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结局(正文完)
安慰了郑氏之后, 杨晟真默默出了芷梅院,趁着夜色前往了皇宫。
与此同时,天牢里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隔着牢门相对而望。
洛宁取下搭在身上的黑色斗篷, 露出一张煞白的小脸来。沉静的目光反复落在他的身上。
“来了?”李知韫理了理囚衣的衣襟,目带笑意地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洛宁。
想起上回右脸被杨晟真划伤,至今都有一道血痂尚未好全, 他微微侧过脸上,不愿被她瞧见。
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忽地笑道:“你不该来此地的,快回去吧。”
说罢, 还冲她摆了摆手, 示意洛宁快走。
“事到如今, 你就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吗?”洛宁目光诧异, 纤细的指节紧紧抓着牢门的木柱。
是她百般央求, 顾岚川才终于松了一次口, 令她来这牢房中看李知韫最后一眼。
“说什么?事到如今,你恨我也好, 怨我也罢, 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好说的?”
他依旧自顾自地扯东道西,避重就轻,这也是洛宁最为讨厌的。
“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从前我们在湖州,一切不都是好好的吗?”洛宁上前一步,双手紧握栏杆,目光含泪地看向他。
“好好的?”他忽地冷笑出声, 侧眸看向她,狭长的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算了, 这就是命,说不清的。”他顿了顿,又看向洛宁,“念在夫妻情分上,我劝你快些走,免得惹祸上身。”
“呵!”洛宁冷笑着,“夫妻情分,惹祸上身?”
“知韫哥哥,你若真念及我们的青梅竹马之情,夫妻之分,便不会走到今天!”
“你走吧。”猝然间的冷言相对,令李知韫有些无措,他转过身去,一身囚衣也穿得板直挺正,不再看洛宁一眼。
心中像是堵着什么东西一样,洛宁幽怨地看向他的背影,瘪着唇瓣跑走了。
问了那么多次,从杨府到鹤别山,再到如今的身陷囹圄,他自始至终都不肯吐露半分真情实感。
洛宁有些累了,她肩膀轻颤,头也不回跑走了。
只是她刚离开没多久,一道黑影穿透夜幕,如入无人之境般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牢房。
“好一个青梅竹马之情,夫妻之分啊!”郭钦漫不经心地调侃道。
李知韫察觉有人进来,猛地回头对上郭钦别有意味的危险目光。
“呦,还真是用一张脸,不过你的脸却毁了,真可惜!”郭钦望着他,啧了啧嘴。
李知韫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旋即转过身去不理会他。
“如今都要满门抄斩了,想来方才的李夫人并不知情啊?”
“李道长就这么一个人去了,路上不孤单吗?”
郭钦的话语抑扬顿挫,淡然地看向李知韫。
“孤单又如何,不孤单又如何?”他突然站起身来,拖着脚镣默默逼近郭钦,眼神阴狠道:
“你莫要动她,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哦?”郭钦唇角勾起一丝笑意,“不愧是先帝身边的李道长,果然神机妙算啊!”
李知韫没有理会他,如今他以真容见人。北镇抚司的鹰犬便顺腾摸瓜,想来也知道他与杨晟真的关系了。
“你与杨晟真是何关系?”郭钦靠在柱子上,默默打量着他与杨晟真那张申请者相似的脸庞。
只是如今他的脸上多了一道血红的疤痕。从耳畔直到下颌。
“自然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郭钦得意地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供词,让李知韫过去摁手印。
“放她一条生路。”指节触及到印泥时,李知韫突然顿住,抬眸看向郭钦。
“这是我的条件,不然我到死也不会安生,夜夜托梦扰你不安。”
“好,不过区区小事,本大人怎么会不允!”郭钦面上赞同,心下却颇为不屑。
一个将死之人,也敢同他谈条件?
他郭钦掌管北镇抚司多年,经手的性命根本多到数不清,哪里又会害怕鬼神之说,简直荒谬至极!
郭钦走后,李知韫渐渐闭上了眼睛。
良久,空旷的牢房突然传来一阵凄凉的笑声。
想来,他自出生起,最快乐的日子便是在湖州数十年的生活了。可那十年却也是他最为耻辱的日子。
每一日,他看着坐在倚窗而坐弹琴怡情的女子,便心生恨意。
顾盈将他捡回来又如何?这不过是是她们高高在上的姿态,尽显对弱者的施舍。
可这一切,又都是顾孟云,是顾家一手造成的!
李知韫恨恨地抓着灰暗的墙壁,双目猩红。
凭何他自出生起,就与杨晟真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杨晟真认贼做母,凭何就能安安生生的活着?他有什么脸面活着?甚至活了二十多年!
不仅如此,他还什么都有。他自出生起,就含着弘农杨氏的金汤匙,接受着世家子弟的教育……
而同时的他,只能跟着阿娘东躲西藏,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任人欺凌。
因着苍台山别苑起火之时,他后来出生。
阿娘每次撑不下去时候就会大骂他是拖油瓶!
