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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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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许是察觉到了什么, 王家的丧事办得也是十分低调,丝毫没有一朝阁臣应有的排场。

    接过侍者递来的孝布,杨晟真还是谨遵礼数的拜别了自己这未来的“岳父”。

    “夫人节哀。”察觉到站在侍者身旁哭得眼睛红肿的王夫人正看着自己, 杨晟真走近客套的安慰着她。没曾想,还未近身,王夫人余氏顿时向后趋了几步, 躲闪的目光似乎畏惧于他。

    记得上回他来王府时还是一旬前,那时余氏见到自己还热情地嘘寒问暖。

    “晟哥哥~”还未离开, 就被身旁的一道熟悉的声音唤住,“昨天我还在陪……陪着父亲一起用饭, 没想到今天就……唔……”王绘青额上系着白布, 披着一身斩衰①, 跪在地上默默烧着纸钱。

    明黄的火光铺在她的身上, 下颌上的泪珠似乎也随着她的动作闪着莹莹的光亮。杨晟真心底蓦然一顿, 不过也只是片刻的恻隐, 旋即一扫而过,又恢复来时的自若, “人死不能复生, 表妹节哀。”

    “父亲他最爱吃西城平康坊的酱菜。今早平康坊又如往常一样给府上送了两坛酱菜……可是父亲他……再也吃不到了。”她将纸钱放进火盆里,视线却并未看着杨晟真,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脸颊上的泪珠却蜿蜒不断,一滴一滴地砸进火盆里。

    父亲没了,按规矩她自然要守孝三年,这样他是不是就能松了一口气?上次她在扶光院闹了一场, 他却也未说什么,只是疏离了那位表姑娘。可她的心告诉自己, 事情远远没有这样简单。

    他虽说要娶自己,可从未和她发生过一次近距离的触碰,每次当她要状若无意地去碰他的手,他都下意识的躲开,都说嘴上再能遮掩,可身体也是骗不了人的。何况那夜的苍台山的行宫的别院里,据说他的侍妾在那待了整整一宿。

    王绘青凝视着满盆地火焰,抬袖擦了擦下颌上的泪珠。

    “王次辅鞠躬尽瘁,宵衣旰食。属实为国为民操劳一生。孤到时自会请旨父皇,追封王次辅。”火焰噼噼啪啪地燃烧着,一道清朗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寂静。

    来人一身玄青描金云纹锦袍,单手负于身后,气宇轩昂,目光凛冽地扫过堂内地众人。

    杨晟真抬眸时宋徵已大步迈进了正堂,只是他余光却瞥见宋徵身后那带着香叶冠穿着八卦道袍的男子。杨晟真眯起眼眸,对上了宋徵似笑非笑地目光。

    “殿下大驾光临,实令微臣惶恐。”王柘穿着一身齐衰②急忙迎上前来,他抹了把眼泪,垂首行礼,略带哭腔“能得殿下此言,叔父当真能含笑九泉了。”

    “无需多礼,孤此行乃奉皇命而来。”宋徵顿了顿,越过王绘青和王柘,靠近王次辅的棺椁,朝身后的道士颔首示意。

    “父皇闻王次辅辞世,心中叹惋,寝食不安,念及君臣二十余年的情分,特敕李道长登门做法,去除王次辅周身的浊气,以愿次辅早登仙班,不再受轮回之苦。”

    听到这句话时,宋珏以拳抵唇,压下心中的震惊,哭笑不得地看向那到处洒符水做法的三方士。

    收到杨晟真警示的视线,他旋即收敛了几分,随着宾客一同观望三方士做法。

    只不过,杨晟真的视线却久久落在了那三方士身上。一身宽敞的靛蓝的道袍也难以掩饰他劲瘦的身形。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看到三方士,从前只在圣人身边远远观望过这被奉为神仙的道士。

    厅堂内鸦雀无声,只有洒水声和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只见那道士面无表情,左手握着桃木符,右手端着符水,正四处驱邪中。他绕着棺椁来回踱步,嘴里也念着听不清楚的符文。

