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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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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钧之势如万马奔腾一般令人心悸, 雄壮磅礴中难掩的恢宏震势。

    殷姝何时何地?经过这?等场面,不紧吓得腿发软。倘若不是有嬷嬷在背后扶着, 只怕早已跌了下去。

    她颤栗着手慌措循着立在身后的吴嬷嬷,妇人的眼神从容而坚韧。

    默默没有意外,看?来?她早已知晓,或者说,嬷嬷也认同她登及这不属于她的高位。

    可她如何能做这?堂堂提督?

    殷姝难以?招架又全然不知如何应对,她急促眨了眨眼,面色堆着奇异的表情, 粉唇缓缓挤出几?个字,“嬷嬷……我不行。”

    “我真的不行的,我不要做提督。”

    殷姝细软的指节寻到妇人的手, 一步一步想退却。

    她真的不行的。

    却见吴嬷嬷偏过头来?看?着她,抿嘴摇了摇头, 而后毅然拉着瑟缩抵惧的人儿行至一红衣宦官面前。

    那宦官位列众人之首,身着的大红窄袖曳直截映入眼帘, 而那袖上以?金丝勾勒斗牛纹样。

    此人衣着不凡,气势逼人,应当?便是哥哥的左膀右臂了吧。

    看?见她靠拢,男子凌厉的剑目顿了稍许,殷姝瑟缩一分,其面上的不愿和质疑不难看?出。

    然是如此, 下一瞬, 男子又在面前拱手作揖, 道:“奴才?李钦拜见殷小督主。”

    “我、我, ”对于男子这?番,殷姝无法应对, 有些结巴,后背不断冒着冷汗,“我担不起的……”

    只见李钦微抬起眼来?,刀斧肃穆的面庞未有起伏,旋即又说:“殷小提督初来?乍到,奴才?带督主去熟悉熟悉东厂。”

    “我、我……”

    殷姝下意识想拒绝,却已被身后的嬷嬷推了出去,李钦一手为引,随着一声似轰鸣的脚步声,众人让出中间一条道来?。

    “督主,”

    李钦微侧身,极恭敬道:“请!”

    疾风掠来?,枝上的落叶在空中肆意飞舞,待风落,又缓缓至了地?面。

    殷姝朝前望去,青色地?板一路向前蔓延,层层铺垫直至那朱漆大门前,大门旁蹲守着两座呲牙含珠的石狮子,气势更添雄浑。

    而那楠木牌匾上,从左至右龙飞凤舞撰写着两个大字,“东厂”。

    殷姝捏了捏手心,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可眼下哥哥下落不明,这?“袈裟金钵”落在了她的手上,她不能躲,也躲不开。

    “去吧,小主。”

    嬷嬷温柔坚定的嗓音在身后轻轻响起,殷姝回头望了一眼,见她凝重宽抚点了点头。

    殷姝紧紧攥着手心,试探性抬脚踏出,而后落在地?面后毅然而然朝大门而去。

    因刚下过一场大雨,整个天儿还是风烟霭霭,空气中还有些刺骨的冷意。

    李钦当?真领着她踏过所有地?方,且在耳边一一讲解。

    两人走在前头,后面还跟着好些内侍。殷姝有些不自在,但也不知如何开口。

    不知到了哪处,空气中尽浮漾着刺鼻腐朽的血腥气,愈来?愈重,直灌入肺腑之中,有人令人发呕。

    殷姝止住鼻目光巡梭,想着这?到底是哪儿。

    不多时,殷姝又听?见凄厉的痛苦哀嚎,一声声如钉子般钻进耳朵里?。

    底下积起的水泽甚至尽是馥郁的暗红色。

    察觉身旁人的异样,李钦顿了下来?,目无表情道:“督主莫怕,”

    “您初来?乍到,又少经世事,如此反应很正常,您往后瞧多了也便不害怕了。”

    男子的嗓音阴恻恻传来?,对这?些早已司空见惯,殷姝哆嗦着问:“这?是何处?”

    “这?便是闻名?已久的人间地?狱——”

    瞧见人面色骤然惨白?,李钦一笑,“东厂厂狱。”

    殷姝颤了颤眼皮,一颗心似也忘记了跳动。

    旋即,一道血肉模糊的人影自眼前拖曳拽走,其若有似无的呻/吟随着寒风一并?灌入耳中。

    “他……他……”

    殷姝白?着脸,看?着脚底下泛透一路的暗红血水,不敢下脚。

    李钦云淡风轻“噢”了一声,“他啊,乃上一任缉事,然其侦缉搜捕之时,却玩忽职守毫无建树,殷不雪殷督主便亲自小小惩戒了一番。”

    “哥哥?”

