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V章
九十九、
郭太后找不到机会和李显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孙子那边又一问三不知,她便想着先让郭琪走一趟,从李庭兰那里入手,看看李家的目的究竟为何。
如果这一切真的都是李显壬的手笔,那他图的真的只是首辅之位?郭太后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了。她宁愿李显壬开出条件来,只要能让孙子顺利坐上那个位置,能给?的她绝不吝惜,但这盘棋却不能是别人随意落子,而她茫然无知中被人驱使的下法。
领了郭太后的旨意郭琪回去便给李庭兰送了帖子,说?是要过府和她说?话。李庭兰禀明了何氏,甫又拿着帖子去见李显壬。
小女孩的帖子李显壬自不会看,听李庭兰说?她已经应了郭琪来访,笑道,“这是你的主意有回音儿了。”
李庭兰笑着点头,又道,“我其实?挺喜欢郭姑娘的,”看过全文,李庭兰其实?也不讨厌谢寒雨这种?努力向上为自己争取的人,但她讨厌谢寒雨那种?踩着别人完成自己理想的做法。
李显壬不知道郭琪是什?么样的,却很清楚郭太后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他轻叹一声,“郭太后可不是一般的女子,细说?起来,她还是先孝仁太后教出来的呢。”只是不知道朱太后看到现在的郭太后会怎么想。
“只可惜了宣诚太子了,”想到宣诚太子的死,李显壬又是一阵慨叹,那才是一位真正的储君,他原以为大晋到了这位太子手里,会重现盛世好时光呢,却没想到先来的是宣诚太子在两淮遇刺的消息。
李庭兰长眉微扬,“祖父,宣诚太子不是很得圣意和民心?吗?为什?么还会有人刺杀他?我只听说?他是去两淮赈灾的时候遇刺的。”
李显壬又是一叹,“当时两淮发了大水,两岸百姓死伤无数,偏朝廷又无多少钱粮,宣诚太子去两淮根本没带多少银子。为了解决这个难题,宣诚太子便想从两淮盐场调一批银子出来,却没想到,”李显壬摇头,“两淮盐运使报上的消息说?是被盐徒所伤,医治无效才薨的。”
怕李庭兰不知道何谓“盐徒”,李显壬又给?她仔细解释了,那些贩私盐者聚众为群,以武力与朝廷相?抗。朝廷和百姓称之为“盐徒”。
“祖父信吗?”李庭兰不怎么信,宣诚太子要调的是盐场的银子,又不是私盐贩子的,盐徒做什?么要行刺?
“先帝大怒,灭了两淮转运使九族,还将?当地巡检司的官员杀的杀徒的徒,差点儿引起民变,”李显壬是那场腥风血雨的亲历者,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触目惊心?,“但那又有何用,太子再也回不来了。”
李庭兰点头,旋即又道,“那这一次呢,朝廷会派哪位大人去赈灾?”
孙女问起这个,必然是有其用意的,李显壬含笑道,“正巧,今天便有人上折子请在户部观政的秦王殿下去陕甘呢。”
“晋王的人?”李庭兰觉得自己就是多余一问。
“应该是,”虽然没了胡祭酒和沈迈,只要晋王这颗树不倒,那些猢狲并不是真的散去。
“祖父觉得秦王殿下这次会去吗?”李庭兰倾身问道。
李显壬还真猜不出秦王的心?思,他诚实?的摇头,“说?不准,其实?这个怕秦王自己说?了也不算,”若是建昭帝或者宋旭涛想让他去,那就是一道旨意的事?,“便是贵为亲王,也照样身不由己。”
确实?是这样的,除非郭太后出面。李庭兰想想秦王现在的样子,还有前世的记忆,觉得他会去的可能性?也没多少,便有些意兴阑珊起来,“若是亲王皇子都不肯涉险的话,那朝廷命官又何苦来哉?”
自己也是朝廷命官中?的一员啊,李显壬突然觉得有些难堪,勉强解释道,“前阵子我就收到你族叔的信,其实?那边的旱情并不像传说?的那么严重,不过是陕甘当地官员为了一己私利有意夸大事?实?罢了。”
李庭兰并没有为这样的消息感到高兴,所以这大晋是从上到下都烂了吗?那这些人还在这儿蝇蝇苟苟争什?么呢?“祖父不想做些什?么吗?你可是次辅啊。”
李显壬被孙女问住了,他确实?是次辅,但他能坐在这个次辅的位置上,就是因为什?么也不做,“兰儿希望祖父有所作?为吗?你想过若我做了什?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吗?”
