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大寨主本还在犹豫太史越的话是真是假, 身旁的蔺岐就突然开了口。
    他望向蔺岐:“世兄?”
    蔺岐却未看他,而是紧盯着太史越,眸光冷然。
    大寨主只觉莫名其妙。
    蔺岐与那小妖又不认识, 怎的突然跳出来维护她。
    太史越那苍白的脸上挤出点讥诮的笑。
    “蔺公子?”他扫了眼大寨主, “原来蔺公子的手都已伸得这么长了, 寨中小妖的来去也能管上一管。”
    也是经他提醒, 大寨主这才察觉不当。
    的确是这么个理儿。
    哪怕那小妖地位再低, 也是他伏辰寨的人。而蔺岐终归是个外来的,他都还没说话, 何来这外人开口的道理。
    他咳嗽一声, 笑得客气:“世兄, 这二当家既然有心离开, 何不再商谈商谈?也免得伤了和气。”
    蔺岐听出他话中的隐晦提醒, 双眉却拧得更紧, 那素来冷淡的脸上已有怒意。
    “人非物件, 何有送来送去的道理。言语轻薄, 还需从何商谈?”
    太史越轻笑。
    “不送,也可以。”
    他将手指浅探进酒杯,就着沾来的酒水, 在矮桌上画起符文。
    “这地方虽无聊得紧,可也不是不能继续待下去。”
    声止, 符文也落成。
    漆木桌子上泛出淡银色的光,仿若灼烧的银火。
    大寨主看见, 心登时一沉。
    当日他看得清清楚楚, 太史越便是用这银线轻松勒断了二寨主的脖颈。
    他对此到底存了两分忌惮, 但不等他开口,元阙洲就已温声道:“大寨主并非不愿, 只不过心有不解罢了。你若要人,总得给个理由。”
    这话又叫大寨主冷静下来。
    也是。
    太史越刚来寨子的时候,身体虚弱至极。不知费了多大气力,才抢着寨主位置。怎的现下为了个无名小妖,就舍得放下这些了?
    他心觉蹊跷,笑道:“二当家,我也正是这意思。”
    太史越却道:“我既然要走,身边总得有个服侍的。我这两个妖侍到底粗蛮了些,小寨主久卧病榻,却留着这小妖在身边,想来应是个细心的——还是小寨主置身度外,不愿为寨主分忧?不过是个妖侍罢了,留着又——”
    话没说完,一道火符就已避至眼前,险要灼伤他的眼睛。
    他一眨不眨,横过视线,看向蔺岐。
    后者彻底没了遮掩怒意的意思,冷视着他:“方才便说慎言,还望再无下回。”
    这回无需太史越提醒,大寨主就发觉了异常,只不过压在心底并未表露。
    太史越则笑道:“蔺公子好大的气性,也不知师从何处,学了何人。”
    这时,一旁的太崖忽然开口。
    “想来也是二寨主心有误解,才惹怒了那蔺公子。”他稍挑起眼梢,瞥他。看着似在笑,却无半分温和之意,“她与我一样,仅是在寨中暂住罢了。”
    “哦,原来如此么?”太史越神情疲累,“竟还不知,这妖寨子里何时能容得客人暂住了。”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一直没出声的奚昭突然说,“是不是因为见识浅啊?是也没关系,多往外走走,总能学到的。”
    她这话呛人,但偏又摆出副真诚模样。说一句还啃一口灵果,像极闲聊时的无意关心,堵得人发不出火气。
    元阙洲接着补道:“两位确然是我寨中贵客,二寨主若想挑选妖侍,不若另做打算。”
    太史越笑意稍敛。
    他摩挲着那青瓷杯壁,良久才道:“是我思虑不周了。”
    大寨主原想借此机会解决了他,这场闹剧一出,却再不好同蔺岐开口——许是因他方才的态度太过模糊,再往后,蔺岐竟连看也不看他,更别提催动符阵了。
    筵席草草结束,出门时奚昭还看见太崖就在身边,但跨个门槛的工夫,他就消失不见了。
    余光瞥见往殿旁绕去的太史越,她仅顿了瞬,便又提步离开了。
    月影朦胧,太崖走至一片竹林旁。待摇曳竹影将身形挡去大半了,他才停下,回身看向紧随在身后的人。
    “多年不见,师尊还是同以前一样顽皮贼骨。”他嘴上念着师尊,说出的话却一字比一字难听失敬。
    太史越似也早习惯他这作派,只笑:“原以为你多少会觉惊讶,不想接受得这般坦然。远寒,到底是我最看重的弟子。”
    “看重便免了。”太崖懒散抬眼,不欲多作搭理,“直说罢,总追着奚昭不放,是何缘故?”
    “怎的说出这话?”太史越道,“左右也是我先来了这伏辰寨,而她在后,何来追着不放的道理。”
    “这样么……”太崖稍眯起眼,“原来师尊早已知道奚昭是谁。”
    太史越稍怔,随即反应过来被他摆弄了一道。
    他嗤笑出声,倒无恼怒。
    “当日那些个长老仙君,莫不以为仅有见远拔萃。我便知道,皆是些不甚清醒的俗辈。”
    “我无心与你说这些奉承话。”太崖的面容掩在竹影中,仅能觑见一点儿微抿着笑意的唇角,“师尊理应了解我的脾性,若见远在此,说不定还能惦着师门情谊,说些‘师尊就此收手,也能既往不咎’的话。但我非他,行事向来没有留情的道理。”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太史越却从言辞间察觉到了杀心。仿若密林间窥视的毒蛇,阴森森盯着他,又寻不着在何处。
    “远寒,”他抬起疲倦眼眸,语气如常,“你莫不是想杀了我?”