    “啊!”水洒到身上时,王夫人突然跌坐在地上,她睁大眼眸,跌坐在地上,泪眼涟涟惶恐地躲避着三方士。

    “可是我婶婶有问题?”王柘见状,急忙上前询问。王绘青蹙眉不语,只是视线寻着他向余氏那边看去。

    见自己母亲突然尖叫了起来,九岁的王鸿披着斩衰急忙站起身小跑过去,挡在余氏身前。

    “鸿弟你不能过去!”见王鸿当着众人甚至是太子的面如此没有规矩,王绘青有些急了,起身过去拉住王鸿。

    虽然王鸿不是同她一母所出的亲弟弟,可到底也是父亲最疼爱的幼子,也是他们这王氏嫡枝唯一的男丁。

    见三方士摇了摇头,继续往余氏身上洒着符水,王柘缕了陆胡须,一时也摸不到头脑。

    “浊气方才还在夫人身上,不过母子连心。”三方士冷冷地觑着王绘青怀里的孩子,“浊气本可以就次没入地府,不过方才小公子突然冲出来,成了浊气的器皿。且小公子生辰八字属阴,次辅大人属阳,如此父子相冲,小公子命格过硬,这才——”

    “你胡诹!”王绘青彻底听不下去了,顾不得高门贵女架子,当场大声斥责他。

    察觉周遭扫过的一道一道带着不善的视线,王柘当即拉着王绘青跪下。

    “绘青不得无礼!”王柘又是赔礼又是道歉,这三方士是皇上派来的,太子带来的,他们身为臣子岂能如此放肆。

    目无君父,这可是好大一顶的帽子。

    杨晟真轻轻捻着指节,暗暗沉思着。背影,还有方才走路的动作,步伐的轻重缓急,都有些熟悉。似乎察觉有人在打量自己,三方士停下了洒水的动作,朝着太子恭敬答道,“启禀殿下,如今次辅大人府上的浊气已经扫尽……唯有王小公子……”

    “哦?那依道长之见,该如何?”宋徵把玩着腰间的青玉双鱼珮,视线落在王鸿身上。

    “须得有清气方可净化浊气。”

    “那佛门之地可行?”王柘随即追问。

    三方士没有言语,只是点了点头。

    “有劳道长了。”王绘青闷闷地回道,视线穿过三方士,落在了对面的杨晟真身上。心中失落的湖雾随着翻卷的浪潮一阵一阵涌起,方才她说错了话,自己的未婚夫却一声不哼,事不关己,漠不关心……

    若是此人是韩洛宁,她遇到了这样的困境,杨晟真会不会替她说话?

    他兴许不会等她三年了吧!

    直到王次辅安葬后,洛宁才有幸远远见到杨晟真。这期间,姑母竟然还给了她送了几匹石榴红和胭脂红的绸缎,说是给她裁新衣的。

    洛宁只是浅浅瞅了眼,随后将那绸缎锁进了箱底。姑母未免也太沉不住气了,三太太这还没死呢,她就开始如此张扬,也不知她怎么在杨府生存了一二十年的。三太太王氏的娘家虽然没落了,可王氏她再怎么说也是正二品的诰命夫人。

    姑母如此做,无疑是鼠目寸光,四处树敌。

    杨晟真送的玉颜胶倒真是好东西,济安堂竟然给出了每瓶十两银子的高价。一箱玉颜膏下来,她可是足足挣下了两千两银子。到时候,就算和知韫哥哥回去,他们就有了财富。知韫哥哥可以开一间医馆,到时候她开间绣房,两人一起试试能不能把父亲之前搁置的产业扶持起来。

    洛宁想着,心里不由得更快乐了,以至于连多抓了几把杏仁都没意识到。知韫哥哥爱吃核桃杏仁做的云片糕,等她做好去,给知韫哥哥送去,再顺便给杨晟真送些。虽然知道他不能吃杏仁,可给他的云片糕她用的是核桃花生,到时候唬唬他,再卖卖可怜。也能解解之前受的气。

