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平凉旧客
客栈外沸腾的人声如潮水般倾泄向事发地,客栈内的上房里安静得可怕。
沈檀举起那枝鲜艳欲滴的红梅在眼前转了半圈,落红悠悠飘下,在落进李药袖掌心剎那消失不见了。
李药袖咻地一缩手,紧张地抓紧自己的小被子。
指腹摩挲着曲折的枝干,沈檀屈指一弹,须臾前还栩栩如生的梅花顿时化为一缕黑烟袅袅散去。
正努力在沈檀面前装作不存在的喜丧娃娃同时惊奇地“咦”了一声。
沈檀瞥了它们一眼,看着那缕黑气,瞳眸划过一缕暗光:“小袖,你有没有觉得这气息和你外公的魔气有些相似?”
李药袖瞳孔微微放大,差点脱口而出:不可能!
可话到嘴边竟喃喃说不出口,刚才还依稀留在脑海中的画面如水般在指尖流散,梦中所有场景都蒙上了层厚重的白雾,只能影影绰绰窥见一个模糊轮廓。
沈檀将她脸上几经变化,最终有一点点心虚的神情尽收眼底,他垂下眼帘轻声问:“难道小袖昨夜还有别的奇遇?”
李药袖神色凝重地回忆一番,严谨中又带着一丝惊疑不定:“我昨儿回来后就睡了,也不知道这红梅从何而来,难道我有梦游的习惯?”
沈檀:“……”
梦游是不可能梦游的,且不说相识这么久就没见过她有这毛病;退一万步说,即便她当真睡着了梦游,一直留意隔壁的他当时也会发现异常动静。
而对方也不可能在他眼皮底下进入小袖的房中留下这枝梅花,沈檀的视线落在李药袖的枕头上,心中已隐隐有了计较。
他理了理李药袖贴在脸颊上的凌乱发丝:“此事颇有些古怪,今天入夜我守着你睡,到时我再看看有无异样。”
李药袖自然没有异议。
待她收拾妥当,与沈檀姗姗来迟地到了麦子巷,整条小巷已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各种纷杂的气氛掺和在一起,却难以掩盖浮动在人群中新鲜浓稠的血气。
令李药袖惊讶的是,她没有嗅到那股熟悉甜腻的花香,这也就是说本该出现主持大局的虞夫人竟未到场。
直到官差将王阿婆的尸身收敛干净,清扫完现场离开,那位雍容华贵却又总是眉眼暗含一抹哀愁的美丽夫人仍未现身。
太不寻常了,这可是出了人命的大事。
在官差抬着黑色薄棺路过他二人时,沈檀装似无意地并指在棺材一侧一掠而过,待他们走远,他收回视线与李药袖低声道:“棺材里的尸体,与那日坑中的猫狗一样,都缺失了整副内脏。”
李药袖一惊,抬手拢在嘴边轻声道:“这才隔了多久,怎么突然就开始杀人了?”
“它的食欲在逐渐膨胀,牲畜已经无法满足它了。”沈檀淡淡道,“如无意外,这两天内它还会再出来觅食。”
李药袖看着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的梨花镇百姓。他们和江阳城中的人何其相似,被梨花镇长久的太平安宁蒙蔽了双眼,忘记了如今身处在怎样一个残酷的世界中。但是他们又与江阳城中人有所不同,江阳城是循环往复的诅咒之地,而对梨花镇上人来说,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没有任何重来的机会。
两人悄悄地从后方离开,脱离了拥挤的人群,李药袖将胸口压抑的一口气重重吐出,她问沈檀:“我们现在要不要去找虞夫人?”
沈檀回头看了一眼逐渐人影稀疏的麦子巷,仿佛依稀能看见一日前还坐在树下笑着与他打招呼的年迈老人。他收回视线,敛眸微微沉吟:“等一等。”
李药袖脑门冒出个大大的问号:“等啥?”
