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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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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兄,是不想让我下去吗?”◎

    点燃暗牢光亮的来人突然开口。

    “十二剑, 出来。今日轮到你容纳剑气了。”

    跪坐在地的孩童慢慢从地上站起,他的身体略微摇晃着,却还是跟上了来人的脚步。

    接下来,来人将孩童从暗室的台阶一路向上, 带到了殿外的黄沙之上。

    无数庞大而透明剑气由远而近地插在辽阔无垠的丘陵上, 如同是天地之间矗立的一座座巨大墓碑。

    这些巨大的剑气中, 涌动着无数精纯而透明的剑气, 这些剑气似乎按照一定的特殊规律在剑碑中循环流动。

    剑宫中人从剑碑中凭空抓出一把新凝成的透明小剑。

    他将这柄透明锐利的剑气慢慢插入孩童的腿中, 缓慢而郑重得如同进行着无比庄严的祭祀仪式。

    孩童跪坐在地,从头到尾都咬牙隐忍着这堪比酷刑的疼痛,即使浑身颤抖也不发一言。

    确定剑气大半没入血肉中,剑宫中人再熟练地拿出孩童身上插着的十二柄剑身血红,宛如吸足了血的旧剑。

    孩童伤口中流出的血液染红了身下的一片黄沙,换来了那人一声满意的赞叹。

    “十二剑, 要是挨过了今晚,你就可以被称为十三剑,正式成为剑宫的侍剑弟子, 前途无量啊。”

    孩童点了点头,扯出一个冰冷怪异的笑容,声音嘶哑答道。

    “多谢前辈指点。”

    这一刻,花盛妙终于想到了这个孩子给她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是剑鬼!

    这个孩子的声音, 与剑鬼有八成的相似。

    一瞬间, 更多的疑问涌上她的心头。

    这个孩子, 难道是——小时候的剑鬼?

    而她面前出现的,都是剑鬼小时候的经历?

    虽然一直没办法真正触碰到眼前发生的一切, 花盛妙还是开口道:“师祖……剑鬼前辈……您能看得到我吗?”

    然而孩童模样的剑鬼沉默跟在剑宫来人身后, 除了最开始那一眼, 仿佛至始至终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而当孩童模样的剑鬼一点点撑着僵硬的身体,回到了暗牢之中时,还勉强有着一点清醒意志的其它孩童,看到他背上的新剑,竟然流露出羡慕的目光。

    “竟然又多了一剑……”

    “真好啊……十二剑……不,你已经是十三剑,以后……要是你能成为剑宫长老,就可以让剑仆……帮你养剑了……”

    奄奄一息的角落里传来更微弱而饱含渴望的哭声。

    “我也想……当长老……能有剑仆……帮我养剑……该多好……就不用,那么疼了……”

    喃喃说完最后一句的孩子,陡然睁着眼,失去了全部生息。

    就在这时,暗牢之门再度打开,穿着厚厚皮毛,面容怪异,五官棱角尖锐,如同被无数平直利剑拼成非人面容的怪人慢慢走了进来,他的声音赫然是花盛妙不久前听过的金石交击的古怪声音。

    “是谁……死了?我要把他……丢进剑煞胎……”

    暗室里陡然响起低低的压抑哭声,所有人都畏惧无比地远离怪人的位置。

    然而刚刚还忍受了新剑刺入身体痛楚的孩童剑鬼,却陡然抬起头,声音嘶哑道。

    “侍剑师兄,我可以和您一起去吗?我……想送他一程。”

    怪人的目光落到了孩童模样剑鬼的新剑上,他原本冰冷的声音似乎缓和了一些。

    “是十二剑啊……今夜之后,你就可以直接叫我师兄了。剑煞胎……虽然不详,但你若想看看,倒也无妨。”

    孩童剑鬼恭敬地跪下,他腿上伤口的血液原本已经快要止住,却随着他的动作而再度撕裂,留出新的血液。

    “多谢师兄。”

