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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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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上午, 裴莘院门口尽是返乡的孩子。

    当初来接他们的弟子又负责送他们回去,山长和两位先生站在?广场上,像是迎他们时那?样送他们走。

    陆陆续续, 纷纷离离, 等雪停了、太阳升至头?顶, 裴莘院也落了锁,只余广场上挂着几根红绸,立着武试时的大鼎,准备开始下午的拜师典礼。

    未时一刻, 司樾带着纱羊和恒乞儿姗姗来迟。

    拜师典礼都已?布置妥当, 十名留下的孩子、各位师父、师兄以及内务登名的子弟皆已?到?场。

    山长和两位先生也在?,就差司樾一行人了。

    他们一到?,典礼即刻开始。

    这些孩子们的择师意愿都在?昨天晚上由山长先行询问过了。

    山长对着司樾遥遥行礼。

    他知道司樾不想收徒,因此所有提出要拜在?司樾门下的孩子,都被他回绝劝下。

    孩子们除了司樾, 也就知道四长老俊、五长老美、大长老强、门主是门主,因而?今日要被拜的师父也就是这几位热门人物了。

    司樾被请到?了台上, 一眼望去, 底下的孩子一字排开, 都是熟面孔。

    拜师的顺序按师父地位排, 资历小的在?前, 资历深的在?后?。因此,第一个受拜的, 便是白笙。

    “徒儿晋栖拜见师父。”

    最右端的女孩走上前来,在?广场上的蒲团上跪下, 对着白笙磕头?。

    纱羊咦了一声,按照前世的轨迹, 白笙正是在?这一年?收了恒乞儿做首徒,没想到?这一次恒乞儿不拜他了,他也还是收到?了第一位弟子。

    那?女孩正是司樾口中的叛徒,是在?武试时看上了四长老、在?迎新?宴上负责桌上瓜果的丫头?。

    “这下子你平衡了吧。”纱羊对着司樾促狭地挤挤眼,“至少?她不是为了四长老而?背叛你的。”

    “呵。”司樾抱胸,斜眼睨着四长老和白笙那?两个美男子,“以色侍人,能有几时,都是一个样。”

    “但白笙的确比四长老要年?轻,而?且座下还没有弟子,”纱羊合掌,“这小姑娘还挺机灵。”

    白笙立在?蒲团前,受了女孩的礼。

    旁边的内务现刻了晋栖的牌子,将一对玉牌交到?了白笙手里。

    “起来吧。”白笙将玉牌分开,一个自己留下,一个系在?了女孩的腰带上。

    这便是有了身份证明,算是正式的师徒了。

    “以后?你就是我主峰弟子,随我一道侍奉门主、弘扬裴玉道法。”

    小姑娘乖巧应道,“是。”

    十个孩子依次拜师,终于轮到?恒乞儿。

    司樾下了台来到?他面前,他跪在?地上,对着司樾三次磕头?。

    一旁准备刻字的内务弟子出声提醒道,“还请司樾真?人为其赐名。”

    司樾一顿,扭头?看去,“什么?”

    内务又重复了一遍,“请真?人为首徒赐名。”

    司樾一回头?,就见蒲团上的恒乞儿正一言不发?地紧紧盯着自己,像是坐在?饭桌边望着主人小狗似的。

    她对内务弟子道,“那?就叫旺…”话语未完,纱羊一把捂住了司樾的嘴,狠狠瞪着她。

    “唉呀,我哪会取名。”司樾皱眉,“就叫小子不行么?”

    “当然不行。”

    她身后?的高台上,门主发?了话,他沉着声,“赐名如赐命,你想清楚了再说,若要排演,我这里有铜钱龟甲可以借你。”

    “这许多麻烦!”司樾一挥手,不管门主话里的威胁之意,问向?恒乞儿,“那?你想叫什么?”

    恒乞儿一直盼望着司樾给?他赐名,从未自己想过取名,哪里有什么主见,随即摇头?,“全凭师父做主。”

    “我就说‘小子’。”

    门主眯眸,声音愈沉,“司樾——”

    “好好好,”司樾敷衍道,“那?‘子小’。”

    “子箫?”刻牌的弟子听了,“横笛竖箫的那?个箫?”

