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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一百五十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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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澹留下这句话, 随即命令兰赋将许娇河送回原本的住处。

    翌日,直至修士队伍离开云衔宗,许娇河都没有再见到他第二面。

    内外管事中的九歌随行, 宗内精锐尽出, 留下兰赋代为管理日常事务。

    人魔大战,素来旷日持久。

    但相比千百年前的两次战争, 此番欲海魔尊受伤未愈, 守护他的精锐铁卫和千年雪枭般若又在洛崖洲一行中通通被斩于马下, 欲海士气低落, 扶雪卿麾下的将领亦是青黄不接。

    这场战争只要持续下去, 等到欲海本就贫瘠的土地粮尽援绝, 必将是九州的全面胜利。

    包括许娇河在内,所有的人族皆是这般认知。

    因而她心急如焚,绞尽脑汁想要兰赋将自己送到前线去,好以守护明澹的名义, 与他结定契约。

    可惜兰赋油盐不进。

    维持在她面孔之上的, 与明澹如出一辙的温和笑容从未变过。

    无奈之下,许娇河唯有在独自安寝的每个深夜,偷偷祭出未来镜, 企图看清在这些日子的努力之下, 自己和纪若昙的既定结局是否发生偏移改变。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

    自从虚清境内开启未来镜后, 时至今日, 无论她再怎么滴血或是输入灵力, 仙器均再无反应。

    许娇河终日困坐在虚极峰之中, 抬头看见的天空, 更似一方无形的桎梏。

    但随着人魔大战的正式打响,她绝望的现况却突然产生了微妙的改变。

    前线原本不多的密信频繁传来, 兰赋脸上从容的笑容,亦在日复一日的拆开阅读中逐渐消失。

    她也不再有那么多闲工夫,守在许娇河的院落前。

    不过就算没了监视者,许娇河也不得踏出身处的院落半步。

    因为再远一些,有明澹设下的一层禁制作为束缚。

    许娇河从兰赋每日来看望自己的神色中,捕捉到欲海占据上风的信息。

    她的心情雀跃起来,只觉日子也有了几分盼头。

    再后来,兰赋一连四五天都没再迈入许娇河的房间。

    等许娇河再见到她时,她传来一个消息。

    “你是说,今日子时,宗主会秘密返回一趟?”

    午膳时分,许娇河坐在八仙桌旁,听见兰赋弯腰伏在自己咫尺间的耳语。

    见对方点头,她有样学样地压低嗓看更多完结文加Qqun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音,略带不解地问道,“可是人魔大战才堪堪开始不久,正是最为关键的时刻,宗主离开阵地,若是被欲海那边察觉,会不会继而引发什么动荡?”

    “宗主到来,只是为了处理一些必要的事宜,很快便会回去。”

    兰赋将明澹归来背后的真相,隐在平静的眼波之下。

    她柔声细语解释完毕,又为许娇河盛了一碗八珍鸡汤。

    只是还没放到许娇河手边,就看见许娇河耍赖似地俯低,张开双臂盖住了自己周围的空荡桌面,不满地嘟囔道,“兰赋,我都已经说过我吃不下啦,你怎么还来呀——”

    兰赋有一瞬间失神,握着汤碗的手一顿,恍若不觉地反问:“是吗?”

    不等许娇河答话,又如常说道,“可能是看见娇河君体态纤细,总觉得您吃那么一些不够吧。”

    许娇河噘着嘴,捏了捏自己胳膊上的皮肉:“谁说得,我已经被你喂胖不少了……”

    兰赋笑了一下:“外面的兰英花开得很好,娇河君想要随同奴婢一同去看看吗?”

    许娇河抬起头,稍稍打量了她几瞬,说不清楚的怪异自心间袭来。

    但她依然颔首应允道:“好啊。”

    ……

    看完兰英花,兰赋又说忙碌了数日,想在宗门的四处走走。

    主仆两人也说不好是谁陪着谁。

    不过在偌大的云衔宗游览一通,总比困在虚极峰内要好上许多。

    比起天地之间的景色,许娇河敏感察觉到兰赋注视自己的次数更多。

    她明里暗里盘问了数次,却也问不出什么来。

    待到明澹归来,她才知晓,为何兰赋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眷恋不舍。

    沐浴在寂寥的月色之下,推开房门的青年白衣带血,狭长眼睑下方新添了一道细密血痕。

    仿佛温润的美玉裂出瑕疵,这道伤口为他清俊的容颜渲染出一丝堕落高台的诡魅感。

    时至深夜,许娇河等得犯困,乍然看到他的身影,一时间未曾反应过来。

    “缓、缓之,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许娇河瞪大眼睛,只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就算人族占据劣势,但凭借明澹大乘期的修为,又有几人能将他伤至如此。

    明澹旋身关门,又行至许娇河身边坐下,目光透着说不出的阴冷。

    许娇河急忙拎起手边的茶壶,倒了杯早已凉透的洞庭春给他。

    明澹瞥过一眼,对许娇河的笨拙粗心有些不耐。

    但他无暇分出心思去纠结这点琐事,思量着开口道:“卿卿,战事不是很顺利。”

    “怎会如此?”