    怪人伸出手,他的尖锐手指从手掌中脱出,如同利剑般穿起死去的孩童身体。

    孩童剑鬼步履蹒跚地跟着他,他们往宫殿之后的小路走了许久,才终于走到怪人口中的剑煞胎所在之地。

    原本是黄沙丘陵的地面,陡然裂开一道深不可见的沟壑,然而这道裂开的沟壑之中,却如同人的胸膛被割裂出一道深深的伤口,露出一颗鲜活的,正在跳动的“心脏”。

    巨大而鲜红的剑煞胎如同会呼吸一般平缓起伏着,它的表面流动着些许暗色的如血管般的斑点,当怪人将尸体丢入剑煞胎中时,那些“斑点”中游动出数十条如同蛆虫般扭曲的,由无数张人与怪物扭曲而成的面孔从身上凸显而出的邪煞。

    它们吞下新的“食物”后还不满足,仍然贪婪地注视着怪人身边的孩童剑鬼,饥饿地等待着下一轮的投食。

    怪人如同教导般提点着孩童剑鬼:“剑碑中的剑气,是可以修炼吞化的正剑,剑煞胎中孕育出的剑煞,是杀敌之剑。等你把全身的骨头都换成剑气,就可以像我一样,有资格在剑煞胎里,淬炼出一把杀敌的煞剑。不过煞剑不详,不可轻易吞入血肉之中,更不可以带回殿内。所有人的煞剑,都只能放在剑煞胎里蕴养,无长老允许,不可轻易动用。”

    怪人定定地看了孩童剑鬼一眼,眼里流露出了微微的贪婪恶意。

    “可惜啊,这些年……能用来养剑煞胎的血肉,越来越少。”

    孩童剑鬼无知无觉地盯着沟壑底下如蛆虫般扭曲的邪煞,嘶哑道。

    “是的……太可惜了。”

    花盛妙眼看着怪人的面容快要贪婪地贴到孩童剑鬼的脖颈上,她本能地想要提醒剑鬼。

    “剑鬼前辈,这个人对你有歹意,快跑!”

    然而眼前的场景陡然一变,花盛妙发现自己又出现在了剑宫殿内。

    原本瘦弱矮小的孩童剑鬼,却如同抽苗一般长到了与她肩膀平齐的高度。

    他面对着神龛上睁开眼的多位长老,恭敬地跪倒在地。

    少年剑鬼披着单薄的衣袍,衣袍下方的身体如同长了无数根尖刺一般,将衣服顶得崎岖凸起。

    他撩开衣袖,苍白胳膊下无数剑气从血肉中密密麻麻刺出。

    少年剑鬼如同毫无痛觉一般,掰断了他自己的胳膊,将如同塞满了透明玻璃尖端的平整血肉截面,展示给剑宫长老们。

    多位长老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们如同挖开玩偶身体一般随意地用剑气剖开少年剑鬼的脊背,腿部,胳膊,随意抽取出一节他身体中原本充当骨头的剑气,

    花盛妙此时已经快要被震惊得难以开口。

    少年剑鬼充满剑气的身体里,简直像是一具人的皮囊之中,长出了密密麻麻的尖牙,然而他的肺腑五脏还在这些剑气之中缓慢跳动着,让人难以想象到这人到底正在忍受着怎样的苦痛,又在以着怎样的韧力活到现在。

    长老们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如同恩赐般道。

    “你侍养的剑很好,这些剑气留下,你以后可以便是剑宫的入殿行走弟子,去剑煞胎中淬炼一把自己的煞剑吧。”

    少年剑鬼跪拜道谢,他一根根抽取出体内的剑气骨头,将这些剑气骨头放到展盘之中,如同供人挑选的宝物一般,放到长老们的面前。

    新的锋锐剑气,被长老们施舍般地刺入了他的身体中。

    少年剑鬼挪动着被剑气刺得破破烂烂的躯壳,一步步走出殿外,伤口中流出的血液染红了他的路途。

    然而即使再迟缓不堪,他也还是在天黑时分来到了剑煞胎旁边。

    他盘腿修炼,不过一夜的功夫,就将刺破皮肉的无数道剑气收回到了身体之中,重新变回了支撑与移动身体的骨头。

    少年剑鬼睁开眼,他盯着剑煞胎许久,陡然从深壑边缘一跃而下。

    花盛妙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抓住少年剑鬼的身体。

    “不要啊!”

