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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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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雷降下?, 并不殃及无辜。

    房屋瓦片一应无损,雷光乍亮,可只打在恒子箫一人身上。

    这?天雷落下?的瞬间, 恒子箫便立刻察觉出了不同。

    雷劫向来是伤及发肤的, 落于身上, 皮焦肉绽,其间疼痛非常人所能忍受,但可用防护结界抵挡。

    恒子箫一直以为?渡雷劫和遭受普通的雷电无差异,只?在强度上有所不同。

    但这?一次, 天雷径直穿过了他临时所设的结界。

    结界并无破损, 可天雷却扎扎实实地打在了恒子箫身上。

    相触之际,恒子箫身体发肤没有丝毫痛感?,只?是在更?深层、近乎魂魄处,战栗发抖了起来。

    四周的气息陡然转变,恒子箫睁眸, 眼前的场景令他呼吸一滞——

    裴玉山下?,鳞仃湖旁。

    他又回到了这?里, 回到了那个血色的记忆之中。

    最后一次天雷劫, 渡劫的并非肉.身躯壳, 而是修道者的灵魂。

    恒子箫起身, 在黑红大地上再次见到了那个衣衫褴褛的灭世之魔。

    黑袍浸血的男人回眸, 红色的魔瞳望向恒子箫。

    红云满天水如血,风中裹挟着砂砾, 就连那砂砾都?是猩红的颜色。

    整个世界都?被腐臭味笼罩着,那腐臭的来源, 便?是恒子箫眼前的男人。

    他比他上一次见面时少了两分疲态,精神了不少, 可这?精神像飙风里的风筝,固然居高不下?,却随时会?崩断线,仿佛只?是回光返照一般。

    对?视片刻,恒箫手肘撑着身后的岩石,转身向了恒子箫。

    恒子箫静静望着他。

    恒箫听见了外面的天雷声,嘴角一提,喃喃:“可笑——我想飞升,你却想堕魔。”

    那双猩红的魔瞳睨向恒子箫,“你总算得意?了,靠着那些虚情假意?攒下?的功德,竟走到了渡劫这?一步。”

    恒子箫瞌眸,“天兵牢里,我几乎被你蛊惑,以为?自己这?一生所做善事皆是在讨好师父。”

    “不然呢。”恒箫嗤笑。

    恒子箫亦不由得笑了,“恒箫,你到死都?想飞升,可我却并不执着于成魔。你我名字只?差一子 ,结局却是谬以千里。”

    他顿了顿,复道,“或许你执着的也并非成仙,而正是‘子’这?一字。”

    恒箫脸色一沉。

    恒子箫抬手,修长的掌心里是一只?破壳小鸡。

    “我本以为?师父给我取名只?是随口敷衍,如今才知?——你不是我的心魔,“子”才是。”

    孩子也好,弟子也罢,前生今世,恒子箫一直被困在“子”这?一字里。

    他想要父母,想要师长,却天生排斥同辈,哪怕和宁楟枫玩得再好,内心也不希望被旁人抢占了“子”位。

    他生来没有庇护,孑然一身,遭人唾弃,于是做梦也想要有一把能够庇护他的伞。

    于恒箫而言,那伞是名门谪仙赵尘瑄。

    纵使他出自白笙座下?,懂得善恶;

    纵使他知?道赵尘瑄是在利用自己,也还是为?了保住头顶那把伞而助纣为?虐、不愿放手。

    恒箫如是,恒子箫亦如是。

    纵有裴玉门和纱羊的谆谆善诱,在得知?司樾是魔后,恒子萧便?立刻将正道抛之脑后,苦苦哀求司樾让他修魔。

    他也好,恒箫也好,所求并非长生不老、称霸天下?之道,他们所求,只?是那一“子”而已。

    “你说我平生所做皆是虚妄,诚然,我确实存了私心。但亦如你所说,你拜赵尘瑄为?师,不仅是为?报救命之恩,更?是因?为?受人敬仰、纤尘不染的赵尘瑄是你所求之道。”

    恒子箫收拢五指,将那小小的小鸡收于拳中,“那么我拜司樾,便?是因?为?她之道,乃我求之道。”

