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萧渡玄的唇边带着少许笑意, 他轻声说道:“母后,您在说什么呢?”
他的容色沉静,但那双玄色的眸里却没有情绪。
陆太后感觉到了他的不快。
皇帝是?情绪鲜少外溢的人?, 她下意识地以为萧渡玄是不愿令她插手近臣子女的婚事。
陆太后紧忙说道:“这?还不是?在说小希嘛。”
“你也不知道疼疼她, ”陆太后强作笑颜, “小姑娘颜色这?样好,哪里能平白?蹉跎了去。”
她很快地将话题转到了沈希身上。
陆太后抚了抚沈希的肩头, 忽觉她的身躯有些紧绷。
真?是?奇怪, 这?孩子跟皇帝的关系一直都很亲善,见到他怎么会这?样紧张?
但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 因为萧渡玄又?开口了。
他轻声说道:“这?您不用担心, 朕一定会好好疼小希的。”
都是?寻常字句,可从萧渡玄的口中说出时,便全是?怪诞的感?觉,这?让沈希本能地感?到抗拒。
以前他就很喜欢用语言逗弄她, 看?她窘迫难堪的隐忍神情。
好在七夕的宫宴盛大,萧渡玄没有再这?边停留更久。
尽管隔着些距离,但这?一幕令很多人?都看?看?在了眼里。
这?便更坐实了沈希深得?皇帝照拂的事。
唯有她自己始终觉得?有些别扭。
对于这?原本欢畅的宴席, 沈希也没了太多兴致,酒过三巡后, 她便借故离席了。
与过往的无数次一样, 她前脚回到休息的地方, 萧渡玄后脚便跟了过来。
他从后方轻轻地拥住她,低声说道:“小希, 你不高兴吗?”
“是?因为我吗?”萧渡玄的声音轻若游风, “那下回你要是?来玩,我就不过来了, 你觉得?好不好?”
他低着眸子,眼底都是?小心和仔细,像是?生怕惹得?沈希不快。
萧渡玄在极力地想要妥协,想要讨她欢心。
就像过去的那个?她一样。
他的爱意和关切像细细密密的网,笼罩在了沈希的心脏上,她应该感?觉到快意和满足的,但仍然是?有钝痛戳在胸腔里。
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是?觉得?不那么高兴。
但沈希也没有了反抗的力气,她好疲惫好累,心中消极妥协的念头又?在不断地摇晃着。
“我没有不高兴。”她低声说道,“我就是?有点累。”
沈希侧过身子,烛火之下她的水眸漂亮得?像是?宝石,朱唇更是?嫣红瑰丽。
就像是?暗夜里的浓丽花朵。
沈希抬起手臂,将萧渡玄往下拉,他被迫倾身,却?还要撑着手臂防止压到她。
当她的吻落下来的时候,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沈希低声说道:“你想……我吗?”
当她再度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萧渡玄几乎是?有些怕了,他揽住沈希,将她往怀里抱:“不,小希。”
他原本是?准备想带沈希出宫的。
七夕的宫宴虽然盛大,但他在宫外为她准备了更多的惊喜。
曾经做太子的时候,总想带沈希出去,可常常会有各样繁杂的事务。
如今好不容易腾出手来,也有了空闲,但沈希却?没有那个?心情再同他一起了。
萧渡玄不知道该怎么言说这?种心绪。
他很想将沈希抓得?再紧一些,害怕她一离开他的视线又?会出事。
但另一方面,萧渡玄也意识到必须要给沈希快乐和独处的空间?。
一味地强迫她在身边,只会让她更加不快乐。
“好,您不想那就算了,”沈希的眸底再次恢复清冷。
她撑着手臂坐起身,眼中没有了方才的恍惚,也没有其余别的思绪了。
沈希不知道萧渡玄在想什么,但情绪退下来后,残留在心口的是?近乎凉薄的冷静。
她讽刺地笑了一下。
萧渡玄这?人?还真?是?怪,她越是?不情愿,他就越是?想要强掠,她主动送上来,他倒是?没兴致了。
或许男人?就是?这?样。
沈希理了理衣襟,然后便径直离开了内室。
不知道为什么,和萧渡玄说了些话后,她的心中更冷了,也更加沉静了。
耗在情绪里有什么意义呢?