    纱羊一愣,司樾已?点了头?,“行。”

    她一扯司樾的头?发?,低声骂道,“行什么行!小子不行就子小?你给?我认真?点!”

    说话间的工夫,两张玉牌已?经刻好,内务弟子交到?了司樾手上,“这一份您收好。”

    “好。”司樾拿着一只,另一只给?了恒乞儿,“来,也给?你一个。”

    恒乞儿站起来,接过那?枚玉佩。

    洁白的玉上刻了三个字:

    「恒子箫」

    他一阵晃神,指腹反复摩挲着那?三个字样。

    恒子箫…恒子箫——

    他有了自己的名字了……有自己的名字了!

    恒乞儿是最后?一个拜师的弟子,他领了玉牌之后?,和其余孩子一起跪下,聆听门主的教诲。

    作为裴玉门的新?弟子,门主给?孩子们准备了见面礼。

    内务一人给?了一个红色的木匣,恒乞儿拿在?手中,沉甸甸的,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从今以后?,你们便是我裴玉门的子弟。”

    门主把场面话讲完,轻叹一声,又和孩子们吐露了两分真?心,“我裴玉门人丁不兴,算上你们,总共一百二十三位弟子。入门既是入家,你们要和其他师兄弟同心同德、相互扶持,万不可生出异心,使萧墙内乱。”

    这话语重心长,又生出两分无?奈凄凉。

    恒乞儿仰头?望着台上的山长,将每一个字都听了进去。

    他低头?摸着自己腰上的那?块玉牌。

    他叫恒子箫;

    他有家,叫裴玉门;

    还有一百二十二位兄弟姐妹。

    他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块玉牌。

    司樾垂下目光,看着自己手上那?刻了「恒子箫」三个字的玉牌,不由得哼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门主说得多好啊。”纱羊疑惑道。这话里有什么可笑的。

    “就是因为他说得太好了,我才忍不住笑。”司樾将那?玉牌收起来,“这番话可真?是救人一命,功德无?量。”

    纱羊更不解了,“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司樾惊讶地看向?她,“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不知道就算了。”

    “你说呀,到?底什么意思?”

    “不知道就算了。”司樾双手揣进袖子里,跺了跺脚,“怎么还没结束,冻死我了。”

    “你!”纱羊不悦瞪了她一眼,却也没有死缠烂打地追问。她已?习惯了司樾说话不着调。

    纱羊叉腰,“我不知道你知道了什么,但你知不知道小魔头?上辈子叫什么?”

    “叫什么?”

    “白笙给?他取过名字,后?来他为了避人耳目,在?外?行走时须换一个名字,赵尘瑄便又给?他取了个新?名——你知道是什么吗?”

    司樾啧了一声,“问一次就得了,你还问两次,要说就说。”

    “恒箫!”

    纱羊道,“赵尘瑄给?他取的名字是恒箫!”

    司樾抱胸,“横笛竖箫……真?是个敷衍的名字。”

    “你有资格说别人吗!”

    纱羊心情有些复杂,司樾随口的胡闹,竟取了个“恒子箫”出来。

    恒箫……恒子箫。

    这等巧合,是天意么……

    她怅然地想,名字重了不要紧,只希望命运不要再重了。

    台下的孩子们师也拜了、礼也收了、训也听了,门主便一挥手,宣布拜师典礼结束,让各家师父领着自己新?收的弟子回各家的峰去。

    甫一解散,恒乞儿立刻跑到?司樾跟前,把那?木匣子一递,“师父!”

    “怎么,”司樾挑眉,“这么大了,压岁钱还要娘亲保管啊?我可不干这差事。”

    恒乞儿摇头?,“给?您。”

    这是他第一次给?师父孝敬。

    “给?她做什么!”纱羊立即道,“这是门里给?你的,你自己收着,何况你都没看过里面是什么呢。”

    “师叔。”说话间,旁边插来声音。

    白笙带着新?收的女弟子晋栖过来,对着司樾行礼,又对恒乞儿拱手,笑着开口,道,“师弟。”

    晋栖跟着他,分别对司樾、纱羊和恒乞儿作揖,“师叔祖、师姐、师叔好。”

    “等等!”纱羊大睁着眼睛,指了指自己,又指向?恒乞儿,“你管我叫师姐,管他叫师叔?”一个时辰的工夫,她竟成了小魔王的晚辈!

