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黄焖鸡和葱爆羊肉
片刻之前, 沈府。
沈澹从宫中回府时已?接近傍晚。这些日子朝臣们不断进言,奏折多如雪片,让圣人不堪其扰,便?留他在宫中谈心, 一直到这个时辰才放他离开。
圣人面对那些奏折时满面忿忿之色, 直言:“这群朝臣的心思不放在朝中诸事上, 却尽盯着朕的家事, 着实可气。”
沈澹想起几日前,太后曾亲自召见他, 为的是同一桩事。
原本后宫女眷与前朝臣子是不得随意见面的,但因他自年少时便?与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人一处进学, 家中也与太后——当时的皇后有些渊源,因此太后一直待他极亲厚。
太后召见他道:“泊言,找你来是想同你说说忍儿的婚事。他也?老大?不小了, 身边总没个?知心人,着实不像话。你一向在他身边, 也?该劝劝他。”
景朝国姓为裴,圣人单名一个?“忍”字。听惯了“圣人”的称谓,这个?称呼让沈澹的思绪不自觉地凝了凝。普天下, 也?只有太后能这般唤他了。
他略有些无奈地笑道:“太后, 此乃圣人家事, 臣不好置喙。”
“好了, 什么家事国事的,今日既来了,也?不必说这样的客套话, ”太后嗔怪道,“你与他一块长大?, 又是同辈,你的话他兴许更听得进去些。”
沈澹眉眼低垂:“臣会?尽力劝解圣人。”
隔着纱帘,太后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孩子真是倔强,这么久了还在怀念过去不肯抽身,有时我真不知他为何总心心念念着不可能的人。”
沈澹心中一凛,下意识放轻呼吸看向帘子后,几乎以?为她洞察了一切,却听太后继续道:“先皇后去了多年,他即便?再割舍不下,也?该记着自己的帝王身份。难道为了一个?早逝的皇后,他便?要一直任那后位空着?帝王家最不该有的心性便?是痴情。”
一颗心落在了实处。沈澹沉默着,心中泛起一丝细微的慨叹,耳边却继续听着太后絮絮说起从前:“可他这样终究不合规矩。堂堂一国之君,后宫却只寥寥数人,至于子嗣亦是不多。如此下去,朝臣们怎能罢休?”
许久,太后沉声?道:“你回去告诉忍儿,就说我的意思,等过完年,他必须要择定皇后人选。妃嫔可以?暂时不选,但立后之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沈澹躬身道:“臣遵旨。”
无需他带话,圣人很快便?知道了此事。朝臣的谏言他可以?选择性忽略,然而却不得不把太后的话放在心上。
“泊言,母亲是不是派你来当说客了?”圣人裴忍召他来时,正在御书房对着墙上悬挂着的画久久出神。
“太后也?是为了圣人着想。”沈澹边说,边顺着裴忍的目光也?望向那幅画。
宫中画师作此画时,正是裴忍初登基那年陪同太后游览皇家园林的情景。那日碧空如洗,园内花团锦簇,翠□□滴。画师技法精湛,将当日的人与景都绘制得绝妙无比。
“一晃已?经几年过去了。”裴忍转过身,口中兀自感慨。
他在御案后坐下,厌烦地将那些奏折扫向一边,声?音沉沉道:“泊言,母亲应当不知真相吧。”
“臣不曾对太后提过先皇后。”沈澹肃容道。
听到那个?称谓,裴忍面上出现了一点风中落叶般细碎的萧索,但也?只是转瞬即逝:“她确实白白担了罪名,但朕别无他法,只能借着先皇后的名头,免得母亲起疑心探查出什么。”
沈澹低眸,眼底掠过一丝不忍。只因斯人已?逝,便?可将所有的任性和?不合体统的事情皆归于她,这对逝者何曾不是一种残忍。
然而面对裴忍,他没有多言,只默然站在原地。
裴忍道:“罢了,朕不能违拗母亲的旨意。只是在这之前,朕还是想再问?一问?那个?人的答案。”
他看向沈澹:“泊言,你明?白的。”
沈澹在心底叹息一声?,面上依然恭谨:“臣会?安排好一切。”
从宫里出来,沈澹很快策马回了府。他在书房喝了盏茶的间隙,顿时觉得倦意纷至沓来。禁军中的事情好歹还有荀遐等几人为自己分忧,然而关于圣人的事情,却无一例外需要他独自一人费心费力。
沈澹推开窗,望向远方的天色,忽然觉得在府中待得很是烦闷,便?换身衣裳打算出门。
“阿郎不在府上用晚食了吗?”长梧正进来给他换上茶水,见状忙出言问?道。
“告诉厨下不必准备我的晚食,你们吃便?是。”沈澹束好腰间革带,理了理袍袖,便?欲提步出去。
“阿郎,奴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长梧跟在他身边多年,今日说话却吞吞吐吐起来。沈澹转头看他:“但说无妨。”
长梧犹豫道:“阿郎是不是对府中厨子的手艺不满意。这些日子您几乎很少在府上用膳。若是厨子不好,不如奴设法再换?”