这次是李庭兰被问住了,她不是真的十四岁的赤诚少女,如果上头的皇帝和首辅都能安然处之,觉得天下太平,祖父这个次辅要做什?么的话,除了招忌招祸怕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
她想到晋王登基之后的一系列作?为,但凡于国?有益的,最终的结果都是铩羽而归。她甚至听过楚哲云在家里报怨,说?谢寒雨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么多奇思怪想,居然想让百姓少交赋税,还要免徭役,甚至还说?“盛世都不交公粮”。
李庭兰当时也觉得谢寒雨的话太过匪夷所思,但等她做了鬼可以看到评论区的时候,才知道写手所在的国?家,关于赋税和徭役,千百年来有不同的办法。还有写手所在的现代,农人真的是不用“交公粮”的,甚至还有什?么“地补”。
那个国?家没有地主和佃户,也没有长工,土地都是国?家的,而农人种?了国?家的地,不但不能给?国?家交粮,还能得到补助。李庭兰实?名羡慕了,如果她是谢寒雨,发现自己成了大晋人,怕不是要立即一根绳子吊死,再穿回去才好。
“可是百姓太可怜了,这次旱情不严重,那下次呢?万一别的地方?还有水患呢?”想到三年后那场大旱,陕甘乱民可是都打到潼关了,当时府里已经整好了行装准备跟着皇帝南逃了。
李庭兰记得还是谢寒雨让晋王将?建昭帝给?拦下了,说?什?么“天子守国?门?”,若是做皇帝的连自己的都城都不要了,那就不配为一国?之尊。其实?李庭兰听谢婉怡说?,建昭帝最终没走,是因为他的身体?实?在经不过长途跋涉了。
后来若不是秦王闯了京西大营,领着两万兵马驰援潼关,亲自上阵和乱军死战,硬等到山如松带着大军赶到,才领军回撤,只怕后头就没有晋王和谢寒雨什?么事?了。
可是回京之后的秦王等到了什?么呢?等到了皇帝的猜忌和申斥,若不是郭太后一力维护,甚至要去哭陵,只怕当时秦王都得被夺了王爵。
而被谢寒雨举荐的山如松,则在平了陕甘之乱后,被建昭帝重赏,不但封了武安侯,还得晋王力荐以兵部尚书衔任固原总兵,隶以四卫,总陕西三边军务。
一场陕甘之乱,大旱时贪墨朝廷赈灾银,造成民乱的两省官员除了几?个替死鬼之外,其余人不但没被追责,甚至有几?位还“平乱有功”得了升迁。丢了命的是百姓,获罪的是秦王,现在想想真的很讽刺。
回想着这些,李庭兰突然觉得其实?秦王不参与进来也是对的,这样的君父,这样的朝廷,实?在是不值得。
见孙女不说?话了,李显壬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吏部对许以尚的正式任命已经下来了,年内便要到任。”
看来许以尚马上就要离京了,李庭兰满脑子的忧国?忧民的愁绪登时被吹散了,“我还在奇怪为什?么许家那边一直没有消息呢。”她都做好被登门?的准备了,偏许家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现在吏部的文书一下,只怕许以尚这回真的要急了。
“或许许以尚自己也清楚去了桂西,还有搏前程的机会,若是不去,他的吏部主事?也就当到年底了。”
李显壬素来为人谨慎,是一点把柄也不会给?人留的,也是因为这个,才让许以尚蹦跶到现在,“而且桂西那等民风刁蛮之地,朝廷知道在那里为官的艰难,所以桂西几?地的知府都是四品。”
李庭兰抿嘴一笑,许以尚的吏部主事?是五品,而大晋的知府多为五品和从四品,“这不就是升官了,想来许大人应该是极开?心?的,等他三年任满,只怕朝廷还会有所嘉奖的。”
“那是自然,”李显壬语气肯定,“朝廷为了此次赴任官员的安全,特意从京西大营派了一支二百人的队伍护送他们往桂西去。”
“那许大人应该会去的,”以李庭兰对许以尚的了解,这一时他攀附晋王眼看无望,为了自己的官途,他没准儿就心?一横往桂西去了,毕竟这连升两级可不是易事?。
……
李庭兰想的果然没错,这会儿许家已经乱成了一团,江老太太再也没有之前官家老太太的样子,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拍着腿指着叶氏骂道,“都是你这个小娼*妇害的我儿,我告诉你,你若不将?我儿留在京里,我跟你拼了。”
叶氏已经被江老太太的样子惊住了,她嫁到许家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江老太太这副模样,便是她们叶家,不,便是如今的许府,也没有这等粗鄙的婆子。
许福娘被祖母的样子吓坏了,她紧紧拉住弟弟许琅的胳膊将?他挡在身后,颤抖着声音,“娘,爹爹真的会死吗?”