毕竟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七夕的盛会,一年也就不过一次,如果因为萧渡玄而浪费掉,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沈希抬起眼眸,向着母亲冯氏走去。
她的笑容甜美,眸光摇晃:“母亲,我回来了。”
沈希很快抽身,但萧渡玄却?是?在内室中停了许久,周围都是?她身上的馨香,虽然只残留了少许,却?比世间?一切安神的香料都更加令人?感?到舒适。
可他的唇角却?始终没有扬起。
到底要怎样才能挽回沈希的心?
萧渡玄突然发?现,他寻不到那个?答案。
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留意到那先后走出的身影被人?给窥见了。
陆太后坐在高台之上,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神里也全是?震骇,攥住杯盏的指节更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不可能……”她低声念叨着,“这?不可能……”
沈希全然没有多想,回到亲人?的身边后,她的心情渐渐又?好了起来。
今朝有酒今朝醉。
她实在是?不愿去想遥远的未来了,那些事太过虚无缥缈,也太过难以把控。
她如今能做的其实也就只有这?一个?——活好当下。
心底越清醒,那些压抑沉闷的情绪也就消退得?越快。
沈希和族姐们把酒言欢,一直喝到额侧的穴位开始发?疼,才放下杯盏。
沈宣一过来就见她喝得?脸颊绯红,当即就皱起了眉头:“阿姐!你少喝一点,当心伤处再次作痛!”
“早就不疼了,”沈希扬起唇角,笑得?张扬,“再让我喝一点嘛!”
她喝醉酒后每次反应都不一样。
要么就是?很放纵,要么就是?很忍耐。
沈宣哭笑不得?,连冯氏都有些无奈,她轻轻抱住沈希,将沈希手中的杯盏拿到了一旁,柔声说道:“要回家了,小希。”
却?不想仅仅是?简单的一句话,沈希便蓦地红了眼眶。
“要接我回家吗?”她抬起眼眸,像小孩子般问道。
冯氏愣了一瞬,她声音微哽:“嗯,母亲来接小希回家了。”
沈希的唇角扬了起来,她软声说道:“好。”
但没多时,她就昏昏地睡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昏睡过去前的情景太过温馨,翌日沈希苏醒的时候还觉得?心神是?放松的。
她好像还做了一个?梦,只不过梦里的情形有点乱,她已?经不记得?什么了。
沈希起身用了膳,然后又?走到外间?去看?那一整面墙的花朵,虽然她没有过得?多么好,但见它们开得?越来越好,她的心情也很舒畅。
午间?的时候,沈希忽然接到了一份传召,是?陆太后想让她过去。
来送信笺的内侍是?陆太后身边的红人?。
萧渡玄不会这?样迂回,也不会用陆太后的人?,或许真?的就是?陆太后想让她过去。
沈希有些困惑,她以为是?昨天陆太后想为她赐婚的事,便有些想拒绝,可送信笺的人?都到了眼前,又?不好再推拒。
她给冯氏传信说了一声,便准备进宫。
熟料陆太后没有提起赐婚的事,只说瞧她合眼缘,想让她陪在身边一段。
沈希觉得?不会这?样简单。
她漫不经心地想到,是?陆太后和萧渡玄在为朝中的事务博弈吗?
还是?说陆太后想要将她买通,拿来对付萧渡玄?
沈希脑子里随意地流转着,却?也没有拒绝陆太后,一是?不好拒绝,二是?她也想看?看?陆太后想做什么。
她不觉得?陆太后是?什么可靠的盟友。
陆家和沈家可以说是?生死?仇敌,就是?往后的子孙也不会轻易通婚的。
但沈希还是?本能地想要窥探到更多,皇权强势到近乎恐怖,却?也不是?铁板一块。
她在试探陆太后,陆太后也在试探沈希。
那日陆太后让人?跟着沈希不过是?无心之举。
她知道萧渡玄对沈希看?得?紧,也害怕沈希在宴席上出什么事,哪成想竟然意外窥见了那般晦涩的事!
到底是?什么情况,才会让一对男女共处一室那么久?