    殷姝微愣,哥哥亲自审的……他在东厂每日见识的都是这?些骇人的事情……

    “是啊,”李钦应道:“督主他严穆,不容下属一丝懈怠,如此也便给了点儿教训。”

    寒风呼啸灌袖,带着绵绵丝雨再次降临,李钦抬头看?了眼天,道:“将有一场大雨,小督主先回去好好歇息,明日还得上朝呢。”

    说罢,李钦抬手示意两个小太监上前,吩咐道:“务必将小督主安全送至西厢房。”

    “是。”

    说罢,男子拱手行礼,而后朝另一端离开。

    殷姝久久怔在原地?,脑中不断回响着方才?李钦说的话——早朝。

    竟这?般快,她就要面对直面群臣了,不需多想,便能料到明日自己将会处在风口浪尖,遭腥风血雨。

    毕竟……哥哥的左膀右臂亦对自己这?名?不顺言不正的蠢笨之人带着些敌意。

    她确实不是一个做提督的好料子……

    正怅惘着,一个小太监在身侧行叩拜礼,“小督主,随奴才?走吧。”

    殷姝抬起眼,得见那小太监面色有些古怪,稍稍一瞬却又恢复正常,她并?未多想,跟着人往安排的住处走去。

    翌日天还没亮。

    东厂西厢房静谧如镜,一盏昏黄的烛灯徐徐燃烧,将至熄灭。

    殷姝将自己缩成一团蜷在塌上,迟迟不敢掀开面前那层青色纱幔。

    她不敢,真的不敢。

    忽而,门“吱呀”一声,被人自外打开,旋即又轻轻掩上。

    居室内毫无动静,吴嬷嬷幽叹了口气,她亦是知道,眼下这?局面是将小姑娘往火上推,可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狠了狠心,伸手上前掀开层层轻纱帷幔,挂在了金钩上面。

    随之,塌上浓春昳景毫无防备映入眼帘,只见小小的粉腻团子可怜又无助缩在榻的最里?侧,一头乌发如云披散至腰间,从远看?,少女的娇俏身躯宛如被这?浓稠玉墨掩藏一般。

    妇人亦觉更加苦涩,可眼下箭在弦上,如何能不发?

    “小督主,时辰已至,”她沉沉吐了口气,道:“该上朝了。”

    “嬷嬷……”妇人如此陌生而生硬的语气令殷姝心尖难受,她抬起头来?,撒着娇软软叫着。

    以?前自己这?样,嬷嬷如何都会软下来?的。

    却见鬓微霜的妇人移开视线,“小督主,老奴伺候您更衣。”

    殷姝愣了愣,旋即又问:“当?真没有寰旋的余地?了吗?”

    吴嬷嬷看?着她,凝重坚定摇了摇头,“小督主再无退路。”

    殷姝抿了抿唇,望进嬷嬷那双流转着尽是抉择的眸里?。

    忽而,闻门外李钦在提醒,“小督主,时辰将至,该出门了。今日您上任第一天,迟到有时分寸,”李钦顿了顿,嗓音沉重。

    “更失东厂颜面!”

    殷姝急促吸了几?口气,攥着手中青凤琉璃玉佩,最后终下定了决心,一鼓作气爬下了榻。

    心中不断安慰自己,自己代任这?东厂提督之位无需太久,她只要撑到哥哥回来?便好了。

    吴嬷嬷瞧着少女大胆勇敢的选择,心中不免一丝快慰,让面上仍是端的一副严肃。

    而今东厂不比那小院子,她不可像往日那般对姝儿。

    姝儿,亦不能再那厮的娇弱……

    妇人很快掩下眸中神色,上前扶过少女的藕臂,将其带至那青花缠枝铜镜前。

    待为少女整理里?衫之际,顺着那纤雅玉颈往下,吴嬷嬷清楚瞧见那前襟围裹的层层素绢,似圆润娇翘了些。

    妇人神色肃穆三分,抬起眼来?,见少女咬着粉唇,似有些难为情,而后艰难挤出几?个字,“嬷嬷,此处最近……”

    吴嬷嬷没说话,手脚麻利探向那素绢,用力又勒藏得更紧了些。

    “唔好疼,嬷嬷。”

    “小督主,忍忍便好。”见嬷嬷如此反常的冷硬,殷姝将苦涩往心里?咽,忍着那痛意。

    吴嬷嬷动作放轻了些,却也一丝不苟将那尽数掩藏得毫无破绽。

    她知她养大的小姑娘生得娇嫩,不仅如此,更是白?瓷娇丽,灿若春华明景,如此含苞待放的美人她本该高兴,可生在乱世,又被卷入这?两厂与皇室争斗之中,美貌便是一种错误。

    吴嬷嬷睫毛微眨,她绝不能让姝儿受到伤害,这?女儿身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天色渐亮,殷姝乖顺任由嬷嬷在自己身上整顿束发,见其自一旁鎏金架上取下滚着火红烫金的飞鱼服上前时。