沈澹道:“不必。几位厨子都在府上待了多年,并未出现什么大?差错,无需换人。”
长梧忽然福至心灵,说道:“坊内那家姜记食肆应当很合阿郎的胃口,若是阿郎吃得惯,不如奴设法将那店主聘到府上,专门为阿郎准备饭食?”
沈澹微蹙眉:“姜记食肆确实不错。只是旁人好端端地做着生意,为何要打乱她的生活?”
“奴只是希望阿郎能好生将养,免得常受胃疾之扰。”长梧低声?道。
沈澹缓和?了语气:“府上的厨子没什么不好,我近日也?是常在禁军司公厨用膳,因此甚少在府上,你不必为我忧心。”
“至于那位姜娘子,”他眉眼稍稍柔和?了一些,“她以?女子之身支撑起家中生意已?然不易,你就莫要生出其他念头了,更不要去打搅她。”
“是,奴明?白了。那......阿郎明?日想用些什么饭食?”长梧问?道。
沈澹想了想,淡淡笑了笑道:“你看着安排便?是。”
他到姜记食肆时,颇感意外地没在店内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疑惑间,却见那个?名唤思菱的婢女上前道:“沈将军,我家小娘子在后院,劳您前去见她一面,小娘子有重要的东西要亲自交给您。”
沈澹颔首:“多谢。”
他按着思菱指的方向穿过食肆大?堂,揭开门帘。入目便?是食肆宽敞的后院。其时暮色低垂,他借着食肆内明?亮的灯火看了过去,一眼便?发现一团正活蹦乱跳的身影。夹在那充满喜悦的犬吠声?中的,是小娘子清脆而带着笑意的嗓音。
他就那样静静看着她伸手逗弄着蛋黄,低声?指挥它或坐或卧。而蛋黄既聪明?,又很听主人的话,可以?说是在无条件配合姜菀发出的一切指令。
姜菀生动的眉眼和?显而易见对蛋黄的喜爱赞许让他好一阵恍惚,思绪情不自禁飘远,忆起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伙伴,自己曾经的爱犬。
那时他大?概也?是姜菀这个?年岁,带着自己的那只犬上山林、下河溪。从捡到它的第一日,到后来自己日日勤练武功钻研兵法时,它一直是自己最忠实的伙伴。
他永远记得它的名字——乌木。捡到它是一个?雨天,乌木不知被?何人遗弃在荒郊,浑身湿透,几乎只剩一口气。
那时家中双亲皆在,便?允了沈澹将狗捡回去养着。乌木天资聪颖,沈澹没有花费太多精力便?教?会?了它听懂自己的指令。在那之后,他伏案苦读的夜晚,总有颗小小的脑袋在一旁一点一点地陪伴着他。
而后来,家中巨变,一切都转瞬成空。沈澹闭了闭眼,他不愿去回忆乌木离去的那一刻,遂强迫自己回神,将目光落向眼前人。
他轻咳了一声?,带着笑意唤出了那个?名字。
蛋黄听出了他的声?音,加之姜菀也?走?了过来,便?很快乖巧地摇起了尾巴。
“将军,”姜菀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将军何时来的?我竟没察觉。”
沈澹望着她,淡淡笑道:“没多久。”
姜菀一手捞起蛋黄的牵引绳系好,这才?折返回来冲着他道:“我有一样东西给将军。”
沈澹走?上前,面上露出几分讶色。
她伸出手,将那张写了他名字的纸片递过去。
“嘉宾笺?”沈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又翻到背面看了看“使用说明?”,不觉笑了笑:“原来如此。姜娘子果真有巧思。”
姜菀向着他一笑:“将军既收了这笺,往后可要多光顾我们食肆。”
“那是自然。”沈澹唇角微扬。
“将军这些日子是否还会?犯胃疾?”姜菀问?道。
他怔了怔,左手下意识落向胃部,略一沉吟,道:“并不频繁,只是偶尔还会?觉得不适。”
“胃疾发作时,应当很痛苦吧?”姜菀看着他,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胃部。
沈澹淡声?道:“习惯后便?觉得还好。只是胃疾一发作,胃口难免受限,时间久了,我便?会?不自觉地少吃,以?免再勾起旧疾。”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笺纸的表面,道:“对了,姜娘子,有一事要告诉你。”
“什么?”姜菀看向他。
“我已?托人将吴小五送去了暖安院,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受冻受苦了。”沈澹缓声?道。
姜菀不禁露出一丝笑:“此事多亏了将军奔走?打听,才?让孩子从今往后能够吃饱穿暖,不必在冬日沿街处处乞讨了。”
她对暖安院知之甚少,索性多问?了几句:“他会?一直待在暖安院吗?”
