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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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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这一生所有的惊涛瀚浪全都是在这样一个闷热又奢侈的假期里发生的。

    那样的一个年代, 上大学是一样需要付出很多代价的奢侈品,佟闻漓在漂洋过海的不安中依旧保持着对这个奢侈品的追求,是因为她知道, 那是她能走的最公平的一条路了。

    佟谷洲为此甚至付出了生命。

    当然如果提前知晓这样的结局,佟闻漓宁可父女俩就守着那花田过一辈子。

    但没人能料想到这样的结局,就像没人能想到她和人人口中敬畏的先生之间还有这样一个荒诞的故事。

    她的学校在河内不在西贡, 她没去过河内,但她猜想, 比起西贡这样一个外商贸易往来云集的港口城市, 作为首都的河内应该会更不一样些。那儿的外国人没有西贡这么多, 像她这样的华人、烟烟这样的欧美混血以及先生这样的外籍商人会更少。

    因为Ken的训练关系,阮烟也打算去河内找找更好的资源和机会,她说她们还在一块,怕什么, 反正西贡她什么都没了, 没什么好留恋的。

    是啊,西贡她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了亲人也没有了家, 无家可归了。

    这样的想法刚刚出来的时候,她又忽然想起那天西贡的晚霞下,他从车里伸出手擦着她满脸的泪水,轻飘飘地哄她说——“这不还有我嘛”。

    是的,他照顾过她, 帮助过她, 也救助过她, 也说过那些让人一听到心房就肿胀的话, 她感谢每一个时刻里他的出现。

    但其实没人会把这些当成可以一直延续的童话的,因为她一定会走的。西贡只是个驿站, 对她来说是那样,对先生来说,也是那样。

    尤其当她发现,她那些别样的情绪埋藏在她心里的种子开始发芽,她收藏的那些关于他的东西一件都没有归还,她开始去幻想一些荒唐又不切实际的画面,可偏偏他的每次触碰都是绅士的照顾,周全的礼貌,哪怕有那些偶尔的玩笑,也更像是长辈与晚辈之间的逗弄。

    她却在一声一声逐渐嘶哑的蝉鸣中生出一些让人难过的情绪。

    佟闻漓把那从佟艳红那里拿回来的支票分成了两部分,大头储值了用作未来的开支,留了部分小头现金在身边灵活支取。

    玫瑰花田被收走后,她回过几次堤岸,也在在从来都蒸腾着热气和潮湿的街道里去过那个孤儿院找过Tang。她管他叫小唐。

    西贡的秋天日头依旧毒辣,唯一跟夏天不同的是傍晚会来得更早一些。傍晚是佟闻漓最爱出门的时候,她喜欢带着来福走在西边橙黄色的夕阳背景下。那个时候不管是什么样的城市面貌都会变成画里的场景,只剩下轮廓,让人看不出来到底是处在异国他乡还是依旧生活在故里。

    福利院生长在夕阳最柔软的地方。

    佟闻漓到那儿的时候,小唐正架着个梯子在那儿给小朋友摘挂在树上的风筝。

    小唐的那只有残缺的脚不能用力,只凭着一只脚站在老旧的木梯子上,下面一群小朋友帮他扶着,他伸手去够。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他身体尽可能地往外伸着,手勉强触碰到那风筝尾巴,身体还想再跃跃,可偏偏那只残缺的脚支撑不住,使不上力道。

    看得底下的来福都有些着急。

    “我来吧。”佟闻漓叫停他们,“小唐,你下来。”

    原先憋红了脸的少年低头看到来人,一瞬间脸上绽放出笑容,“阿漓姐姐。”

    他笑的憨憨的。

    “快下来。”佟闻漓站在梯子下重复到,“换我来。”

    “我能拿到。”少年回过头去,像是要证明给她看,那条完全用不上力的腿往前一蹬,佟闻漓都能感觉到疼。

    下一秒,他抓下来了,对着她挥手道:“你瞧,我拿到了。”

    他憨憨一笑,从椅子上下来。

    小朋友拿到了风筝欢天喜地地跑开了。

    宅门里出来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慈爱的老奶奶,是孤儿院的院长。

    院长奶奶笑呵呵地拿着手里一把剪刀,用西贡本地话说着:“该你了Tango。”

    小唐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到,院长奶奶最近给他们剪头发,每个孤儿院的孩子都要剪,就是他一直没有剪。今儿,怕是逃不过了。

