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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敌国将军(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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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众凌霄卫的注视下, 望着李幼湾的尸体被熊熊烈火焚烧成灰烬,少女累倒在地,坠入一片光怪陆离的梦中。

    梦里她和二郎仍在千江月村,可二郎总是被那个姓邵的将军缠在家里, 分不出身陪她。每每翠翠去那个种有海棠树的小院里找二郎, 就会被坏将军赶出来。

    翠翠郁闷得不得了, 踟躇着走到江边, 她问:“娘亲, 二郎为什么不肯出来见我?是因为不喜欢我吗?”

    翠翠她娘蹲在江边敲棒槌, 洗衣裳:“男人嘛,肯定喜欢好生养的。”

    “什么叫好生养?”

    “胸大屁股大就是好生养。”

    翠翠明白了:“那个大叔的胸看起来比我还大, 肯定是他更好生养。”

    话刚一说完, 翠翠就梦醒了。

    ·

    入眼的是一个皓首苍颜、凌然正色的老年人。

    他那一身衣着,光是一双潜蕴着暗光的滑料靴子, 就是翠翠一生从未见过的华贵。

    苏翠寻撑着身子起来,发现她正处于一个宽大的车厢里, 老人端坐于主位,一旁有盏紫砂的香炉袅袅升腾起一缕细烟。

    见苏翠寻愣怔地凝视着香炉,尊主道:“此名为亡旧香, 逝者已逝, 闻此香入梦者,可了却烦忧。”

    “可是我并没有忘记小湾哥, ”苏翠寻定定地仰望老者,“您就是小湾哥的尊主吗?”

    “嗯, ”尊主扬手揭开香盖, 熄灭火星,散了散烟, “至少它可以缓解一些苦痛。”

    苏翠寻道:“我还在梦里想起了另一个名字,叫邵钦。”

    尊主听闻,问道:“是他杀死了李幼湾吗?”

    “是他的手下温九,”苏翠寻沉声说,“他们想要夺走二郎。小湾哥说必须得阻止他们。”

    “二郎?”

    “二郎是我的心爱之人。”

    “哦?那邵钦呢?”

    苏翠寻顿了顿,咬咬下唇说:“……我嫉妒他。”

    尊主好似并不对小姑娘的心绪有何褒贬,岁月的流逝使他愈发无欲平和。车厢里安静得只剩车轮碾动的白噪声,尊主淡淡吐出一句话:“那你就应该杀了他。”

    苏翠寻不解:“害死小湾哥的人是温九,为什么我要杀了邵钦?”

    “温九已经死了。中了凌霄卫的毒,哪怕只是些微,他也不可能存活到现在。”尊主锐利的眼眸一翻,凝视着她,“幼湾已经替他自己报了仇。那你呢?”

    “邵钦挡了你的路,碍了你的眼。倘若你杀了他,便又能夺回你心爱的人,如此,为什么不杀呢?”

    苏翠寻浑身一怔,警惕地盯着他:“小湾哥说尊主是对他有大恩的人,是大好人,大好人也会随意叫别人出去杀人的吗?”

    潘无咎不答反问道:“在你眼里,幼湾是好人吗?”

    苏翠寻一口道:“当然!”

    “可你要知道,早在潜入冯府的时候,幼湾就曾杀掉过其他童子,只为能冒头去到冯氏家主身边伺候。后来冯氏一族从燕京南下,他不断勒死其他侍人并藏尸,将其伪装作逃跑或失踪,这才能成为冯氏家主男|妾身旁唯一的心腹。在知道这些以后,你还觉得他算好人吗?”

    苏翠寻沉默了,良久,她才说:“我不认识那些侍人和童子,我只知道小湾哥赠我新衣,帮我烧水梳头,还给我热饭和糖吃。”

    苏翠寻的想法很纯粹,纯粹得有些偏颇,到了非常恶劣的地步。她能因娘亲扇她一个巴掌就擅自离家出走,到如今知道友善的小湾哥其实手里攥着几条人命,她也就理所当然地想——

    “那些不相识的人,死了就死了。可小湾哥对我好过,在我这里小湾哥就是好人。”

    尊主笑了,他伸出苍白的手,温和地揉了揉苏翠寻的脑袋:“在幼湾眼里,咱家就是这样的人。”

    人们只为亲近的人的死垂泪涕泣、哀嚎数日仍有阴霾萦绕在心,却不至于为陌生之辈如此深恶痛绝。

    “我明白了,”苏翠寻眼神直勾勾地凝视着他,“小湾哥为了您杀掉了无关紧要的人,您也想让我为了小湾哥这样做吗?”

