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冷寂, 头顶隐晦的笼纱灯随风微微晃动,映射出的人影愈发扑朔迷离起来。
殷姝屏住呼吸, 细软颈脖也绷得僵直。
五步,两步,一步,愈来愈近……
无意?飘入鼻尖的雪松香愈发浓郁,殷姝有那?么一瞬,呼吸都?忘了。
但好在,已经错开了身, 姜宴卿什么也没看出来。
真的没发现什么异常吗?他那?么聪明。
殷姝也不敢肯定,然若是姜宴卿看出了什么,应不会置之不理, 更不会轻易放过?。
怀着七上八下的心,两人已进了最里处的一间客房, 不大也不小,但布置却是典雅秀丽。
“今棠……姐姐, ”殷姝眨了眨眼,软软唤了声,“你可以放我下来了。”
“今日多谢你了。”
旋即,她被放了下来,少?女?捏了捏掌心,暗觉自己不够诚恳, 又凝重道了声谢, “真的多谢你了。”
却见宋今棠并未说话, 未点而赤的红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她极警惕查看了客栈四?周,确定无异样后这才转过?身来。
“此地看着诡异, 咱们明日就得走。”
“好。”殷姝自是明白方跨过?门?槛这时的异样,再者说,太子在此地,她还不想那?么快便撞上然后被安排着送回去。
很快店小二便送来了膳食,宋今棠警惕巡梭一下门?外,见无可疑之人跟着这才掩上了门?。
“小主用完膳可要净个身?”
语罢,殷姝认真想了想,现在这情况沐浴是有些麻烦的,可她浑身难受的厉害,尤是腿侧火辣辣的疼。
若是泡个澡,应当会舒服很多吧。
正思肘间,闻宋今棠道:“小主在我面前不需拘谨,想做什么便做便是。”
如此,殷姝乖巧点了点头,又盈着一双泠泠清透的眼儿行礼。
瞧着少?女?如此模样,宋今棠笑了,“好了快吃吧。”
夜色浓重,呼呼的风声吹得外面枝丛乱坠,小二很快便将浴桶里倒满了热水。
“小主去吧,我在外面守着。”
殷姝点了点头,旋即拢着衣襟越过?屏风走了进去,偌大的浴桶散泛着袅袅热汽。
透过?竖立的青竹八扇座屏,隐约得见外面一道妙曼却凌厉的女?子身形。
殷姝抿了抿唇,不知为何,自己往常担心受怕的秘密,却不知为何因外头守着的是今棠姐姐,便安心了许多。
她想,今棠姐姐素来跟着哥哥行事,应当是知道自己女?儿身的吧。
她移开视线,抬起手将自己腰间束着的腰带卸了,而后迅疾将自己褪得一丝无履,借着纱灯,她微微垂首,当真瞧见自己腿内侧蹭破皮的一片红绯。
嘶,竟当真弄成这副样子了。
殷姝不该说自己什么好,撑着桶沿,泡进温水里。
可才将进去,便听?见外头一道细微的碎响,殷姝下意?识一颤,“怎么了?今棠姐姐。”
寂寥的居室幽静,声响仍在继续,可却没听?到女?子的应答。
殷姝有些慌,焦措唤了声,“今棠姐姐!”
“我在。”宋今棠百忙之中?应了一声,拳风直指面前的玄衣男子,冷眸眯了眯,“一只不长眼的耗子跑了进来,我这就将他弄死。”
说罢,她轮动右臂,朝男子劈去。
秦明眼底一沉,脚底借力一转,躲开了轰来的攻击,手腕一转为掌朝宋今棠攻去。
两人招招又快又狠,下手毫不留情,可都?墨守成规般,不制出一点多余的碎响。
“秦明,今日你姑奶奶我一定杀了你!”宋今棠用气音道,桃花眸似淬了毒一般的刀子。
“能?打中?我再说。”
说罢,秦明借力凌空一翻,立在了窗头,他长臂微伸,便将窗扉大打开来。
疾风骤然袭面,宋今棠只看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男子大摇大摆的矗立在面前。
真可恶!
宋今棠暗骂了声,看了眼屏风后头的方向,旋即拳风又劈了过?去。
岂料这次秦明却并不躲,女?子察觉有异,待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她被秦明带着手腕一压,大掌箍着腰侧,一同自窗扉跃了下去。
坏了!殷姝!
