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大雨停歇, 燕京城的?乱象也平定,洛久瑶着手处置宫中事务,下令派人在城中分?发药汤, 那场所谓的?时疫便也逐渐消弭。
一月后,少帝洛璇继位,改国号先天,尊九公主洛久瑶为摄政公主, 奉沈家?二?子沈林为?太傅。
九公主携沈家?军回京,诛杀谋朝篡位,企图将罪行嫁祸给沈家的五皇子,铲除一众逆党,拥立小皇孙洛璇一事在燕京城中已是口口相传,圣上与两位皇子相继身死,皇城之中骨肉相残的戏码更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一则闲谈。
有人说,皇室之间本便无骨肉亲情所在,兄妹相残不过也是为?争夺权势,远不必为?此番作?为?套上大义灭亲的?帽子, 为?如今掌得大权,得尽利益的?九殿下镀一座凛然的金身。
也有人争辩, 五殿下过去曾与秦世子交好, 秦世子同北契勾结,定也少不了有五殿下参与其中, 九殿下快马回京,又请来沈家?军坐镇, 是为?保熙国的?江山与命脉。
诸如此类的?传言数不胜数, 众人各执己见,任街巷之间谁人碰头?都能言谈几句, 洛久瑶却不在乎。
或者说,她也得不出空闲来在乎这些小事。
新朝初立,堆积成山的?事务摞在眼前,朝臣呈上的?折子与皇城中的?宫务几乎充斥着她每日起居,偶尔留意到闲言碎语也没空细听其中所言。
前朝后宫大小事务不断,宫苑中还有几桩小事需得她处置看顾。
一桩是关?于崔家?的?陈年旧案,多年前的?卷宗难以?翻找,几乎用了近一年的?时间才补全崔家?当年流放北地的?前因后果?。
判案疏漏加之有人从中作?梗促成的?惨剧已然发生,虽如今补救已无济于事,洛久瑶还是重提了旧事,还了崔家?一个清白。
另一桩是要时时看顾着回宫后拒不服药,提到前往封地便满口寻死的?洛久珹。
被?困在知寒园那间高墙深院近两年,两年间经?逢数次暗杀陷害,回到宫内的?洛久珹已然变了模样?。
他的?眉眼间再不如往日那般张扬,性子也不复从前的?骄横无畏,反而变得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
洛久瑶将人放回宣明宫,每日午膳后顺路去瞧一眼,也不劝导,只是盯着人将药喝下。
直到洛久珹痊愈,她将调遣暗卫的?铜令交还给他,没有再提前往封地,而是放了他出宫立府。
洛久珹得偿所愿留在燕京,然而立府半月后,忽而留下张字条,说是要携人南下散心。
他如此打算,八成是近半年在外游山玩水的?洛久瑄怂恿,洛久瑶问过府中人,知他此前的?确接了洛久瑄的?信,出行又带了万全的?守卫,便也由他去了。
挂了个太傅的?虚衔后,沈林出入宫苑变得格外自由。
他知洛久瑶手中需处理的?事务繁多,几乎时时入宫相助。
只是念及他肋骨下的?伤始终未愈,自那一场耗损后身子又不如过往,洛久瑶不敢太过劳烦他,独揽事务,只将教导洛璇念书的?事宜抛给他。
经?逢上一世的?教训,她自觉教不出人模人样?的?好孩子来,但若教导洛璇的?人是沈林,她或许可?以?放心。
又一年,山河平泰,五年一兴的?朝岁宴定在花满燕京的?五月。
春时最是好时节,沈林肋下的?伤虽渐渐愈合,身子却始终未能好起来,即便每日食宿规律按时服药,整个人还是迅速消瘦下去。
起初是时常的?眩晕气喘,而后是无故的?昏迷,他像是冬末时节留下的?一簇残雪,就要消融在将至的?春色里。
洛久瑶每每抱他,摸到他身上凸起的?骨,眼眶总是发酸。
派往南境寻找解毒之法的?人迟迟没有传回消息,周先生每逢替沈林诊治,总是摇头?叹气。
话语压在口中不敢轻易说出,洛久瑶逼问过,周先生才悄声同她道,若如此下去,沈林这幅身子撑不过五年。
