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三十二轮月
翌日清早, 封铎转醒。
他照往常习惯横臂伸向旁边,想把花月搂进怀里抱着亲一亲。
可这次,他扑了空。
睁开眼,身边早不见人, 他顶着副没太睡醒的样子, 撑身起来看向浴室方向。
人也不在里面?。
他再?确认去摸身侧床单的温度, 触感凉飕飕的, 不带丝毫余温。
想到花月每次事?后, 都会像只?懒猫似的贪觉爱赖床, 并且两人昨晚从浴室辗转到床上,激烈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她最后筋疲力竭时喊他名字,声音都是断续虚颤的。
如此,她今晨会比自己早醒,实在叫封铎意外。
但他并未多想,抬手?揉了把乱糟糟的头发,心觉花月大概是去了一楼。
他想去寻她,于是睡眼惺忪地掀开被?子,正要趿拉上脱鞋, 一抬眼,倏而映目白茫茫的一片雪色。
昨夜下雪了。
这还是北州今年冬日的初雪。
封铎走到窗边, 视线范围内的房檐青瓦全部被?霜雪覆盖, 装裹上皑皑的素色, 可见昨晚雪势之大。
北方人多是盼雪爱雪的,封铎同样如此, 除去向往传统的瑞雪丰兆,还有一点, 如今初雪被?年轻人赋予上一定的浪漫蕴含,有情人一起见证,爱意将?永存的说法,封铎以前不信,现在却也不可避免地成?了俗人。
窗外飘雪还在继续,更有愈大的势头。
封铎兴致勃勃,想着两人不如出去一起踏雪散步,或者?合力堆个?雪人,之后若想再?玩得刺激些,还可以打打雪仗。
当然,他会让着她一些。
花月自景川来,那里的冬天?也见雪,但与北州根本不可比。
厚厚的雪层足有半人高?,横臂倒下去,人形轮廓完完全全地印在上面?,以此将?影子具象化。
这些,他都想带她尝试。
封铎穿好衣服下楼,准备向花月提议出门游玩的想法,可一楼待客厅内却不见人,他继续往里走,依旧没有在厨房餐厅寻到她的身影。
他望向院中,吉普车在,车顶覆雪,可花月的白色轿车却消失了影踪。
也是这时候,他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儿,不安情绪迅速席卷,他转身重新返回二楼。
201房间内,行李不见,空空如也。
封铎僵立门前,强忍作缓,刚刚心头涨起的游玩冲动,被?一盆冷水从上到下盖浇覆灭,只?剩寒凉彻骨。
他记起,两人曾有约,以一场初雪为结束。
他给花月打去电话?,一次两次,都提示对?方已关机。
他不肯放弃地又想到什么。
早上铃铃和?贾川外出拍摄视频,那花月会不会同行跟去?
或许是自欺欺人。
抱着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他拨打了电话?给封铃。
对?方像是正在忙碌着什么,并未及时接听,封铎在等待过?程中受尽煎熬,直至打过?去第三通时,他听到的终于不再?是冰冷的机械女声。
他问:“花月有跟你们在一起吗?”
上一次阿哲离开北州时,他曾误以为是花月离开。
可结果不过?虚惊一场,他还有服软说好话?的机会。
他多么希望这样的玩笑,老天?爷再?跟他开一次。
封铃语气?略显诧异:“花月姐?没有呀。我们早上摸黑走的时候看到她了,群司二而2伍九仪死七她今天?起得可早了,我问她怎么回事?,她只?说是有点饿了,下楼煮点面?吃,还叫我们不用管她……哥,你联系不上花月姐了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啊?”
“没事?。”
封铎不愿多做解释,挂了电话?。
花月不声不响地走了,离开北州,离开他。
这是既定事?实,他终于相信,也只?能相信。
封铎看着201的边边角角,目光环视一周,怅然若失间,他总觉得哪里都是她的影子。
梳妆台前对?镜描妆,打开衣柜拧眉纠结,倚窗出神,看着不远处的古榆树,思绪远飘。
这些,都曾经是她。
正要收眼,他留意到床头柜上放落着一张白纸。
上面?有留言——
【封铎,昨夜陪你一起看过?初雪了,我想,我应该不算食言。】
原来那次的相约,她也不曾忘。
可这就是结束了吗?