    “不,是为你自己。”尊主沉沉地说,“咱家替你夺回余慎,让你永远守在他的身旁,你替咱家杀掉邵钦,很公平的交易不是吗?”

    “为什么您想要杀掉邵钦呢?”

    “他野心勃勃、勾结异族试图摧毁大照河山,咱家想要除掉他,为天下百姓,为苍生黎民,也为了金玉帝照归锦……以及余慎。”

    苏翠寻垂眸,回想起李幼湾生前说过的话,问道:“二郎他……真的是那个余慎吗?”

    “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将你送到咱家身边,毕竟你未来很适合成为……”说话间,潘无咎抬起她的下巴,以一种称赞的目光审视着说,“一个完美而纯粹的凌霄卫。”

    一个未长成的少女,却拥有着野兽般的战斗嗅觉、树林间穿梭的敏捷身手、果决机警的临场应变能力、极端敏锐的神思,以及那拖拽着尸体独行在林中、铁石般坚韧的意志力。

    是杀人凶器?亦或者是他给他带来的继任者?

    潘无咎缓缓道:“你是慎儿送来的孩子,我不会强迫你。若你愿意待在凌霄卫,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一切的大门都会向你敞开。”

    苏翠寻动摇了,她眼里闪烁着几分光彩,只试探地问道:“那您可以教我……读书识字吗?”

    潘无咎满意地勾起了嘴唇:“荣幸之至。”

    ·

    凌霄卫要启程去渝城。

    临行前有同僚关切,问小姑娘要不要共乘一骑。

    苏翠寻却说:“不用人带,我自己会骑马。”

    “哦?你学过吗?”同僚好奇问说。

    “我学过……”苏翠寻立在马上,僵硬着肩背,低头吸了口气,抬头高声说,“是小湾哥教给我的!”在他死掉的那时候。

    所以这小姑娘仅仅只乘过一次马,就已经能靠自己把住缰绳了吗?

    凌霄卫同僚惊疑不定地望向苏翠寻,见她那一身刚从林子里出来煞气还没散,居然蹬腿一上了马,就把那匹陌生的坐骑驯服得服服帖帖。

    无独有偶,后来潜伏赶路的道上,有几个凌霄卫闲来无事教了小姑娘几招腿脚。才隔了一天,同僚就见到苏翠寻用迅速习得的拳脚功夫放倒了轻敌的其他人。

    果真是天赋异禀。同僚好似明白尊主将这人带在身旁亲自教导的原因了。

    ·

    邵钦敢携黎二郎来渝城会见太守,自然不会毫无防备。

    他在巴蜀与渝州边境囤积了六万兵马。

    那是邵钦自己在巴蜀练了几年的精兵悍将,能以一当十,打渝城太守麾下这些闲散的十万官兵绰绰有余。

    当时渝城太守一声令下,命都曹截杀邵钦,邵钦当即就传出信去,派亲信松十一集结兵马,预备突出重围攻打渝城。

    只是变故发生得太急。

    邵钦刚杀出条血路,堪堪休歇,就听奉命去接黎二郎的温九回来说:“将军,那黎家二郎不见了!”

    “他那长了那样一张脸,即使被认出是假,渝城太守应该不至于轻易动他才对。”

    邵钦一蹙眉,转身就听见渝城太守的都曹独自骑马前来讨饶说:“邵将军!邵将军都是误会!我们余太守请将军过府一叙。”

    戚四连忙将都曹扣于剑下,嗤说:“想骗我们回去瓮中捉鳖?这里头绝对有诈。”

    都曹唏嘘哀哉叫开来:“真没想骗您啊!是太守与您带来的余东羿一照面,就传话这样说了。”

    这都曹是卸了武器拿命前来谈判的,邵钦着人将都曹请下去,沉思一段时间后说:“温九,你与赵都曹留在城外,注意太守官兵的动向。戚四随我留在此处,等十一的人到了,咱们再进入渝城之内。”

    这样甭管余太守想谈些什么,兵就围在城外,一旦谈崩,邵钦携戚四等人有自信突围出来立马开战。

    ·

    邵钦未曾设想的是,他竟然能在此处见到冯渊。

    “冯师叔,许久不见。”余太守府邸,邵钦朝冯渊拱手道。

    冯渊审视他:“嗯,距上次见面怕有十年了吧。”

    “世家南迁后,钦一直想要拜会师兄,只苦于不知师叔踪迹。”邵钦转朝余怀刺道,“余太守自见过余郎后便突然性情大变,又拖延至此时,就单只是为了去接冯师叔来吗?”