    本就未做好心理准备,此刻更是有些难以?承受。

    穿上这?飞鱼服,便当?真无一丝退路了。

    眨眼间,殷姝定下心来?,事到临头了,桥到船头自然直的,况且,哥哥定安全无恙回来?的。

    少女思绪飞远,又想到了那抹雪白?清俊无双的身姿……

    “小督主,今日小心。”

    吴嬷嬷上前为少女戴上竹丝真青三山帽,面前雌雄莫辨的精致脸儿又添了些肃凌。

    殷姝回过神来?,“我会的,嬷嬷。”

    “小督主,再不走便真的来?不及了。”

    恰逢其时,屋外李钦再次催促,吴嬷嬷应了一声,“这?就出来?。”

    旋即,门扉打开,日光骤然席卷,久处黑暗的殷姝眼睛一刺痛,从一片混沌中拉回思绪,“我走了,嬷嬷。”

    说罢,攥紧那玉佩疾步跟在李钦身后。

    马车一路疾驰,辘辘的车轮压在未干透的水洼上,扬起一片水花。

    大姜朝卯时开朝,天还蒙蒙亮,街市上看?不见几?个行人,待马车将即驶进宫门,殷姝心跳的更加厉害,她似听?到了喋喋嘈杂之音。

    竟这?般快就到了!

    倏地?,马儿一声急啼,带着以?黑楠木为车身的马车骤然停滞,殷姝艰难稳住身形这?才?没撞上那木板上。

    她不敢掀开那门帷来?问发生了何事。少女紧紧攥着玉佩,将身子缩在里?侧。

    马车久久未行,马车外侍卫的怒斥穿透厚厚的车厢,“大胆!竟敢在此刻挡路!十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大人,求求您……救救民女吧!”

    戚戚艾艾的啜泣直直钻进耳朵里?,听?着声音,殷姝猜是一个年龄与自己相差无异的少女。

    犹豫片刻,她心有些不忍,终是撩开了门帷。

    寂寥无人的街市上,赫然跪坐着一个少女,其身上的深黛色粗麻布衣裳已沾满了灰尘,她哭得梨花带雨,见面前豪奢的马车有所动静,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爬起身来?死命扑近,“大人!您救救民女吧……求您了……”

    殷姝心下一愣,确生了些想助人的心思,可自己眼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她抬眸瞧了眼跨坐于左侧俊马之上的高大身影,见李钦面色无波,殷姝抿了抿唇,略略斟酌,不确定开口道:“李钦,要不我们……”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却被男子冷眸一掠。

    “小督主还是收起你?那同情心吧。”

    殷姝一怔粉唇嗫喏,李钦说的不错,她的位置,绝不该有泛滥的同情之心。

    可……

    顷刻,自旁道追出来?几?个身着团衫头戴三山帽的太监,个个身形不高却凶神恶煞,朝那女孩扑去。

    “小浪蹄子人竟跑到这?儿来?了!给我抓住她!”

    柔弱的花季少女自不是对手,很快便被两人狠狠钳住了臂膀,闻那人又冷冷喝道:“今日入宫,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竟还敢跑!”

    少女已是堕入深渊的绝望,她怎愿进宫去服侍那无能昏庸的帝王!

    据说,那宫里?头女子的尸体三天两头的往乱葬岗抬,皆是在床笫之间受辱致死!

    她将最后的希望置在那马车之上的绯衣小少年之上,她认得此出行阵仗,乃当?今权势惊人的东厂。

    “大人!您救救我吧……民女愿为您做牛做马……”

    少女痛苦哀戚的声线一声一声往心里?钻,殷姝想起了自己,若自己不是得运有哥哥的庇佑,只怕亦是如此可怜——

    她想了想,终是下了马车,自己虽不能救她,抚她一把倒是可以?的吧。

    然在将要扶起那少女之际,震鸣声忽踵而至,一次一次踩在地?上,似震着地?都在晃动,仿有山崩地?裂之势。

    殷姝疑窦抬起眼来?,遥遥看?见一众精兵良锐黑压压的自宫门铺卷而至,而为首汗血宝马亦是威风凛凛,其上居高临下之人,便是顾缨。

    殷姝有些心慌,马上都要早朝了,顾缨如此是要去哪儿?

    他为何要带如此多卫兵出行?

