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燕尾蝶之梦08
冬天快来了。
棠昭明显感到外面的风在呼啸, 在变冷,幸好彼时她已经站在高楼的厨房里,在暖烘烘的菜肴香味中,抿着唇等一份简易的晚餐。
周维扬的厨艺一般, 但是棠昭自带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滤镜, 对他万分期待。
饭后, 周维扬坐在沙发上。
棠昭拿着遥控器搜索电视剧,很快找到了她以前演的一个古装剧,bgm很轻快,刚一点?开,主题曲就悠悠扬扬地唱了起来。
热门ip改编的古装轻喜剧, 女主是穿越回去的,古灵精怪的小花妖。
这部剧算是她职业生涯低谷的回光返照, 在公司崩盘之前, 在她离开演艺圈之前, 棠昭最能拿得?出手的一个作品。
她还挺满意的。
棠昭跟着歌儿哼了两声。
随后坐回他的身边,她的语气小小骄傲:“你?知道吗, 这个戏是我?自己试来的。外?戏, 不是我?那个公司的。”
棠昭很少回看自己过去的作品,特别怕尴尬。
可是在周维扬家?里, 就总带一点?小小心思, 想让他看一看, 他们?失联的这一些年,她真的有在打?磨自己, 有在好好地长大。
根本不像营销号写的那么颓唐与失意。
周维扬唇角轻扬, 揉了下她脸上?软肉,哄小孩儿似的, “这么厉害。”
她如?愿以偿地笑了:“对的,彭亮不肯给我?接戏,我?就自己去尝试,没想到真的让我?试上?了,虽然——”
周维扬眸光淡淡地看着她,但棠昭却没接着说下去了。
她不想跟他说试镜背后弯弯绕绕的波折,以及险些被人换掉的无奈,转折了语调,“哎,没什么啦,反正还是比较幸运的,最后演上?了,这个剧还蛮有名的,你?在国外?有看到吗?”
他说:“看过。”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棠昭又问:“那我?的戏你?都看过吗?”
周维扬漫不经心地说:“播了哪个看哪个,我?哪儿有那么多?闲工夫,还搜罗了来看?”
习惯了他拽拽的傲娇样子,棠昭一点?都不生气。
电视剧在放,她没挪眼去看,挺珍重地从兜里摸出来一个小物什,话讲得?悄悄,像说小秘密。
“周维扬,我?昨天去庙里,给你?买了这个。”
他闻声看过去。
客厅的灯关了,只有电视机发出浅淡的光影。
在这光影里,黑色的小石头鱼悬在他的眼前,不足掌心大小,被郑重地摆到他的手心。
“什么东西?”周维扬不解地问。
“小鱼。”
他说:“看出来是条鱼了。”
“……”棠昭顿在这个问题里,她想了半天,“就,我?也不知道是干嘛的,可能是挡灾吧。反正肯定是为你?好的,我?看别人都买了。”
行,凑热闹凑来的。
真不怪他当年评价她,长了一张很好宰的脸。
周维扬笑了下,把凉凉的小石块纳入手心,嘲笑她似的:“每回去庙里都得?给我?捎点?儿什么是吧?”
她不隐瞒心意:“图个吉利嘛,反正也没有多?少钱。”
棠昭情不自禁时,脸上?就没有丝毫假意了,看着他的眼中有碎碎的亮星,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她有时也劝自己,要有所保留。
可是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神真的是很难克制的,尤其在不经意的凝视里。
周维扬问她:“去潭柘寺求什么了?”
棠昭稍稍怔住,然后反问他:“你?知道潭柘寺求什么灵吗?”
周维扬说:“听说是姻缘。”
“是嘛,”她佯装不知,长长地哦了一声,最后却说:“我?去求事业了。”
他想笑:“求菩萨帮你?拿影后?”
“对啊。”
“还执着呢。”
周维扬说过,叫她听天由命,别太急功近利,等着命运垂青。
棠昭说:“我?这叫有追求。”
小鱼被放在他的手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抚着,周维扬没有贬低她的远大理想,只是说:“别把自己累着就行。”
过了会?儿,棠昭不声不响地笑:“你?真好啊,周总。”
不谈男女朋友的身份,她的前老板可不会?说这种话,恨不得?把人当驴拉磨似的给他挣钱。
周维扬瞧她:“哪儿好。”
棠昭想起那句很经典的话:“别人只关心我?飞得?高不高,只有你?关心我?飞得?累不累。”
他说:“我?能多?说什么?显得?压榨劳动力似的。只能说员工吃好喝好,我?就好。”
棠昭:“……”
骄傲的嘴巴讲不出温柔,就像克制的爱意袒露不足一半。
棠昭笑了。
不被表现出的另一半爱意里,有着关于他的憧憬。
她也想有个家?,也想光明正大地爱一个人。
她也想某一天牵着他的手走在路上?的时候,不用再提心吊胆地蒙头遮脸。
昨天临走的时候,棠昭买了一张祈福小卡。
好多?年不写祈愿,提笔觉得?心里空乏无物。
她看挂在一侧,别人的字迹,都有文采与禅意,什么福寿安康,什么顺遂无虞。
棠昭的墨水不够,写不来那么多?的成语。
她轻轻用笔头敲下巴,放弃了冗余的修饰之后,只剩一颗昭昭的心。
怕菩萨“阅卷”太快,没耐心看潦草的字,又或者看错主角的姓名,牵错红线,让他们?再蹉跎。
她趴在桌上?,写得?无比认真,一笔一画。
【棠昭想和周维扬白头偕老。】
最后,祈福卡被藏进了最深最深的位置。
确保不会?有人看到,棠昭双手合十,说菩萨保佑。
电视剧里,女主角出场,二十岁出头的她,满脸的胶原蛋白,配合着傻白甜的角色,又纯又萌。
看着比上?回那喜剧片儿有意思多?了,周维扬嘴角淡笑,看了会?儿,偏眸问她:“你?呢,这几年过得?好吗?”