    众人皆知当然不是。可余怀偏偏决口不提什么余郎,只笑嘻嘻地打哈哈说:“哎对对对,这不正巧咱师出同门?邵太傅对下官有恩,下官对师门没齿难忘啊。”

    邵钦道:“师叔今日来此,也只是为了叙过同门情谊吗?”

    冯渊道:“你道如何?”

    冯渊神情肃穆,通身严峻气势扑朝眼前人。眼前人浑然不惧,只凌然与他对视。

    “阉党潘宦屠杀生民,驱逐清流,血洗燕京,如今又纵横江南,横征暴敛,激起一片民怨……苍生皆苦,国将不国,钦恳请师叔助我一臂之力。”

    冯渊沉思后,道:“他杀的是你晏国的百姓,你要报仇,与我何干?”

    “师叔也如此掩耳盗铃了吗?”邵钦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缓缓沉声说,“若不是潘狗与余氏勾结将大照晏州的百姓驱逐出玉门关,晏国又哪里来的臣民?昔日他们尚且是照朝的旧民,都能被逼得有家难回、横死异乡。如今旱了将近十年的湖广、饿殍满地的秦州,哪一寸不是你家国的土地?又有哪里不饱受宦官的欺压?”

    “话说得好!”冯渊嗓音亮如洪钟,“可这些年将军吃的是西夏的米、骑的是西夏的马、用的是西夏的兵,就连将军您自己都成了西夏圣女的王夫。今日在下斗胆,但且特此一问,请问您要拿什么证据出来向我等证明您是意图逐鹿中原的谋主,而并非西夏圣女一族的傀儡呢?”

    “是啊,”余怀附和道,“若将来下官立誓追随于您,那请问这渝城的八府六县上千乡镇究竟会成为您的国土,还是西夏的一州呢?”

    冯渊、余怀这一语,问的是邵钦自立称雄的决心。

    刹那间,风声渐响,吹得树林婆娑。

    邵钦攥紧了拳头,压下声说:“我已从圣女手中夺得大照太|祖隆兴宝库密钥,圣女一系皆已遭生擒,现正囚禁于西夏皇庭之中。”

    冯渊、余怀等人一听,对视一眼,彼此皆惊目圆睁,微微倒吸一口凉气。

    想不到邵钦居然恩将仇报,背离了当年收留他的圣女,反倒夺走了西夏立国的根基!

    真不愧为雄主,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正因西夏族人也杀汉人,杀的不是一丁半点。倘若邵钦不趁早夺取宝库、软禁他们,将来这片河山又要沦为哪一族的河山?

    “钦乃莽夫,只懂排兵布阵,不懂安民养生,”邵钦躬身向二人恳求道,“冯师叔一派能臣众多,懂得如何兴盛利民、与民为善,余太守治下更是物产富足、百态繁荣。钦想结束这一番乱象,护天下生民百年安康。还请二位帮扶于我,助钦重振河山!”

    他这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字字珠玑,只冲九霄凌天。

    冯渊、余怀俱是浑身一震,良久不能言。

    静过半晌后,冯渊长叹一声,忽而朗声大笑:“哈哈,想不到那个金尊玉贵的邵以忱将军,有朝一日也会沦落到有求于我的境地吗?”

    余怀踏步向前,扶着邵钦的双臂将他抬起,笑道:“方才带兵围了您,主公不会心有余恨、怪罪微臣吧?”

    邵钦莞尔一笑。

    他却不知道,这两人其实早就已经被余东羿说动,只是来确认一番就准备归降罢了。

    ·

    接兵符,收拢兵马,发请帖邀见师叔那一派的清流名臣,待客,接连几日,邵钦忙得是脚不沾地。想到黎二郎,他好不容易抽出空隙来问余怀一声。

    余怀一听邵钦问他余东羿,只打马虎眼道:“哎哎,之前怕伤着堂兄就把堂兄送远了,现在正接回来呢,三五日就到了。”

    邵钦皱眉,他实在无法猜测黎二郎在余太守那里是如何瞒混过关的,但既然收了实打实的兵符,又得到了冯渊与余怀二人的归顺,他只能先稍稍将此事压在心头,留待见了黎二郎再说。