宋今棠暗叫不好,她想借着墙壁往上攀飞,却又被秦明攥着足腕拉了下来。
“放开!”
宋今棠冷喝一声,两人又是一拳一脚的缠斗斡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殷姝听?见外头静谧了许多,她连唤了几声,这次却无一丝一毫的回应。
她连自浴桶中?站起身来,骤然接触及呼进的凉风,让她止不住的打了个哆嗦,她草草缠上素绢,披了件素白外衫便往外走。
暖黄的纱灯映射,殷姝透过?那?大开的窗户看见外面浓稠的夜色,一望无际,一颗星星也看不见。
今棠姐姐去哪儿了?
她来不及关?窗,正准备出门?去找,却无意?瞥见玉身端坐在八宝桌的月白身影。
轻轻一瞥,便是惊鸿。
少?女?骤然吓得尖叫出一声来,本就有些疼的腿更是使?不上力往后退却几步,最后抵在了屏风上。
如此大的动静,总算惹得正云淡风轻幽幽品着指尖茶水的如画仙谪掀起眼皮来。
头顶纱灯朗朗照人,映在那?张精雕细琢的锋利面容上,一般清透如玉,另一半却如黑夜中?蛰伏的野兽般隐晦骇人。
幽寒的冷眸沉沉囚着面前惊慌失措的孱弱小幼兽,姜宴卿并不急着此刻便给人致命一击,而是享受着猎物痛苦又绝望的求生过?程。
“太、太……”殷姝贝齿打着哆嗦,说不出完整的一个字来。
果然,果然他认出自己来了!
“我,我……”
自男子周身氲染的寒意?席卷满间,最后遍地银霜,殷姝全身冰寒,刚沐浴过?发暖的身子也颤抖的厉害。
他何时进来的?那?今棠姐姐呢?
少?女?不知该如何是好,现在的他太可怕了,纵使?正不咸不淡的坐在那?儿,甚至如玉的长指也正极翩翩的捏着茶盏往薄唇边送。
可今时的他,是她从未见过?的乖戾凌厉威压。
光是不言半语,与生俱来上位者的威压和凌厉直面扑来。
她一直亲昵的叫着“宴卿哥哥”,竟真的险些忘了,他是大姜朝的储君啊,最是龙血凤髓的不贰储君啊。
殷姝面色越发的白,浓长的蝶翼也跟着止不住的发抖,终于,上位者总算欣赏够了孱弱猎物最后的挣扎。
姜宴卿看着眼前小小的一团身影,幽幽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另一手却又拿出一块方状的令牌。
殷姝极艰难的循着望了过?去,瞧见那?鎏金令牌之上钳刻的龙形印记。
这下,本就七上八下猛蹿的心总算撞死在了膛腔里。
——那?是自己扮作?哑巴姑娘时他给自己的令牌!
她以往一直藏在房内,可今日远行为怕遇见危险,这才带了个能?唬住人的玩意?儿!
这下到他手上了!那?他断然是看出什么了!!
殷姝不敢再想了,她僵硬地咽了口?气,瞳孔紧缩的眸望向了门?扉的方向。
若是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岂料,男子早已看穿她的意?图,阴测测的寒音挤进耳朵里。
“孤上次便同你说过?,若是敢跑,会打断你的腿,”边说着,姜宴卿掀袍站起身来,又轻飘飘补充一句,“小督主要不要试一下?”
“噢,不对,孤该叫你一声姑娘还是小督主?”
男子的话一字一顿,浸满了森寒的冷气,比雪水初融还要凉。
殷姝早就全身发软的动不了了,捏在前襟拢住衣襟的手也掐进了自己掌心里。
她说不出半个字,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圣人皮囊的修罗愈逼愈近。
姜宴卿看着面前吓得失神的少?女?,冷冷勾唇讥诮一笑,凉薄又残忍。
“殷姝,”
淬了寒冰的两字轻轻自薄唇间捻出来,“是你自己交代,还是由孤来说。”
话音一落,疾风周日袭来,殷姝更是冷得呼吸都?有些艰难。
蕴蓄在眸间的水雾总算聚成了豆大的珍珠,一颗一颗无声顺着苍白的面颊滚落,最后又啪嗒一声聚在了姜宴卿手背上。
姜宴卿眸光一掠,却眼底的冷气残戾仍无一丝一毫的松懈。
他叫孱弱怜怜的小弱兽已是吓得说不出话来,他抬手捏住了少?女?的下颌,让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在这骇人的逼压下,殷姝还死死咬住唇瓣,坚守着最后一丝即将崩塌的防线。
姜宴卿瞧见小姑娘如此,他并不急,又幽幽问:“小督主究竟是女?儿身还是,太监身?”