    这?一道理,在恒子箫六岁时,便?已清楚宣之于口。

    他告诉过纱羊——若他不认同她,又何必拜她为?师;若他拜她为?师,那必是认同她的道。

    天兵牢中,那群浮光飞沫所带来的动容并不作假。

    恒子箫确定,即使没有司樾,他也绝不后悔帮过那些人、做过那些事。

    讨好师父是真,发自肺腑也是真。

    如今,就算不是为?了讨好师父,他也会?自发地往这?条道上走去。

    传道授业,如此而已,他已接了司樾的衣钵、继承了她的道。

    “冠冕堂皇。”恒箫冷笑,“你若真的高尚无私,又如何会?有我的存在?”

    “那又为?何会?有一百余盏长明灯幸存!”恒子箫抬手指向身后的裴玉门。

    恒箫一怔。

    恒子箫定定地望着他,“你已疯魔,不嗜血便?痛不欲生。即便?如此,为?何还会?有这?一百余盏长明灯幸存?”

    恒箫声音顿冷,“与你无关!”

    “恒箫,”恒子箫摇头,“放过你自己,你并没有你所想的穷凶极恶。”

    听了这?话,恒箫掩面癫笑起来。

    “若你我并非一人,我一定感?动得涕泗横流。只?可惜我即是你,你即是我,这?话听着未免也太自满了些。”

    “不,”在他喘笑声中,恒子箫道,“我不是你。我是恒子箫。”

    恒箫到死都?在渴望成为?恒子箫,他想得发疯,想得入了魔,司樾便?给了他这?一“子”。

    这?一子,若他视若珍宝、舍弃不下?,便?始终只?是恒箫;

    若有朝一日他能自己摘下?,那便?是入道。

    回天之前,师父点他:「没爹没娘又如何,你管呢——你已经不是那个要靠旁人施舍剩饭的娃娃了。」

    只?恨他一味沉浸在被师父抛弃的情绪中,竟将这?些话全都?当做耳旁风。

    直到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那点点光沫萦绕他身周,恒子箫才骤然发觉——

    原来他已有自己为?自己点灯、为?自己照路的能力了。

    「只?要你自个儿不厌弃自个儿,管别人弃不弃你。有手有脚,自己给自己做饭不行??」

    那些被他视作宽慰的话,一一于耳畔回响。

    这?一响,便?是天光乍现,雷声隆隆。

    恒子箫释然,把这?一子摘下?了。

    “你确实不再是我了。”望着古井无波的恒子箫,恒箫眯眸,“从前的你,要顺眼得多。”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张开双臂。

    那一身黑袍吸满了血,沉甸甸的,在风里都?摆不动。

    他的头发亦被血凝结,脸上、手上皆是黑血。

    “看看你,”他逆风笑望着恒子箫,“一副得道的超然之貌。你有个好师父,有个将你视如己出的师姐,有交心相伴的朋友,你的恩情大义遍撒煌烀还不够,就连混沌都?接纳了你这?个异类。而我呢——”

    他仰头长叹,望向沉雷滚滚的血天,发出两分凄绝的笑。

    “即使我屠尽了整个煌烀,也不再有人恨我、杀我。我已锈迹斑斑,无人问津了。”

    他犯下?的杀孽,恒子箫或是在地狱受刑,或是施以恩情,皆悉数偿还。

    六道轮回中再无人怨恨恒箫。

    人不杀他,天也不杀他。

    一众仙神嘴上说着来讨回恒箫,可他们的目的只?是司樾,根本不在乎恒箫此时是死是活,是恶是善。

    他穷尽一生,受尽折磨,不得爱,也不得恨,什么也没有留下?。

    望着血风中茕茕而立的恒箫,恒子箫忽而生出了两分悲悯。

    透过满身污血的男人,他不由得想,三千年前,一人屠尽四重天界的师父,是否也是如此凄凉。

    他救不了师父,可若他身上真有那么丁点熹光,他愿意?分给眼前的男人。

    无论他犯过多少杀孽、无论他曾卑劣地蛊他入魔,至少在最后一刻,这?个男人死死停在了裴玉山外,始终不让自己往前踏出一步。

    “放下?执念吧。”恒子箫朝前踏出了一步,“往事已矣,此处既不记得你,你又何必执着于此。放下?我执,去往别处寻吧。”

    “哈哈哈哈哈哈——”恒箫惨烈地大笑起来,狂笑之后,他脸色骤然一冷,“恒子箫,凭你也配在我面前说这?些道貌岸然的话!”