    隔窗外的雪花飘落进来,洛宁净了手,将两碟子云片糕放在食盒里,前往凌清阁。

    京城的雪越来越大,洛宁拢了拢身上的藕荷色夹绒披风。她撑着一把蜜合色的油纸伞。听着清脆的踏雪声,忽地想起那日的梦魇来,白雪高墙,禁锢着她,永远也逃不掉!那种寒凉透骨的冰雪浸入骨髓的冷意,直直窜进骨髓。

    齿关战战,洛宁抬眸望着阴沉的天空,眺望间竟发现东跨院的红梅都开了。

    怪不得总是有股若有若无的冷香。红梅白雪,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可这里终究是不属于她的,她该去的,是那没有雪的地方。

    一路踏着积雪,走到凌清阁时,洛宁的月白色蝴蝶绣鞋都湿透了。

    “……穆……穆大夫在吗?”洛宁立在抱厦前,不觉向里张望。

    “诶,又是你啊,姑娘?”齐大夫眼睛一扫,就瞥见了驻足在门前的洛宁。只是他说这话时未曾在意,坐在交椅上由着他包扎伤口的男子也在这时向外望去。

    “穆大夫他去芷梅院了。如今不在这里。”齐大夫沾了些药膏,洒在男子皮开肉绽的胳膊上。对方竟然连眼皮都也未动一下,他不得不在心底里佩服这些年轻人,身子真是能抗。

    洛宁进来时,好巧不巧正对上宋珏那探究又克制的目光。漆黑的眼底展现出来的晦暗似乎要将她吃掉一样。

    洛宁忍不住屏住呼吸,这样若是直接走开,多少也显得不知礼,她身为杨府的表姑娘,自然该是一个知礼守礼的端庄女子。

    “……我今早醒来有些头晕,就想过来看看。”洛宁忍不住要夸自己理智,还好进来时她就将食盒放在了抱厦那处。不然以宋珏的敏锐,很可能会看出她的异常来。

    “没想到宋世子也在……咦,世子怎么受了这样的伤?”他衣衫暴露,整个左臂都袒露在外。只是一条血红的伤痕顺着他的胳膊肘直直朝着手腕处蔓延。看着倒像是刀伤。

    “无妨,被狗咬了一口而已。”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洛宁,说话却不带半分感情。

    想起上回宋海珠说的话,让她以后躲着宋珏,洛宁抿了抿唇,也没有接他的话。只是默默地别开脸,垂下眼帘躲避他的视线。

    “先给表姑娘诊脉吧,剩下的我来就行。”宋珏察觉她的表情,看着自己手上的伤也差不多上完药了,便从齐大夫那里结过纱布,自己包扎。

    “还是先给宋世子处理伤口吧,洛宁不碍事的……一时半会……也不急。”她本就没病,只是想来找知韫哥哥而寻的借口罢了。

    “我说不用便不用。”他阻止了齐大夫的刚要抬手的动作,示意他去给洛宁诊脉。

    洛宁只得坐下,被迫承受对面那炽热的视线,他还真是说一不二。

    “你似乎有些怕我?”刚伸出手,就听见对面传来一道渗着冷意的声音,洛宁抬眸,发现他漆黑眼眸里夹杂着探究,似乎有些戏虐。洛宁感觉不适,旋即垂下眼帘。

    “……是。”她埋着头小声回应,宋珏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想到她此刻的窘迫无助,唇角勾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来。

    “海珠……海珠姐姐说过……世子在刑部任职……审……审过的犯人无数……还将人剁手剁脚的……还……”

    果然,宋珏听到她这话,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没好气地笑了一声,咬牙问道,“还什么?”

    “还将……将铁钉活活钉进人的脑髓中……还对活人剥皮抽筋——”

    “够了。”宋珏怒极反笑,他不过是在刑部审理案件,又哪里干起了诏狱的那些勾当,“你既然知我是干什么的,还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样?”

    他冷眸一扫,看向门外,“门口放的什么,为何不带过来?”