五年,鲜明的?字眼像是利刃一样?顺着喉舌割下去,落下的?血珠如火蔓延开来,烧得她的?五脏六腑也因疼痛而痉挛。
沈林却好似没事人,仿佛病痛不在自己身上一样?,照常出入宫苑教导洛璇念书,帮衬洛久瑶处理宫内的?大小事务,批阅朝臣呈上的?奏章。
洛久瑶气他不在意身体,又不忍心责怪,推拒几次不得,索性下令,命桃夭传一道口谕,将人赶回府去。
沈林乖乖接旨照做。
可?翌日下了朝,才推开御书房的?门,少年又立在阶下朝她笑,微微欠身,向她行了个礼。
“殿下。”
“臣来……教导陛下念书。”
洛久瑶半是气恼半是心疼,一连两日不同他说话,第三日终于忍不住,就着他亲手雕好捧来的?檀木簪子下了台阶。
直到沈林又一次昏迷了整日,洛久瑶气急,守在他床畔整夜,终于在他睁开眼时扯住他的?衣襟。
她望着他血色褪尽的?唇瓣,警告他:“沈林,你若是敢死,我就拿你送我的?短刀自戕,我陪你一同去死,死的?快些,我们也好地下相见。”
她言辞说得狠戾,好像这样?就能挽留住他似的?,话音落,眼眶却红了一圈儿。
沈林才醒来,嗓音还哑着说不出话来,慌忙伸手去擦拭她的?眼泪。
他来不及安慰她,未想那些话尽数被?捧着书本来请教的?洛璇听了去。
本要问的?书文抛诸脑后,男孩踱着步子走到近处,眼泪已啪嗒啪嗒掉了满身,泪水鼻涕都蹭到衣袖上。
他埋在沈林的?怀里好一顿痛哭,嚷嚷着不许他们说死。
“好了,好了。”
沈林拍着洛璇轻声哄,视线却始终落在洛久瑶的?身上。
“殿下之言臣自当奉命唯谨,殿下不准臣死,臣哪儿敢死啊。”
洛璇这才破涕为?笑。
五月的?朝岁宴,诸侯臣国入京觐见。
宴上,洛久瑶坐在垂帘后,见到了崇昌来使。
老?秦王于六月前病亡,今岁前来朝拜的?是个娃娃面?相的?少年人——老?秦王的?第三子,新任不久的?秦王。
一年前,崇昌使臣赶赴燕京,重新签订纳贡条约,请求以?两座城池换回秦征。
洛久瑶挥笔允准,而后秦征回到西境,人便如蒸发一般,再没了音讯。
宴上,洛久瑶敬过众臣,着重关?照了自南境来的?几位使臣。
她阅过朝岁的?礼单,瞥见那些珍稀的?花木药草后心头?一喜,当即下令将人留在宫里。
多番盘问下,使臣交出一道药引。
蜃毒以?花叶为?媒,摧人心脉,若想得解,需以?根须入药,金针作?引,引尽体内毒素。
金针刺入,与毒素同引出的?还有体内温养蜃毒的?血,引毒之法只能循序渐进,少则两三载,多则数十年。
洛久瑶哪里等得了那样?久,朝岁宴后以?请教南境古籍为?由,径直将奉上药引的?使臣扣压在皇城内,又命人禀了南境,还赠千两黄金。
使臣为?尽早回国,只得又奉上一味珍稀的?药材,说是以?此方温养有助于更好引毒,硬生生将时间磨成了一年。
引毒又引血的?缘故,沈林的?身子较过往还要虚弱,面?色惨白着,唇瓣也全然失了血色。
洛久瑶再不准他助她处理政务后,本便繁重的?政务更是堆积如山,她硬着头?皮把自己按在书案上,恍惚间好像又做回上一世才摄政时的?老?本行,成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泡在御书房里批折子。
如今熙国昌盛,每日奏来的?折子却比上一世多出许多
——南隆三日有雨惊现五色飞虹,故而寻人画出呈给陛下;河州郡守新养的?茉莉被?狗啃死了七株,郡守伤心之余慰问陛下;泸城新收的?桃子十有八甜,遂送了十只到燕京请陛下品评……京中政策地方百事,什么鸡毛蒜皮都要在她眼前晃上一遭。
洛久瑶耐下性子一本本批阅,有时翻着翻着睡在御书房,梦里都是河州郡守府中啃死茉莉的?狗,睁开眼恍惚间所见是五色的?御批。
精疲力竭近一月,洛久瑶在逐渐得心应手间察觉到不对。