沈檀给了她一个轻轻的脑瓜崩:“等入夜。”
只有入夜,那杀人的妖物才会出没。
李药袖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她一把捂住脑门,咬牙切齿道:“都说了几百遍了!不要崩我脑瓜!会不聪明哒!”
看着她因恼怒分外明亮的双眸和微红的脸颊,沈檀按捺住仍有些发痒的手,咳了一声立刻转移话题道:“小袖你上次不是说要给我买河鲜补一补吗?那个摊子在哪里,时辰尚早,不如去瞧瞧?”
李药袖果真被他转移走了注意力,忿忿道:“我看要补的是我,多被你崩两下,我脑子都不够用了。”
沈檀看她气得脸颊红扑扑的,唇角轻翘,故作低声下气道:“那我给小袖大人揉揉?”
李药袖斜睨他一眼,冷笑一声:“想得美。”
沈檀:“……”
……
因为镇上出了命案,向来繁华到拥挤的街市今日略显清冷,许多倒腾货物的游商行色匆匆地带着家当排队出镇,有些本地人看天色不好干脆直接收了摊子关了铺子,躲回了家里。
与每次认真逛街的李药袖不同,沈檀逛得十分随意,停停走走,偶尔驻足多半是看某样玩意儿新鲜有趣,问李药袖要不要。
李药袖感动且心虚地婉拒了:“你挣点铜板也不容易,还是攒起来,等以后换个大银锭吧。”
曾坐拥整个不见渊宝库的平凉龙神:“……”
实则是因为李药袖每日趁着沈檀出去做工的功夫,早将这几条长长短短的街市逛了个八百遍了。
沈檀短暂沉默后,固执地花出十个铜板的巨资,买下一根梅花木簪。
他将木簪小心插入李药袖发髻上,郑重地对她道:“小袖,不是你想得那样。其实我在其他地方还有些私产。只不过时日长久,找起来有些费神,等此间事了,我们有时间慢慢寻找,总能找到的。”
李药袖不忍伤害到平凉龙神那颗敏感又倔强的自尊心,她仰起脸两眼亮晶晶的,脆生生地应道:“好哦!”
沈檀:“……”
认识太久也有些不好的地方,比如这一听就知道在敷衍他的语气。
他正要好好与她说说自己遗落在外的那几个私库,余光瞥见一点银光,手下一顿。
沈檀轻轻扶好那根木簪,唇角扬起微微笑意,眸中却浮起冷意;“小袖,我好像看见卖河鲜的摊子了。”
“哪呢?”李药袖茫然抬头。
平坦的雪地上突然窜出一条晶莹剔透的冰蛇,蛇口大张直扑向角落里某个银白身影!
……
风雪交加的街市阴暗一角。
银白色的大扇贝柔弱无助地扑倒在雪中嘤嘤哭泣:“主公饶命呀~嘤嘤嘤~蚌蚌真不是故意从平凉胡中跑出来的~嘤嘤嘤~”它推了推一旁的浴缸,嗔骂道,“死鬼~你说句话呀~是不是那恶婆娘见不得蚌蚌会发财,才将蚌蚌和你赶出来的!”
沈檀:“……”
李药袖:“……”
比脸盆还大的鱼缸中慢慢伸出个硕大的鲶鱼头,两条鱼须抖个不停,面对着沈檀居高临下的冰冷视线,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最终,胖鲶鱼崩溃地用鱼鳍拍着鱼缸大哭道:“阿鱼早就说不要和陆地四脚兽做生意,你偏要来!阿鱼要被龙神大人片成鱼生啦,呜呜呜!”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串气泡从水里冒出来,它悲痛欲绝地请求沈檀,“大人,能把我片厚点,少片几片吗,阿鱼怕疼……”
沈檀:“……”
李药袖瞳孔地震:“片、片鱼生?”看向沈檀的视线顿时充满了难以言喻,真龙不可外貌相啊,你这个平凉湖暴君!