    邵钦心中隐隐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般不妙的感觉,就好似当初被余郎休妻、背叛灭国时的感觉一样。

    倒不如说,他已经再度地极力将此事抛之脑后,欺骗自己不要再去想他。

    然则,噩梦还是重蹈覆辙地来了。

    ·

    当戚四扛着即将毒发身亡、奄奄一息的温九闯进将军屋里的时候,他们邵将军正被黎家二郎拥吻在怀中。

    “真是不凑巧,” 化了老妆涂黑的余东羿坦然地松开邵钦,“这才刚被接回来,洒家连句体己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跟将军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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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四破门后怒喊:“将军!杀了他!”

    “温九?”邵钦错愕地抱住温九,直视他青紫的脸色,“温九!你怎么了?”

    温九真就为了对将军说这句话死撑了一路才活到现在,他气息奄奄地说:“将军,翠翠跟凌霄卫在一起,她见过黎二郎,她的头上盘的是……慕钦髻。”

    戚四已经拔剑对着余东羿冲过去了,凄厉地喊道:“什么姓黎的?他就是余狗!他早就已经跟潘党碰头了!”

    邵钦猛然回头,才突兀地察觉那位黎二郎哪里是眼瞎?他双目清明,正顶着一副已经摊牌了的自在神情轻盈地侧身躲过了戚四的利剑。

    一切答案都已揭晓在眼前。

    “铛!”

    刹那间,天翻地覆,不知有多少凌霄卫从房梁和屋檐外浪潮似的窜涌而出,跟着黎二郎而来潜藏已久的敌人终于尽数绽出了杀机。

    “余东羿!五年了!你再跑回来这样戏耍我有意义吗?”

    邵钦拔剑冲将上来,却被众多身手凌厉的凌霄卫逼停拦住。历史重演。

    余东羿立在人后,昂头嘲讽道:“耍一耍哪里不好?再说了,你不是很喜欢黎二郎吗?”

    邵钦道:“那是因为他与你性情截然不同!”

    “哪里不同?”余东羿狡黠地笑道,“他上你,我也上你。他讨好你,我以前也天天搁你跟前叫唤。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是个瞎子,哈,对了媳妇儿,难道你喜欢玩瞎的吗?”

    “闭嘴!”邵钦嘶吼道。

    余东羿偏不如他意,话一道儿接一道地逼着往下说:“你还叫我当你余郎的替身?哈哈,好媳妇既然舍不得我,又不好意思当着我的面说,可不就得这么玩吗?”

    “余贼!”邵钦气血上涌,浑身筋脉喷张。

    “怎么样啊?以忱,被黎二郎哭着喊着求怜|爱的滋味很爽吧?当年我十七岁的时候你没能见过我哼哼唧唧,现在换我主动送上来陪你,给你做小伏低,难道你还不开心吗?”

    “闭嘴!闭嘴!闭嘴!”

    在他刺激的话语之下,邵钦按捺不住,攻势愈发凌厉,刀剑碰撞发出尖锐脆响,血雾染红了他的神魂。

    可惜事与愿违,他愈是发了疯地想狙杀余东羿,那奋不顾身挡在余东羿身前的凌霄卫就愈多。

    有人早已从府外牵马突围进来,他们不惜性命,纷沓至来,只为像把突刺的尖刀一样从邵钦部署的防卫中撕裂出瞬时间的一道口子,准备接应余东羿离开。

    一切暴躁、震怒、讥讽的狞笑、青红不分地狂杀,尽仅在弹指之间。最后一刻——

    “杀吧,邵钦。”

    接踵而来的一连串狂妄而恣肆的大笑声刺进头颅,一段如同神明降谕般的话笼罩在邵钦心头,成了他永生难以忘怀的梦魇。

    “我给了你利剑,给了你能臣,给了你复仇的决心,给了你不得不斩的仇敌。”

    “你声名因我毁烂,你家族因我而灭,你兄长因我而死,你举国因我而亡。”

    “是我害得你穷困潦倒,害得你成孤家寡人,害得你背信弃义,害得你亡国灭族。”

    “成为雄主吧,邵钦。”

    “杀掉我,我在燕京。”

    渺远的呼号随着人的远去逐渐模糊,却字字如烙铁般椎打在邵钦的心头。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多少人生平浮浮沉沉,倥偬度日?