他幽眸一黯,意?味深长顺着少?女?面颊下落,最后顿在了那?处不可言说的位置,“还是说是男儿身?”
静待半晌,见少?女?仍咬着下唇不语,他继续施加逼仄的压迫来,大掌自下颌移在了柔弱幼兽的细颈上,轻轻一抚,猫儿便是猛地一颤。
“这欺君之罪,孤可是先斩后奏,砍了这脑袋的。”
听?见砍头,殷姝总算是憋不住了,所有的坚守都?冰消决堤,咬得赤红的唇瓣泣不成声挤出几个字来。
“殿、殿下……我没有欺君,没有欺君……”
怯惧害怕的呜咽不断溢出来,殷姝抬手想擦晕在长睫上的水雾,可却发软的使?不上力。
她只重复着,“我没有欺君……不要杀我,也不要杀哥哥……”
如此一来,少?女?苍白的面总算氲染上了些绯红的水色,姜宴卿大掌仍是抚在人儿细弱发颤的颈上。
“那?小督主可要老实交代了,若非欺君,陛下应也不会怪罪。”
得了一丝松懈,殷姝哭着忙点头,“嗯嗯。”
姜宴卿眼尾微勾,隐隐带了些暗色,“那?日的姑娘是小督主你?”
“……是。”
“那?小督主究竟是为男儿身?还是女?儿身?”
清寒的话一字一顿落下,殷姝咬着唇瓣愣了许久,脑海中?还响彻着嬷嬷和哥哥的耳提面命,可如今自己这拙劣的伪装已是落在虎口?了,自己再憋着也没意?义了,更甚会被太子交与陛下,届时整个东厂都?得跟着一起连累……
“嗯?”
在男子一声扬长的尾音中?,殷姝回过?神来,僵硬着糯了糯唇瓣,“我、我是女?子。”
这一句话说出来仿抽干了她的所有力气,绷直已久的腿脚总算没撑住,她往底下滑,却被姜宴卿揽住了腰身。
剖膛破肚的真相被自己亲手呈在太子面前,可他却还是有些不信。
“小督主行骗孤了多次,这句话又是欺骗又该如何是好?”
“我没有……”少?女?晶莹剔透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澄澈又无措的眸滞着忘了眨。
她看着面前尽显残忍阴狠的太子,却无能?为力,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破碎着重复,“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骗你。”
夜风愈来愈大了,发冷的身子被姜宴卿揽在怀里亦是寒的发着细颤。
“小督主如何证明?”
清磁的没有一丝起伏的话落在头顶,殷姝吸了吸酸涩的鼻子,头脑有些发懵。
证明什么?
见少?女?表情还有些迷茫,姜宴卿重复一遍,“小督主如何证明自己是女?子?”
眼尾处聚起的水珠亦跟着这话音一同落下了,殷姝心间酸涩,带着鼻头喘不过?来气。
如何证明?
他想要她如何证明呀?
凛冽的雪松香无声无息已将她彻底笼罩,她颤了颤眼皮,抬起眼来,却见姜宴卿幽眸顿在了自己前襟之处。
他这意?思是?
殷姝脑袋发嗡,思绪更是乱得一团糟,内里异于男子的春色已被素绢勒藏起来,若是……
若是他窥见素绢一角,应当便信了吧。
少?女?如是想着,在悄无声息的对峙中?败下阵来,她深吸了口?气,冒出细汗的手心颤抖着松了一寸。
柔顺贴在少?女?玲珑玉体上的锦绸携敞一分?,其下层层圈绕的素白绸绢也现出点点身形来。
在这滔天的窒息冷凝中?,殷姝早就闭上了眼,她带着哭腔细弱发问。
“这、这下可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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