萧渡玄跟沈希之间?的关系太特殊了。
且不说沈希曾经做过萧渡玄的侄媳,就是?她曾经被萧渡玄当作女儿似的养了多年,便已?经足够晦涩难言了!
闻讯的时候,陆太后大惊失色。
无论是?沈希故意引诱萧渡玄,还是?萧渡玄意欲强掠沈希,都是?难堪到不能再难堪的事,况且他们二人?还没有遮掩的意思。
若是?能朝臣或者史官知悉,他们这?一朝积累下来的好声名就全完了。
没人?会再记得?萧渡玄的贤明勤政。
那些晦涩事会遮住一切的光辉,让他以最昏聩的方式流传至后人?的耳中。
就算不说后世,但是?朝臣这?边也无法遮掩的。
再一想到萧渡玄曾言说想要立后的事,陆太后便更觉得?恐怖至极了。
那时候沈希还是?平王世子妃,是?萧渡玄的侄媳——
谁让他这?个?谪仙动了凡情?是?他那个?养在身边多年、与亲生女儿别无二致的小姑娘啊!
事情太过荒唐,以至于陆太后都不敢相信。
一连三日,她都将沈希留在了宫中。
但萧渡玄就好像不知道这?件事一样,既没有来问询,也没有说什么。
直到第四日清早,沈希起床后有些发?热的时候,皇帝才再度到访。
沈希很习惯居在宫里,陆太后给她安排的宫室和侍女也都很合心。
而且陆太后是?个?爱玩的人?,沈希被她带着玩了三天,感?觉跟出来郊游一样。
或许陆太后真?的就是?想找个?姑娘陪着她。
第四日清早。
沈希撑着头颅,昨天去蓬莱池泛舟采莲蓬,出过汗后又?吹了风,甫一睡醒便觉得?有些头疼。
可能是?精神太过紧绷了,她的身子最近不太好,老是?容易生病。
但一想到今天要垂钓,沈希还是?不想休息。
陆太后实在是?太善于玩乐了,每天都能寻到新的东西带她去玩。
这?是?沈希跟在萧渡玄身边从未体?会过的。
他也喜欢给她安排惊喜,但在更多时候他的规划很刻板,并不能每次都令她欢心。
沈希低着眸子,试着从榻上下来。
可刚刚站稳身子,眼前便开始晕眩起来。
侍女紧忙近前,见沈希面色泛红,更是?紧张得?厉害,急声说道:“姑娘,您好像有些发?热了。”
她这?一开口,在外间?侍候的人?也全听见了。
一群人?鱼贯般涌入,急急忙忙地传唤御医。
沈希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小心地扶回了榻上。
陆太后也匆匆走了过来,她有些后悔地说道:“应当是?吹了风,哎!昨夜不该在外间?那么久的。”
御医很快就过来了。
沈希一抬眸,便认出是?萧渡玄身边的人?。
年岁很轻,但很有决断,也很敢直言进谏,隐约有要接江院正班的势头。
他低声说道:“姑娘,您要是?想快些好的话,得?施针。”
“不急的,我就是?吹了点风。”沈希意识混乱,还是?急忙说道,“喝药就行。”
在萧渡玄身边的时候她没有的选。
但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不想施针。
那御医似是?没有想到沈希竟然拒绝了,他愣了一瞬,有些为难地说道:“可以是?可以,但是?姑娘,仆得?请示一下院正。”
他哪里是?要请示江院正?