    曾经他俩是竹马竹马,两小无猜,因心悦彼此而成婚。虽因此被逐出家门,邵钦依旧觉得那是他生平最喜悦的一刻。

    为这悬浮虚荣的某一刻怦然心动,他舍弃了世家公子的身份,嫁与一介落魄的平民,成了遭人唾骂的男妻。

    自那以后,邵钦一生尝尽了无数的苦辣咸甜——

    市井谋生的数年磋磨,丈夫金榜题名后扔来的一纸休书,被家族驱逐至晏州边隅的耻辱,晏州灭城时的不甘与仇恨,得知家族诬陷惨遭血洗的绝望,被祖国逐出玉门关外的迷茫,战场上匈奴的残忍与血腥,原野粗粝风沙的亘古莽荒,晏军突袭亲兵遭屠的愤慨,与余郎在沙场同床共枕三年却始终心存的惴惴不安,被爱人背叛时的错愕,惨遭屠军屠城的凄凉,舍弃亲信与挚友性命的不忍,对仇敌潘无咎的深切憎恨……

    邵钦从未想过他此生要遭遇那么多的死亡与恐惧,他生生目睹自己的兄长晏广义死在眼前,又眼睁睁看见自己的挚爱在与他的仇敌亲昵。

    有时候邵钦感觉自己要被涛涛翻涌的爱恨的巨浪给撕碎,他独自一人捡拾着自己残破的身躯拼接,转瞬之间又被某个纠缠他一生的男人撕得粉碎。

    凭什么?

    凭什么他一直在被爱人辜负?凭什么他的国民要被屠尽屠亡?凭什么他毕生都在任人戏耍?凭什么他的兵将和亲人都必须面对死亡?

    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吗?

    意难平,终归来自于无能为力的绝望。

    ·

    厮杀到最后,邵钦豁然开朗,虎躯一震。

    闯进屋里、府邸里的凌霄卫早已被屠完。

    不知何时,余东羿被人救走,再次逃之夭夭。

    外面兵荒马乱,嘈杂纷纷,屋内却只剩满地的残骸,静得骇人。

    邵钦浑身浴血,“哐当”一声,跪在了将死的温九和戚四面前,三叩首。

    “噹!噹!噹!”

    三声,震得温九和戚四头皮发麻,温九毒发得口吐白沫,戚四也中了凌霄卫的毒剑,命不久矣了。

    他们二人惨笑一声,又因身体的伤残痛得咳出声来,临死前,终归眼含热泪,冥冥地喊了一句:“将军哎——”

    三下磕完,邵钦抬头,却已见两人都已合了眼眸,再无鼻息。

    ——又是这样,又这般如此,永远都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

    是啊!一切都是他不够强导致的!

    倘若他不心存侥幸,早在千江月村就一把掐死黎二郎,倘若他刚才能越过凌霄卫一剑斩杀了余东羿,哪怕只是能护得住戚四也好,都不会有新的死亡发生。

    死寂的屋子里冷若冰霜,仿佛与外部烈火烹油般的吵闹隔绝。

    凄厉的风拂过尸骸,吹得刺人骨骼。

    邵钦腰背挺得死直,他跪立在那,生生攥紧了拳头,咬着牙落下一声:“是我!是我愚蠢!是我软弱!是我心存侥幸!是我还不够强!”

    “你且看着,燕京城门攻破当天,我要你粉身碎骨,受尽摧心剥皮折磨!”

    “余慎!”

    彼时天地共鸣,浩渺远天似有雷霆万钧,当空刺破。

    ·

    没有人知道,余东羿在拿这个副本所有NPC的性命,包括他自己,镀邵钦的一身功德,炼邵钦他那半缕灵魂。

    这一切不为邵钦好不好,也不存在要劳什子感动他人,只因他自己想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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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次见到潘无咎,余东羿望见的是一个因饱经风霜而变得圆融宽和的老人。

    “叔叔头发白了啊,”余东羿立在他身边,叹然地笑着说,“模样比我想象中要俊得多。看来叔叔老了也是个帅老头?”