    花盛妙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失败的触碰,然而这一次,她的手,却真正地握住了少年剑鬼让人刺痛无比,仿佛生长着无数尖锐骨刺的手掌。

    “不要……前辈不要……”

    少年见鬼似有所觉般仰起头,他冰冷沉黑,却被无数剑气锐芒分割成块状般的瞳眸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你是什么人?”

    花盛妙试图用月线把剑鬼拉上来,然而除了她的手,月线还是如同穿过幻觉一般,毫无实感地穿过少年剑鬼的身体。

    花盛妙极力诚恳道:“剑鬼前辈,我是……您的徒孙,您本来是和我师兄去找智鬼的,我等不到你们回来,就从骨剑宫出来找你们,可是在剑气湖水里看到了您的身体,剑鬼前辈都不记得了吗?”

    然而少年剑鬼听完了她的话,却如同毫无兴趣一般,沉黑的眼眸冰冷闭上。

    “鬼话连篇。”

    这一次,即使花盛妙再如何用力,她的手也还是如同触碰空气一般穿过了少年剑鬼的手,目视着少年剑鬼直直坠落……然后轻盈地降落到剑煞胎上。

    花盛妙终于能长松了一口气。

    原来剑鬼刚刚不是想跳崖轻生,而是想落到剑煞胎上。

    是她把少年剑鬼的心理素质想得太过脆弱了。

    可是少年剑鬼落到剑煞胎上,想做什么?

    花盛妙想让月线带着她一起下去。

    她已经隐约感觉到了这里可能是剑鬼小时候的记忆,也许只有跟着剑鬼,她才能从这里出去。

    可是这时,她快要遗忘的另一边手,陡然传来被大师兄紧紧握住的力道,花盛妙这才想起一直跟在她身边,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的大师兄。

    “师兄,怎么了?”

    孟春邈牵住她的手,他漆黑冰冷的瞳眸如同不带任何感情的深海,只是静静看着她,没有半点放开她的意思。

    花盛妙隐约猜到了孟春邈的心思。

    “师兄,是不想让我下去吗?”

    回想到刚刚握住剑鬼时的刺痛感觉,花盛妙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刚刚握住剑鬼的手掌。

    数十个刺红能隐约看见血液渗透出的血点,陡然出现在了她的手上。

    这难道意味着在她能接触到少年剑鬼的同时,这里的一切——也可能开始对她产生伤害吗?

    花盛妙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些抓不住的念头,但她同时清楚,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也许她更加不应该轻举妄动。

    她认真地向大师兄道谢,再次试图和孟春邈交流,可大师兄仍还是像一座沉默雕像,除了不准她下去之外,没再传达出任何有效的信息。

    花盛妙只能把目光投向下方跳动着的剑煞胎。

    ……等等,剑鬼呢?

    那么大只的少年剑鬼去哪了?!不会是被剑煞胎吞下去了吧?!!

    此刻如果不是被大师兄拉着,她简直想直接跳下去,把少年剑鬼从剑煞胎里挖出来。

    然而下一刻,剑煞胎表面的“斑点”蠕动着,她曾经见过的蛆虫般蠕动的邪煞,陡然从斑点中钻出,它如同是一个被吹胀气的泡泡,不断膨胀的身躯突然从内部爆裂开来,在漫天的血肉之中,如同血人似的少年剑鬼,从邪煞尸体下钻出,他从深壑中一点点爬上来。

    少年剑鬼这次爬动的速度慢了许多,有时甚至会在壑壁上停顿许久。

    花盛妙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的动作,在少年剑鬼快要爬上来的时候,她下意识朝着少年剑鬼伸出了手。

    少年剑鬼仰头看着她,他的身体血污遍布,大半面容血肉宛如被撕掉一层,露出和怪人一样剑气化成的森然白骨。

    此刻透出剑气骨头的扭曲身形和可怖面容,简直像是一头从黄泉重返人间的恶鬼。

    可即使看到这幅模样的他,少女雪白秀丽的面容上仍只有一片担忧之色,她渗出点点血迹的手,还是微微颤抖却执拗地向着他伸出。

    少年剑鬼的瞳孔,陡然如同遇到最极致恐怖的危险一样骤缩着。

    他知道,癫狂中看到的美梦幻象,比爆裂开的邪煞,更为危险。

    可即使知道眼前之人不过是个危险幻象,那一瞬间生出的,让剑心不稳的软弱,还是让剑气轻而易举地再度刺破了他刚刚修补好的身躯——

    “滚!”