    佟闻漓看了看他为了遮掩伤疤蓄长的头发,在那儿抿着唇坐着。

    院长奶奶的围裙已经套上了tango的脖子,他毛茸茸像个鸡窝一样的头发耸立起来,院长奶奶带着老花镜。

    “乖崽崽,吃糯糯,剪了头发长高高……”老妇人慢悠悠的老调童谣晃晃荡荡的,像极了夕阳荷塘边的蜻蜓轻声哼鸣发出的声音。

    老人家的童谣像是很催眠,来福趴在佟闻漓脚下,听着那古老的调安眠小憩。

    佟闻漓坐在石板凳上,白色凉鞋踢着滚落在黄土堆里的砂石,白晃晃的光从黄绿色的瓦萨维奇上反射过来,她眯起眼睛,看到碎密的头发从小唐的肩头掉落。

    “好了呢。”院长奶奶满意地解开围裙,“都变帅了我的Tango。”

    佟闻漓由此去看,小唐一边的头发已经剪完了,但另一边的头发原封不动地还立在那儿,像极了一颗休到一半就被园丁忘记了的灌木植物。

    但院长奶奶跟没有发现一样,笑呵呵地收了东西就回去了,她心满意足地完成了所有孩子的“修剪”和祝福,回到那树下的摇椅上去。

    小唐盯着那修了一半的头转过莱不好意思地笑笑:“阿漓姐姐,不好意思,院长最近不太记事,也不太认人。”

    她回头看了一眼院长奶奶。

    她躺在夕阳光里,夕阳浅浅地窝在她脸上的岁月里,她很安详和慈爱,只是睡在那儿,好像她这辈子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她的身体可以随时交还给死神。

    好像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忍冻挨饿,颠沛流离,贫富差距和生离死别。

    她也知道了为什么从来都不愿意剪头发的tango这会这么轻易就松口让院长奶奶剪了。

    佟闻漓觉得她容易陷在这种日暮残光的岁月的缱绻和安定里。

    她于是转过头来,故作轻松地笑笑:“唐,你的头发,怎么办?”

    小唐抓了抓自己另外的一边,又抓了抓自己另外被剪了的那边,笑着说道:“没关系,可能很时尚呢。”

    佟闻漓自我而举荐到:“要不我试试?”

    “啊?阿漓姐姐会剪发吗?”

    “唔——”佟闻漓想了想,“我在先生那儿学过修剪草木。”

    ……

    两个人有一会的沉默。

    而后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于是小唐就把那围裙再次围上,在那儿坐得端端正正的。

    佟闻漓找了一把剪子,按照剪了一半的那个样子,在那儿比划了一下,就开始了。

    细密的碎发从小唐眼前掉落,落在面前女孩子的脚边。他像是一株为了来年春天长的更好的梧桐一样,闭着眼睛听着那剪子咔嚓咔嚓的声音。

    “阿漓姐姐,你的家在中国吗?”少年先开口。

    “嗯。”

    “可以给我讲讲中国吗?”

    “好啊。”少女微微停顿,像是有些疑虑,“那我从哪里开始给你讲起呢——”

    “想到什么就跟我说什么吧。”

    “那我就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吧,我的故乡在东方,华夏文明,五千岁月。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之一。”

    “九百六十万平方千米的土地,一千五百多条河流,北到千里飘雪的漠河,西到辽阔的帕米尔高原,南到海浪奔涌的曾母暗沙,东到乌苏里江……”

    “大漠敦煌、万里长城、唐诗宋词、笔墨丹青……”

    “小唐,我说不尽她,她太美了。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去看看。”

    ……

    坐在那儿少年沉醉其中,他随着她的语言去想象那些壮丽的山河,辽阔的土地……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去看看她的国家,她的故乡。

    ……

    “好了。”

    他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女孩子和小狗狗并排坐在他对面,一脸欣喜地看着他,这让他还以为她是不是会魔法,连带着把他脸上的伤疤都治好了。

    “我们tango很帅呢。”她学着院长的口吻这样夸他。

    他脸微微发烫,在脸盆水光的倒影里看到自己。剪完头发后他脸上的伤疤还在,但整个人却清爽了不少。

    “晚上还去摆摊吗?”佟闻漓这样问到。

    “去的,要去的。”

    于是佟闻漓就跟着他一起出了门。

    日暮渐渐暗下来。

    两人都没有吃饭,佟闻漓把帆布包里的糕点掰他半个,两人蹲在路边。

    佟闻漓嚼着那糕点等着自己要等的人。

    果然过不了多久,迎面就走来两个个混子。原来斜叼着的青龙烟在看到佟闻漓的时候把从嘴边拿了下来,“哟,花姐,好久不见,我都认出不出来了,您说您要是早这么收拾一下,我们兄弟几个犯得找跟小美女误会这么大嘛!”