    潘无咎这个年纪本早已退出纷争,合该在江南安逸地养老,可他还是不远万里来了。

    到了余慎眼前,他也不由地惊叹于余慎这崭新而年轻的皮囊,心绪万千,终究还只是淡淡地叹了一声:“慎儿。”

    一声喊,两人都百感交集。

    这场景,与其说是见十年前的旧情人,不如说是老友的重逢相会。余东羿笑着感谢他说:“人死不能复生,除非没死。多亏有您相救,谢谢叔叔当年给的东西。”

    “钱财而已,我既无后代,给你又何妨?” 潘无咎静静地凝视着他的面庞,沉着得像一棵百年的树在倾听小鸟的啼鸣,“都说岁月不饶人,却偏偏只饶过了你。”

    “还好,就是眼睛剩着点儿小问题,”余东羿温和地望向他说,“一会儿我可能要睡一遭,等养好了眼睛再来慰问咱叔叔。”

    “不瞧瞧翠翠了?”潘无咎道,“在你眼里,她或许变了许多。”

    “不瞧了,”余东羿忍不住伸手拥抱了他一回,“有这点儿时间,不如最后再看看叔叔。”

    潘无咎道:“你以后在燕京,又不是没得看了。”

    “那您可要好好活着啊,别等我睡醒……”余东羿话说到一半断了,他知道自己向来乌鸦嘴不吉利,好心替点也会办坏事,索性就闭口不说,“看您老都老了,我还是得多说两句——叔叔,我只喜欢邵钦,一生也只娶邵钦一个媳妇。您可别吊在我身上了,赶紧找个老伴儿安度晚年吧?”

    潘无咎道:“他现在要杀你。”

    兵都打到临水城了。

    “杀我也喜欢。”

    余东羿深深地吸气,拥抱他,抱紧,然后撒手,到此也没做更多。

    余东羿没能想到,这一次拥抱,就是他今生与潘无咎最后的一次拥抱。

    ·

    邵将军和九千岁都指责对方。

    邵钦说潘无咎是奸宦蛀虫,潘无咎说邵钦是外敌入侵。

    然而,大照的土地上的确是饿殍满地、民不聊生。

    潘无咎是有罪过的,年轻时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到老了却想匡扶社稷、扶济民生?

    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力挽狂澜的事?就像余东羿说的,他老都老了,山河日下,九千岁的威慑力一日不如一日。

    他手底下那些奸佞宦官却都还沆瀣一气,若不是忌惮潘无咎手里凌霄卫这把宝刀未老,恐怕大照的江山早就要动荡不安了。

    余东羿休眠前生怕潘无咎出什么幺蛾子,千叮万嘱地交代了好几声。

    正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经验值取之于人用之于人。

    余东羿:【给多潘公公加点BUFF吧,让他死在我前面就不好了。】

    419:【多少?】

    余东羿:【全花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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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9:【叮!永久性BUFF“老当益壮”已兑换!扣除经验值100.0!当前余额32.0】

    比起从前余东羿用在自己身上的那种价值2经验值的一次性BUFF,这种BUFF价格贵,却不容易随时间消散,在精神、运气、寿命和健康四个方面基本能管潘无咎后半辈子无忧。

    有半个隆兴宝库兑来的经验值保着,只要潘公公不作死,他就一定能寿终正寝了。

    还剩下32点经验值的边角料,余东羿买了些一次性BUFF,也通通给潘叔叔叠叠乐了。

    419:【叮!BUFF购买完毕,宿主经验值已清零!】

    余东羿:【嗯。】

    余东羿:【这样好歹不辜负他跟我一场。】

    419:【邵将军都没能被您对待得这么好过。】

    关于邵钦灵魂的残缺性,系统一早就查了。

    查也没能查出个什么水花,只能知道他确确实实是缺着的。

    灵魂残缺的人死后不能升入天堂,也不能坠入地狱,连审判庭都不好得管。

    这意味着等余东羿过了这个副本,邵钦死后就永远只能漂泊在大照副本的凡尘中,千载万年都不得超脱。

    那可不是个什么好滋味。孤寂、空茫——这一点,余东羿作为一个漂泊过十多个副本的任务者深有体会。

    有什么办法召回邵钦剩余残缺的灵魂,令邵钦能够轮回转生呢?