若不是他,阿娘怎么会身子虚弱,连跑都跑不动。后来在山野中,阿娘剩下了他,但身上已被烧得体无完肤。
后来他回来了,令郑氏一族断了香火,也狠狠报复了顾孟云,将其下放诏狱。
之后在苍台山,他一箭射杀了曾经放火的丫鬟惠儿,也就是王承礼的继室夫人余柳蝶。
他们这些罪魁祸首一个都别想跑。
事到如今,深陷囹圄,只是时也运也命也罢了,怨不得旁人。
……
翌日早朝,郭钦特意上了一道折子,声称三方士叛乱之事尚且有余孽未曾剿清。
“陛下,那李知韫的妻子韩氏如今尚在京城。”
此言一处,顾孟云,顾岚川和宋珏纷纷看向郭钦,心中不由得替洛宁捏了一把汗。
杨晟真站在顾孟云身后,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并未说话。
“哦?道士也有妻?”宋徵扯唇笑了一下,旋即变了脸色。
“看来这道士不仅祸国殃民,还不守清规戒律,确实该重罚。”
“只是,既然是三方士之妻,可有婚书凭证?”宋徵看向郭钦,询问道。
“我大周律法,污蔑他人者,杖三十。”宋珏看向郭钦,面不改色道。
“婚书自然是没有。”郭钦暗自攥紧双全,压着怒气道,“不过是一对奸/夫淫/妇,无媒苟合之辈罢了!”
“放肆,怎能当众对陛下说此污言秽语!”顾孟云上前一步,斥责郭钦。
他身为太傅,又是首辅,自然有权维持朝纲纪律。
“好。”郭钦咬牙怒道,“陛下,臣这里还有一份李知韫的手书,扬言他与弘农杨氏的干系——”
不说这事还好,提起这事宋徵当场沉下脸来。
一开始他不知道此事,便下令判李知韫满门抄斩。昨夜杨晟真入宫,向他认罪,陈述了过往的那些恩恩怨怨。
可那又怎样?在世人眼里,李知韫就是大奸大恶的三方士,与弘农杨氏无丝毫关系,那就够了。
何况,顾孟云已经年近古稀,将来的新政改革还得依靠杨晟真等人。
再者,君无戏言。
若是此事真被抖了出来,到时候便是将他这个天子架在火上炙烤!
天子是不可能有错的!为了维护帝王的颜面,只能暗暗压下此事。
“三方士曾经伪装成穆广元,在杨府做了两年府医。”杨晟真上前禀报。
“不知郭大人说的可是此事?”
“你!”郭钦自然也察觉了皇帝那阴沉的目光,瞪着杨晟真狠狠咬牙切齿。
于是,郭钦密谋许久的事只能不了了之。这叫他如何甘心!
看来,还得他亲自动手了!
……
自从天牢一行后,已大半月过去了,洛宁在顾府日渐消瘦。看着她愈发闷闷不乐,顾念盈也颇为发愁。
“今日珍儿随我一起去琴坊吧,那的师父又斫了些新样式的琴,还有人竟然将唐时的九霄环佩斫出来了。”
顾念盈眼底闪着一丝欣喜,洛宁不想扫了她的兴,点了点头,随她一同出府。
“你莫难过,珍儿表妹。今后就住在府中,祖父祖母兄长和我都会好生照顾你的。”
顾念盈拉着她的手,温和道。
洛宁抬眸,对上她凌锐的眼眸,浅浅一笑。虽然顾念盈看着仿佛面色不善,但深入内心,洛宁才知道,她也是这世间顶温柔和善的姑娘。
“多谢念姐姐~”
马车行过闹市,周围传来一阵阵哄闹声。由于前方挤得水泄不通,马车也走不了了。
“前面发生什么了?”顾念盈问道。
“哦,小姐,就是前阵子抓到的三方士,今日要问斩了……”
“什么?”洛宁听完,急忙扯着裙子下了马车。
她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拼了命的向前挤。
李知韫带着枷锁跪在地上,抬眸远远看着人群,似乎也在寻找那一抹纤细的身影。
终于没有看见那人,他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顾孟云坐在上首,深邃又浑浊的眼眸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不想这时,李知韫转过身来,看着台上的顾首辅阴寒一笑。
“顾孟云,你该死!”
“大胆!”立刻有侍从前去掌嘴,却被顾孟云抬手制止。
他身为首辅,本没有必要来这里观看问斩。
只是这三方士竟是他已逝的女儿亲手养大的,和他的外孙女有又这样那样的联系,和他的学生竟还是一母同胞,上回甚至不知为何频频置他于死地……
“让他说……”沧桑的声音扯出嗓子,顾孟云眯起眼眸对上李知韫充满恨意的目光。
“你自诩清高,眼底容不得沙子,可你哪里记得,十九年前的一桩冤案!”
李知韫说道此事,恨恨地瞪了一眼杨晟真。
“冤案?”顾孟云缕着胡须,似乎时间太久,他也再思考起来。
十九年前,令他最痛心的便是,他的爱女顾盈失踪了。
顾孟云不由得神情凝重,这落在李知韫眼底却满是愧疚。
“当年你在湖广任知府时,可曾记得你亲手处死的青荷巷的一条人命!”
