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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四周目(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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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池撩开眼?皮之前?, 就闻到了一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香气。

    啊,这是她晴雨阁的气息。

    温香软玉,富贵家宅。

    一道瘦削的身影在烛灯光影里静静地垂落。

    在这所有的香气里, 一下叩开她心门的莫过于?这道朱砂和墨砚融和的苦涩香气,它又是尤其的迷人。

    顾文知站在那儿, 不知多长时间了, 自从她病了以后, 在朝堂和家宅之中辗转的他,瘦了很多, 乃至于?骨相都有些脱落了。

    他看着她,一张脸大半轮廓是在阴影里的, 神情莫辨,但给她的感觉是一种冷冷的。

    她浑身惊栗, 一看见他, 喉管里发?痒, 再也忍不住狠狠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有一只?手用力地拍着她的后背,一点也不温柔, 他的体息也彻底地挤占了她所在的空间, 他另外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腰, 那手带着滚烫的温度,几欲令她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了一种掌控力。

    “水——”她的嗓音也是嘶哑的。

    “我去给你倒。”

    顾文知觑她的一双眸子也带上?了无奈的神情,但那声音仍然?沉着, 有着一种令人担忧的平静。

    清池靠着软枕, 他走到一边的茶壶前?斟了一杯茶。

    顾文知端着茶杯喂着她喝,她喝得越来越急, 他说:“不要着急。”

    清池听着他的话,他的话似有一种魔力, 让她放慢了下来。她喝完了这一杯茶,嘴唇也浸湿润着,她抬头看着他。

    也不说话。

    顾文知手里把着茶杯,手指微扣着,对上?她这双眼?睛,苍白又神勇地张望着他。

    他知道她想问?什么,可是他就是不说话。

    他只?觉得一种浓浓的疲惫席卷上?了心头,对而立之年的他,她就是他求索难解的一道题。

    他本该生气,可一见到了这样的她,他无法?做出那样一副说教的形式。

    “池儿,你今天怎么想起上?街了。”可悲的是,他选择了掩饰太平。

    清池的眼?睛里闪过惊诧,她想过顾文知会质问?,会生气,很失望,可就是没有想过他会这样关心地望着他,他几乎把她当做了幼辈来爱护,又没了那种责难的心。

    “顾大人……”

    “我是你夫君。”他说,语气有些阴郁。

    “夫、……”也许是经过了那样的刺激,她忽然?就再也装不出来了,清池扭过脸,不愿意继续对上?他的视线。

    顾文知说:“现在连一声夫君也不肯唤了?李清池,你还记得你是明媒正?娶的夫人?你我之间并未和离!”

    他的腔调有些高,像是极端地在压抑自己?的怒气。

    “你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危险,你们小打小闹也就算了,但最?近盛京很不太平。有些人自己?不惜命,难不成你也要上?去赶热闹!”

    清池问?道:“般般、玄冥,他们在哪?”

    顾文知冷冰冰地道:“在他们该在的地方。”

    在触及清池不信任,甚至带着怀疑的目光,他眼?帘微垂,笑了一声,那声音含着些讥嘲。“清池,你们当时离囚车很近,萧将军错失了小燕王,皇帝很生气,要不是老白即时通知了我,那么现在你们就应该在天牢了。”

    “你说,你是不是还得为他们感谢我一声。”顾文知又在清池难以置信的神情里,缓缓地笑了一下,继续说:“你们的运气可真不好,今天碰巧是萧将军送前?燕逆党回京,布下了天罗地网,在小燕王过来的这一天,城门就戒严封锁。在这一天的路引也都会失去作用。”

    他拿出了那三张前?往扬州的路引。

    然?后就着旁边的烛火烧了。

    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也有一种沉稳贵重?的气度,窗外的雪发?出噗噗的声响,路引燃烧时也发?出嘶嘶的声音。清池呼吸有些困难,她摩挲着自己?的身上?,终于?还是摩挲到了那个装了一□□化丹的小药瓶。

    她的心也终于?安定了下来。

    “顾文知,我是想要逃。”她一点也不忌讳用逃这个字眼?,她只?是有些悲哀地想,他们之间怎么就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在顾文知紧紧盯住她,脸色异常难看,她仍然?继续说:“我看起来不大好了。”

    她靠在床上?,微微仰着头去看他,在那幽微的烛火下,像是一尊汉白玉雕的玉像,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也有一种生机寥寥的苍白。

    顾文知骤然?地就走到了床头坐下,牵住了她的手,痛斥道:“你胡说什么。你只?是有些心病,养养是会好起来。”

    他比她更紧张。

    而她还在骗他。

    她示弱后,仍然?问?:“般般他们真的没事?”