    有,那就是给他渡一层功德金光。

    天道向来对那些给予苍生和后世大恩德的人格外体谅,邵钦心存善念,要积累功德最好的法子是先成为雄主,手握一片江山。

    419:【邵将军称帝后开创盛世的概率在95%】

    419:【该王朝延续至数百年以后的概率在81%】

    一个稳定的政权,一套清明的政治体系,足够百姓繁衍生息并就此维系数百年的和平。

    余东羿要用数百年的盛世和平为邵钦换取功德金光。只要金光足够,天道会在他死后帮忙凑齐剩下的灵魂的,保管能把邵钦拼个全乎够。

    为此,他不得不踩着众多NPC的骸骨,于尸山血海中谋划,让邵钦在一场乱世中杀出重围。

    一直以来,邵钦都是一个心软的人。

    他擅长从周围汲取温暖,把自己的身边人当作倚靠。当年余东羿刷他经验值的时候,邵钦宁肯作男妻贤惠地伺候余东羿上场科考,也没想过自己追权逐利走上朝堂。

    邵钦根本就没考虑过要建功立业,或许他心中是有男人的豪情壮志的,但也仅此而已,比起上阵杀敌的血腥硝烟,他觉得后厨灶台上的火烤煤炭味要香得多。

    他像一只安宁地缩在巢穴里的小鸟。外头风霜雨雪,小鸟只管团成团捂暖和。只有被撕碎了窝,他才肯探头出来。

    邵钦是迫不得已地被余东羿推着一步一步走到了这个境地。

    倘若余东羿不拿休书羞辱他,邵钦就不会在大灾来临前被家族送出燕京。

    倘若邵太傅不死,邵家没有亡族,邵钦就可能安逸地待在晏州的邵家田庄,过两年又被爷爷接回去。

    可惜晏州也没了,邵钦与义兄晏广义一起被逐出玉门关,无可奈何地拿起长剑保家卫国。

    过两年,邵钦杀够了匈奴,有了晏国这小小方寸之地的朝臣和子民,他又开始觉得做将军也很好,就情愿这样一直做自己的将军了。

    所以晏广义必须得死。

    只有晏广义一死,邵钦才能承袭着义兄临死前的大义自立起来,并最终在乱世走向称霸之路。

    哪位乱世雄主不杀人?邵钦不杀,他不好意思杀,那杀人的路便由余东羿来给他铺。

    余东羿激他,用仇恨蒙蔽他的双眼,逼他称王称霸,却从没问过邵钦想不想当这个皇帝,他想不想过得这样辛苦。他也从来没问过邵钦能否承受面临这样多死亡的苦痛。

    倒不如说,他试图在用这种千锤百炼的方法磨砺邵钦残缺的灵魂。

    余东羿是自私的。他不自私他做不出这种事,当年也不可能攻略得下邵钦。

    余东羿:【他要恨死我了。】

    余东羿:【邵钦。】

    ·

    金玉二十年,晏军兵临城下。

    燕京城破,凌霄卫尊主、大内主掌都使、九千岁潘无咎殉国。

    麒麟牢、谛听堀室易主,燕京凌霄卫残党以苏翠寻为首潜逃。

    金玉帝亲笔写下诏书,禅位于邵氏以忱,后南下,在江南凌霄卫的护卫下东渡,前往东海蓬莱,立誓永生不再踏上晏朝疆土半步。

    ·

    为祸朝堂的大宦官,最后却因殉国而亡。

    半生奸佞,死时高尚。

    持剑立在断壁残垣之下,目睹潘无咎自刎身死的那一刻,邵钦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嘭了一下,恍若遭到巨锤重击,他的灵魂深深地颤抖着,久久不能平。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大仇得报的淋漓尽致的畅快。

    绷紧了三十年的那根弦早已不堪重负,霎时间松开。骤然,邵钦突然浑身麻痹、脑袋胀裂,他弯下腰,双手捂脸,一动不动,最终脱了力地倒在了地上。

    “陛下!”“主公!”

    身强体壮的中年人多年殚精竭虑,一朝功成,病如山倒。

    邵钦卧榻三日,噩梦缠绵,呓语痴痴,最终他钢铁般的意志力仍旧敌不过那冥冥的天意,一堆庞大而冗杂的陌生记忆如醍醐灌顶般朝他的脑海涌流。

    ·

    宫中余皇后有个嫡亲弟弟,名唤余慎。

    小家伙生得粉圆可爱,因自小生在外戚鼎盛世家,泼天的富贵都朝他倾泻而下,他恍若是金风雨露滋养大的一般,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带着矜贵感。他像上天赐下来的宠儿一样,颇受到太上皇的喜爱。

    彼时潘无咎年少,他是世家出生,阖族因受人冤屈最终惨遭抄家,女子充作军|妓,男子则被阉了送进宫中。

    兜着满肚子礼义经纶的半大少年满心以为自己能在朝堂上立身扬名,却被斩断了孽根,独自抛进了朝堂背后的阴私宫殿里。

    他不懂得逢迎讨好,倔得像块粪坑里的硬石头。他成了个卑贱的无根之人,在小太监堆里也遭人排挤。

    那小团子似的余慎是在潘无咎跌落尘埃以后第一个正眼看他的人。

    “美人叔叔,你为什么跪在这里呀?陪小慎玩儿好不好?”