    少年剑鬼拖着扭曲怪异的身体,陡然跳跃到另一侧的壑壁上,如同第一次触碰到邪煞般狼狈而逃。

    花盛妙看出了少年剑鬼对她的抗拒与厌恶,她犹豫片刻,选择远远跟在少年剑鬼身后,尽量不让他发现自己的存在。

    少年剑鬼回到了剑宫之中,他按部就班地修炼,用剑碑中的剑气替换为自己身体的血肉。

    他半边面孔与身躯与曾经的怪人越来越相似,也获得了越来越多剑宫中人的认可。

    只有花盛妙能感觉到,少年剑鬼每一夜凝视着他自己不似人的剑气血肉时,身上压抑的与路师兄濒临失控时散发的血寂气息类似的恐怖气息。

    直到某一天,剑宫中突然爆发传染开了一种“怪病”。

    一开始只是寻常的孩童剑仆,肚腹之中传来剧痛,这剧痛比剑气刺入体中更加难以忽略,不过一日的时间,那些剑仆的身体就如同肿胀的气球一般纷纷爆裂开来,而从他们身体中爬出的如剑气却更似邪煞的怪物,则会以更加恐怖的速度将“怪病”传染给其他人。

    当这种怪病蔓延到入殿行走弟子,甚至几位大限将至的剑宫长老,都在染上了怪病后彻底失控,剑宫中人终于开始重视起来,他们开始一一排查可能的罪魁祸首。

    而他们排查的方式也极其简单粗暴,剑宫长老之下的所有弟子,哪怕是入殿行走弟子,都必须剖开己身,取出所有剑气进行检查,只有通过排查者才能重得自由。

    当剑宫排查者检查到少年剑鬼时,花盛妙看着神情平静的剑鬼,心中却陡然浮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剑鬼身体中的雪白或透明剑气,在排查的长老手中微微颤动,长老微微眯了眯眼,毫不客气地一寸寸捏碎了所有剑气。

    而当那些剑气彻底碎裂时,剑气之中封存的一丝丝邪煞之气如同饥饿的野兽,试图反噬排查的长老。

    长老轻而易举地捏住那一丝邪煞之气,可他望向剑鬼的目光,赫然变得如同森冷无情。

    “竟然敢将剑煞带入殿内,没想到我剑宫还养出了个反噬主人的贱仆。”

    “把他全身骨皮一点点拆了,活着投入剑煞胎中,所有与他熟识的剑宫弟子,也一并丢入剑煞胎中。”

    剑宫弟子中一片骚动,许多弟子跪倒在地,或是求饶或是恨毒地咒骂剑鬼,然而少年剑鬼的神情依然冷漠镇定,如同他早就料到了这一日的到来。

    他甚至还如同最毕恭毕敬的弟子请教着师长般平静问道。

    “长老,您不曾拿走过,我侍养的任何一柄剑气吗?”

    长老的脸色陡然变得格外难看,他伸出手,陡然撕裂自己的身体,抽取出所有吸取的剑气,然而他的举动似乎越发刺激着剑煞的破剑而出,当他体内的剑气完全失控扭曲,场内的所有弟子以及在场的三位长老都被失控爆发的剑煞斩为一地碎末。

    这场怪病让剑宫损失惨重,后续赶来的长老为了确保绝对的安全,不得不迁徙了整座剑宫,而那满宫的血肉自然也一并倒入剑煞胎中。

    许久之后,剑煞胎陡然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而那不断扩大,如同霉菌般遍布了大半剑煞胎的斑点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张人的面容。

    那人伸出四肢,生出头颅,剑煞胎缩小着,凝缩成他剖开胸膛之中的一颗丑陋心脏。

    他注视着自己丑陋怪异,疤痕如蛆虫般扭动遍布的身躯,许久之后,望向剑宫迁徙的方向,突然露出了一个可怖的笑容。

    这一夜,剑宫再无一人得以存活。

    如同被行走着的人形天灾吸引,越来越多的剑煞从剑宫中人的身体中钻出,再被那人毫不犹豫地吞入身体中。

    而从这些人体内生出的剑煞越发强大,吞噬了所有剑煞的男人面容就越发如死人一般的苍白。

    当一切结束后,他注视着身体各处陡然扭曲凸出的,如同恶鬼般狰狞不甘的剑煞,嘶哑的笑声如同一柄锈迹斑斑的剑。

    “我吃了你们,自然可以给你们——吃了我的机会。”

    他剥下失控剑宫骨头上长出的皮毛,如同一件厚厚的雪氅,披到自己身上。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往花盛妙所在的位置投来一眼,嘶哑的声音一点点变得如花盛妙记忆中的锐利冰冷。

    “来啊,你一直跟在我身边,不是也想着——吃了我吗?”