叶氏看着垂头丧气的许以尚,心?里无比清醒,这就是自己不顾一切要嫁的男人?就因为仕途不顺,便利用老母幼子来逼迫自己?他一向自诩的才华能力呢?
是了,他的才华能力是建立在自己女儿身上的,有李庭兰在,他才是那个能力出众,年年卓异众人称赞的朝廷栋梁。
“瞧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爹现在是四品官儿了,这是朝廷给?的恩典,多少人一辈子都在六七品上盘桓呢,”看清了这个男人的无能,叶氏的满腔痴心?和柔情刹那间便荡然无存,“老太太你也不用哭成这个样子,你不是常说?老爷做个小小的主事?是大材小用了么?现在好了,朝廷将?显露才能的机会摆到他面前了,你不鼓励他到桂西大展身手,怎么还哭上了?当初我们去金陵的时候您是怎么跟您儿子说?的?”
这下轮到许以尚惊讶了,虽然这阵子叶氏待他极为冷淡,但他从没放在心?里过。他太清楚叶氏对自己的感情了,相?信只要自己如以前那样向她低头,她就会待自己如初。但许以尚一是被楚家的事?分了心?,二是不愿意再惯着叶氏了,他想一振夫纲,让叶氏看清楚谁才是许家真正的主人。不然叶氏仗着回到了洛阳,只会更仗着娘家不将?自己不将?他们许家人放在眼里。
但他没想到到了今天这种?生死关头了,叶氏还在跟他使性?子,他不由沉下脸,“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这儿阴阳怪气的,难道我不好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叶氏努力回忆许以尚“好”的时候对自己的什?么好处,她惊讶的发现,其实?是没有的,许以尚官途顺遂的时候,自己的日子过的也不比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好。
她突然觉得十分悲哀,她选择嫁给?许以尚,除了看上了他的温柔体?贴知心?合意,还有一个缘故便是她不愿意当个守着女儿心?如槁木的寡妇,也不愿意让娘家人觉得她是个可怜人。她要再为自己找一个良人,将?来能体?体?面面的回娘家,依然像之前那样,在族中?姐妹之中?高高在上,让人称羡。
但她得到她想到的了吗?好像没有,她一直对许以尚寄予厚望,她宁愿得罪了李家,伤害了父母也要嫁给?许以尚,她以为时间会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但现在就是这么残酷,她陪着许以尚熬了十四年,也只是个五品主事?的太太。而他才升任四品知府的丈夫,正在为要不去险地任职逼她。
难道她没去求过情吗?她一早就在李庭兰跟前低了头,为的不就是丈夫的前程?可换来了什?么?好一通言辞如刀的冷嘲热讽。将?她一直强撑的体?面给?剥了个一干二净。
“你好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叶氏唇边噙着一抹讥嘲,好奇的歪头看着许以尚,“拿我的嫁妆替你置产养家,还是拿我的女儿替你铺路?”
她又看向坐在地上的江老太太,许以尚能任由自己六十的亲娘就那么在地上坐着,还真是孝子啊,“现在又逼我去帮你谋官?嘁,”她不屑的挑眉,“老太太,你常说?你儿子是因为病了才只中?了副榜,我瞧了这么些年,可不像啊,叫我说?,他能中?副榜,怕也是靠了运气。”
“叶敏!”许以尚大喝一声打断叶氏的嘲讽,同进士是他一生的痛,他明明可以中?进士的,那些学问根本不如他的同窗,就因为家世更好一些,排名就在他前头,“你放肆!”
“放肆?”叶氏咯咯大笑,她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她呢,这人竟然是许以尚,吃她的用她的靠她养着许家穷亲戚的男人,居然敢居高临下的说?她“放肆”?
她深吸口气,压下眼中?不争气的泪意,也不理睬两个可怜巴巴望着她的儿女,将?手伸给?蔓枝,“走吧,咱们回去。”
江老太太仰头看着走的毅然决然的叶氏,闹不明白她是个什?么意思,但人走了她再闹也没人看,忙从地上爬起来,“尚儿,这贱人是怎么个意思?”
“祖母,您怎么能这么说?我娘?”许福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老太太不以为然的撇嘴,看向许福娘的眼里也满是不屑,“我说?她怎么了?我是她婆婆,我想怎么叫她就怎么叫她!懂不懂?还有,你瞪我做什?么?这就是你那个贱人娘教你的礼数?还江南大族出身呢,嘁,不过就是个欠男人的贱蹄子!”