    “姑娘别动,老朽都不好摸脉了。”齐大夫将她的手腕又按回去。

    “啊?”洛宁抬头对上他审问的视线,秀眉微蹙,“我……那是给他……”

    洛宁心中简直有些无语,这男人怎么跟个罗刹似的,凶巴巴的,还管东管西,怪不得宋海珠不喜欢他。

    “……门外放的糕点,世子问这做什么?”洛宁扭头向门外看了眼,而后弱弱回答。

    “给谁的?”虽然知道是给杨晟真的,但是宋珏心里还是有些不爽。可知,论起手段,杨晟真可比他厉害多了。缘何见到他就怕成这样,见到杨晟真就一口一个娇软的二表兄。

    这姑娘大概是被海珠那丫头给带偏了。说起妹妹,宋珏瞅了眼刚包扎好的伤口,恨恨地咬了咬牙。

    见他步步紧逼,洛宁状若无意地撅了撅唇瓣,干脆不吭声了。那里面是云片糕,若是给杨晟真的,宋珏和杨晟真关系那么好,若是知道他不吃杏仁的话?可若如实说是给穆广元的。宋珏的视线那样锐利,会不会透过她察觉知韫哥哥的身份?

    “说话。”声音听着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这时候齐大夫恰好也诊完脉了,见这表公子又开始了他在刑部的那档子事,他只是默默觑了眼,小心翼翼地退到了一旁。

    只是他也忍不住瞟向这边,这宋世子真是和穆广元没法比。和姑娘家说话都像审犯人,怪不得一把年纪了还成不了亲。显然,这种人是讨不得姑娘家的欢心。

    “是……是给二表兄的……”洛宁紧张地揪着帕子。

    “拿过来我尝尝。”宋珏的的声音越来越近,再抬眼时他已指挥附近的小厮去向门外。

    洛宁有些慌张,旋即起身焦虑地看向门外。

    “怎么,他吃得,我就吃不得?”宋珏摸了摸自己系好的纱布,又觉得有些丑,旋即解开,朝身前的女子命令道,“你过来。”

    洛宁的视线随着小厮的动作转向了宋珏身旁的桌上,最后落在她那食盒上。

    见她还在发愣,宋珏知她不情愿,可他浑不在意,依旧用命令的语气道,“还不过来?”

    洛宁闷着着头,任由珠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走近他身旁垂眸听着。

    “我这纱布开了,你替我系好。”见她袖中的指节隐约蜷起,宋珏更是来了兴致,“你若不过来,我便告诉他,你将宫灯卖了。宫中所赐的琉璃灯,就被你卖了区区几百银两,你以为若是深究,私自倒卖宫中之物,你能全身而退?”

    闻言,洛宁旋即睁大眼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宋珏怎么知她卖了那盏琉璃宫灯?还知道她卖了多少银子。

    她突然感觉一阵眩晕,当铺卖任何东西都是有凭证的,她这几天还卖了杨晟真送的那么多药膏,不知道有没有被宋珏抓到把柄。

    她不愿,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过去。在这节骨眼上,她千万不能再惹杨晟真不快,万一最后他迁怒于她该怎么办!

    纤细如葱的指节顺着纱布不停动作,未染寇丹的指甲泛着轻柔的粉晕。她垂首缠着纱布,白皙细腻的脖颈从藕荷色衣领下露出一节,隐约间还能闻到淡淡的梅香。

    耳垂下三分的地方,依旧洁白若雪,并没有任何红痕。

    宋珏有一瞬间心神恍惚,这么一想,杨晟真喜欢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可越美丽的女人便越危险。凭他多年的经验,这样美丽的女人,柔弱的外表下绝对隐匿着一颗不可告人的心。

    洛宁给他包扎间,宋珏的另一只手也没有闲着,从食盒里拿碟子,见是云片糕,他眼里流露出一丝得意。

    他竟然吃了她送给知韫哥哥的云片糕?她系绳结时不由得心生怒火,紧了紧,宋珏旋即变了脸色。

    “不但长得如花似玉,还这般心灵手巧。”他反手用左手捏起她的下颌,轻轻往上抬着。眼神里意味不明,唇角扯着笑,“恐怕不只是糕点,这人,他也是喜欢的。”

    说完就放开她的下颌,洛宁还未从方才的恐慌中恢复过来。他这话,似乎是知道她与杨晟真的关系了?