    那半掩在月影下的面容,一时抿出更深笑意。
    太崖道:“唯有身死而不能动,方能彻底打消念头——初进学宫时,不就学得了这道理?”
    “拿对付妖魔的话对待师门,你——”话音戛然而止,太史越他的眼神却分外满意,叹笑,“可惜了,你如今杀不得我。”
    “何意?”
    太史越眼眸稍弯:“这般袒护那女子,甚而对师长起了杀意,你竟还不清楚她是从哪儿来的么?”
    太崖没应声。
    尽管无人说话,可太史越感觉得到从那暗处投来的阴森打量。
    “看来她从没与你提起过。”他难得畅快笑道,“都已逼得你那好弟子背弃师门了,却连句实话都没讨着?远寒,何其可笑。”
    太崖神情稍敛。
    奚昭确然没提起过她以前的事,只说是丢了记忆,什么都不记得。他也想办法查过,却是空白一片,不知来处。
    她对这事又浑不在意,便也没人追问。
    太史越撩起左袖。本该光滑的胳膊上,逐渐浮现出银白色的鳞片。
    他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径直刺向胳膊,再一撬——
    分外干脆地撬下一片鲛鳞后,他以手捏碎。
    鲛鳞化成的齑粉飘散至空中,逐渐凝成水面似的银镜。
    看见那银镜的瞬间,太崖几乎是下意识生出股将其打碎的冲动。
    但不容他有所反应,水镜上就映出了画面。
    与此同时,太史越道:“那大星师以为从异世找来异魂,便能救得了她。不过痴人说梦罢了,反还方便我寻着双魂器灵的容器——远寒,我仅提醒你一句。大星师将她引来此处的宝器仍在我手中,若杀了我,她便只能回到异世。更如你眼下所见那般,病骨支离。”
    太崖看着那水镜。
    镜上映出的画面于他而言,太过陌生。
    是同一个人,可她却穿着他从未见过的蓝白条纹衣裳,无力躺在床上。平常带笑的神情,眼下也仅见嶙峋疲态。
    “大星师拿保全性命与她做了交换。”
    太史越从后划破那水镜,镜面登时又碎成齑粉。
    “而今你又想将她的性命送出去不成?且若她真回了异世,你也再难寻她。便是掘地三尺,也定然寻不着任何蛛丝马迹。
    “但若炼化成器灵,她便再离开不得。”
    太崖久未回神,脸上已彻底不见笑。
    好半晌,他才道:“何故拿此事骗我?”
    “骗你?”太史越脸上又显出那惯有的讽笑,“远寒,何不亲自问她。到那时,你便知道骗你、瞒你的人是谁了。”
    太崖一动不动。
    太史越却已侧过身,准备离开。
    不过刚走一步,他又停下。
    “对了。”他斜挑起眼,睨他,“我的剑在她手中,还要劳你帮我取来。”
    奚昭剪去烛芯,随后丢开小剪,又翻过一页《驭灵录》。
    这书她已经看过七八遍了,但常读常新,每回都能发现有意思的东西。
    她正看得认真,外面忽有人叩门。
    放了书,她跑过去开了门。
    门外,太崖垂下笑眼看她。
    “今日倒开得快。”
    奚昭没理会他的揶揄,越过他往他身后瞧。
    “你那师父没跟着吧?”
    “他跟来做什么?”进屋后,太崖顺手关了门,懒倚在门上,“不喜他?”
    “……何止是不喜欢,就想尽快找法子解决了他。”奚昭思忖着说,“但又不能太急,还得一步一步来。”
    最起码得先把他放在大寨主影中的那抹妖识解决了。
    太崖并不多问,只道:“今日听得他那些话,想必现下还恼着。”
    “是有点儿。”奚昭稍顿,忽冒出一句,“要不你代他受受罪?”
    太崖低笑出声:“这般不讲道理?”
    “这已是最讲道理了。”奚昭往里走,坐在了榻上,“还有一事没弄清楚,他能用那天江河边的长生竹返生几回?可别到时候好不容易将他杀了,结果又活一回。那得反反复复没个止境了。”
    “应是最后一回。”
    “你怎的知道?”
    “他行事谨慎,若非被逼得走投无路,断不会冒这风险亲自出来。”太崖走至她面前,却笑,“想如何拿我出气?”
    奚昭想了想,忽问:“就……你上回说的,用蛇鳞做成什么钉,可还作数?”
    太崖微挑起轻笑。
    “看来果真气得不轻。”他躬了身,一手撑在榻上矮桌上,另一手则托住了她的面颊,“那慢慢来便是。”
    话落,他含吻住她。
    厮磨片刻后,他却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
    “这是何物?”奚昭拔开塞子,倒出一粒丹药。
    白色的,闻不出什么气味。
    “上回不是说那蛇尾可怖么?”
    太崖托着她的手,探出舌尖,轻一卷,便将她掌心中的丹药卷入口中。
    “总得想个法子抑住化身不是?”
    奚昭登时了然。
    这八成是抑制妖族化形的药。
    但等他咽下后,她却看见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出薄红,呵出的吐息也一阵烫过一阵。
    奚昭:“……你这药是不是不太正经?”
    太崖又低笑出了声。
    他躬伏了背,搂住她,嗓子已有些作哑:“多添点儿兴味,不正好让你多出些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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