    目睹了这一切发生,却始终没办法触碰改变的花盛妙沉默着,她微微张开口,想要对剑鬼说些什么。

    然而下一刻,化成最原始剑煞胎模样向她扑来的剑鬼,还有周围的一切,都如同破碎的水滴落入海水一般消失无踪。

    当花盛妙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眼前再度出现了那座暗室,暗室里跪坐的孩童剑鬼,以及那最初被丢入剑煞胎,此刻还活着的那些孩童。

    一切就像回到了最初的开端。

    一股堵塞在喉咙间的冲动,让花盛妙来到剑鬼面前,无视着原本开口的剑宫中人,一字一句无比坚定地说道。

    “我不是折磨你的剑宫弟子,更加不会吃人。我知道暗牢的通道和路径,他们看不到我,跟着我一起逃吧。”

    孩童剑鬼微微扬起头,看似和之前一样没有变化地忽视她,跟在剑宫中人身后,但是他略微停顿了一拍的粗重呼吸,却让花盛妙终于肯定——

    果然,这时候的剑鬼能够看得到她。

    这家伙上一次看不见她的专心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花盛妙放下伸出的手,还是跟在孩童剑鬼身后。

    她其实并不确定,自己现在想做的事情,就一定是对的。可如果让她再眼睁睁地看着上一次剑鬼的经历重演,她一定会憋出病来的。

    一路上她没有再贸然开口,她清楚眼下不适合剑鬼商谈的时机。

    直到看着孩童剑鬼完成了拔旧剑放新剑的流程,回到暗室,花盛妙才指着角落中奄奄一息的那个孩童,如同一个无情的剧透党快速道。

    “他会死,等会有个怪人过来收尸。你别跟着他去剑煞胎,他告诉你的我也可以告诉你,相信我……”

    孩童剑鬼沉默地低着头,如同听不到她说的任何话语,可是从孩童剑鬼比之前略微不稳的呼吸中,她知道孩童剑鬼已经为她说的话产生了动摇。

    然而当那个怪人走进暗牢之中,带走那个孩童时,孩童剑鬼陡然抬起头,还是说出了和之前一样的话语。

    花盛妙也没有气馁,孩童剑鬼如果不多疑多思,也不可能在这么残酷的环境中活到最后。

    她跟在少年剑鬼身后,碎碎念叨着怪人接下来会对他说的话,并且毫无掩饰地将少年剑鬼之后的经历全部说了出来。

    然而伴随着她的叙述,孩童剑鬼的身体突然向第一次循环结束时向她扑来的原始剑煞胎模样变化。

    周围的一切场景再度破裂,花盛妙一晃神之间,再度回到了暗室之中。

    孩童剑鬼跪坐在地,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她第一次循环的开始。

    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花盛妙下意识地看向她身后无动于衷的大师兄。

    “师兄,您……看到了吗?”

    就算孟春邈对她的问题毫无反应,少女也还是当大师兄能听得懂般轻声问道。

    “难道是因为我刚刚透露的与未来有关的消息太多,才会回到一开始?那阻止这场记忆循环的方法是什么呢?是让剑鬼前辈自己意识到……这一切发生的都是假象吗?”