    不过方才凑近了,她似乎闻到了花生的气味儿,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她拿错了,才能在宋珏这里蒙混过去。

    直到洛宁走了,齐大夫也没有再出来。宋珏看着女人略微急促的步伐,心中的波澜竟然久久不能平静。

    凝视着那道藕荷色身影,他突然想从杨晟真那里,将这女人要过来,好生盘问。

    “她怎么了?”齐大夫被小厮引进来,宋珏抬眸,神色凛然地看向他。

    “表姑娘身子本就虚弱,想来是气血不足,才导致晨起头晕。”

    原来是真的有事,宋珏看着身上掉落的一些糕点屑,不悦地掸了掸。

    芷梅院。

    刚入冬,郑氏每天不是乏力就是嗜睡,今日竟然还咳了血。

    杨晟真身为儿子,忙完未来“岳父”那边的丧事,自然得为母侍疾。

    屋里的地龙烧得太旺,连杨晟真都隐约有些不适。可郑氏还昏迷不醒,他亦不能离开。

    穆广元坐在榻边,替郑氏侍着针。

    “安神香可燃了?”穆广元看向淳月,神色认真。

    “昨日从太太睡时就开始燃了,太太近来总是起夜,都休息不好。大姑奶奶听闻,就从徐国公府里叫人送来好多安神的香料。”

    “可是香有问题?”杨晟真看着他施针,视线却始终落在郑氏身上。

    “没有,只是这香气味太浓,并不适合安神。”

    “不可能吧,大姑奶奶说的是,就是安神香,对太太身子好。”淳月拿起小匙,盯着那鎏金狻猊香炉,有些心疼。

    “将香灭了。”杨晟真抬手示意她,淳月就算再不舍,也只得听命行事。

    “我母亲她如何了?”见郑氏神色安详地躺在榻上,杨晟真想起了那日在王家满院白绫的场景,声音都沉了几分。

    母亲?穆广元用余光瞥向他,察觉他神色凝重,堂堂杨氏未来宗子竟连形容都潦草了几分,心中腾起一丝嘲意。

    “夫人约莫是病到根上了,且是多年累积所致……”他刻意压下云淡风轻的神情,满脸忧伤地回道。

    “什么病到根上?”

    “许是多年前,夫人在月中修养好,这才落了病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多年积劳成疾,所以在下才说有些麻烦。不过也不是治不得……”

    “那就有劳穆大夫了。”杨晟真站得久了,竟觉得眼前一阵恍惚。

    淳月心疼的得看着他,“公子您已经累了四个时辰,这里有奴婢看着,公子快好好休息吧。”

    “无妨。”

    穆广元并未插话,只是他颇为好奇。若是杨晟真知道了那件事,会不会还能像现在这样,对他这心心念念的母亲侍疾床前。

    窗户打开,熏香的气味儿渐渐散了,穆广元下了最后一针,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芸娘!”郑氏脖颈抽搐,双手死死抓着床褥。

    “救命,别杀我,芸娘……啊!”郑氏突然惊醒,瞳孔放大,心有余悸地看着屋里的一切。

    “母亲。”杨晟真见郑氏醒了,急忙接过丫鬟温好的汤药,打算喂给郑氏。

    “啊!”郑氏看见杨晟真,转瞬间精神错乱,胡乱抬手打翻温热的汤药,尽数溅到了他的衣衫上。

    “太太这是被梦魇住了。”穆广元见状,取了针。转瞬间,郑氏又昏了过去。“今日就先到这吧,等后日在施针。”

    杨晟真默默看着昏迷不醒地郑氏,随后又想起方才穆广元的动作。身上的洇湿令人难受,他走到门外,看了眼墨七,“去宫里请刘太医。”

    穆广元,三方士,刺客,芸娘。

    杨晟真看着院中覆满落雪的银杏树。怎么会这么巧,穆广元一来他的母亲就被梦魇住还唤了“芸娘”的名字。

    三方士和穆广元的身形倒是有几分相像,且去王家吊丧那日,他特意查了,只听说那日穆广元身子不适在厢房里休憩。

    只是这一切却莫名有些巧合,他看到的,未必不是旁人想让他看到的。

    芸娘,杨晟真从暗格里拿出那枚墨玉的坠子,上面用行书刻着两个字,就是“芸娘”。

    可也从未听过有人能控制别人的梦境,除非他母亲见过芸娘!

