃“哼”一声,佯装生气,手里的动作却没有丝毫马虎。
徐欥抿了抿唇,感觉自己的存在实在多余。
手机响得正是时候。
他加快了走出化妆间的脚步。
拐出门外时,他听见化妆间里夏章桃和时舒的对话。
夏章桃:“徐助理逃得真快啊。”
“我们是说了什么违背伦理的话吗?”
“他听不下去了。”时舒慢声慢气地低笑一声:“谁抵得住你这么赖皮?”
她的语气里带了点儿轻松,徐欥落在拐角的脚步一顿,嘴角不自觉地翘起,她好像……有快乐一点儿了。
不过是打个电话的功夫,徐欥在无人使用的空房间里碰到了穿着正装,端着酒杯的许叶霖。
徐欥打完电话,许秘书还没离开。
就好像在特意等他一样。
不知道他是不是酒量浅。
徐欥于是和他问候了一下:“许秘,你感觉怎么样了,需要我送你先回房间休息吗?”
许叶霖吞下了喉间的一口香槟。
又干脆将高脚杯中剩余的香槟一饮而尽。
他打了个酒嗝。
徐欥没忍住提醒他:“少喝点儿。”
虽然,褚秘书长有明确规定不允许讨论老板的私事儿,但对于许叶霖来说,一个人守住这样的秘密太过于沉重了,那种感觉就像卡在喉咙间的一根刺,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他免不了要失智成未进化的猿类,上蹿下跳,抓耳挠腮。
这种时候,像徐欥这种口风很紧的人,就成了许叶霖迫不及待想要抓住的稻草,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向他倾诉,把这个秘密倒出来,装到他的心里。
反正,他是离时总最近的人了,他是总助,他的心里本来就该装满关于时总的秘密,守护着时总的秘密,再多一桩也无防。
徐助,他是被排除在他要向他们保守秘密的名单之外的。
一不做二不休。
许叶霖借着酒劲,一把拽住徐欥的手臂,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徐助,我太难受了。”
“太难受了啊。”
徐欥迟疑了一下:“你遇到什么困难了?”
就等着他这句话呢。
“我压抑,想死。”
徐欥抿了下唇:“这么严重吗?”
许叶霖四处望了望,神秘兮兮地问徐欥:“你知道时汐集团的年会为什么不在年末举办,而是在年初举办吗?”
徐欥摇头,他不知道。
他也没能联想到别的方面。
这是他第一年加入时汐集团,第一次参加时汐集团的年会。年会难道不是,时董想定哪天就定哪天吗?
“当然不是。”
“因为啊。”许叶霖抵在徐欥耳边,悄声道:“因为原来的董事长夫妇,也就是时总的父母,是在赶来参加集团年会的路途中,出了很严重的交通事故,意外去世的。”
徐欥脑中很快反应过来,又听到许叶霖同步告诉他,董事长夫妇乘坐的轿车,在桥上和逆行的渣土车相撞,轿车冲进护城河。
徐欥震惊不已。
已至于他忘了,这就是褚秘书长明令禁止的话题。
“你知道为什么时总和高博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吗?”
“我不可以告诉其他人,但我可以告诉你。”许叶霖:“因为,高博也在那辆车上。”
“董事长夫妇是先去接了高博来参加集团年会的,他们原本是打算在那年的年会上,公开领养高博。高博,高董助,他是已过世的董事长夫妇好友的儿子。”
“可是……那场事故里就只有高博一个人活下来了。具体的情况,我不知道,但据我的情报所知,是董事长夫人,把原本自己生还的机会给了高博。”
“所以,你说,高博他是不是,就像是活在时总心里的一根刺?”