    许娇河故作诧异,“扶雪卿统领的军队不过是一些残兵弱将,如何会是小洞天的对手?”

    明澹面沉如水,为冷却心底的邪火,将冰凉的茶盏握在掌心:“纪若昙有悬灵老祖留下的神器盘古剑在手,又不知在欲海的这些日子掌握了什么妖邪之术,修为竟比假死之前还要高出几分。”

    “你身上的这些伤,便是纪若昙造成的?”

    许娇河伸手,指腹附在明澹眼下血痕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摩挲。

    “你也知道,一个大乘期的修士,有时足以抵得上千军万马。”明澹放任许娇河的动作,又道,“虽然这场战争持续下去,终究还是人族取得胜利,但我恐怕整个小洞天也会因此元气大伤。”

    他的话术依旧从全局出发,仿佛方方面面都为每一位出征的修士考虑周全。

    只是隐瞒了一点。

    纪若昙出手,并不着意于收割其他人族的性命,而是不顾一切地进攻于他。

    大乘境界的修士,每释放一次高阶法术,都相当于在燃烧生命。

    明澹的寿数已逾千年,哪里能同仅有二百来岁的纪若昙耗得起。

    情急之下,明澹想到了动用禁忌之法。

    但禁忌之法一旦启动,九成的结果都是双方同归于尽。

    明澹仍想从纪若昙手上夺回补天石,修补天梯,重新搏一搏那羽化登仙的命数。

    所以,他不能死。

    打定主意,明澹便立即想到了身为承命者的许娇河。

    他先前总是对许娇河抱有几分怀疑,毕竟他不相信这世间一切的情意。

    然而形势所迫,也顾不得许多。

    明澹又絮絮了几句,向许娇河讲述了战场的危险和纪若昙的穷凶极恶。

    他是颠倒黑白、舌灿莲花的高手,三下五除二,便瞧见许娇河露出心疼的神色。

    “缓之,你我结契吧——盛大的婚礼我暂时也不想了,我只愿能护你平安。”

    许娇河勾住明澹的后颈,伏在他的胸口,让声音与明澹略显急促的心跳声相融合。

    明澹再次假意道:“卿卿,你愿意如此为我,我十分感动……其实有关结契之事,我之所以迟疑至今,就是因为你的命格过于珍贵,我不愿让你受到任何危险。”

    “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许娇河仰起脖颈,坚定打断了他。

    她柔软饱满的嘴唇凑近明澹的下颌,用气声说道,“承命者的契约想要生效,从来都讲究心甘情愿……我心甘情愿用生命护你平安,这一生,也只愿护你一个人平安。”

    明澹眸色渐深。

    就算天生冷情如他,于此刻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恻然。

    他张开口,还想再说些什么,许娇河却捧住他的面孔,将唇瓣送了过去。

    气息交缠的须臾,许娇河的齿关对准彼此的舌尖用力咬合。

    明澹吃痛皱眉,味蕾处传来腥甜的滋味——他与许娇河的血液,已然进入双方体内。

    结局既定,明澹终是放弃了猜忌和迟疑,任凭承命者的契约在体内生效。

    与此同时,他闭合双眼,欲念压倒理智,用力扣住许娇河的后颈,吻得凶狠而贪婪。

    “对不起,卿卿。”

    “你这般对我……我下一世定同你做一对夫妻。”

    在一吻即将结束时,明澹含糊着言语,道出平生仅一次的真心歉意。

    “嗯?”

    许娇河沉溺在亲吻的余韵里,半眯的瞳眸中泪光点点。

    她小口喘着气,视线无法及时聚焦,只好依照本能笨拙地偏了偏脸颊。

    下一瞬,一缕强悍的灵力探入她的意识,彻底开启了精神印记的吞噬。

    ……

    说好很快就走的明澹,在许娇河的房间内待到了丑时。

    等他推开门时,兰赋立在兰英树下,静默的目光向他看来。

    明澹动了动薄唇:“跟我走吧,这里已经没有你需要看顾的东西了。”

    兰赋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往前走了几步。

    起先步伐还算正常,走着走着,倏忽变得踉跄。

    碎发被风掠起的弧影之下,她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明澹:“你终究还是摧毁了她的意识。”

    明澹心平气和解释道:“承命者的契约已成,我不能放任不稳定的因素留在身边。”

    “是吗?”