    只是如今他也是猜测,穆广元与三方士有何关联他还未有证据。不过是时候提醒东宫警惕起来了。

    “公子,表姑娘过来了。”砚池看着门外那单薄的身影,立刻垂下眸,一时有些心虚。

    杨晟真想起自己沾着汤汁的衣裳还为换下,“让她先去外间等着。”

    从书房出来时,他已换上了一身黑色的披风。黑色庄严威重,且他此刻的神色还谈不上愉悦,洛宁瞅了一眼竟觉得有些陌生。

    也是,有一两月没见他了。

    “二表兄,你瘦了。”她娇声颤颤,眼眶似乎还有些红。

    疲倦使他一时精神不振,微垂竟眼帘竟显得几分淡漠来。洛宁有些后悔,自己怎么专挑着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来。

    “为何将佛珠还我?”忙了好些日,再见她时,杨晟真还是越不过那串被还回来的佛珠。

    仿佛将他的一腔热情,无情扔了回来。

    “不是我……”洛宁酝酿好了情绪,泪珠落得如淅淅沥沥的春雨,“那日王家姐姐见我手上带了二表兄的佛珠……她……”

    究竟是她自己想摘的还是别人强行摘的……

    杨晟真并未言语,只是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珍娘,你同我说实话。”

    “二表兄……”洛宁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方去凌清阁,冰凉的雪水将鞋面彻底浸透。如今足下如同踩着冰渣子,整个下身都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他还好意思问,王绘青欺辱她的时候,他不出面,还口口声声地说对自己好。这未免也太过可笑。

    “那日你来扶光院,也不是要拿字帖的吧。”

    他一提,洛宁才想到这茬。她有些后悔,方才怎么偏偏忘记那日换坠子的事了。确实,她本意是去换坠子,拿字帖只是借口。不过是怕后来他起疑,这才又将佛珠取下。

    “二表兄,我还是回去吧。”如今确实已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方,他既然认定了她是拒了他的情意,那便不会再执着于自己这个玩物。

    世上男子大多都极爱面子,她既然几次三番地拒了,他再纠结,岂不是把自己的脸面狠狠踩在地上。任凭他还有一丝血性,许是不会再执着与她。

    这样最好,最符合洛宁的预期。从今日之后,她与杨晟真便再也不会有任何联系。后面她也能走得一身轻松,再无后顾之忧。

    “珍娘这是要同我划清界限了吗?”杨晟真已然起身,晦暗的眸子里闪着无奈的光亮,神情带着几分疲倦。

    她是承认了?

    可方才她又过来做什么?

    杨晟真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一时想起今日在芷梅院见到的那个云淡风轻的人。似乎只有他置身事外,不受情之羁绊,何况还有人时常过去解闷。

    “穆广元有什么好?”

    薄唇近乎抿成了一条直线,广袖中的指节紧紧攥起。洛宁闻言转身,被他炽热的视线烫得心中一滞。

    “二表兄这话是什么意思。”洛宁也堵着一口闷气,这么久以来,他要成婚了,为了讨好未婚妻就将她视若无睹。天知道那日磕在墙上有多疼。

    “我去凌清阁,不过是……”洛宁硬生生挤出了一汪清泪,“那日王家姐姐来扶光院,见我在此。许是误会了什么,就要和八妹妹一起拉着我去大太太那里搜身……”

    “二表兄可知,当时老太太寿辰,多少双眼睛盯着洛宁,谩骂,嘲讽,侮辱……那时二表兄尚且能公正地为洛宁主持公道……”

    “我虽然是姑母的侄女,杨府的一个远得不能再远的表姑娘,可是我也有自己的尊严啊。二表兄知道,八妹妹的嬷嬷那一巴掌打在我脸上的时候有多疼吗?”