    恒子箫拧眉摇头,“字字真心。”

    “屠杀万物,并非我之本意?,唯有你——”恒箫眸中血色越深,“扒皮拆骨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那张脸被嫉恨所扭曲,被不公所破坏。

    “我绝不会?让你飞升逍遥,你既不成魔,便?随我一起死在这?天雷之下?!”

    说罢,恒箫杀气铺开,左手五指成爪,迅猛朝恒子箫探去。

    恒子箫偏头躲闪,探来的爪心内扣,改攻侧颈。

    这?一爪凌厉,恒子箫抬小臂护颈,另手往恒箫肩处一推,将他打退回去。

    轰——!

    霍然间,惊雷怒起。这?雷声耳熟,是第二?道天雷!

    恒子箫并未感?受到此前灵魂雷击的震颤,相反,那道雷光竟打在了恒箫身上!

    受了一道天雷,恒箫毫发无伤不说,他的气色居然愈鲜明了两分,周遭凶煞之气也浓厚了许多。

    这?雷光仿佛是恒箫的补给,给予了他更?强大的力量。

    “呵。”恒箫被打退之后,一个旋身稳住身形,身后脏乱的大氅扫出一道厚重的尾风,沉重地垂在了恒箫身后。

    他双手自胸前抻开,一柄青白玉色的长剑悬于他身前。

    恒箫拍上剑鞘,鞘中宝剑一飞冲天,划过一道白中带红的剑光,刺向了恒子箫。

    恒子箫眯眸,捕捉剑迹。他右手在虚空一握,那柄白笙赠与他的靛青长剑握于掌中。

    他没有抽剑,连鞘横起,抵住了飞来的白剑。

    叮——

    剑尖与剑鞘碰出一声轻响,那剑推得恒子箫脚下?后移三寸。

    甫一退后,他左掌立刻拍在剑鞘下?端,运气发力,将那剑打回飞去。

    白剑于空中飞还,不待它回到恒箫身边,倏尔掉头,分为?数道白影。

    这?些剑影并不锐利,如蛇般蜿蜒柔软,自四面八方朝恒子箫裹缠而来。

    恒子箫抬鞘疾抽,将近身白影挑飞鞭开。

    余角又有黑影袭来,恒子箫迅速将身前的一道白影打退,屈膝矮身,躲过恒箫的一掌。

    纠结发硬的狼毛大氅从恒子箫头上掠过,他滑步后撤,一连退避数丈。

    空中白影紧随而来,如跗骨之蛆般紧追不舍。

    恒子箫剑指掐诀,身周烈火煌煌,一圈炽热的火圈自他身上爆荡开来,将扑来的白影们炸碎弹开。

    扑空的恒箫转身再攻,他出掌狠辣,一如恒子箫幼时所见他对?战宁楟枫那般。

    只?是那时他尚是恒箫,如今却成了宁楟枫的立场。

    恒子箫抬手,与恒箫对?掌拼力。

    双掌甫一接触,恒子箫便?双眉皱起——

    好生霸道。

    他闯荡煌烀界数百年,所见妖魔邪修不在少数,可从来没有一个邪魔的气息如恒箫这?般狂躁、紊乱,带着欲毁灭天地的煞气。

    他后脚立刻外扩,稳固下?盘,补力与恒箫对?峙。

    恒箫勾唇,扬起一抹冷笑。

    一束才被恒子箫炸开的白影如蛇一般缠上了恒箫的胳膊。

    它绕着恒箫的手臂,飞速朝恒子箫方向游蹿而去。

    恒子箫呼吸一禀,欲收掌回身,可原本与他对?冲的魔气突然改向,如旋涡般将他的手掌紧紧吸住。

    半分迟缓,那白影顺着两人交掌处攀咬上了恒子箫的小臂。

    顷刻间,整个左臂都?没了知?觉。

    白影如蛇,缠住恒子箫的胳膊不放,吸咬着他的血液、灵气和力气。

    不给恒子箫处理左臂的时间,恒箫反身旋踢,大氅扬起,如夜幕般遮住了他的动作,叫人看不见先?机。

    砰——!