顾孟云陷入回忆之中。他只记得,在湖广任知府时,有人曾告发一处的暗/娼/窑子里出了人命。
后来经过查证,那妓/子见财眼开,勾了恩客行欢。恩客本就有疾,妓/子为了财物便唆使恩客用药,最后用力过猛,导致恩客死在了妓/子床上。
那妓子/后来通通招供。暗自行/娼加上谋害性命,他当时见并无争议,便下令该妓处以绞刑。
“当年那苦主被妓/子害得失了性命,再加上妓/子暗开娼馆。且她通通招录。本官不过按律出刑,错在何处?”
闻言,李知韫骤然仰天冷笑,猩红着眼睛瞪着顾孟云。
“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娘哪里曾暗开娼馆?再者那日/本就不是她,而且另一妓/子。”
“她见恩客欲死,为了推托便将我娘骗了过去。后来她又买通官府,对我娘严刑拷打,她受不住才会招供!”
李知韫虽然在对顾孟云说话,但视线一直落在杨晟真身上,察觉到他眼底闪过一丝震惊后,李知韫深深地看向他。
“所以,你判了冤案,报应自然落在你女儿的身上!”李知韫扯唇邪佞地笑着。
“临死之前,我倒是想告诉你。”
“当年你那宝贝女儿顾盈同女婿吵架,赌气离开。正是我这个乞丐替山匪指了路,才导致她被追杀。”
“后来嘛?自然你的爱女和女婿双双殒命啦!”
这么多年压在心底的恨意终于爆发,李知韫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可笑的是,你那女儿不仅没死,反而沦落为妓!”
“顾首辅,你说这是不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更有意思的,她坠崖后失去记忆,竟然从乞丐堆里独独收养了我,还为我取名李知韫,韫字倒是时时刻刻让我想起我娘的名字。”
“哈哈哈哈~”
阴冷笑声仿佛每个字都刺穿在洛宁的身上。她远远看着李知韫,再也撑不住,突然一个趔趄即将摔倒在地。
好在这时顾念盈突然出现,扶住了她。
“竟是这样……”洛宁眼角淌下两行清泪,仰面看向顾念盈,“他自始至终都是恨我们的……”
“不是……”顾念盈多多少少也听见方才的话,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但更多的确实心疼姑母,心疼洛宁。
顾念盈扶着洛宁,穿过众多行人。将洛宁扶到马车旁。
“你振作一些,珍儿妹妹,我这就派人送你去看大夫。”
不想此时,破空声突然传入耳畔,顾念盈率先反应过了,见一支利箭迅速朝着洛宁飞来。
心下一惊,她想也未想,当即转身将洛宁护在怀里。
叱的一声,利箭穿透了她的后肩,传来一阵吃痛。
台上的杨晟真顾岚川见状,纷纷派兵前来准备此刻。
“阿盈,你没事吧!”顾念川迅速看向妹妹,急切道。
见她神情痛苦,顾岚川将洛宁交由杨晟真,自己带着顾念盈前去附近的医馆。
郭钦站在人群中,见到这一幕,面带愠色地瞪了眼附近放箭的士兵。
既然未能一招毙命韩洛宁,便会留下无穷的隐患。
方才他自然听说了李知韫的事,只是他恨。为何顾家行下的祸根,要报应到他叔父郭彦的身上!
李知韫该死,顾盈更该死!
他看着在不远处搂抱着的一男一女,郭钦夺过了士兵手下的弩箭。
“公子小心!”墨七挥剑将那弩箭射了过去。
周遭的禁卫更是戒备,速速将二人围了起来。
……
斜阳被扶疏的叶影剪得稀碎,洛宁再次醒来时,已是黄昏。
她坐在床前怔怔想着今日所看所听,这十几年的过往仿如隔世。
“珍娘。”杨晟真见她只穿了一件单衣,又为她披了件外袍。
不想即将触碰到她时却被洛宁突然躲过。
这张脸,她属实有些畏惧了。
一看到他,便忍不住想起从前和李知韫在湖州的朝朝暮暮。却又记起他在刑场上说的血海深仇。
“抱歉,我一时难以适应。”洛宁抱着双膝缩成一团。
最后她忽地抬眸,看向杨晟真:“念姐姐如何了?”
“还好,已拔了箭,暂时无生命之忧。”
“是我对不起念姐姐……”洛宁眼底涌出一阵泪。
杨晟真坐在她身侧,就这么看着她,轻声道:
“珍娘莫怕,一切都过去了。”
洛宁抬眸对上杨晟真的漆黑的眸子,并不言语。
“我却不知,他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给芸娘报仇。”杨晟真垂下眼帘,细细摩挲着手心中的墨玉坠子。
曾几何时,这坠子的主人也是他的母亲。
“我被他骗了十一年……”洛宁声音哽咽。
这件事太过错综复杂,一件冤案引起的种种,报应了种种。
“从今以后,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跟我——”杨晟真试探性询问,虽然他知晓眼下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她尚在受惊。
洛宁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无妨,等珍娘什么时候想开了就好。”
杨晟真顺了顺她的头发,柔声道。
“我会一直等你的……”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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