    “这九峰上下,不论高低老幼,不都一律管您叫师姐吗。不然,您给?我个辈分呀。”晋栖灵巧地笑道。

    纱羊一时语塞。

    倒是恒乞儿也向?他们回礼,小声了喊了句,“师兄好,师…侄好。”

    他还很不习惯自己的辈分。

    司樾看着白笙,“你有何见教?”

    “不敢不敢,”白笙道,“只是来询问师叔,今年?还参加门里的除夕宴么?”

    今天是正式的除夕,从前司樾从不参加裴玉门的活动,但今年?她不仅当了先生、收了徒,还参加了裴玉门的迎新?会,白笙便来问问。

    “我昨晚吃的饺子还没消化。”司樾懒得去。

    她说完又瞥向?身边的恒乞儿,恒乞儿仰头?,茫然地看着她。

    她遂改了口,问:“都有什么好菜?”

    “这……”白笙为难道,“您是知道师父的脾气的,好菜确实?没有,只有好酒。”

    “大过年?的菜都没有,算了算了,不去不去。”司樾又懒了,挥手就要走。

    白笙看出了她是为了徒弟说话,紧忙道,“您那?桌没有,可小辈们的酒席丰盛得很。”

    “什么?岂有此理!”司樾脚步一顿,“那?我坐小辈那?桌。”

    纱羊睨她,“你害臊不害臊?”

    “臊个屁。”

    司樾又对白笙道,“事先说好,我是一穷二白,不管今天有多少?人来,我是一个红包都拿不出的。”

    白笙无?奈地笑了,“随您、都随您,我照办就是了。”

    司樾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两人聊着天,恒子箫余光看见山长正要离开,于是轻轻对司樾道,“师父,我想…”

    司樾摆手,“去罢去罢。”

    恒子箫对着司樾和白笙行了礼,抱着木匣往山长的方向?跑去,唤了一声,“山长!”

    山长一滞,回过头?来,“是恒大,啊,不,是子箫啊。”

    和他同行的乙丙两堂先生也跟着停了下来。

    恒子箫站在?他们面前,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顿了顿才道,“您要去哪儿?”

    “自然是回我的院子。”

    “您以后?都住在?这儿了吗?”

    山长点头?,“是啊,我是裴莘院的山长、裴莘峰的峰主,自然住在?这里。”

    恒子箫一愣,这才意识到?,山长也是一位峰主。

    “就您一个人么,您的弟子呢?”他问。

    乙丙两堂的先生笑了,“可不就是我们么。”

    看见恒子箫眼中的惊诧,山长道,“裴莘峰性质特?殊,不便多留弟子。我们在?这里清修三年?,便又要迎下一批学生了。”

    恒子箫抿了抿唇,复又道,“那?我每旬都来向?您请安。”

    这话倒让几个先生惊诧了。

    今日拜师,留下的孩子们无?一不是殷切地跟在?自己师父身旁,恒大能特?地来找先生辞行,已?是让人意外?,没想到?他竟然还想每旬都来看望从前的先生。

    山长心下动容不已?,面上却摇头?,“你还没有筑基,不能御剑,从停云峰到?这里,步行要花多少?时辰?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不必这么劳神费力。”

    御剑……

    恒子箫低下头?,有些沮丧,是了,他还不会御剑呢。

    “好了,回你师父身边罢。”山长道。

    “我…”恒子箫跟了两步,“我还想去宿舍看看,行吗?”

    “你是有东西落在?那?儿了?”山长一皱眉,“这可难办,学生宿舍都落了锁了,你要先去厨房那?儿借钥匙才行。”

    “知道了。”恒子箫点点头?。

    他目送三位先生离开后?,朝着宿舍跑去。

    这条路他每日都至少?往返三次,不管是哪一次都是人来人往、热闹喧嚣的,独今日只剩下了他和两旁的白雪。

    天地白茫茫一片,清静得让恒子箫有些陌生。

    他路过一排光秃秃的树,忽而?想起,去年?的三月,他抱着婷珠的裤子和师父的鞋子躲在?树后?,焦头?烂额之际,正遇上蓝瑚带着紫竹在?树外?收集春雨。

    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定定地望着那?一处,耳边隐约响起了蓝瑚的笑声。

    「你一个男子,竟不忌讳女红?」

    ……

    「那?就说好了,晚上见。」

    如今眼前枝叶凋敝,蓝瑚紫竹收集春雨的那?些草木全都被压在?雪下,看不见了。

    恒子箫抱紧了怀里的木匣,继续往前走去,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自己住了一年?的宿舍。