沈澹摇头:“暖安院面向的是年幼或年迈之人,来年他长大?成人,定是要想法子外出谋生,不可能永远依赖于暖安院。若是他靠自己的本事没法温饱,暖安院也?可以?给予一定的补助,比如提供价格低廉的房产和?粮食,但不会?永远供养着一个?有手有脚的人。”
“原来如此。”姜菀点头。
他面上现出一丝无奈:“其实多年前的暖安院确实是能够长期供人吃住,但渐渐地出现许多妄图不劳而获的人占据了有限的住所和?食物,反而让那些幼童和?老人无处可去。因此后来,暖安院的规定便?进行了变革。”
“那么以?小五的年纪,其实也?待不了几年了。”
沈澹颔首:“我看那孩子身强体健,头脑也?很是机灵,往后求生应当不成问?题。只盼着他不要辜负你的照拂,成人后不要走?歪了路。”
姜菀面上微热:“将军此话言重了,我只是偶然遇见他而已?。”
两人说话间,蛋黄一直安静地趴在姜菀脚边,毛茸茸的脑袋轻轻搁在她足尖,尾巴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动着。
沈澹低头看它,道:“姜娘子把蛋黄养得很好。”
姜菀同样看着它:“蛋黄很听话乖巧,从不惹事。平日带它出去遛弯,只要握好绳子,便?不用担心它随意冲着旁人狂吠或是攻击。”
她记起沈澹曾经的话,遂问?道:“我记得将军曾说过,你也?养过狗?”
沈澹轻点了下头:“我年少时,那时全?家人生活在京城之外,一日外出捡到了‘乌木’,便?一直养着它。”
“‘乌木’?”姜菀念叨着这个?名字,“它是不是有乌黑的毛色?”
“姜娘子说得一点没错,”沈澹回忆的神情中透着怅惘,“正因如此,我才?会?给它取了这个?名字。”
他看着蛋黄,唇边漾起一丝怀念的笑:“乌木陪了我多年,是我最好的同伴。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乌木它......”姜菀心中却已?然知晓了答案。
沈澹眉眼低垂,轻轻道:“它已?经不在了。”他语气平静,尾音却隐隐蕴着伤痛。
姜菀情不自禁地有些难过,正斟酌着语句想要宽慰他,却见沈澹敛去郁色,微微笑道:“往事不可追,就不提了。”
他弯腰下去,温柔地抚摸着蛋黄,仿佛在透过它追忆离开自己许久的那位朋友。
这一晚月色如水,静静落在两个?各怀心事的人身上。
“小娘子,食肆外来了人,说是来送你定制的锅碗和?其他一些东西的。”
宋鸢来叫姜菀时,她正在清点给县学送的午食数目。
“来了?”姜菀抬起头,舒展了一下酸痛的脖子,“我这就出去。”
前些日子,姜菀更新了一波菜单,并且根据食物的特性又找人定制了一批各式各样的锅具。
清点完数量,姜菀这才?和?思菱周尧一道把几口大?箱子一起搬到后院,再逐个?打开清洗。
这次定制的有大?小两种型号的砂锅、铜火锅和?一些小一些的陶瓷碗,还有挖出凹槽的木制托盘。姜菀还准备了一些竹编的碗垫锅垫,用来隔热。
冬日里最惬意的莫过于涮火锅了。至于砂锅,姜菀是为了今日的新菜品准备的。
她与几人合力将崭新的砂锅清洗干净,那一边,宋氏姐弟俩也?将今日的食材打理得差不多了。
土豆与鸡肉切成大?小均匀的块状,香菇、木耳略切小刀。把鸡肉用调料抓匀腌制好,待锅中油热,先炒蒜末与干椒,炒出香味后放入鸡块,翻炒至表面微黄。
再把木耳、香菇等放进锅中炒,倒入水,并用糖与酱油上色,煮熟。
最后放进砂锅,再继续焖。
出锅的黄焖鸡香气扑鼻,土豆炖得绵软,葱姜蒜椒与酱油的味道完全?融进了鸡肉里,咸香中带着微辣。而黄焖鸡的汤汁更是拌饭的佳品。
由于砂锅比较重,不容易携带,又易磕碰,因此送完县学的黄焖鸡只能委屈一下装在食盒里,味道似乎要稍稍打一下折扣了。
今日食肆午间没什么人,姜菀便?和?周尧一道去县学送盒饭。两人乘着县学派来的车,不过须臾便?到达了地点。
姜菀还未去过县学学生们用餐的地方,遂跟在周尧身后。他们去的时候,学生们的课还没结束,因此到达饭堂时,屋内空无一人。
姜菀环顾四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宽敞的饭堂。县学的饭堂与现代的食堂不同,学生们大?多分案而食,每张单入桌案后摆着木椅。她目光一转,发觉饭堂另一侧也?有几张长条桌案,大?概是为想要坐在一处用餐的学生准备的。
县学的人听了动静,很快迎了出来,帮着他们一道把每个?食盒在食案上摆好。几乎是刚刚摆好,姜菀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最先进来的是秦姝娴。她满面倦色地走?进饭堂,看见姜菀时眼神亮了亮:“姜娘子?今日是你亲自来送?”