    如此动静,激得枯叶飘摆,饕风猎猎,寂寥的空街威慑逼人。

    顾缨也似瞧见了人,唇角微扯出一丝笑来?,他翻身下马,步步朝殷姝逼近。

    男子身上滚着织金的大红曳撒耀眼霸道,他幽幽道:“离得远了没看?清,走近些看?竟是殷小督主,幸会幸会。”

    男子言语算得上谦和,可却未有同职行礼之意,殷姝将拱起的手放下,见人目光直辣辣盯在自己发顶。

    骤起的寒意让殷姝全身有些止不住的发抖,她还没忘记此人碾她手掌时便是这?副神情,这?副语气。

    在空中翩跹的枯叶已躺至地?面,又被男子硬生生踩在了脚下。

    方才?还叫嚣狰狞的两个太监在他面前俯首,“拜见顾督主。”

    殷姝反应过来?,她竟险些忘了,奉旨抓妙龄少女入宫的,便是西厂。

    只见顾缨目色无动,视线仍未移开,忽而,又极寒戾笑了一声,冷冷道。

    “殷小督主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咱们不久前在太子东宫可见过呢。”

    他可没忘,此人当?时还是一身份存疑的小太监,岂料当?真竟是殷不雪的亲兄弟。

    顾缨咬了咬牙,若非有那姜宴卿在,他早已将其抓回了西厂!

    男子面上的杀意四射,殷姝脸色白?了又白?,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她竭力抬了抬嘴角,苍白?的苦笑,却比哭还难看?。“怎会不记得顾督主呢?”

    “呵,”顾缨总算将视线移开,朝身旁人斥道。

    “没用的东西!抓个女人都磨磨蹭蹭!”

    “督主饶命!这?就将人带回去!”

    说罢,两个太监急慌忙对视一眼,似要证明什?么,连一左一右毫不留情揪住了躲在殷姝身后的粗布少女。

    “大人!大人……救我!”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不大的少女已被死死捂住唇往宫门拖曳拽走。

    “顾——”

    殷姝下意识想阻拦,在男子视线掠过来?之际,又顿时失了底气,“顾督主……”

    殷姝心底有些苦涩,她想救那女孩,可她再已无能为力了。

    她绝不是顾缨的对手。

    她眼看?着那少女的泪大颗大颗滚落,饱满希望的眼最后置了深渊的万念俱灰。

    殷姝心一咯噔,有些不敢再看?。

    忽而,闻顾缨飞扬又嚣佞的声线又在耳边响起,他带着阴柔莫测的森笑,道:“今日顾某有皇命在身,督主咱们改日再叙。”

    话音落下,人踩着地?上枝叶悉索作响,阔步离开,待翻身上马时,落在殷姝面上的目光仍是透着深厚的杀意。

    很快,黑压压的一片在眼前消失,殷姝松了口气,又想起方才?那女孩的哀默心死的模样……

    “小督主还是赶紧上车吧,”

    李钦扯动嘴角,道:“耽误了时辰可不好。”

    “那、那个……”殷姝咬了咬似花瓣般的唇瓣,问出了自己的疑惑,“顾缨每日早朝都不去吗?”

    李钦幽幽乜她一眼,那神情好像什?么都没说,又似什?么都说了。

    殷姝讪笑一声,也是,顾缨是什?么身份?

    少女迤迤然将自己爬上了马车,这?次并?未行多久,车厢外的李钦沉声说了声,“到了。”

    纵使?一路再做心理准备,殷姝也是不禁心尖一颤,细软的指节只在发抖。

    这?次是真的到了。

    顷刻,门帷被李钦在外撩开,殷姝白?着脸,似失了魂的布娃娃般抬脚下去,岂料,腿一软脚一滑,自马上往下坠去。

    “小心些。”李钦眼疾手快,攥住人的臂。

    “多、多谢。”

    已安全落至地?面,殷姝想将被搀住的手臂收回来?,却觉被男子捏得极紧。

    “小督主,今日奴才?还是得提醒您一句。言多必失。”

    男子的话冰冷,却是带着善意的提醒。

    殷姝羽睫颤了颤,应道:“多谢,今日早朝我会少说些话的。”

    随后,李钦又道:“沿着这?条路直走,越过三道门便是金銮殿,奴才?不得入内,剩下的路唯有小督主独自一人走了。”

    两人三言两语间,周旁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文武百官皆在此地?下马或是下轿辇,倒有些烨然若集市。

    殷姝又乖乖应了声,“好。”

    李钦狐疑在其面上掠过,倒也放开了手,殷姝转过身,跟着一众红色官袍加身之人,入过第一道门。

    殷姝抬手挺胸,竭力走出些阔气豪迈的步伐来?,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般胆怯和孱弱。

    然再过第二道门时,便终是忍不住了。

    她见众多文武之臣聚拢在那扇恢宏朱漆大门前,两旁以?巨石砌成的高墙亘古矗耸,雄伟而森严。而众位同僚止于其下,面色惊恐万状,又或是摇首唏嘘。

    “瞧见了没?这?人昨日还好好的,怎个今日便成了这?副模样了?”