封铎当然不会答应。
他抓上车钥匙脚步急匆地下楼,熟练启动车子后加速便追。
自驾进出北州的线路单一,沿国道一路直行,直到进入平廊域内,才会出现拐转弯绕。
他有信心能在到达平廊前追上她。
雪天?路面?湿滑,汽车制动力大打折扣,速度稍微提起便有侧滑的风险,封铎凭借自身丰富的冰面?赛车经验,全程行进得几乎如履平地。
但他依旧注意力高?度集中,此刻任何松懈造成?的误时代价,他都承担不起。
四十分钟后,到达雪银山脉附近,进入景区交叉路段,左右积停过?来的车辆明显增多,拥堵之中,封铎的速度不得不降下来。
在他之前不巧就有两辆车,都是家庭集体出游,等车子开过?去,一家几口老老少少全部安稳上了车,最少会耽误掉一分钟的时间。
封铎没有路怒症,大多时候他都情绪稳定,严己宽人。
但此刻,他忍不住烦躁地摁下喇叭,一连几声,在嘈乱环境下更添浮躁的因子。
终于开过?拥挤路段,可是他还没畅通走多久,就被?交警挥手?拦停。
封铎降下车窗,对?方颔首示意,开口解释:“先生,抓紧时间原路返回吧,前面?封路了过?不去。”
“什么时候封的。”
“今天?早上五点多,我们队长接到上面?通知,然后就冒黑带着全队出动了,大概六点整吧,全路段封锁应该已经落实完毕。”
封铎立刻拿出手?机,发现果然收到了通知类信息。
【受降雪与路面?结冰影响,G336雪银山至平廊交界路段临时封阻,预计明日恢复通行,给广大居民朋友们造成?的不便,还请谅解。】
那一刻,封铎心存微弱的侥幸心理。
他想,万一封路把花月留下了呢?
封铎连忙冲交警队友道了谢,神色认真道:“我朋友在前面?被?拦下走不了了,她车子可能坏在路边,我得过?去把她拉回来。”
这种情况,需酌情处理。
交警队员把话?汇报给上级队长,得了口头应允后,他回来给封铎领路放行。
分开前,队员又提醒:“先生注意安全。”
封铎颔首:“你们也辛苦了。”
因为交通管制的缘故,车辆减少,后面?的路程好走许多。
期间,封铎又再?次尝试与花月取得联系,依旧被?提示对?方电话?关机。
他不再?打,全力向前奔速。
到了正式的封锁路段,马路左右汇集了众多车辆,封铎一眼略扫过?去并没有寻到目标,于是把车停到路边,他迎风冒雪过?去,一片接一片区域地挨个?找寻。
大雪飘零,哈气?扬拂。
人群接踵攒动间,他的脚印几乎印在每一辆车子后面?,没有错看、漏看的情况会出现,事?实已经摆在眼前,花月没在这里。
大概他奔忙太久,身影吸引到工作人员的注意。
一位中年男子走过?来,知晓他是找人,主动提出可以帮忙。
他说:“如果你能记住你朋友的车牌号码的话?,我们这边的电脑系统可以查到你朋友是被?劝返,还是已经顺利通过?。”
封铎此刻的语气?是绷紧的。
他回答:“我记得。”
工作人员大叔是热心肠,他领带着封铎进入他们临时搭建的办公帐篷,而后叫他在电脑搜索栏中输入上具体的车牌。
封铎按步操作,结果很快显示出来。
屏幕上,绿色的对?钩符号显眼又刺眼。
上面?显示三个?大字——已通过?。
领封铎过?来的那位中年大叔,并未注意到他神色的突然沉闷,此刻他一副轻松口吻道:“已通过?啊。小伙子那你就放心吧,你朋友已经成?功过?去了,桥对?面?积雪越来越少,不妨碍后面?通行的。”
大叔说完,外面?有人唤他,他立刻投入到工作之中,没空再?跟封铎闲聊。
人都走后,封铎停留原地,还在盯着电脑屏幕,一动不动。
他留意到花月通过?桥梁的具体时间——5点57分。
按照交警的说法,他们是在六点整时进行的全面?封阻,所以,只?差这最后的三分钟。
可她的心想走,只?留住人,又有什么用?