比如一觉醒来后摞在手旁的?折子尽是机要之事,大半书及琐事的?奏折都悄悄被?人压在批好的?折子下,御笔朱批的?一句句‘已阅’,是与自己相似却不全然相同的?字迹。
洛久瑶佯装不知,心却如明镜。
反复两日,趁人放松了警惕,她终于借伏案装睡将深夜前来的?沈林抓了个现行。
见他实在难劝,洛久瑶一怒之下,连笔砚带奏折挪到了他在宫内的?寝居。
她在外室批折子,边分?出心神来盯着沈林,不许他在她面?前晃,更不许他费心劳神。
洛久瑶想的?不错,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成日的?辛劳,她总有几次是真的?熬不住睡去。
她太累了,每每想到需得熬到洛璇亲自处理政事便觉此生无望,这样?枯燥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
南境的?使臣想要早些回家?,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替沈林医治,一来二?去,本预计一年有余的?时间缩至一年,又缩至十月。
第二?年春的?时候,沈林的?身子已逐渐好起来,虽然手还是成日凉着,却不再需要时时服药,亦无需每日用金针引毒。
洛久瑶依照约定放回使臣,赐金百两。
使臣离开的?一月后,恰是沈林的?冠礼。
入庙焚香,披衣戴冠,敬酒受贺,沈长弘一早为?他择了字,写作?扶疏。
日往菲薇,月来扶疏。
洛久瑶将此二?字辗转在唇齿,轻声念了念。
“扶疏……”
“沈扶疏。”
冠礼后,沈林照例出入宫苑,帮衬洛久瑶处理政事。
有沈林在旁,批阅奏折的?进度快上许多,见他全然好起来,洛久瑶终于敢在倦乏时伏案小憩,睡一个踏实的?好觉。
抱着折子伏案翻看还是下午,醒来时天已黑下,洛久瑶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睡了太久,不知何?时被?沈林抱来了寝殿的?床榻上。
外面?点了盏灯,隔着帘帐与屏风,影影绰绰,是沈林依旧在案前批奏折的?影子。
洛久瑶看了那道影子许久许久。
天愈发暗,影子映在屏风的?痕迹便愈发深,她伸出手,顺着他束起的?发向下,一路描到他的?肩,手臂,下笔时微微掠动的?衣袖。
听到内室的?动静,沈林起身走来,拨开帘帐。
他手上还拎着御赐的?朱笔,想来是一时忘了放下,洛久瑶眼见着他笔毫染墨,还是伸手抱他。
沈林弯下身,展平手臂将笔挪远,一手去揽她的?腰身。
洛久瑶与他交颈抱在一处,手腕忽而带力一勾,将人勾到床榻上来。
“沈林。”
帘帐因二?人的?动作?拂乱纠缠,她看着他,双眼还是初醒的?惺忪,像是蒙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汽。
沈林望着那场潮湿的?雾,轻轻亲了亲她的?眼睛。
完结
他跪身俯首, 顺着她的眼睫向下,轻轻吻过她的鼻梁,又碰了碰她柔软的唇。
想后退时, 洛久瑶却咬住他的唇瓣,抬手,轻轻按在他脑后。
沈林的身子痊愈后,偶尔还是要服些温养心脉的药物, 如今才喝了药不久,唇齿间还是苦涩味道,洛久瑶的舌尖碰见苦,皱了皱眉,缓缓放开手。
“今日的药怎么格外苦……”
她的话没能?来?得及说完。
下一瞬,苦涩盈满唇齿,草木的清淡气息环绕周身,钻入每一寸罅隙。
沈林手中还提着朱笔,本握在她腰间的手顺着她的颈缓缓抚上?来?。
他捧她的脸颊细细吻着,指腹轻蹭过她的颊侧唇畔。
“先生!”
外间传来?一声熟悉的唤, 沈林垂了垂眼。
他缓缓松开手,却被洛久瑶牵着衣襟扯回来?, 将想应的话语尽数堵在喉间。
洛璇没能?得到应答, 却见室内灯烛仍隐隐亮着,没有善罢甘休, 继续唤:“先生?姑姑?”