    因为获得的信息太少,花盛妙只能按耐住急躁的心情,这一次她没有再和剑鬼突然搭话。

    她飘出了暗室,仔细观察第一次循环时没有观察到的一切。

    似乎一切都只是剑鬼幼年经历的重演,看到少年剑鬼跳入剑煞胎中,回到剑宫,花盛妙这次直接跟在少年剑鬼身后,她这次更加仔细地观察到了少年剑鬼是如何将剑煞放进剑气之中,却没有让自己也染上“怪病”的。

    因为少年剑鬼正在将自己的身体,由里而外地练就成无数柄剑。

    他的身体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而更像是一个存放着无数剑气的剑鞘。

    一层又一层的剑气熔炼着最里面的剑煞,少年剑鬼已经不是在封印剑煞,而是将自己熔炼为与剑煞类似的鬼物,只是他能将剑煞包裹上一层更好的剑气伪装,看似恭敬地献给剑宫长老们。

    不过这一次,查验的长老仍然发现了他动的手脚,最终的结局似乎与剑鬼第一次被投入剑煞胎中并无不同。

    然而,当看到从剑煞胎中化为原身的剑鬼,没有第一时间看向剑宫迁徙的方向,而是伸出扭曲血肉的畸形手掌,朝着她所在方向一把抓来的时候,花盛妙立刻拉住大师兄跑开,让月线替他们挡住剑鬼的第一次攻击。

    月线撕扯吞噬下了剑鬼一大块的畸形血肉,幸运的是,剑鬼的神智似乎在受伤之后恢复了几分,他没有再攻击他们,只是定定看着花盛妙逃走的方向半响后,毫不犹豫地奔向了剑宫迁徙之处。

    剑鬼更加快速地解决了剑宫所有长老与弟子,而解决完剑宫之事后,剑鬼被剑气扭曲割裂的黑瞳,如同贪婪发疯的恶鬼,他毫不犹豫地扑向了花盛妙所在的位置。

    第四次循环开始。

    花盛妙心有余悸地看着跪坐在暗室之中的孩童剑鬼,她不确定自己现在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是不是因为剑鬼最后对她出手,会引来大师兄的反击?

    在每一次循环开始的短暂间歇时刻,她依稀能感觉到大师兄握住她的手的位置,都和上一次有些轻微的差别。

    如果大师兄此刻不在她身边,或许在第一次循环结束的时候,她就被变成剑煞胎的剑鬼杀死了?

    花盛妙不愿去想,原本跟着剑鬼一起行动,此刻不见踪影的两位师兄,是否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消失不见。

    如果她的假设是真的——难不成解决循环的真正办法,是让剑鬼得偿所愿地杀了她?

    不过问题又来了,剑鬼为什么对她存有这么剧烈的杀意?

    难不成是因为她一直跟在他身边,让剑鬼觉得她有威胁?

    这一次,花盛妙直接退出牢笼,她在剑宫,剑气碑还有剑煞胎附近徘徊,完美地错过所有和剑鬼见面的机会。

    而在这次观察中,她深入了剑气碑底部,发现这些如同循环般生生不灭的剑气,如同大树的枝蔓一般,“根部”其实与剑宫长老们密切相连。

    剑宫长老们享用着剑仆与弟子用血肉与痛苦侍养的剑气,他们已经与剑气碑连为一体,如果不是遇到大事,他们不会从享用剑气的极乐中苏醒。

    看着这些人沉醉无比的面容,花盛妙甚至觉得,这些长老已经不再是拥有正常理智的人类,他们只是被剑气碑奴役的,浑浑噩噩的工蚁,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能让剑气碑更加活跃而纯粹。

    而被剑宫长老们打造的剑气碑,看似只是一件被塑造出来的死物,然而它在黑日诡异的阳光照射下,有时竟然给花盛妙一种它在呼吸生长的感觉。

    “饿……”

    “太阳……”

    “到……太阳……上……”

    花盛妙的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剑气碑,她已经发现了自己似乎具有一项特殊能力,那就是她和邪祟源头距离越近,观察的时间越久,她似乎就能读懂邪祟表露出的些许讯息。