    他看透了她,可还是为了安她的心说:“他们很好,只?是我不许他们再来见你。”

    这口吻冷冷的,似一阵寒风,看来真的是因为这一次他们挑唆清池远走高飞而恼恨。清池很无奈,“和他们无关。”

    “我知道。”顾文知说:“所以他们还活着。”

    他安抚性?地碰了一下她的头,“盛京里的这些大夫看不了你,我已命人去江南等地寻访名医,别想太多,等忙过这段时间,我会陪着你。”

    清池没说话了。反正?他的意思,事情也都是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她只?需要听话。

    清池拉住了他的袖子,就在这一次次妥协当中,他们之间就已经会如?何去寻求这其中的相处之道。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

    他宽厚温暖的手触碰着她的眼?睛,“吓着了吧,不过别怕。”

    失去了般般的她,就像是失去了左膀右臂,这一次是真正?地被困在了晴雨阁里。

    她怎能不怕,她每个夜晚开始逐渐地梦回那日?的朱雀大街,一片浓郁的血色,大雪泼洒,风声飒唳。

    这一次次又一次次的梦里,时而还会出现一位雪衣琴师,可很多时候,他身上?会瓢泼血色。

    “额——”又一次从噩梦里醒来,清池额头上?的汗珠如?豆坠落。

    顾文知也被她惊醒,“池儿,你又做噩梦了。”

    清池勉强一笑。

    顾文知一只?手将她挽在怀里,探了探她额间湿润的发?,“你最?近这种情况越来越密集了,明天我陪你去看大夫。”

    清池道:“可你明天还有早朝,快睡吧,我一会儿就没事的。”

    顾文知不赞同她这种轻视的态度。

    “池儿……”夜色朦胧里,看不清楚对方的神态,但有时候肢体语言,越是亲密的人就越读得出来。顾文知宽阔的胸膛也无法?让清池的灵魂感觉到半分的轻松,她陷入了一种不安全之中,谁也无法?挽救她。

    这一世又该如?何呢?

    最?近,这种想法?开始密集了起来。

    “你生病了,这对于?我来说,不是一件小事。”顾文知说。

    “那你一定要陪着,那就陪着吧。”清池半是无奈地说着,其实她心底是有些松快的。

    次日?。

    顾文知请的大夫到了,据闻是江南的名医,自然?不会是悬丝诊脉,顾文知倒没有迂腐到了这种地步。他担忧清池的病情为重?,甚至连贵女隔的一道帐幔也没让,这样更方便这位江南名医望闻问?切。

    这位老名医时而捻着胡须,时而瞧着清池,十分凝重?的神情,偶尔又奇怪地瞧着她,仿佛已经看破了她的秘密。

    清池还真有些担心被他看了出来。

    有些忐忑。

    谁知对方道:“顾夫人因心积虑而病,若是心思能放宽些,松泛些,自然?而然?也就无病无痛了。”对方还多问?了一句,“夫人可曾有兰梦之征?”

    清池没想到这个小老头这么敢问?,她还没来得及答。

    一边的顾文知:“一直未曾。”

    名医瞧清池的目光就更奇怪了,“夫人私底下可是曾经服用过什么药?”

    顾文知闻言,也皱眉看向她。

    清池眼?睛闪了一下,笑着说:“不曾啊。许大夫您大概不知道,我曾经师从琼霄道君于?玄清洞上?修炼,许是道家用的一些熏香教您误会了。”

    许大夫痛心地道:“难怪说,夫人您可是女子,怎能在道家修行?,他们所用的香料过于?清寒,您现在的身子就是受了这个害处。”

    不愧是名医,还是被他看出了些道道。

    顾文知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清池也是装无辜。

    最?终,还是这位江南的名医开了一张药方令清池进补。清池曾经在宁司君门下也学?过些皮毛,看得出来这张药方的确是挺不错的。要是她不服用下剩下的半枚羽化丹,当然?是会恢复从前?,不过服用羽化丹,用这张药方反而是阻塞。

    当然?,羽化丹本来就是助她轻盈身骨养生之用。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顾文知命丫鬟盯着她喝,而他还是很忙。

    只?有一天,他忽然?闲了下来,对她说:“马上?就要过年了,看来咱们一家四口终于?可以团聚了。”

    顾文知觑了觑她越发?红润起来的脸色,“这位许大夫果然?医术了得,过完年,我再请他来一趟。”

    清池笑,大概是不用过年的。

    般般已经和宁司君接应上?,大概小年前?,她就能顺利病逝,上?玄清洞。

    经过了这么多事,她反而是想挣脱这些,不再去想李叹、姜曜芳、蒋元,也不再去想这个世界的秘密。

    荣安王被加封为摄政王那天,清池才知道顾文知为何闲了起来,她觉得有点扯淡,皇帝好好的,怎么会让一个异姓王摄政。但接踵而来的是太子荒淫无道被废,皇帝要改回荣安王周无缺为国姓,并且昏了头一般地要他来继承皇位。

    而他本人则是要出家修道。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难不成这位荣安王才是男主?