    另一人神神秘秘,侧耳细声道:“我听?说是那位动的手,消息了应不会有假。”

    “此话当?真?不过,这?是为何……”

    提到此,议论之人隐晦深沉起来?,纷纷不再说话。

    殷姝不解微微抬起头来?,循着众人的视线望过去,只见那灰青色的城墙上,赫然挂着一个人!

    此刻阖眼已是来?不及了,方才?的一切她看?得彻彻底底。

    那人浑身是血,鲜红顺着石壁蜿蜒渗透一路。

    少女骤然面色惨白?,踉跄几?下,险些栽下去。

    待缓过来?,殷姝眨了眨眼,连巡顾四周,见众人并?未因自己方才?露怯的失态而驻目,这?才?放心舒了口气。

    岂料,气还没吐出来?,又听?见一道刺怼之音,“殷小督主提督东缉事厂,又是前任殷督主的亲弟兄,竟这?般经不得一点风浪,连这?血见了也怕?”

    背后幽幽飘来?的尖嗓,其拔高的声线里?,讽怼和不屑毫不掩饰。

    殷姝捏了捏手心,僵硬转过身去,一抹绿色率先闯入视线,而最夺目的莫过于其挺着的那便便大肚子。

    少女眨了眨眼,抬起头来?,看?见其白?胖面上的一双满含冷讽的瞳。

    “殷不雪也算一代枭雄,看?来?他这?传闻中的弟弟……”

    赵欠洮浑浊的视线毫不客气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嗤笑一声,“扶不起的阿斗啊——”

    说罢,笑了几?声,如此还不够,赵欠洮击了隔壁同僚一肘,“钟侍郎,你?觉得呢?”

    只见其身旁男子面色难看?,遮遮掩掩移着脚步往旁处躲,不想趟这?趟浑水,这?赵欠洮是出了名?的忠诚,说难听?点,便是西厂身后一条摇尾巴的狗。

    今日昭德门前使?绊子,不就是得了顾缨的意思?

    疾风携着凉意骤来?,殷姝抿了抿唇,似想反驳面前大腹便便之人,但又想起来?时李钦的反复叮嘱,她咬了咬牙,转身离开。

    可那人却并?不打算放过她,“你?们东厂未免也太过无法无天了,怎么?这?一句玩笑话也说不得了?”

    赵欠洮鼠目瞥了眼四周,见众官员视线聚了过来?,嘴角抑不住的得逞,恨不得闹得天下皆知。

    “依我看?啊,殷小督主年龄尚幼,连这?最基本的礼数也欠缺,待会见了陛下怕是少不了责罚,不如,早日回家凉快去!”

    殷姝蹙着眉,一双泠泠鹿眼里?已是掩不住的火气,她怕,可如此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更是不可。

    思虑半晌,殷姝沉沉吐了口气,问道,“这?位大人这?是何意?”

    “既陛下已下诏命我暂代兄长一职,便是经过深思熟虑,大人这?般言辞,致陛下于何地??”

    小太监的嗓音细软阴柔,甚至算得上孱弱,仔细听?了还在细细发颤,可这?出来?的话,却是分量足够。

    见人怒目圆睁瞪着她,殷姝也不知一时间哪来?的胆量和勇气,又道:“是在怀疑天子决择吗?”

    话音落下,后生起的怯惧让殷姝脚底发寒,紧紧攥住衣裳的白?嫩指尖早已发白?。

    四下静谧,直能听?见猎猎咆哮的风声。

    完了,都注意到她身上了。

    殷姝脑袋发懵,知道方才?是她有些冲动了,话是说出去了解了气,可却不知会面临怎样的后果……

    殷姝抿了抿因紧张而有些干涸的唇瓣,不知自己这?一举动是否给东厂带来?些麻烦。

    却见面前之人一时语塞,默了一瞬方想继续刺怼之际,闻远处一道清扬的钟声。

    众人忿忿循声望去,接着,一位臣子圆着场面道:“天德门已经开了,诸位大人,咱进殿去吧。”