    这些信息能让她比任何人都更加理解而靠近邪祟的真实想法。

    然而这些讯息也并不能多读,每次她听到过多邪祟的心声,花盛妙都有种脑袋晕眩的恶心感觉。

    而知道了剑气碑的渴望,她也明白——剑宫长老们看似作恶多端,但一切惨剧的真正源头,其实是想要试图生长壮大,不顾一切也要触碰到黑日的邪祟剑气碑。

    花盛妙甚至有一种预感,即使剑鬼将剑宫的所有人都杀了,只要剑气碑还留存下来,还有人能发现剑气碑中的剑气能让人到达极乐与使用剑气的功用,剑宫迟早还会死而复活。

    至于剑煞胎,则是和剑气碑同源而生,对黑日的态度却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

    剑气碑渴望触碰黑日,剑煞胎却极其惧怕黑日。

    每一次黑日照射出的诡异阳光,都会让剑煞胎上出现许多如同霉菌般溃烂的霉点。

    随着日光强度的变大,剑煞胎的“跳动”力度会不断减弱,不过剑煞胎内里的邪煞会变得更加饥饿,所以它们会试图逃出剑煞胎中,捕获一切能够吞食的食物。

    剑气碑的存在,对于剑煞胎中的邪煞们,甚至也是一种极其强烈的食物诱惑。

    只不过剑宫如同是剑气碑与剑煞胎中间的一道城墙,组成剑宫的怪物骨头一直深入到剑煞胎底部,如同巢穴般包裹起整个剑煞胎,剑煞胎没有丝毫人的理智,它对剑宫这种打破了只会长毛的怪物骨头没有丝毫攻击与腐蚀的冲动。

    花盛妙正想着能否打通出剑气碑与剑煞胎的一条通道,让剑煞胎和剑气碑打起来。

    只不过她的月线似乎除了之前对上剑鬼抵挡的那一击,没办法实质性地触碰此处的实物。

    她做了许多尝试与探查,将这些结果都牢牢记在心里。

    当剑煞胎中传出可怕震动的时候,花盛妙记起这应该是剑鬼从剑煞胎中爬出,找剑宫中人报仇的时候,她躲在远处遥遥观察,然而这一次剑鬼从剑煞胎中恢复人形的时间比上一次更加漫长。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剑煞胎中变化出的剑鬼甚至只有半张人形的面孔,其余部分仍然维持着剑煞胎原本的丑陋狰狞原型。

    而阳光的照射,似乎加剧了剑煞胎的虚弱,剑煞胎上的多处斑点溃烂着,血肉中生出无数条长虫般扭曲而饥饿的邪煞面容。

    那些邪煞被困在剑煞胎中,无法移动,甚至因为过于饥饿而相互吞食啃噬起来。

    而不远处的剑气碑中,陡然发出一声剑气的嗡鸣,花盛妙心头陡然生出了些许不好的预感,她来不及想这次剑鬼化人为什么会遇上这么大的麻烦,下意识地让月线对上朝着剑鬼斩来的剑气。

    然而剑气仍然如同无物般穿过月线,直直斩入剑煞胎。剑煞胎上的怪物们发出惨烈而痛苦的哀嚎,只有半张面孔的剑鬼拖着畸形如肿瘤,又生长出无数邪祟面孔肢体的剑煞胎,扑向剑气碑中。

    剑气碑如同被激怒一般,被惊醒的剑宫长老们化出无数剑气,如同从天而降的无数陨落星辰,砸向剑煞胎。

    花盛妙被剑气锋芒逼迫着,甚至无法靠近这片战场。

    等所有的声音都平静下来时,她终于能走进这片战场的中央。

    沙地丘陵被战斗余波削出了极其可怕的深坑。

    寂静的夜色中,没有剑气碑,没有剑宫长老,深坑底下覆盖着一层厚厚深色血肉与血泊。

    而在血泊之中,花盛妙最后看到了,剑鬼死不瞑目一般,仅剩的望向她的半张面孔。

    他动了动唇,似乎还想问。

    ‘你是什么人?”

    然而那半张面孔只轻轻地抽动了片刻,就彻底融化进深色血泊中。

    当花盛妙发现自己又回到最初的循环时,她的内心是无比平静的。

    记忆循环是吧?

    与其让剑鬼一次又一次在这循环里忍受着种种折磨后发疯,不如她先发疯。

    她就不信剑鬼的精神状态,能比现在的她更糟糕。

    花盛妙蹲在剑鬼面前,她披散着长发,不用过多扮演,面色苍白,语气幽森得就像个被困在牢里许久的厉鬼。

    “你果然能看到我,是吧?”

    孩童剑鬼错愕不及地看着面前突然贴近的少女雪白面容,她没有丝毫人气的瞳眸定定凝视着他。

    “你知道,曾经看到过我的人,现在都是什么下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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