    这?一脚没能踢上恒子箫,恒子箫右手持剑,堪堪以剑鞘挡下?这?一腿。

    恒箫眯眸,魔瞳中神色愈发阴冷。

    轰——!!!

    第三道雷劫赫然砸下?,再度落到恒箫头顶。

    恒子箫瞳孔一缩,只?这?落雷的瞬间,踢在他剑上的脚力翻了近乎一倍!

    他的猜测不错,这?天雷果?然是在为?恒箫助力!

    得到二?次加持的恒箫回身再踢,这?一脚他不再瞄准恒子箫的破绽,悍然踹在了他的剑上。

    他再没有受到阻力,一腿连剑带人踢开三丈有余!

    收氅回身,恒箫倨然而立,冷漠地睨视着弯腰拄剑的恒子箫。

    “怎么,吃力?才三道而已,后面还有六道。”他蔑笑着,“就这?点本事,也配教训我?”

    恒子箫闭眸。

    数道青蓝色的电流自他丹田升起,传于左臂之上。

    在嗞啦作响的雷电之中,缠在他手臂上的白影微微发僵,片刻后破碎成片。

    他动了动左手,松缓之后,虚步后撤,抬剑鞘于身前,面色不移。

    这?幅冷静的姿态激怒了恒箫,他一挥大氅,俯身袭来,“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厉害!”

    他一拳刺向恒子箫面门。

    恒子箫偏首抬掌,包裹住了那染血的拳头,稳稳接住了这?一拳。

    矮身旁闪、封步抄脚。他避开了正面,自后方控制恒箫行?迹。

    恒箫反应迅疾,收脚跃起,数十道白影自他大氅后蹿出,对?着恒子箫身体各处缠去。

    恒子箫连退连打,其间接恒箫数掌,始终没有拔剑。

    哧……一声轻响,恒子箫脚下?扩开数圈幽幽青焰。

    丈高火墙封死了四周,恒子箫后撤的脚一顿,没了后退的空间,唯一的出口——当空之上,恒箫自上扑来,数道白影飞回他身前,重凝出那柄玉色宝剑。

    剑光如冰,他对?准了重重烈焰中的恒子箫,直取他首级。

    恒子箫横剑抵挡,两剑接触,他双膝双臂皆是一弯,被压得下?沉数分。

    较之第一次交手时,恒箫的力量暴涨了太多。

    恒子箫瞳色一凝,脚下?炽火扩开。

    红火压着青焰,以火灭火,将束缚他的焰墙圈圈熄灭。

    最后一圈青焰被红火吞噬时,恒子箫已撑不住恒箫的力。

    他侧身自剑尖下?错开,纵身后撤,一刻不留地跃离了这?片火阵。

    他一动,空中白影纷纷缠来。

    这?些白影和恒箫配合默契,交替轮攻,永远不给恒子箫喘息之际。

    两道身影一浓一淡,两道剑光一白一暗,在这?血色的天敌间纠缠厮杀。

    那如同血痂一般黑暗、沉痛的天空上时不时闪过雷光。

    天雷每每落下?,恒箫的力量、速度、魔力便?增长一成。

    两人本就棋逢对?手,功力不相上下?,在得到劫雷的助益后,恒箫更?是全面压制了恒子箫。

    六道天雷之后,恒子箫的速度已不及恒箫。

    他刚一后撤,恒箫便?提剑追上。

    剑光如雷,这?一剑贯穿恒子箫胸腹,寸深尺长的血痕爆开,伤口之间,尚有细小的雷电残留作响。

    恒子箫闷哼一声,动作一缓,两道白影立刻缠上了他的脖颈、手腕,勒着他向前拖去。

    下?一剑紧随而来,恒子箫勉力提剑。

    轰——!!第七道天雷在此时降下?。

    烁烁雷光中,那白剑斩落,他手中的靛青剑鞘赫然裂开,被斩成两半!