分明就是?要问萧渡玄的意见。
沈希正病着,情绪也比惯常敏感?了许多,她气恼地说道:“我说了不想施针,吃药就行。”
她的气势很凶,但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绯色,眼尾也染上了薄红。
往日的矜持端庄都到了九霄云外,留下的尽是?女儿家的娇气和任性,叫那御医也没了脾气。
他压低声说道:“姑娘,仆亲自给您施针行不行?一点都不疼的。”
沈希更加生气了,她的声音微颤:“可是?你刚刚才说,可以吃药的。”
御医试图劝她:“姑娘,发?热是?大事,不能一直拖着,会越来越严重的,到时候可就不是?施一回针就能解决得?了。”
“我不管,我就不要施针。”沈希气恼地说道,“就是?萧渡玄过来,我也不要施针。”
这?天下都没有几人?敢直呼皇帝的名讳。
可她就这?样轻易地说了出来。
两人?压低声争执着,还没有定论,珠帘便被人?从外间?轻轻地挑开了,抚过玉珠的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萧渡玄身着深色的正装,像是?刚刚从朝会上下来。
他低声说道:“不想施针就服药吧。”
萧渡玄的手指冰凉,抚过沈希额头的时候带着舒服的凉意,她一见到他就没了声息。
他刚刚将陆太后给支开。
明明他是?皇帝,是?这?天下的主人?,如今想见一眼心上人?,还要像做贼般偷偷摸摸地过来。
“你想怎样都可以的,小希。”萧渡玄轻声说道,“不想施针,咱们就不施针。”
他搂住沈希的腰身,轻轻地将她抱在怀里。
“这?是?你自己的身体?,自然要由?你自己做主,”萧渡玄抚了抚她的后背,“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参考的意见,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哪怕沈希始终一言不发?,他也并不感?到挫败。
她不愿意开口,说明她就是?不想说话。
为什么要为了掌控欲强迫她开口,然后逼她说言不由?衷的话语?
“抱歉,今天不能一直陪着你,”萧渡玄低声说道,“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他其实很想多留片刻。
但他留得?越久,沈希或许会越烦闷。
再加上萧渡玄很清楚地意识到了,沈希不喜欢将他们私下里的这?桩事拿到台面上,更不想让任何人?知晓。
对她来说,与他的那段私情是?个?污点,即便是?他的关切,她也是?不想承的。
萧渡玄最后拥了沈希一下,便起身离开了。
沈希低着眼眸,许久都没有说话。
陆太后去看?了看?乐平公?主,心中更是?焦躁。
她低声说道:“你先前病重时,不是?说一定要与陈青识和离吗?现在怎么又?改念头了?”
“那些事都是?误会,母后。”乐平公?主勉强地说道,“我和青识没有什么矛盾,那孩子其实也不是?青识的。”
“怎么?”陆太后眼中怒意更甚,“你是?想说和那女人?常常一起过夜的人?不是?他,是?别的男人?吗?”
她真?是?不敢相信,这?个?满脑子情爱的女儿竟是?从她的肚子里生出来的。
都到这?地步了,竟然还想着给这?男人?说好话。
孩子不是?陈青识的?乐平公?主这?话就是?骗过了别人?,能骗得?过她自己吗?
被母亲这?样厉声呵斥,乐平公?主又?用帕子掩住唇,低声咳了起来。
她颤声说道:“真?的是?误会,母亲,青识待我很好的……”
陆太后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拍了拍女儿的后背,说道:“快别说话了,你方才都吐血了。”
这?一个?两个?的,都这?样孱弱。
陆太后陪了乐平公?主一会儿,最终还是?离开了。
相对乐平公?主,沈希要好得?多,喝过药后她就昏昏地睡过去了。
听侍从说没有人?来过,陆太后刚刚松了一口气,但甫一到正午时分,皇帝便过来了。
萧渡玄的神情自然,就仿佛是?不知道沈希在这?里一样。
沈希在内殿中睡着,一直到午后才苏醒过来,发?过汗后身上好受了许多,但头还是?有点疼,眼前昏昏的,身上也没有劲。
她一抬眸,就和坐在床边的萧渡玄对上了视线。
萧渡玄抬起手,抚上她的额头:“好些了吗?我让医官进来吧?”
沈希摇了摇头,她的声音低弱:“不用,我还想再休息会儿。”
“好,那你好好休息。”萧渡玄神情和柔。
皇帝玄色的眼眸里尽是?柔情,他望着沈希再度睡过去。
等她睡得?有些昏沉的时候,也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
临走前萧渡玄到底是?没能忍住,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沈希的额头。
然而下一个?瞬间?,耳边就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响。
原本早该离开的陆太后不知何时折了回来,她站在门边,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陆太后眼似滴血,像是?疯了一样。
她指着萧渡玄,厉声说道:“你这?是?乱/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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