沈檀额角青筋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一盏茶的功夫后,被揍过的大扇贝和胖鲶鱼毕恭毕敬地并排“坐”在了沈檀与李药袖二人对面。
大扇贝伸出对软足,拎着手帕擦了擦“眼泪”,吸吸鼻子:“对不起主公,是蚌蚌被陆地的繁华迷失了双眼,所以才叛逃平凉湖,嘤~”
胖鲶鱼顶着肿起的额头,从鱼腹中吐出个巨大的钱袋,老老实实地双鳍奉上:“龙神大人,这是我们这些天赚的钱。”
大扇贝心痛难忍地看了一眼那个钱袋,痛苦地别过“脸”:“嘤嘤!”
李药袖乜了沈檀一眼:所以你的私库就是指找人专门上供?
沈檀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情绪已然平和了许多,他淡淡道:“我自离开平凉湖后,湖中水族大小事宜便与我无关了。”
大扇贝嗖地一下将钱袋收入壳中,欢天喜地道:“蚌蚌我呀就知道主公是好龙~”
“……”沈檀面无表情地垂眸俯视着银白扇贝,“老蚌,我问你,你最近有没有卖出去自己的蜃气?”
大扇贝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软足一点点缩回壳中:“啊?没有吧?蚌蚌不记得啦?蚌蚌就是卖卖珍珠啦……”
一把冰刀将将嵌入它银白贝壳中间。
大扇贝倏地不敢动弹了,半晌它哭哭唧唧道:“主公我错啦!蚌蚌卖出去就知道闯大祸啦!可那天我看到你们太害怕了,一不小心就被人抢走了一瓶啦!”
沈檀手握刀柄,金眸冷厉:“你卖给了谁?长什么样?”
大扇贝努力想了半天,软足焦虑地对在一一起:“那天人好多……我、我又不太分得清陆地两脚兽的脸……”
胖鲶鱼忽然蹿出水面,语出惊人:“阿鱼记得!是个公的两脚兽!他和龙神大人差不多高!”它掉进水里,为难地拍拍鱼鳍,“我在水里看不大清楚,他又穿了身长长的黑衣服,就看见了他眉毛间好像有个红点……”
多的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了,与其他妖物相比,这一鱼一蚌已经算得上聪慧非常了,不仅会自行上岸,甚至还学会了与凡人做买卖。但到底与人打交道的时日尚短,对方如果有心遮掩,完全可以蒙骗过它们。
沈檀审视它们片刻,慢慢收回冰刀:“罢了。老蚌,你且记住,这地上不比平凉湖,你的蜃气不能随意释放,更不能轻易交给别人。”
大扇贝颤巍巍地合起壳子,轻轻地答了句:“蚌蚌晓得嘞。”
沈檀问到自己想问的,也没有再为难它们,甚至还与李药袖帮它们收拾了一下乱七八糟的摊子。
待他们走时,大扇贝忽然有些不舍得。它们来陆地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故乡的人,它顶着大鱼缸扭扭妮妮地跟着沈檀走了几步。
沈檀微微一顿足,回头看它,忽然道:“如果在外被人欺负了,就回平凉湖去吧,偌大的平凉湖总有你们栖身之地。”
大扇贝壳子开开合合,嘤了一声:“可是,蚌蚌我还是想留在陆地上赚钱耶~”
“……”沈檀失笑,“那你就好好赚钱吧。”
大扇贝立刻开心地拍拍壳:“等以后蚌蚌赚了大钱,一定给主公您上供最好的鱼生!”
胖鲶鱼:“……”
更新啦~啊啊啊我怎么还没写到虞夫人和文少傅的身份情节(虚弱)下章一定!下章一定!大家不要伤感,蚌蚌它们还会经常出现在后面剧情中的,毕竟它是个立志要做大商人的蚌蚌!(点烟)
今日解答:小袖知道沈檀是未婚夫了吗?在上个故事单元里,小袖其实猜到了一些,但是沈檀没有正面回答,所以还没有正式捅破窗户纸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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