“不许应他。”
一声警告落在耳畔,洛久瑶悄声道, “他这几?日寻到机会问起话来?没完, 见我们不在,唤一会儿便也罢了。”
沈林从善如流, 轻蹭了蹭她的鼻梁。
“好。”
果不其?然,好一会儿没能?得到应答,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纱帐垂落交缠,洛久瑶转眼瞥见沈林攥在手中的朱笔,轻声笑了。
即使他们闹得这样厉害,他也十分小心,没有让墨水沾染她身丝毫。
她抬手指一指:“沈大人日理?万机,一年有余未得休沐,今日允你休沐,容你半日歇息……”
话音未落,床帐晃动一瞬,朱笔掉落在一旁,将本素净的纱帐染得一塌糊涂。
殿外月明风清,殿内却降了一场骤雨。
洛久瑶淋了雨,散开的发缕黏在颊侧肩头,她浑身几?乎湿透,最终只伏在沈林肩侧,连咬人的力气也不剩。
烛影摇晃,烛芯爆出细碎的灯花,合着那微末的脆响一同落在耳畔的,还有沈林轻而?柔的一个吻。
不同于在落雨中几?乎将人淹没的索取,他托着她的腰身,拨开她湿漉漉的发,轻吻在她的耳畔。
他一寸寸吻遍怀中人颈侧肩上?的旖旎痕迹,最终吻在她眼角未干的泪痕上?。
“臣有罪。”
最后,轻声同她讨罚。
“今日,是臣僭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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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久瑄回京时正?逢新岁上?元,洛久瑶盛宴相迎。
宴罢,洛久瑄回府之?际请她到府内坐坐,说是带了些小礼给她和洛璇。
公主府的院落里,洛久瑶瞧见洛久瑄从江南各处带回的小玩意?儿,心中不由生出些羡慕。
她倚在案侧,问她:“这次回来?,还要走么?”
洛久瑄正?从包裹中取了只泥偶,想了一下:“怎么也要歇息一段时日。”
那便还是要走了。
洛久瑶接过捏成小老虎的泥偶,道:“那你回宫住一段时日怎么样?当是……陪陪我?”
“你是想让我看顾洛璇?”
洛久瑄一语戳破她话中意?图,“洛璇与我并不亲近,况且孩子这种?东西你也知道,接手容易脱手难。”
洛久瑶在脑中搜刮了一圈,发现挤不出半个字来?反驳。
她喝一盏茶,半晌,吐出一句:“我养不好他。”
洛久瑄轻声一笑:“你与沈林如何?”
洛久瑶还想着她方才所言,接道:“沈林倒是教他许多,洛璇也愿依赖他,但?他终究是外臣。”
“如今沈家两位将军手握军权驻守北地,沈林又身为帝师,沈家的势力这样大,迟早有一日会因权势与君臣猜忌招致祸端,他不能?教养他太?久。”
“我不是在说这个。”
洛久瑄叹气,“我是说,你与沈林,你们之?间,你们的婚事。”
洛久瑶一怔。
她倒是还没想过这个。
上?一世,她与沈林之?间始终都未戳破那层窗纸,婚事压根无从提及,到了今生,从前未能?说出口的话语说了,从前未做过的事也做了,但?他们之?间……却从未提过此事。
……也或是有的,只不过已是在北地的闲谈了。
不知不觉间,她到连州城的那段时日,也已是四?年之?前了。
见洛久瑶不说话,洛久瑄微微诧异:“小九,你不会,从来?没想过要同他成婚吧?”
洛久瑶认真地想了一下,道:“现如今洛璇还没办法亲自处理?政事,我与沈林的身份又都摆在明面上?,并不适宜谈及婚事。”
一个满身非议的摄政公主,一个家族揽有大权的帝师,她此时与沈林谈及婚事,无异于将整个熙国都交到沈家手中,不仅给了众人置喙朝政的机会,还会将沈家变作真正?的众矢之?的。
洛久瑄轻声叹息:“怎么就困住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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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天七年,十四?岁的洛璇临朝四?载,亲决政事。
新岁才过,沈家军攻过连沧关?,一路攻至曲水,收回自先帝时失于北契的三座城池。
同年二月,沈林以身体欠安需得静养为由,辞去太?傅之?职。
他抽身得干净又利落,称病过后闭门谢客,不再过问洛璇所学所念,亦不再过问熙国政事。
又三月,摄政公主洛久瑶雷霆之?怒,早朝时怒斥去岁往南北赈灾或治水的朝臣,后于太?和殿召见诸臣,下令贬黜数十人,诛杀二十余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臣纷纷上?书,书说洛久瑶是借故处置与其?敌对的朝臣,进而?培养自己?的势力,请求洛璇降罪洛久瑶,处置了这位多年垂帘听政,大权独揽的摄政公主。
少帝心慈念及旧情,本只想下旨罚俸轻轻揭过,不想公主权欲熏心不甘于此,竟要对于国有功的沈家动手,遂着人扣押禁足于昭阳宫内。
坊间谣言纷纷,一月后,少帝终于下旨,赐九公主鸩酒一盏。
洛久瑶接到酒盏后,在昭阳殿请见洛璇。
她将青玉国玺与虎符一同交到他的掌心里,猝不及防地,接住了一滴温热的泪水。
少年迷蒙着一双泪眼看她,问她:“姑姑,先生已走了,你能?不能?不走?”