“母亲慎言,”自打自己中?举之后,江老太太就自矜身份,很少再口出恶言了,这会儿一口一个“贱人”的,许以尚也十分听不惯,“叶氏再有不是,也是我的妻子,是福娘和琅儿的娘,”他压低声音,“我的事?还得她出面去求大舅兄呢!”
想到刚才江老太太的样子,许以尚心?里更不满了,“您看看您现在是什?么样子,万一叫人知道了,我哪还有脸出去见人?”
江老太太冷哼一声,“你也是个没出息的,这么多年了,连个婆娘都治不服,我什?么样子,好好跟她说?她听了吗?当初让她将?李庭兰嫁给?哲云,她不肯。让她去和舅老爷说?你升官的事?,她也不肯。让她去找李庭兰要那一半儿的嫁妆她还跟我发火!要不是我这个人好说?话,又想着她是寡妇再嫁挺可怜的,才没让你休了她,不然她还能留在许家做官太太?”
“你回去跟她说?,这次她要是不把你的事?儿办成了,你就休了她,我倒要瞧瞧她一个寡妇,再嫁又叫夫家休了,她还有脸活没有?哼,她可是生了两个女儿呢,有这被休的娘,我看她生的俩丫头片子还怎么往外嫁!?”
“祖母,我可是爹的女儿,您的亲孙女!”许福娘都要疯了,她觉得今天简直就是在做梦,她的娘不像娘,祖母也不像祖母,她们都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人。
江老太太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招手叫许琅过来揽在自己怀里,“孙女又怎么样?我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孙女?”她伸手抚着许琅的头顶,“我呀,只要有琅哥儿就心?满意足~”
“福娘,”许以尚理智尚在,他知道这个女儿什?么都懂了,忙出声打断江老太太的话,“你娘只是一时没想开?,才惹你祖母不高兴了,你去替爹爹劝劝你娘,爹爹可是绝不是去桂西的,那地方?的蛮子三天两头造反,朝廷官员到了那里就是有去无回,若是爹爹一去不回,咱们这一大家子以后要靠谁去?”
许福娘确实?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半年她努力找各种?机会跟着叶氏出去交际,该懂的她都已知晓。但她绝没想到在她眼里一向高大无所不能的父亲,原来也有这么无助的时候。
她咬着嘴唇不敢去看许以尚的眼睛,别说?李庭兰的祖父不会帮爹爹了,连大舅舅家有多讨厌爹爹她也是能感觉到的。在他们眼里,爹爹就是那种?靠女人才能做到京官的无能之辈。
许福娘觉得许以尚好可怜,出身寒门?便仕途受挫,被李显壬设计陷害不但连个申冤的地方?都没有,连母亲也不肯帮他,“嗯,我这就去和娘说?。”
“对,你赶快去,你先去将?你娘哄好了,一会儿爹再去和你娘好好说?说?,”许以尚知道两个孩子对叶氏有多重要,他将?许琅从江老太太怀里拉出来,“琅儿你也去,你如今也大了,也不是半点道理都不懂的年纪,你也去和你娘好好说?说?。”
许琅已经九岁了,又在承恩公府的族学里附学,自然知道桂西的事?,他当然不愿意自己父亲去做那个桂西知府,听到许以尚的交待,立马点头,“父亲放心?,儿子一定会好好劝母亲的。”
……
许福娘姐弟到叶氏住的院子的时候,就看到叶氏正在收拾东西,许福娘看着乱糟糟的屋子吓了一跳,“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叶氏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她示意葛嬷嬷和屋里的丫鬟们不要停,“我去乡下庄子里住上些日子,这些年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们,我竟然没有一日闲下来过。”现在想想自己真是个傻子,居然认为不论自己如何做,都无法回报许以尚对自己的真心?,“现在我想通了,既然我的辛苦付出无人在意,那我何必让自己过的这么辛苦?”
她垂眸看着被自己捧在手心?里的一双儿女,苦笑道,“我知道你们父亲想让你们过来说?什?么,但我没有本事?让朝廷更改旨意,你舅舅也没有。”
她伸手抚了抚许福娘鬓边的碎发,这是她和许以尚第一个孩子。在她心?里,这才是她第一个孩子,她对这个女儿甚至比儿子还更疼爱几?分,“你若舍不得娘,便跟着娘一起到庄子里去。”她舍不得也不敢将?女儿留给?江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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