    僵硬冰冷的气氛因松碎几?分,文武群臣分成两列陆陆续续朝前行去。

    赵欠洮狠狠挖了一眼殷姝,怒狠拂袖扬长而去。

    殷姝被那眼神吓得止不住后却几?步,待反应过来?,又竭力的掩下。

    万不能被别?人看?了去,更不能丢了东厂的颜面。

    她沉沉呼了几?口气,小跑着跟上一行人。

    即入金銮宝殿,数扇厚重门扉大打开来?,即使?隔着遥遥数远,也见其灯火通明,映得金砖珠砾折现出奢华无上的流光。

    殷姝心有震撼,后脚跟着前人小心翼翼自左右两扇门跨过门槛迈入这?王朝最是至高无上之地?。

    但刚一入内,少女觉得头竟没由来?的有些晕眩,踩在数米直铺的火绒红地?毯上的脚足亦有些发软。

    她正疑窦自己该何去时,幽幽听?见一道压得极低的提醒。

    “殷督主,你?该位列群臣之首。”

    殷姝愣了愣,悄悄回眸去看?,却见众人皆低首掩目之态。

    方才?是谁在提醒?

    少女深想,还是勿要轻信旁人,如是,乖乖转过身来?静静等着辛帝出现。

    恢宏富奢的大殿静谧,等的久了,殷姝腿脚有些僵,脑中却无意识又想到了那抹雪白?谪仙泠月之姿……

    她确信他未曾出现。

    也对,若是早朝,这?个时辰应当?早便至了,况且,她还记得在东宫的几?日里?,她见识了其痼疾并?无传闻中缠绵病榻那般严重,但亦是异于常人的抱恙,他那样的身体,又怎会上朝?

    正思绪飘远,未等来?九五之尊,等来?了一位老太监。

    他站在玉阶之上扯着嗓子高声道:“诸位大人,陛下今日龙体突发异样,上不得朝了。”

    话落,群臣一阵骚动,又白?跑了一趟,自是心底难舒畅,甚至有肱骨老臣在低声呵斥,“一国怎可无早朝,本就已半月不曾上朝,今日又是如此,怕只是叫我们来?看?这?出戏,是为了杀鸡儆猴吗?!”

    话说着,殷姝觉觉得一道冷冷逼人的视线掠在自己身上。

    她微微抬眼,果见那霜鬓白?须老臣恶狠狠瞪着自己。

    少女不明所以?,心中弱弱的想。

    ——杀鸡儆猴,应当?和自己没关系的吧……

    “诸位大人,请回吧!”太监说罢,步履匆匆提脚自旁门而出。

    如此,那老臣更加气愤,“我看?哪里?是病症!只怕又是溺于哪个美妾娘娘身上了!”

    说到此处,各位老臣面露奇异之色,皆愤懑拂袖离去,随之,文武众臣陆陆续续也跟着散了。

    赵欠洮走在末端,又不忘恶狠狠威胁一番,“殷小督主晚上还是睁着眼睛睡觉为好!”

    这?下,四周再无一人,少女憋了许久的酸涩排山倒海的扑来?,她再忍不住眼底一行泪止不住淌了下来?。

    太吓人了呜呜。

    这?朝堂,她是真的待不下去了啊!

    待反应过来?她又急慌忙地?擦拭干净,只能将那酸涩死死咽回去,绝不能被人瞧见的。

    她疾步朝来?的方向离开,出了轩德门,殷姝瞧见候在外边的李钦,殷姝心间微酸,有好些话想说,待触及男子那仍旧冷冰冰的脸,又咽了回去。

    “小督主,”

    李钦似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提,只说着:“咱回吧。”

    殷姝缓缓点了点头,遂即钻上了马车。

    健硕的骏马吐着浊气,一路极速出了宫门,阔畅的街市商贩已置好了摊发出阵阵吆喝,路人悉索不时经过,马车速度放慢了些。

    殷姝脑袋放空,还有些惊魂未定。

    她以?为回程的路应当?再无阻滞了,没曾想马儿又是一声长鸣嘶吼,殷姝只当?是像来?时那般被勒住缰绳的急停,岂料,外面传来?刺耳的刀剑激鸣声,裹挟着人群慌措散开的惊喊哭叫。

    殷姝知道事情不对,握紧那玉佩缩成了一团,旋即不久,李钦在外处变不惊的喊:“督主切莫出来?。”

    刀剑相撞的声音愈来?愈大,甚至和着马儿的长鸣,殷姝紧紧握住耳朵,蜷缩在角落。

    骤然,一支尖锐的利箭穿透厚厚的车厢木板,带着呼呼疾风在少女眼前掠过。

    “啊!”