    “王家姐姐和八妹妹身份尊贵……且姑母又对我那样好……这时候,我怎么敢反抗她们?”洛宁潸然泪下,水汪汪的杏眸哭得梨花带雨,杨晟真心中猛地一揪。

    他以为,将佛珠给她就能安下她的心,没曾想,佛珠是死物,压根护不住活人的心。要护着她的,还得是他自己。

    可恨的是他没能早些悟出这个道理来,总以为她在府里无依无靠,没有他便活不下去,将来还是得依附着他生活。

    那时,他以为,只要她能等他,等他处理完这些糟心的事,他便不会负她。

    洛宁觉得自己说得也是够多了,且她也不再想理会他,干脆提着食盒就要离去。

    杨晟真哪能真让她走,还没出了里间,他就抓紧了她的手腕。

    温热的大掌触碰到寒凉的腕子时,他也忍不住一惊。之前只知她气血不足,体内寒凉,没曾想已到了这个地步。那日说好的带她去净禅寺寻慧慈法师的事也未能如愿。

    想来,她去凌清阁许是真的看诊。

    洛宁没曾想他竟然会如此不顾脸面,还想挽留她?要不是不能说,她早就骂他没脸没皮了!洛宁只是含着泪,撅起唇瓣想挣脱他的束缚。

    不想他竟然抬手向上,非礼自己!

    洛宁诧异的视线停留在他握着她肩膀的手上,复而对上他深沉的目光。

    怎么会这样?她竟然察觉到了一丝怜惜?

    “是我疏忽了,你身上竟如此寒凉?”他久不回扶光院,屋里的地龙也没有烧。接着,他顺着她的脊背,长臂穿过腿弯将人打横抱起。

    “啊!二表兄,你……你放开我!”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在他怀中不停挣扎着。

    最后将人抱到了他的床榻之上。洛宁见状,一时竟忘了哭泣,他不会恼羞成怒,要在这里的榻上报复她吧!

    “救命!二表兄……男女授受不亲……你的妻子尚在热孝……你不能这样对我!”

    洛宁伸手护住身前,警惕地看着他。

    杨晟真顺势脱了她的湿漉漉的绣鞋和罗袜。玲珑小巧的脚趾透着莹莹的粉,却没有一丝热度。他垂下眼眸,将她的双脚放在了腿上,接着盖上了被褥,同时箍住了她的小腿,防止她乱动。

    温热从脚趾一点点传入身上,洛宁见他最后也没干什么,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可是湿漉漉的眼眸依旧死死盯着他,似愠怒,又似娇嗔。

    “珍娘,是我对不住你。”他抬眸,漆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藏在眼底的神情终于在这一刻暴露出来,将不久前的冷漠一扫而尽。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如此了。”如今,变数太多,指不定那日王家的其他事就被抖出来了,到那时,这两姓之好又何尝不是笑话。

    “二表兄……你别这样……”洛宁看他这幅像是被夺了舍的模样一时有些别扭,试图将脚从他腿上抽出,可明显能感到那箍着他的力道渐渐加重。

    “珍娘,莫要离开我。”他就那样默默地看着她。

    洛宁做起身,双臂撑在褥子上,被他这样看得心底发慌。他这是怎么了?一个玩物,莫非还真的上心了?

    “二表兄,你……你放开我,我们这样,不合规矩。”洛宁说完,偏过脸去不再看他,更不敢与他对视。

    “珍娘与我在一起时,做的不合规矩的事难道还少?”他玩味地打量着她,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脚尖分明在一点点变得温热,可洛宁的心却凉了半截。是啊,从前她刻意勾引他时,除了最后一步,该干的不该干的难道还少?

    “二表兄,”洛宁再也忍不住了,今日不结束了这段关系,那来日必将后患无穷。“二表兄,从前是洛宁不懂事,现在洛宁明白了,也知道错了,我从一开始便不该肖想二表兄。洛宁已没有脸面了,求求二表兄,你赶紧放开让我走吧,不然以后成婚了,二表兄也不好与王家姐姐交代啊!”

    “珍娘以为,我还有脸面吗?”他自嘲地笑着,同时将她往自己里拉得更近。

    “我是不会同王绘青成婚的,珍娘大可放心,既然珍娘曾经肖想过我。”他顿了顿,俯身逼近,清冷的松香气息迅速逼近,“那现在,珍娘能不能继续肖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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