不久前,周延生问了她与之类似的问题,棠昭的回答自然是:“挺好的啊。”
周维扬眼神淡淡,语气微冷:“骗人。”
像一柄凉凉的剑锋,抵在她喉间,一下冷却了温存。
棠昭低眸,声音柔软,说:“我?过得?好不好你?怎么知道?”
下一秒,她被扣住后脑,他不打?招呼,说吻就吻过来,重重的,浓烈的。惹得?她心跳剧烈,被这猝不及防的滚烫压得?快透不过气。
比起安抚,更像是对她不诚实的教?训。
吻完,棠昭就落在他怀里了。
她轻喘着,还没从刚才的话题里出来,“我?说过的,不希望你?揣测我?。”
周维扬眼眸晦暗,音色沙哑:“让人欺负了,也是我?的揣测?”
棠昭慢慢摇头:“没有啊,也没有吧。这个圈子不就是这样吗,成王败寇。”
她总如?此,把自己过得?不好的事实,掩埋在世?俗的经验里。
因为大家?都这样,所以不好就不好吧。
潮落的一刻,不能怪黄昏降临。
周维扬慢悠悠地说:“是,没人会?欺负你?,除了我?。”
棠昭憋着笑,笑他语气里莫名其妙的孩子气。
过了会?儿,她又喊他名字,问道:“我?要是真的不喜欢上?床,你?会?不碰我?吗。”
他敛眸,像闭上?了眼,但眸色里还映出一点?懒懒的光,周维扬喉结轻动,轻轻一声:“嗯。”
棠昭笑:“不是吧,听起来好伟大。”
他说:“因为我?不希望你?不快乐。”
周维扬说着,把她捞起来,往里走,推到床中央,他一边肆无忌惮地游走着手心,一边接上?刚才的话。
“更不要为了我?不快乐。”
是啊,他怎么会?那么清楚她过得?不好?
不是揣测来的不好。
小花妖的角色是棠昭试来的,好不容易选上?的剧。
她在超话里跟粉丝闲聊,微微透露的字里行间,都是止不住的开心。
然而女主角敲定了之后,没到半个月,另一个女演员在微博发了一张捕风捉影的剧本封面?,被模糊掉的字迹,让人隐隐看出,是棠昭即将出演的这部古装片。
棠昭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面?临着一场斗争,那个女孩子是来撬她的角色的。
她欢天喜地等着上?横店时,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换掉了。
斗争都是残酷的。
可是她一个人孤军奋战,除了偶尔帮她出谋划策的妈妈,谁来帮她争呢?
难道还指望她那个不作为的老板吗?
临近开机,棠昭落地杭州,准备赶去横店的时候才被下了通知,导演突然告诉她不用来了。
这件事闹得?不小,在互联网上?风风雨雨。
临到关头,这个人的好饼落到了那个人的手里,除了被抢过去,还有别的可能吗?
她没说什么不高兴,只是超话里回复粉丝的鼓励:没关系啦,缘分没到而已~
棠昭还天真得?很,自然没想太多?,除了沮丧就是沮丧。
看得?长远的人知道,让人欺负一次,被贴上?一个软包子标签,被人发觉她没一座靠山,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从那以后,是人是鬼都能来踩她一脚了。
这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名利场。
他怎么可能放心得?下她呢?
在这样一个地方,他竟然也天真到,想要保护好她的天真。
周维扬半夜的飞机回来,他连行李都没来得?及送去酒店,落地后直接去了制片人的酒局。
被侍应生拦下。
他把挡风外?套的拉链从鼻尖拉下,扫落一身冷淡的戾气,回道:“我?找李秦。”
侍应生狐疑地看着这个学生模样的青年人,没放行,问他:“您是?”