    殷姝掀开门帷,跳下了马车。

    外面已是一片狼藉,鲜红的血四处飞溅,此时一个蒙面黑影似瞧见了她,举着寒刀向她劈来?,却又被李钦及时拦住。

    “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李钦沙哑着嗓子喊,本就凌厉的眼里?染上了杀戮。

    “好!”殷姝面色惨白?,眼下李钦和随行的护卫已陷入死死缠斗中,这?些刺客来?时有备、兵刃精良,看?来?今日是下了死命要杀她!

    视线掠及旁道阴暗的小巷,殷姝提着衣摆奋力跑去。

    现在没人顾得上她,她只能自己先躲起来?。

    然还未拐进去,却未曾料想,巨大的阴翳双腿一蹬登时立在眼前挡住了面前去路,“去见阎王吧!”

    森寒的利刃在日光下刺灼双眸,殷姝再没办法,她想开口乞求别?杀她,可喉间哽涩又说不出话来?。

    正千钧一发之际,她看?见男子劈来?的寒刀戛然而止,殷姝眼看?着一只利箭自他胸膛穿梭掠过,锋锐的尖头白?进红出,血珠聚拢下滴。

    殷姝再忍不住哭出声来?,眼底的泪似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刺客不过分毫指间在她面前成了一具死尸……

    太可怕了,

    是有人救了她。

    她踉跄后退几?步,生生咽下眼泪,想看?是谁出手相救,在遥遥楼宇窗扉处,她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错开的黑影。

    那黑影肩宽腰窄,身上的玄衣将那背影衬得深沉霸戾几?分。

    虽如此,殷姝脑中却晃过一张精致无双的脸来?。

    想到此,她又连摇了摇头,太子那孱弱之躯,怎会轻易离宫?又怎会如此巧妙将自己救下……

    思绪回转,此地?不宜久留,殷姝才?将提脚,却被一旁闪出来?的人影攥住了手臂。

    殷姝呼吸停滞,“你?是谁——”

    然话还问说完,又被捂住了唇,她一急想狠狠咬下去。

    “是我!小督主。”

    身后之人压低了嗓音,殷姝听?到声音熟悉,回过头去看?,认出男子是进入东厂之后将她送回厢房的太监。

    只见他换了一席常服,秀气的脸显得没那般阴柔了。

    “你?怎会出现在此处?”

    殷姝声线还有些颤栗,对小太监的出现有些讶异,“这?个时辰,你?不是应当?在东厂当?值吗?”

    话落,猛然闻马蹄急踏之音,有序击在地?面波起几?分沙砾。

    有人来?了!

    “督主随奴才?来?。”福有将声线压得极低,殷姝无声点了点头,跟着人藏身于黑暗之中。

    只见几?人驭马疾行而过,身上的银械铁甲似都被震得发出铛铛脆响。

    接着闻其中一道声音:“都快些!督主命我等速速将雪月间包围!今夜一只蚊子都不能放出去!”

    “是!”

    渐渐,马匹远去,殷姝回过神来?,方才?几?人口中的督主,眼下除了她这?个小督主,唯有顾缨,他今夜要抓谁?!

    莫非是……!

    少女瞳孔一震,心快了几?分,顾缨一向傲慢目中无人,能如此兴师动众对付的,莫非便是消失多日的哥哥!

    哥哥果真没有出事的。

    殷姝激动得想哭,她想立马便看?见他,确定他无碍。

    殷姝探出身来?,又斟酌犹豫缩了回去。她贸然去了,能干什?么?说不定自己去了,会将局势搅得更加麻烦。

    正惆怅焦灼间,却见小太监福有拉住了自己的袖袍,“督主这?是……想跟上去?想去寻——”

    察觉说了什?么,福有故作失言连捂住了嘴,转动的眼珠却是觑着殷姝的神色。

    “你?方才?说什?么?”

    见殷姝视线多了几?分警惕,福有眼珠一转,又道:“现在外面不安全。据说西厂这?次将有大动作。咱还是早些回东厂的好。”

    “什?么大动作?”殷姝看?着人,盈盈清透还含着些疑窦的眼眸里?此刻已尽是坚定,眼前福有的样子,太过异常。

    哥哥一定便在雪月间里?,甚至——福有知道哥哥在那儿!

    只见福有一笑,“奴才?一介下等人,哪能知道呢?”

    “不,你?知道。”殷姝凝重看?着人,“你?知道些什?么?你?知道哥哥在哪儿?”