    他在?门前驻足。

    那?老旧的木门上挂着一把粗壮的铁锁,锁上锈迹斑斑,四周杳无?人烟。

    谁也不剩了。

    他定定地望着那?寒锁,左右顾盼,两边的屋子全都落了锁,进不得屋了。

    「正好!你我就在?此一分高下,败者滚出裴玉门!」

    「主人!」

    他霍然回头?,宿舍前的空地上却并没有怒气冲冲的宁楟枫和焦急阻拦的凌五,只有一片苍茫的雪。

    他望着这一片白,良久沉默。

    倏地,头?上一凉,一团雪砸在?了恒子箫头?上。

    恒子箫惊得抬头?,就见身前宿舍屋顶上坐着司樾、飞着纱羊。

    司樾从瓦上又挖了一团雪,似笑非笑地俯瞰下面的恒子箫。

    “哈,”她团着那?团雪,“物是人非事事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她把雪团结实?了,一抬手,对着恒子箫砸了过去,正中他的脑门。

    恒子箫被砸得一懵,茫然地望着司樾,“师父,您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砸我……”

    他话没说完,头?上就又中了一团雪。

    “哈哈哈哈你看看你,”司樾指着他大笑起来,“和那?读书人混了一年?,书没学多少?,倒学了一股子的穷斯文。”她说着,手上已?挖了第四团雪。

    纱羊出声提醒道,“愣着干什么?别人打你,你还和他废着许多话,先打回去再说!”

    恒乞儿猛地矮下身来,那?团雪擦着他头?顶飞过,砸在?了后?方的雪地上,一落便是一个坑。

    他听了纱羊的话,把匣子放在?一旁,也捏了雪往房顶上扔去。

    “诶,不着。”司樾坐着没动,偏了偏身子避开了雪,“打不着——”

    恒子箫便扔了第二团、第三团过去,司樾在?屋顶上左摇右晃,随即站起身来,点着脚跳着躲。

    “小子,你打不着~打不着~”

    “我打得着!”

    “那?你打一个看看啊,中一个,我给?你十文钱。”司樾垫着脚在?屋脊上走,“中两个,我管你叫师父;中三个,我管你叫爹~”

    恒乞儿喘了口气,扔去了不知道多少?团的雪,可司樾或在?屋顶上金鸡独立,或双脚起跃,左右来回走着、跳着,就是打不中。

    恒子箫累到?喘气,实?在?扔不动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司樾嘿嘿一笑,从屋顶上跳下来,用?脚踢了踢他。

    “就这点道行?”

    恒子箫抬头?,那?张小脸热得通红。

    “小小年?纪,知道什么累。快起来快起来。”司樾又踢了他一脚,“随我赴宴去。”

    说罢,她双手拢在?袖里,缩着脖子往外?走了。

    恒子箫气喘吁吁地撑地起来,抱上木匣,努力跟上司樾的步子。

    他随司樾走出半里,又忍不住回头?望向?落了锁的小屋。

    这一回头?令他愣怔了片刻。

    那?屋前乱糟糟的,雪上遍布凌乱的脚印和挖雪空出来的坑。

    坑坑洼洼,行迹斑驳,好好的雪被糟蹋得一塌糊涂,再也没了清冷、没了孤寂,任谁看了,都知道那?屋前曾被人痛快地大玩大闹了一场。

    恒子箫蓦然回头?,看向?了前方司樾。

    司樾走在?平路上也不消停,一会儿踢一脚雪,一会儿拉一拉树枝,压满枝杈的积雪轰然落下,她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纱羊直骂她“幼稚”“可恶”。

    恒子箫抿着唇,那?唇角不知何时微微扬起。

    他往前跑了两步,学着司樾的模样,也踢了踢路上的雪,拨了拨两旁的枝。

    师徒二人身后?的雪地上是一片热闹的狼藉,乱七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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