    恒箫周遭煞气飞涨,缠着恒子箫手腕的白影立刻缩紧,将他腕骨拧断粉碎!

    “呃…”剧痛之中恒子箫咬牙,右手骨碎无力,恒箫反手挑剑,将他手中的剑击飞远去。

    恒子箫稍从疼痛中回神,立刻用完好的左手撑地,扫腿鞭向恒箫下?盘。

    恒箫没有想到,他已是这?般模样,居然还锲而不舍,没有丝毫认输的打算。

    他后撤数步避开了恒子箫的脚风。趁这?时候,恒子箫鲤鱼打挺,翻身而起。

    他第一时间和恒箫拉开距离,身上电光泠泠,将束缚自己的白影震碎。

    远处的恒箫一抬手,那被击飞的靛青长剑到了他的手里。

    他垂眸,看了眼这?柄老旧寒酸的剑,发出一声意?味不明地哼笑。

    男人五指收紧,那剑痕斑斑的剑鞘在恒子箫面前破碎成齑,只?留下?其中长剑。

    哐当——

    恒箫扬手,将失了剑鞘的剑丢去两人之间的地上。

    “我给你个机会?,”他傲然道,“捡起剑来。”

    恒子箫捂着断手,身前布料一片黑红,被血液浸透。

    饱和的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脚前的土地上,和本就饱饮了鲜血的土地融为?一体,看不出分别。

    恒子箫敛眸,他望了一眼地上的剑,再抬眸时看见了恒箫眼中的冷嗤。

    他没有去捡那把失了鞘的剑,左手下?移,探向了腰侧的储物器。

    一点金光亮起,下?一刻,一把玄金匕首反握在了恒子箫左手之中。

    他不知?第几次的拉开虚步,双眸如那匕首一般,沉甸甸地望向对?面的恒箫。

    恒箫眯眸。

    “找死——”他愈发怒不可遏,剑指结印,空中白影瑟瑟微颤,随即奔涌至恒箫身畔。

    天地间血煞纷涌,山川湖泊上死气凝结成绺,浑浊的煞气如那些白影一般,自四面八方涌来,汇集在恒箫身后。

    漫天黑红色的煞气逐渐凝聚成形,在恒箫身后汇聚成庞大的黑影。

    他身前青白玉剑嗡嗡鸣颤,待那黑影稍有形状,便?破空而上,窜入了那模糊的黑影中去。

    白剑归于煞气,如画龙点睛般荡开一层气浪。

    那黑影以剑为?主心骨,浑然化出了真身本体——

    吼!!!

    一头凶煞恶兽自恒箫身后显现,人面虎足,猪牙长尾,正乃凶兽梼杌!

    它以天地血煞之气为?形,以屠尽煌烀亿兆生灵的魔剑为?脊,吞天吐日,左踏雷电,右踩青焰,四目猩红,咆哮着朝恒子箫扑去。

    梼杌脚下?,云滚风流,电光怒火熛熛赫赫。

    恒子箫沉下?重心,紧盯着那巨山一般扑来的恶兽,尚未靠近,凶煞血气便?扑面而来,压抑窒息。

    梼杌抬爪,虎掌拍向了不足它胳膊长的恒子箫。

    这?一爪打来,携风呼啸。恒子箫骤然挥匕,那玄金色的匕首割破浓浓煞气,挡在了虎掌之下?。

    叮——匕首之上,有鱼纹粼粼。

    下?一刻,那金色的鱼纹仿佛活了过来,爆开一片金光!