只要她说不走,他就能?立时收回赐酒的旨意?。
洛久瑶在他脸上?抹了一把,“陛下,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少年自知得不到想要的回答,捧着国玺与虎符,缓缓屈膝,朝她跪了跪。
“姑姑,山高水长,此去珍重。”
洛久瑶轻揉了揉他的发顶。
他被沈林教得很?好,远比她前世教成的果断心狠模样要好。
唯有一点?于帝王身上?违和的,就是心肠太?软。
但?没关?系,她此前已尽数为他敲打处置了心术偏颇的异党,此后边关?有沈家与唐家镇守,前朝亦有二者尽全力辅佐,为其?荡平阻碍。
他总会长大,长成一个合格的君主,而?在此前,昌茂强盛的熙国,可以容下一个心软的小皇帝。
洛久瑶拿起那盏春岁酒。
那是他们去岁时酿的,彼时沈煜入宫伴读,他们四?人一同捡了落花,在宫苑后的桃花树下埋了一壶酒。
清誉,名声,她本便不在乎这些。
所以也无所谓用一个荒唐残忍的身后名,换洛璇一个顺遂平稳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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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天八年,熙国的摄政公主被少帝以一盏鸩酒赐死于昭阳殿。
燕京少了一个摄政公主,风清水软的江南却多了个纵情山水的年轻姑娘。
江南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洛久瑶与沈林刚巧行至江陵。
江陵有寺名灵山,二人踩着稀薄的落雪,到灵山寺内探访一位故人。
檀香幽幽的禅房中,洛久瑶与灵山寺的住持对坐茶案两端。
住持只请了洛久瑶一人,沈林便在外等候,于寺中各处走走。
洛久瑶饮一口禅茶,看向对面住持:“大师当年曾说,我的缘法不在燕京,而?在燕京以北,不想这样多年后,我们竟会在此地相见。”
多年过去,住持的眉目依旧柔和平静,缓缓道:“阿弥陀佛,看来?那位施主未曾与您提起过,他便是能?化解您身上?业障与因果,成您所愿的人啊。”
洛久瑶捧着茶盏的手一顿,再没了心思?与其?交谈。
她起身,朝住持合十拜礼:“多谢大师解惑,久瑶受教了。”
灵山寺的高台上?,合起的纸伞放在旁侧石案,沈林正?朝落了雪的枝桠上?挂着红签纸。
纷飞的素雪中,他挂了一张又一张,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来?。
洛久瑶是一路跑着寻来?的,她在沈林面前站定,瞧见他指尖还勾着用来?挂签纸的红线,手中余一只未挂的签纸。
沈林抬手,拂去她发间落雪,又理?好她颊侧被风吹乱的发丝。
“这么快便说完话了,还没来?得及去接你。”
洛久瑶一路上?本想了许多话同他说,可此刻见到他,却又觉得,任何言语都不重要了。
“嗯,说完话了,想快些来?见你。”
她牵过他的手,问,“你怎么挂了这样多的签纸,一只还不够么?”
“不够的。”
沈林悄声收起压在掌心里的签纸,说,“人总是贪心不足,我也一样,心中存了许多念想,想着或许有朝一日都会一一实现。”
洛久瑶望着素白中飘荡纷飞的红,又问:“那你许了什么愿?”
沈林的目光流连在她澄净漂亮的眉眼间,说:“我怕愿望说出口,会不灵。”
洛久瑶笑:“不会的,你说与我听,我与你一同念祷,若上?天听闻,说不准很?快就灵验了。”
沈林便也笑了,牵过她的手。
他将那双染了暖意?的手攥在掌心,缓缓开口。
“许了一个……想阿瑶能?做我妻子的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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