    清池将目光投向这位荣安王,发?觉还真有可能是。标准美强惨男主人设,年少便是声名赫赫的战神,征战四方,万邦来朝,他二十六岁那年的秋天,奉命前?关诛灭入侵边关的北狄大将,却在关键时刻,因为朝堂上?的斗争导致粮草迟发?,边关嘉陵城被北狄围困半年之久,也在那场战争当中,他失去了自己?的双腿。

    而这场斗争起初不过是因为皇帝顾忌自己?的弟弟手里的兵权,听信谗言,怀疑他通敌。调查近三个月,一无所获,证实他的确是忠君之臣。

    可这场战争给周无缺、边境带来的伤害实在太大,近三十万人的人在冬天饿死。

    从此,曾经的兄弟之间也出现了这难以融洽的隔阂。

    以上?都是顾文知闲赋在家,煮炉之间,在她旺盛的好奇心下无奈说出来的。

    当然?,顾文知也正?是因为带头反对皇帝出家,让位周无缺而被愤怒的皇帝贬回家休息。

    近十年过去了,皇帝是真的因为后悔才做出来如?今的事情,想要请求皇弟的原谅吗?

    未必。清池和顾文知在对视之时,彼此的目光都露出了自己?猜测的端倪。

    但很快消息又传了出来,荣安王谢辞了皇帝的美意,只?愿意为臣子。

    请皇帝在诸位皇子里令择储君。

    也不知道他是看穿了皇帝其实在试探他,还是真的厌倦了皇家的斗争。

    在这位忠诚的荣安王殿下再三跪请下,皇帝泪洒衣襟,“皇弟啊,当年是朕之错,耽误了你,你现代还能原谅政吗?”

    一国之君说出这样卑微的话,任是受过忠君思想的臣子定然?也会夸张又惶恐地回答说:“不,都是小人谗言,与陛下无关。”毕竟,当年除了你死去了十万将士,二十万边民,最?终我朝是胜利了的。

    但这位荣安王殿下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坐在轮椅里,攥着轮椅扶手的两只?手指骨白得泛青,他强忍着什么。

    皇帝看着这样的他,皱了皱眉,有些生气地道:“无缺啊,无缺,你就这一个缺点让为兄很不高兴!“

    这对世俗里身份最?高贵的兄弟,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很快,皇帝又继续上?朝了。只?不过,太子位未决,皇弟态度暧/昧,他已在勤政殿的匾牌后写了继位者,待他百年后,自有分晓。

    顾文知也开始上?朝了,最?近清池的身体看起来好了许多。

    清池闲在晴雨阁里,是真的把最?近朝廷上?发?生的事情当做一桩笑谈瞧。

    其实,顾文知应该早就知道皇帝真正?的想法?了,他之所以还是抗君,其实是不同意皇帝拿周无缺当跳板,其实动的是太子。

    皇帝权欲愈盛。

    复朝当天,就派萧朗阳率十万兵将前?往洛地讨伐伪前?燕势力。更是委派荣安王亲自彻查盛京,上?一次劫囚事件伪燕势力出入自得,必定是盛京里边有人。

    萧朗阳和荣安王自然?领命。

    皇帝很狡猾,他用的人全都是荣安王的人,或是曾经有故,或是干脆就是。如?果他们给不了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今年的年节注定就要在血腥里渡过了。

    于?是,满朝风雨不定,人人自危。

    如?陷宦海。

    把玩朝政的皇帝是一个很有野心的操盘手,站在他身边的顾文知看得很分明,他一向也很明哲保身,从来都做该做的事。譬如?这一次带头违逆皇帝,不让他立周无缺为储君,反而得到了皇帝的爱重?。

    但他在这一次的风波当中,唯一担心就是清池。

    那天,清池出现在了朱雀大街。本来也不算什么,但问?题就出在,那位小燕王曾经是清池的义兄,并且在最?后一次离京的时候,要把她也带走。

    顾文知从得来的情报得知,周无缺这一次就盯上?了她。

    果然?,就在次日?,周无缺亲自登门了。

    他身边是近二十带刀内侍,各个高大悍勇,眼?神如?刀,一看便知是他身边亲卫。

    顾文知知道他的来意,“我夫人只?是一个弱女子,荣安王殿下又何必为难她。”

    “顾相这是何话?我只?是请顾夫人去一趟大理寺,问?一些事情,绝不至于?为难她。”坐在轮椅上?的周无缺,在这冬日?穿着黑漆漆的大氅,一张脸冷得如?冻雪,眉眼?如?墨,朱唇泛白,眉间一粒朱砂痣,却把一张病色的脸,衬得他面若观音,十分娟秀。

    在他身后的内侍,高大沉默,撑着一把雪伞。

    这一天雪下得挺大,近乎人膝。

    顾文知身后都是顾家家

    丁,他脸色十分难看,却还是冷静地道:“我知道殿下是为陛下办事,可我夫人病弱,可否让我也一同过去?”

    “顾相莫要为难我。”

    顾文知额头都似裂开,但在周围内侍冰冷阴鸷的目光下,他最?终还是说:“殿下,我夫人体弱,还望殿下在问?完话后,及时通知一声,我会亲自上?门接人。”

    这句话就是带着威胁意味了。

    周无缺一顾他,那目光之冷,胜过这冬雪,叫人如?坠寒潭:“顾大人请放心。”

    顾文知闭了闭眼?睛,然?后同一边的管家道:“去请夫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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