    硕大的金影自匕首上跃出。

    一方金色的龙鱼幻影罩在了恒子箫身上,固若金汤地挡住了那沉重的虎掌。

    龙鱼鱼鳞金光闪闪,鱼尾一摆,扇在了梼杌肩胛处,将巨大的凶兽拍飞滚地。

    恒子箫和恒箫皆是一怔。

    这?把金鳞匕是司樾送给恒子箫的第一件宝物,他用到至今,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条龙鱼金影。

    司樾给了他匕首,却从不传他用法。

    恒子箫姑且学?了一套刀法,可并未参透这?匕首的玄机。

    他平常还是用剑,细细想来,每次用这?把匕首时,都?是穷途末路。

    第一次,是在鸿蒙玄域中抵挡魔猪;

    第二?次,是在后山挑水,每每自山上滚落,这?把匕首就会?荡开金光,护他安稳落地;

    第三次,是他的剑被槐树精消融时;

    随后的每一次,都?是十万火急的关头。

    除了一次——那是在梦境之中,身为?恒箫的他欲杀宁楟枫,情急之下?,恒子箫拔出匕首,决然斩断自己一只?手。

    金鳞匕次次护他周全、救他性命,唯有那一次不同。

    恒子箫陡然一震,余光瞥向了自己此时被拧断的右手。

    一时间,万千思绪喷.涌而出,一种?玄妙的感?受盘旋于恒子箫心头,将他与这?把金鳞匕相连。

    「这?上面有我的神识」

    「小子,不许拿它杀人,知?道吗」

    梼杌倒地,甩头跳起,身周黑云鼎沸,它嘶吼着再度朝恒子箫冲来。

    罩着恒子箫的龙鱼金影回身盘旋,继而扭身鱼跃,游升高天,一头撞向了扑来的凶兽。

    鱼头顶着兽面,束束金光自黑云中炸开。

    梼杌甩尾,长尾似流星锤,末端砸上了鱼腹。

    龙鱼蜷缩翘尾,长身绞住了梼杌的胸腹,勉力收紧,勒得恶兽仰头痛嚎。

    鱼兽在红云中相争拼杀,地上恒箫亦朝着恒子箫袭来。

    他的佩剑筑在梼杌体内,便?赤手成爪,扣向恒子箫脖颈左胸。

    恒子箫仰身闪避,断了的右手垂在身侧,仅靠握着金鳞匕的左臂和恒箫互搏。

    他一昧只?守,退是为?守,攻也是为?守,这?般姿态,令恒箫说不出的恼怒。

    第七道天雷落下?,他一掌扣在了恒子箫右肩上,将整个肩膀捏碎。

    第八道天雷打下?,红云之上,梼杌高亢怒号,一掌扇过,将倒地的龙鱼摁在脚下?。

    它低头,野猪般的长獠牙贯穿了鱼肚,掘开金鳞无数。

    砰——!

    大氅翻过,窝心一脚,恒箫将恒子箫踹飞十数丈。

    此时恒子箫身上伤口已然无数,污血多过了恒箫。

    恒箫松了松手腕,居高临下?地瞥向倒地不起的恒子箫。

    他立于原地,阴戾冷然道,“你只?会?挨打么。”

    恒子箫呕出一口鲜血,撑着地,踉跄地支起上身,还不等他坐起,一只?黑色的锦靴便?踏上他的胸口,踩着他的伤处,将他碾回地上。

    恒子箫抬眸,和上方的恒箫四目相对?。

    恒箫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他已狼狈不堪,浑身没有一处好肉,可即便?到了这?番境地,这?人脸上居然依旧不见半点怒色。

    “恒子箫——”他加重了脚上的力道,几乎要踩断他的肋骨,“懦夫,你难道不想杀了我么!”

    恒子箫咽下?喉中黏腻的血腥,左手握着金鳞匕不松。

    他道,“我答应过师父,不会?用它杀人。”

    “呵,天兵临城,你师父已是自身难保。”

    恒箫脚尖碾开了他剑伤处的皮肉,踩进了骨头。“再守着那没用的慈悲,你可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恒子箫瞌眸,“咳……我一直在想……这?场幻境到底该如何破除。”

    “若是从前,我或许会?选择杀你破境,就如我在雨霖寺转业塔里,想要杀了其中幻象一般……”

    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受了上一世的余孽影响,恒子萧知?道,自己从来不是良善宽容之辈。