姜菀笑道:“今日恰好无事,便?来了。”又问?道:“秦娘子看起来很是疲倦,是晚间没休息好吗?”
秦姝娴在一张食案后坐下,一边打开食盒的盖子,一边道:“我昨日挑灯记诵文章,歇下时大?约已?经是子时。”
姜菀诧异:“县学的课业竟如此繁重,日日都需学到这么晚吗?”
“自然不是,”秦姝娴摆摆手,“只因我这个?人一看到书卷上的文字便?头疼,因此总得多耗费些时辰才?能记住一篇文章。”
她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因为是顾老夫子布置的课业,他老人家每日早课第一件事便?是让我们挨个?背诵前一日学的文章,若是背不出便?要罚抄,严重的还可能会?挨手板。夫子这么严格,我实在害怕得紧,不敢懈怠。”
姜菀心有戚戚焉:“记诵文章本就困难,更何况每篇文章都数百字,着实不好背。”
秦姝娴连连点头,随即打开食盒的盖子,深吸一口气。
“好香!”她舀了一勺汤汁尝了尝,眯了眯眼。
与秦姝娴比邻而坐的另一位学生同样打开食盒,看到里面的菜色,面上掠过一丝讶异。
“你的怎么不是鸡肉?”秦姝娴好奇地转头,恰好看见了他食盒里装着的荤菜是葱爆羊肉。
那人抿抿唇,目光落向姜菀,淡声?道:“我不爱吃鸡肉。”
秦姝娴后知后觉看向姜菀:“姜娘子,这是你特意准备的?”
姜菀很自然地点头道:“送盒饭的第一日,每一份食盒下不是都附赠了一张问?卷......一张纸,上面的问?题都是关于你们的喜好。”
“所以?你记下了每个?人的忌口,若是当日的食单有这道菜,便?更换为其他的?”秦姝娴问?道。
“正是如此。秦娘子,你不吃鱼,往后若是大?多数学子选择次日的菜是鱼,我也?会?把你的午食换成其他荤菜的。”姜菀道。
她觉得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既然要做饮食生意,自然是调查好每个?学生的喜好。好在县学学子不算太多,也?只有寥寥数人有忌口之物。这样一来,她拟定食单也?不需太过费神。
秦姝娴叹道:“从前饭堂的几位师傅自不必说,凡事考虑得很周到。但前些日子那位陈师傅,从未问?过我们的喜好与忌讳,每日的饭食更不会?因人而异。有几次他准备的炖鱼,我一口都没吃下去,全?拨给了其他人。”
她真心实意地道:“姜娘子,幸好是你接手了县学这些时日的午食。”
姜菀失笑:“秦娘子客气了。快些用午食吧,小心凉了。”
她不再打扰秦姝娴,从食案旁转身,却正好撞上徐望的目光。
他身为教?谕,却也?没有私下开小厨房,而是日日与学生们一道用午食。
姜菀见他眸色若有所思,便?向他略一颔首示意,提步出了饭堂。
饭堂外遍植树木,姜菀在树下石凳上静坐,百无聊赖数着地上落叶的脉络。
“姜娘子。”徐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徐教?谕有何事?”姜菀起身。
他默了默,轻声?道:“这些日子,姜娘子家中食肆生意是否恢复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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