“你?和他说我?姓周,北京来的。”
其实周维扬压根儿不认识李秦,那一桌子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但总有人认识他。
——这不是周导的孙子吗。
——你?妈妈我?认得?,合作过,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叫维扬是吧?现在在国外?读书?
——怎么了突然过来?
那时候他还一身学生气,穿着沾着雨丝的黑色外?套,拎着箱子背着包就误入了觥筹交错的局面?里,插科打?诨的声音将他困住。
周维扬沉默了会?儿,在想如?何应对。
他看到了坐在上?位的制片人李秦。
李秦很是友好,冲他微笑说:“咱俩第一次见吧,你?爷爷是周导?”
即便友好,他也坐着没动弹。
周维扬点?了头,喊他一声:“李总。”
好事,他有身份。
坏事,他没有筹码。
周维扬不能和家?里人说,他为了棠昭的事情千里迢迢赶回来,于是在这儿也用不上?周延生的关系。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私下打?探到李秦喜欢打?高尔夫,给他准备北京所有高尔夫球场的会?籍卡。
能入人眼吗?
他不知道,但他也黔驴技穷了。
周维扬这个人,娇生惯养大的,除了家?里长辈,从不用给谁敬酒,也从不用向谁低头。
这是他最讨厌的场面?。
从小就讨厌酒桌文化,讨厌那股浊气,从来不参与,周延生喊他跟人敬酒,他都能懒洋洋地一个眼神都不给:烦,不去。
比不上?他爸官腔足。
他爸也能在背后不悦地点?他:就你?这性?格,成不了事儿。
周维扬淡睨过去:谁说喝酒才能成事儿?
可是那天,周维扬主动端了酒杯,满上?白酒。
他二十岁,要在大他两倍、甚至三倍的人精里周旋。
他给人敬了酒,也给人低了头,跟面?前的李总说:“我?知道您在筹拍一个古装片,本来选的是棠昭,但不知道为什么临时换人,我?没法?儿替您做主,但是我?还是想帮她争取一下,棠昭很好,很优秀,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角色,也准备了很久很久。还是希望您考虑考虑,麻烦您给她这次机会?。”
他喝了一杯,说:“如?果她能顺利进组,我?会?跟爷爷替您美言的。”
周维扬说话不拐弯,直接亮出一张好用的牌,听到周延生的名字,李秦自然眉开眼笑,起了身,接了他的碰杯说:“行啊,正愁这电影圈子难混呢,小伙子挺能喝,再来一杯吧。”
他按着他的肩,也按着他的杯,又给他灌满。
周维扬陪一桌人喝了两个小时,最后走的时候已经脑袋发昏,步伐不稳,跟李秦说:“还请您保密,不要和别人说我?来过。”
李秦乐了:“暗恋人家?,不好意思让人知道是吧?”
他缓缓地应:“嗯。”
“我?知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暗恋我?们?班女神。”对方拍拍他的肩膀。
周维扬岔开话题,又说:“棠昭是个很好的演员,她很专业,也很有灵气,她真的真的……很喜欢这个角色,很想演,我?不想,看她失望,还希望您……”
他是真喝多?了,话都说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嗨呀,知道了知道了,说了八百遍了。”李秦悦纳了几张高尔夫的会?籍卡,面?色愉快地送他出去,“暗恋要说出来啊,长这么帅还玩儿这一套,你?们?这小年轻。”
周维扬低敛着眸,闷声道:“我?不想给她添麻烦。”
走的时候,他诚恳地说:“谢谢李总。”
那是周维扬第一次喝那么多?酒。
等人群散开,他快步到旁边的卫生间,听着那些大肚腩的男人们?勾肩搭背地走远,隔一堵墙,吐得?胃里发酸,头晕目眩。
扶着墙,才勉强没有让自己倒地。
第二周,周维扬看到了棠昭进组的消息。
快不快乐不知道,她看起来挺满足的,笑容里还有着失而复得?的惊喜。
她穿着戏服站在人群中,即便是最不起眼的位置,也总能让他一眼找到。
棠昭满足,周维扬也就满足了。
如?果不是这剧重映,周维扬已经不太记得?这些经历了。她提起旧事,也慢慢地揭开了他的回忆。
棠昭以为他们?桥归桥,路归路。
所有她不会?知道,有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成为了她的桥梁,护送她到终点?。
有一年,北京冬天下了好大的雪,他打?着手电穿过漫长的胡同,帮她找外?婆的遗物。
走每一步都在想她的哭与笑。
想她洁白无害的样子。
叹息,无奈,焦急,一踩一个坑,那一夜他想过很多?,唯独没想过放弃回头。
他不想看到她失望。
她失望的样子,蹲在地上?,要哭不哭跟爸爸打?电话的声音,特别特别让人心疼。
哪怕阔别多?年,他的心愿还是一如?既往。
周维扬一个自认为还算聪明的人,如?今回想起来,竟然为她做过好多?的傻事。
可是再傻的事,在她一个满足的笑里,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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