    刚下?山时,他胸中戾气就连自己都?觉得吃惊。

    “可这?一次,是九重天雷布下?的飞升大劫。”

    恒箫不屑道,“那又如何。”

    从前恒子箫以为?,天雷劫是天神所设,由天神掌控。但看如今的形式,显然并非如此。

    这?雷不是神族设下?的考验,而是天道。

    渡劫者毕竟是恒子箫。那些落在恒箫身上的雷光,现实里到底还是劈在了恒子箫身上。

    可他没有半分雷击之苦,这?场天雷,和以往都?不同。

    恒子箫于是了然,躯壳肉.身无足轻重。

    他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他面对?的不是恒箫,而是天劫和心魔。

    “众生皆苦。我一介武夫,莽野出身,碌碌一生,只?随手做了几件善举,如何就能够脱离苦海,独享清云之乐?”

    他望着漫天红云,“一旦飞升,成仙成神,凌驾诸世、管理亿兆生灵。我恒子箫何德何能?”

    恒箫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恒子箫一笑,“飞升雷劫、天道之选,筛除的便?是你这?样的人。”

    他最终顿悟,从前雷劫,验的只?是定力毅力,所以只?受皮肉之苦。

    可眼下?这?场大劫,为?的是选拔管理众生的天神。

    维系百亿小世界的神祇,绝不能是睚眦必报、溺于我执和仇恨之人。

    “恒箫,你杀不死我,我也不会?恨你。”恒子箫道,“我只?叹天庭颓败,或玩忽职守,或玩弄权术,满天诸神竟没有一个愿来救你。”

    颓败的或许不是混沌,而是天界。

    仙神久居高天,已忘了初心。

    怠惰者使煌烀界一步步走向毁灭;

    弄权者欲灭恒箫,增加功绩;

    复仇者不惜利用全界生灵,只?为?一雪前耻,维护天威;

    懦弱者瞻前顾后,心有不忍,却畏惧权威,不敢直言。

    九重天上下?腐烂一片,琅琅仙神才是那颓败之源。

    恒子箫无谓飞升、无谓成仙,可他是司樾的弟子,便?要不平则鸣。

    那年他游历回来,问司樾:

    「师父,这?世间为?何这?般苦……」

    司樾告诉他「‘我见诸众生,没在于苦海’——既生在苦海,又怎能不苦呢。」

    他又问司樾,该如何解。

    司樾说,「各人的命,只?有各人自己能改。你我区区一届凡人,哪有改命的神通。你我只?管顾好自己,不给旁人带来灾祸就是功德无量了。」

    恒子箫望着满目戾气的恒箫,他渡不了旁人,至少要渡了自己。

    “不知?所谓——”恒箫骤然抬脚,跺上了恒子箫的心口,“我杀不死你?我倒要看看,你的命有多硬!”

    锦履之下?倏地一烫。

    那柄玄色的匕首格挡在他脚下?。

    恒箫冷笑,右手后扬。

    血云之间,踩着龙鱼的梼杌咬住鱼背,甩头撕扯,将那鱼形撕咬噬溃!

    凶兽仰颈长啸,身中白剑受恒箫召唤,自梼杌喉中飞出。

    白剑朝恒箫右手飞来,剑尾卷携着化为?蔽日煞气的梼杌,滚滚煞气凝于白剑之内,令那剑光中的血色愈发浓稠。

    剑破长空,握于恒箫手中。

    他高举长剑,倾全界凶煞之气,朝着地上的恒子箫心脏刺去——

    恒子箫睁眸,天上残破的龙鱼金影收归匕首当中。

    剑尖落下?,煞气先?一步扼住了恒子箫的五感?七窍,将他拖进无边无涯的暗海之中。

    四周暗了下?来,感?知?被尽数剥夺,唯有那杀伐之气排山倒海而来。

    那汹汹煞气钻入他的毛孔,蚕食他的心脏内腑。

    狂暴的雷火灵气在恒子箫经脉里沸腾扭曲,刺激着他的气血、催促着他迎战搏杀。

    恒子箫敛眸,沉心静气,极力抚平体内翻腾的杀意?。

    恪守本心——

    这?些杀意?不是他的本意?。

    他漠然而坚定地回视着杀气凛然、癫狂扭曲的恒箫,透过那双猩红的魔瞳,看见了深处的悲痛,也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恒子箫愈发坚信,赵尘瑄也好,恒箫也罢,幸得重生,他绝不会?被仇恨蒙蔽操控,成为?第二?个恒箫。

    如今的他,有自己的道要走。

    轰——!!!