    沉默片刻,福有坚持道,“奴才?当?真不知道些什?么,不过……”

    他瞧着人的神色,似有难言之隐,犹豫半晌,终是沉声说:“督主若执意要去,奴才?倒是知道如何进去。”

    “……好。”

    说罢,殷姝在地?上拾起一块碎石在墙上留了个记号,转过身来?,道:“我已留了记号给李公公,咱们走吧。”

    “是,不过小督主,”走出几?步,福有似想起什?么,道:“您这?身绯红衣裳……”

    “我明白?,”殷姝垂眸看?了看?,“确实太过惹眼了些。”

    天色渐暗下来?,粼粼春江倒影两畔琉璃灯火,不时泛起涟漪。正是春时清美时节,若在以?往,自当?花容月貌少女携友同游之时节,然因近来?局势,已看?不见几?个女子了。

    殷姝与福有扮作少年模样疾步行于夜市之中,身上的深紫窄袖衫愈将其那本就过分精致的面愈显得昳丽无双。

    然此刻她早已是无暇顾及其他,待行过一处拱桥,殷姝果真得见那屹立灯火阑珊中不倒的的宏伟楼台。

    踩在脚下的木质栈桥发出清脆碎响,两旁栽立水中的梨树正是绚烂,雪白?花儿在琉璃灯火的映射下宛若人间仙境,可如此仙境,底下尽是诡谲翻涌。

    这?平静的湖面之下,只怕便尽数藏着西厂暗卫。

    殷姝不敢多想,加快了脚步,随着靠近楼台,那嬉笑言欢之音充斥于耳,殷姝心跳得极快,她不知该如何找到哥哥,又不知哥哥是否对西厂的围剿有应对之法。

    两人自暗门钻进楼宇之内,到了一处隐晦暗间,殷姝摩挲着想出去,待回过头寻熟悉的身影时,却见福有早已没了身影。

    “福有。”殷姝极慌忙唤了声,不敢放出声来?,声音压得极低。

    连叫了几?声,都没人回应,她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正此时,幽黑的闭室传来?些光亮,屋外两人提着笼灯缓缓路过,最后却又至了门扉处。

    “吱呀”一声,殷姝猛的蹲下身去,心跳得极快,只盼望着已进来?的两人尽早离开。

    馥郁的幽香带着袅袅的细语传来?,“东家只命我们今夜打扮的漂亮些,可咱就那几?件衣裳,还能如何貌美?”

    “莫急,”

    另一女子笑了笑,“姐姐怕什?么,咱这?不是来?到这?库房了吗?”

    “诶不过,我方才?听?跑腿儿的说要伺候那位可是位大人物?,已经在最豪奢的那处雅间坐着了了,若今夜哪个姐妹能将这?大佛,拐上了榻啊,只怕离飞黄腾达不远咯!”

    说到此处,两位女子捏着绣帕捂嘴心照不宣笑了起来?。

    殷姝正是胆战心惊,呼吸都停滞了,两人进来?好一阵,窸窸窣窣待了许久,才?阖上门要离开。

    光亮远去,又是笼于一片昏暗,殷姝想着方才?两人离去之际说的话。

    来?了位大人物?……应当?便是顾缨了。

    殷蹑手蹑脚靠近门的方向,悄悄打开一条缝来?,细软的身姿倒是并?不费力便钻了出去。

    出了那闭塞的幽室,把酒言欢、觥筹交错的声响清晰入耳,空气中尽数浮着脂粉和一些说不上来?的旖旎之味。

    殷姝还没走几?步,便瞧见那左侧的大门被大打开来?。

    随之,一道熟悉的身影毫无防备映入眼帘。殷姝瞪大了眼儿,浓长羽睫扑闪几?下,确定自己绝没看?错。

    只见俊拔纤长的玄衣男子提脚跨入其间,携着一道凉风掀得玄色滚金衣袂飘飘。

    那是,姜宴卿……

    他生得极美,锋利轮廓精雕细琢,又如月色映画般撩人心弦。然其身上极致的玄色锦衣,却给男子色淡如水的气质添了前所未有的妖冶邪佞,阴戾寒鸷。

    正愣神讶异间,见男子似有所感侧眸看?来?,殷姝下意识身形一闪,往后一躲。

    他为何会来??

    殷姝心跳得厉害,不知若当?面撞上,届时又该如何……

    想着想着,殷姝不知为何又藏进了方才?刚出来?的库房里?。

    透过虚掩的门扉,她刚好看?见众人众星捧月般将太子一步一步引上楼阶,最后缓缓消失在视野。

    看?来?,他才?是女子口中的大人物?。

    殷姝更是不解,他一介顽疾在身孱弱之人,进这?雪月间来?作甚,莫非是为了等顾缨?

    不行,她必须得去看?看?两人到底要做什?么。

    下定决心来?,殷姝捏紧手心,盈盈清透的眸望进黑夜中看?不见的绫罗锦裳……

    她萌生了一个当?真是胆大包天的念头,然,眼下,这?确实是唯一有效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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