    佟闻漓今天穿的清爽些,不像从前总是在夜里见到的那样身上脏污。

    佟闻漓没接他们这话,只是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拿出来几张纸币。

    “诺。”

    原先一脸不正经的兄弟两个看到后脸色僵在那儿,确认了一下佟闻漓手里拿得是好几张大面额的钞票,眼睛都直了,忙不迭地接过:“哟,花姐,您这是高升了啊。”

    佟闻漓没理这话,直接说道:“往后我不在,你们能帮忙照看小唐吗?”

    那两个小混混见到钱,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佟闻漓的话,拿着那钞票透着光辨认着真假,“好说好说。您放心,这小子以后我罩了。”

    饶是他们这么说,佟闻漓也放心不下,她转过身来。

    眼前十五六岁的少年还没她高,瘦得皮包骨头的,两颊凹陷,却一脸真诚地看着她。

    十五六岁的正常少年,成绩好的应该在国高里读书,顽劣不驯的这会也是横行街头的霸王了,如果他不是天生脚跛,应该也如那般的朝气蓬勃吧。

    她从帆布包里拿出来一个纸袋子,看了一眼那正对着钞票欣喜的三个人,走到屋檐下,微微弯着腰对着拿着糕点嚼到一半的小唐到一边说到:“小唐,这里有一些钱,你拿着应急用,要是有人欺负你……”

    她想说那就打回去,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那就跑”。

    面前少年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要走了,她来,应该是来道别的,他没接,只是真诚地问她:“阿漓姐姐,你要去哪里?”

    “我要离开西贡了。”

    “那你还会回来吗?”

    “说不好。”佟闻漓摇摇头,“这些钱,你先收下,以后上学的钱,我再给你想想办法。”

    她打听过了,外国语学院里会有些承接一些翻译的活的机会,虽然目前来看她没有什么语言基础,但只要她花功夫去努力,哪怕她的能力达不到口译,但笔译总是可以的。即便是边学边翻译,只不过也是多费她一些功夫而已。

    小唐有自己生活的能力,她只要给帮助他填补他学费就可以了。

    小唐却抬头说到,“姐姐,上不上学对我来说不重要,我早就过了可以上学的年纪了,跟不上的。”

    “很重要。”她把那些钱塞进他的木匣子里,“我都会寄钱回来的,每月月末,你去邮局,不管多少,我都会寄一笔钱回来的,不管你是去公办的学校上学还是去找培训班学习技能都好,好过你每天摆摊。”

    他终于是接过了那袋东西,只是不带任何情绪地问她:“姐姐,阿漓姐姐,你帮我是因为可怜我吗?”

    佟闻漓楞在原地,她帮助小唐是因为可怜他吗?就像先生帮助她是因为可怜她一样吗?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否认。

    或许吧,人性里天然就带了对弱小的同情,对病残的悲悯。

    “小唐,我们是朋友,我希望你过的好。”

    “我明白。”少年垂眸下去,平静地说到:“我会等着你寄钱回来。”

    他目光扫到来福,又问到:“来福呢,你走了,它怎么办,它会流浪吗?”

    佟闻漓摇摇头:“不知道先生愿不愿意收养它一段时间,等我安顿好了后就来接它。”

    “想来先生不会不愿意的,先生那儿,应该很好吧?”

    她笑笑:“再好我也会走的。”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人,没法永远相互依靠,相互温暖的。”

    日暮下披上夕阳的少年抬头,看着孤身成一道剪影的少女这样说道。

    他手里是一本越南语译文版的《海子诗集》。

    他没读过多少书,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对她说的这句话深信不疑。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人,没法永远相互依靠,相互温暖的。”

    她说她来自中国,长在那九百六十万平方千米的土地上。

    他在那儿由衷地想:

    要成为高山,成为流水,成为勇敢的大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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