    金鳞匕横起,无论体内的凶煞之气如何催促,恒子箫不管不顾,只?守不攻,坚守道心。

    赫然之间,轰雷掣电。

    血色的天空上,一道银龙般的青雷穿云而下?,奔号怒涌。

    空前绝后的巨雷斩下?,将这?血色的空间一分为?二?,劈得粉碎!

    第九重天雷,就此落下?。

    四周景象崩溃坍圮,山河大地、土砾风沙皆如被撕碎的画纸,纷纷扬扬地散落飞去。

    空间崩塌,恒子箫身上一轻。

    哐当一声响,那一身黑袍的男人丢了剑,趔趄地后退而去,退去了这?支离破碎的幻象里。

    他随着这?方天地一同走向终焉,到死也还是孤苦一身,孑然茕立。

    一行?血泪自恒箫眼角流下?,令那张脸愈发恐怖诡异,也愈发苍凉悲寂。

    “别忘了……”他动了动嘴唇,似乎要对?恒子箫说些什么,可不等他说清,在张狂凛冽的雷光之中,整个幻境赫然破碎。

    那黑影也化作残卷上的一角碎纸,消失在了陈旧的往事之中。

    这?方天道幻象为?恒子箫心志所破,前世种?种?都?离开远去。

    最后的最后,一副暗沉的旧日之景出现在了恒子箫眼前。

    他看见一身血污的恒箫踉踉跄跄、疯疯癫癫地在世间游荡着。

    这?煌烀界已被他屠尽,他游走在空荡无人的血海里,双眼浑浊,全无意?识。

    沸腾翻涌的杀气逼疯了他,催促着他去寻觅下?一个猎物。

    可这?世间早已没有可供他杀戮的生命。

    最终,他蹒跚地走到了裴玉山下?、鳞仃湖旁,双膝跪下?。

    几次蠢蠢欲动的膝行?,亿兆煞气催他上山,将这?裴玉山上最后的百余生命吞噬殆尽,可他只?是跪着,咬紧牙关,始终不肯起身。

    “喝——”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自他喉中爆出。恒箫双手持剑,一剑刺入膝前的红土里,没入三分之二?有余。

    裴玉门传授恒箫剑道,这?柄剑,他用来定住自己。

    男人低着头,血凝成绺的墨发于腥风中翻飞着。

    他死死握着膝前的剑,向裴玉门而跪。

    直至文昭倒拨天物时镜,那在裴玉山下?跪了不知?多少时候的男人,终于随这?荒芜的世界一并消失而去。

    ……

    恒子箫睁眸。

    再次出现在他眼前的已非火红如血的裴玉山下?,而是司樾的寝宫。

    耳边还有两分沉闷的雷响,这?雷声越来越远,最终归于平静。

    他仿佛从一场长眠中醒来,脱离了肉.身一般,体魄似清风般轻盈。

    一枚银色的印记自恒子箫眉间浮现,亮起又隐匿。

    “子箫!”熟悉的声音在恒子箫耳边响起。

    “是仙印!是仙印!”守着他的纱羊欣喜若狂地惊叫起来,“劫渡了!你真的是仙了!”

    恒子箫顾不得旁的,立刻翻身下?床,“师姐,我要去师父身边,助她一臂之力!”

    “我、我也去!”纱羊道。

    恒子箫劝道,“外面危险,师姐还是先?留在此处。”

    “不!”纱羊抓紧了他的肩膀,“你们总是不带我,这?次我一定要和你们在一起!”

    奉命守在殿中的红枫赤枫对?视一眼。

    恒子箫已渡天劫,不必窝在房间内。

    他们让开出门的道,自己也早已等不及要去主人身边,为?混沌献出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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