封铎自嘲地一声嗤笑,笑意不达眼底。
回去路上,并不畅顺。
上次出现的抛锚问题重现,车子坏在了林间小路上。
特?殊天?气?,救援电话?根本打不通,封铎睨目望着窗外的冷雪凄霜,阴云绵绵,心情也随之沉郁。
他颓然靠在座椅上,侧首点了支烟,紧接狠抽一口,萦绕心间的复杂情绪大概可以概括为,失魂落魄。
他不想动身寻援,更不想给谁拨去求助电话?。
失意之际,他只?愿自己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不被?人扰。
不知过?去多久,耳边响起不间断的敲窗声,封铎阖目蹙起眉头,保持趴在方向盘上的动作不变。
对?方仍不放弃,见没得他回应,敲击得更加用力。
封铎被?烦得不行,可眼皮发沉,睁不起来,最后他实在受不了叨扰,烦躁地一把重重摁在车笛上。
刺耳的响声瞬间哄散了他的沉重睡意,他睁开眼,头疼又懵然。
他转头看向窗外,刚要发作火气?,意外发现来人竟是弋阳。
封铎将?车门解锁。
弋阳沉着脸,回头和?他身边同行的人说了什么,而后一人绕过?车头,打开了副驾的位置。
封铎先开口:“你怎么会来这?”
弋阳不答反问:“车子又坏了?”
“抛锚。”
“找人来修了吗?”
“没有。”
弋阳冷哼了一声,没有客气?:“车子抛锚你不管不顾,也不联系别人来修,暴雪天?把自己锁在车里睡大觉,封铎,你是不是在找死?”
封铎没回话?。
避人视线的角落里,他手?指轻轻尝试蜷动,被?冻僵的感觉的确很不好受。
或许他就是想找找自虐的感觉。
他心里太不痛快了,总要找一处发泄。
“没有,是我的失误。”封铎否认道。
弋阳瞥他一眼,没有揭穿,最后只?多了一句嘴:“爱人的方式,不是非要用自残来证明。”
说完,弋阳径自打开车门,往下走:“先上我车。”
封铎缓了缓,体温在慢慢恢复,算有点知觉。
他‘嗯’一声作回应,下车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雪路上,注意到弋阳的步姿,几乎自然与常人无异,封铎心觉欣慰的同时,愧怍与歉疚同样乍现浮涌。
回到书屋,弋阳率先去卧室换下假肢。
再?出来时,他单手?拄拐,封铎正要过?去搀扶,虞繁星比他稍快一步,更熟练也更及时地拥上弋阳的手?臂,给他借力。
封铎见状,安心退了回来。
虞繁星不明情况,沏完茶给两人斟杯时,还主动问起:“怎么花月小姐没一起过?来?”
封铎闻言一顿,神色泛苦。
他不知怎么回答,只?好轻‘嗯’一声。
弋阳将?话?题岔开,问起别的:“你退役的事?,是真的?”
封铎看了弋阳一眼,回答时口吻无法做到轻松,他如实回:“车队近期会对?外发布正式的公告。”
弋阳静默一阵,一杯茶水饮尽。
虞繁星没过?一会儿离开茶厅,室内静默下来,昔日无话?不谈的兄弟二人,如今却是对?面?无言。
半响过?去,弋阳平静开口:“封铎,我不希望,我是你退役的原因,或者?原因之一。”
封铎没想到往事?会是弋阳先提起。
他抬眼看过?去,认真道:“可是你比我付出的代价大得多。”
他无非是亲手?摘掉了头上光环而已,看弋阳被?剥夺的,却是健全的身体,开朗的性情。
两者?根本无可比。
弋阳笑笑,姿态轻松得好像谈及之事?与他无关。
“如果你始终用悲悯的眼光看我,那我在你眼里,就永远都是一条可怜虫。我们一起往前看吧,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不要再?想你欠着我的,那次事?故是意外,如果我真要怪谁,我最该怪老天?,怪那块穿破我骨头的硬石,怪我爸薄情寡性,在我妈病痛之时不管不顾……唯独不是你。”
封铎垂头,掩下面?容。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强忍住嗓口的闷堵与涩意,声音低哑道:“从确认你要离开赛道的那天?起,我对?竞速便没了执念,冠军荣誉、掌声风光,这些对?我而言都毫无吸引力,但我忘不了的是,我们并肩作战时对?那个?奖杯的无限向往,所以我必须拿到,不是只?为你,也不是只?为我,是为我们。”
“夺冠那天?,我纠结了整夜,到底要不要给你打个?电话?,可最后还是怂了,我不知道这个?消息对?你而言还有没有意义,更怕叫你回忆起不好的往事?,但我最想分享的人,当然始终首选是你。”
“与有荣焉。”弋阳忽的开口,道出当年的不为人知,“冠军争夺赛当晚,我全程跟看了直播,你是如何过?弯漂亮,一路过?关斩将?冲上那个?高?位的,我虽然没在现场,但也算亲眼见证了。”
封铎诧异抬眼。
他从不知道这些。
事?故过?后,弋阳伤腿成?残,更在昏迷之中错过?见徐姨的最后一面?,他沉郁颓闷过?一段时间,期间谁也不见,包括封铎。
后来再?见面?,弋阳情绪不稳,伤人的口也曾脱口,封铎印象最深的一句是他说——‘封铎,我不该恨你吗?’。
从此,他不敢轻易出现在他面?前。
那之后的几年,封铎背负愧怍,惴惴难安,更以为弋阳恨透他,再?不敢轻易尝试修好。
如果不是上次,花月误打误撞进入伏阳书屋,封铎根本不会意识到,弋阳或许态度已变。
黑灯瞎火,夜半深林,他和?虞小姐怎么可能偏那么巧地及时出现?