据许叶霖称,他一个人憋着这些秘密实在难受,而徐欥是他认为整个秘书办口风最紧的人,而且,他作为时总唯一的助理,总助,他有责任和知晓秘密的人一起承受这种压抑的,所以,他才将这些事情告诉了徐欥。
许叶霖介绍,大概是时舒十三岁的那年集团年会,腊月二十,发生的意外。
因此,原本已经退休的老董事长时文奎晚年丧女,丧婿,迫不得已用苍老的身体支撑起整个集团体量,承担起一夜之间同时失去了父母双亲的年幼外孙女的养育之责。
祸不单行。
没过多久,无法承受晚年发生如此之大变故,无法接受女儿和女婿突然离世的时老夫人突发急症病逝。
同时,因为创始人的突然离世,集团的元老们起了内讧,谁都想一口吞下时汐集团这块大蛋糕,女儿女婿的一生心血,分崩离析仅在一夜之间。
为了保证外孙女不受外界干扰,安心地学习和生活,也为了拼命保住女儿女婿的全部心血,时董事长狠下心,忍住内心的不舍,将当时小小年纪的时舒一个人送到国外求学。
他一个人,铁血手腕。
硬是凭一己之力生生将即将瓦解的集团保住了。
因为情怀,他在那样困难的时候也没有舍得将女儿时汐不计回报砸钱成立的锂电池研发团队,给舍弃掉。
虽然女儿时汐已不在人世,但他仍然继续完成女儿醉心锂电池技术方面的投入,他也不计得失,不计成本地往里边砸钱,就像一场执念。
是活着的人,对已逝的人的一场执念。
即使在集团最艰难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砍掉这个项目,依旧投钱投得爽快。
他甚至为了保住项目,卖掉了装满他和夫人一生回忆的农场。
……
时汐集团创始人辞世一事,在后续时间的疗愈里,渐渐淡出大众视线,但在董事长夫妇去世以后好几年,时汐集团都没有再举办过年会。
……
后来。
事实证明,时董是有魄力的。
在时董的苦心经营下,时汐集团的传统汽车业务市场份额稳步增长。
那支向来不赚钱只赔钱的锂电池研发团队,突然向市场宣布推出第一款自主开发的锂离子动力电池,并称其用于汽车,续航里程可达到200公里。
那在当时,是多么了不起的一项突破。
同年,时汐集团紧抓机会推出第一款搭载自主研发的动力电池的新能源汽车。
很成功。
时汐集团的新能源汽车销量开始以每年三倍、五倍的幅度增长,主体公司上市后不久,子公司也分别独立上市,并奠定了其新能源汽车行业和锂电池技术的双重绝对领先地位。
这几年,可能是因为时老董事长逐渐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接受了与女儿女婿以及夫人天人相隔的事实。
时汐集团才慢慢恢复了年会的举办。
春风已经送来了春暖花开,冬装褪去,单薄的春装外套足以维持人体的供暖,合体的西装剪裁和设计,总衬得光影里的人身高腿长,光鲜亮丽。
徐欥的脚步很沉。
沉重的步伐如同背过春风逆向奔跑,一失足就跌落到寒冷的冰窖里。
窗外是暴风雪裹挟着压弯的栾树树枝,破败的墙,四面灌风,栾树不开花,他四肢冻得冰冷僵硬。
他想,他的心脏和大脑,无法同时承消这铺天盖地的暴风雪一样的信息,从四面八方入侵和袭击。
命运怎么可以如此残忍地对待时总?
她那时不过才是十三岁的女童,懵懵懂懂,恣意生长的年纪,命运怎么可以就这样狠心地夺走她所拥有的一切幸福,怎么可以一下子狠心地带走她那么多的亲人,将她从奢华的公主屋抛弃到被生活遗弃的边缘?
“太沉重了。”许叶霖长舒口气:“说出来,我才终于能喘口气儿了。”
“你可要替我保守秘密啊。”现在是系在一条绳索上的攀岩者了,许叶霖逐渐有了底气:“我不管,你可千万别说漏了嘴啊!尤其是,你作为小时总的近身助理,你可千万要小心,千万别在小时总面前表现出来什么异样。”
“你可以心疼她,不对,请你务必心疼她,但同时请你不要流露出同情和怜悯。”许叶霖立立西装领,潇洒地抬腿离去,留下一句洒脱的威胁:“我要是因此丢了工作,可得上你家去坐着。”
“我会赖上你,你要养我。”
“徐助,默默心疼时总,并且,装作无动于衷。”许叶霖:“加油,你可以的。”
怎么才能做到装作无动于衷呢?
他又不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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