    兰赋挑起眉峰,夸张地哈了一声,“就像九歌忠心耿耿地跟随你多年,你最后还是为了补全力量,选择抹去他的灵识,将他化为灵体的状态吸进了体内。”

    面对兰赋露/骨的不敬,明澹没有生气。

    同样的,他听到言辞激烈的指责,也并无半分内疚之情产生。

    “你和九歌皆是我的法外化身,他就是我,我就是他,让他重新和我融为一体,有何不妥?”

    明澹微微歪头,迎向诘问的兰赋,被月光映照出一片皎洁的眉宇呈现近似天真的疑惑。

    “所以,接下来轮到我了,对吗?”

    兰赋问出问题,语气却是肯定。

    在她与明澹的距离缩短至一丈时,那如同酒醉者般的跌撞足音重新归于平稳。

    越来越靠近许娇河的卧房,只要稍稍偏转视线,就能窥见内里的光景。

    她不愿许娇河见到自己最后的样子满是狼狈和潦倒。

    ……虽然兰赋也知道,许娇河大约已经什么都看不到。

    明澹仰起下颌,回以微笑:“是啊,兰赋,你会乖乖地听话去死吧?”

    “当然、当然。”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

    兰赋慢慢地说道。

    和她的语气一样慢吞吞的,还有从广袖中探出的指尖。

    兰赋指向许娇河的所在,问道,“不过,在死之前,可以允许我去和她告个别吗?”

    接触到兰赋视线的那一刻,明澹本想拒绝的话语,不知怎的,突然发不出声。

    他用审视的目光注视了对方一刻,最终侧开身体,允许了她的进入。

    于是兰赋将屋门闭上,走近坐在床榻上倚坐无声的人影。

    那张漂亮的面孔已经不会笑了,澄澈的瞳孔也彻底失去了生动的神光。

    兰赋叹了口气。

    老实说,她只害怕疼痛,却并不害怕死去。

    她和九歌生来便是明澹的一部分。

    因此哪怕将他们通通恢复成无知无觉的灵体,明澹的体内也会留有他们存在的印记。

    “可是,说到底……还是很舍不得啊……”

    兰赋抬起手,想将滑落在许娇河耳廓边缘的散发撩起。

    但手伸到一半,又转变方向盖住了自己的面孔,留下一句百感交集的喟叹。

    许娇河失神的面孔仍然正对着她,毫无反应。

    听从的冷淡和迟缓,并没有打消兰赋的谈兴。

    她同时也清楚,虽然明澹没有刻意释放灵力,但屋内她的一言一语,他都悉数了悟在心。

    X的。

    兰赋难得在心中爆了句粗口,她转眼想到自己都要死了,万事万物又有什么好在意。

    她倾身过去,先是吻了吻许娇河的眉心,而后带着爱怜和内疚骂道:“娇娇,你真是蠢,决裂了你那不解风情的道侣,又拒绝了对你日思夜想的徒弟,最后将自己送进到了明澹的虎狼窝中。”

    她的手指向下,将许娇河身上经过明澹仓促整理,还未来得及恢复无痕的衣襟细致抚平,怀着在心上人面前戳明澹脊梁骨的念头,径自絮絮下去,“男人好像都是这样,你以为他真的在意与你的感情,殊不知他爱的只有欲/望和权利。昔日明澹同纪怀章称兄道弟,转头又在战场上将他暗算,死在了魔尊扶赫之的射日弓下。”

    “纪若昙年幼时,明澹也认真教养过他一段日子,想要利用他壮大云衔宗的声誉,但到了自己不如纪若昙的时候,明澹又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策划了今日的结局,只想将他彻底除去。”

    “不过,这些男人本也可恶,生来就喜欢抢夺,合该全都下地狱。”

    “唯有你,我可怜的娇娇,你这么无辜,又这么愚笨无知。”

    兰赋一边抖露着明澹的真面目,一边留神着外界的动静。

    当她说起“但到了自己不如纪若昙的时候”时,门外清晰地传来灵剑鉴白出鞘的声音。

    兰赋感觉到诡异的快感。

    她咯咯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如果是真的人族,笑到这种程度,是应该流下泪水的。

    可兰赋拼命地揉着眼睛,也只有红肿发疼的瞳珠,干涩地贴着她的指腹。

    为什么没有眼泪呢?

    兰赋想了很久。

    最后她拉长语调,用恍然大悟的口吻道:“原来我也伤害了你,我也应该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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