他猜到,是他那辆破旧老化的吉普车招了眼。
那是两人辍学后,合力攒钱买的第一辆车,虽然是二手?车,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后来他们转卖出去,过?去几年不知又经过?几手?,最后被?封铎恋旧地收回。
他将?其?开回北州,算是叫这辆车完成?它最后一次长途使命。
明年也该报废了。
他知道,弋阳就是因为看到花月从这辆车上下来,猜到什么,所以才会出手?帮忙。
封铎默了一会儿,思忖着开口:“冠军奖杯还有冠军戒指,过?几天?会被?车队邮寄过?来,到时候,不如把它们放在你的书屋里吧。”
弋阳环室打量一圈,回说:“阅读室的置物架应该合适。”
封铎笑笑:“和?我想的一样。”
不用再?多说其?他。
两人的兄弟默契不减,只?这一言便足够。
过?去的,就让它都过?去。
不回首往昔,也不再?执念于过?去。
临走,虞繁星过?来,给封铎递去一个?装书布袋。
“这本书是送给花月小姐的,上次她有缘来到书屋,我本来就想送的,可她见到你等在路边,便着急离开,她那时走得太匆忙,我就没有来得及。”
封铎的目光落在书封上。
是一本海子的诗集。
他不知道虞小姐为什么会送这本书,或许……他猜想,花月上次来这里时,曾经无意翻看过?这一本。
道了谢,封铎带着诗集从伏阳书屋离开。
回到客栈,里面?萧冷无一人。
因为封路的缘故,铃铃和?贾川一同滞留在外,封铎收到了他们汇报安全的信息,还有两人今夜留宿酒店的具体位置。
铃铃发来的照片里,特?意拍到两张房卡,像是刻意地在向他证明着什么。
嘱咐两句后,封铎放下手?机。
他去到厨房,打开冰箱,看到里面?最中间位置放置的,还是那壶‘试验品’果茶。
他端拿出来,给自己倒上一杯。
入口依旧是奇怪口味,他一杯饮尽,舌尖品到咸口,一般人无法接受,一般人更做不出这样的风味。
封铎握紧杯子,一直尽力在驱散的想念又再?次回拢于脑海。
他根本无法控制,满脑子都是她。
……
过?去一周,封铎与封铃送走贾川,又迎来新的一波客人。
观棠上境的红人推广起了一定作用,连带周边的旅宿也都纷纷受益。
雪季一到,便算正式进入北州的旅游旺季。
但哪怕客栈房间被?爆满预定,201号房间依旧谁也不能碰。
封铎也不住。
他只?想保持原状,叫它停留在花月离开前的样子,不知道多久。
封铃隐约猜到什么,相处中,她小心翼翼的,从不敢在兄长面?前主动提及到花月姐。
连带红红和?阿绍他们,也都谨小慎微,持相同的默契。
一时间,花月好像被?人用橡皮擦,挨个?在众人脑海里擦除掉她曾经停留过?的痕迹。
唯独除了封铎。
时间越久,他记忆弥深。
如同被?刀镌,被?斧刻,印记一遍遍地在加深。
他心间也慢慢裂出痕纹,而缺失的那一块,已经被?花月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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