    绵绵细雨中,冷硬的青石台阶上,唇红齿白的小国舅撑着伞,立在了一个被罚跪的低等太监面前。

    小国舅掐起瘦削太监的下巴,以一种顽童的天真姿态好奇地凑上来看他:“你身上是不是有血呀?我闻到一股很腥很甜的味道。”

    一旁随侍的上等太监连忙佝偻着身躯说:“小公子,这是犯了禁被罚的贱奴,不值当您伸手碰他。”

    彼时潘无咎正发着高热,刺骨寒凉的风雨中,他被一只暖和的小手触碰。

    触碰他的贵人小孩说:“去告诉姐姐我喜欢他,今后叫他到姐姐宫里伺候。”

    “这……”上等太监瞪大了眼,未料到潘无咎这个油米不进的倔驴竟然能瞎猫碰着死耗子,被调到皇后娘娘的宫里当差,“奴才遵命。”

    潘无咎浑身湿透,烧得神志不清,他只是出于本能直挺挺地跪立着,像一具空耗了灵魂的傀儡,虚空中,他抬头仰望,望见了那个金尊玉贵的童子。

    “还愣着做什么?”小余慎冲他盈盈一笑,“快起来替我撑伞呀?”

    潘无咎磕磕绊绊地爬起来,强撑着身体不摇晃,伸出瘦得皮包骨的手,握紧了那柄绣海棠花盖的伞的玉质手柄。

    那精致好似仙童的小国舅就与他一道立在华盖之下,笑眯眯地看着他说:“我叫余慎,你可以叫我慎儿。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美人叔叔了。”

    潘无咎发白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良久,才沙哑着嗓子喊出了一声:“慎儿?”

    “哎,”小余慎挽起潘无咎的臂弯,一字一顿地笑着说,“美人公公?”

    自此,只因一朝被幼童赏识而翻身,一个后来心狠手辣、惨无人道的九千岁已然有了雏形。

    ·

    时光流转,到如今,燕京城破。

    血色红霞,琼楼玉宇被火烧连片,满城风雨,尸横遍野。

    邵钦披坚执锐,透过腥风血雨,在富丽堂皇的大殿上找到他。

    岁月蹉跎你我,不分善恶仇敌。

    潘无咎发已衰白,这个满鬓银丝的长者一身繁复长袍,高傲地立在数百级大殿台阶的正中,俯瞰整座皇庭。

    他已执掌江山半生。

    “锵!”

    邵钦持剑,剑泛银光。他步履沉稳,逐级拾阶而上。

    待人到近前,潘无咎道:“恭迎将军大驾,咱家在此等候多时了。”

    邵钦问道:“金玉帝呢?”

    “归锦去了东海,蓬莱。”潘无咎缓缓道,“玉玺在宫中,禅位诏书已经写好,可需咱家为您昭告天下?”

    “不必多此一举,”邵钦将剑比到他喉咙上,“杀你,足以平民愤,抚慰天下苍生。”

    “那你便动手吧。”潘无咎松懈了力劲,摆出全然无防备的姿态,神情像即将寿终正寝一样安宁。

    邵钦却手臂不动,深沉地望着他道:“那个人呢?”

    “谁?”

    “明知故问。”

    “将军不说,咱家又如何知道?”

    邵钦狠狠咬牙,压着怒意,隐忍着说:“余家东羿,余慎,余曜希。”

    “他在东庭湖旁,那里,将军你应该很熟吧?”

    东庭湖是皇家私划的一泼大湖,波澜壮阔,景色奇绝。余东羿年少时没少哄着邵钦擅闯东庭湖游乐。当然,他们是在美人叔叔潘无咎的有意纵容之下,才能进得了太上皇的私|密领域的。

    邵钦皱眉:“为什么在那一处?”

    “一来那是咱家的地盘,二来,”潘无咎道,“慎儿曾在湖里为咱家亲手放过一次他自己做的花灯。”

    所以这些年来,东庭湖就勉强被潘无咎认作是他与余慎的定情之所了。

    “呵,”邵钦嗤笑一声,“他与我在一起的时候,年年都会为我造上十几座花灯。雕虫小技罢了,也值得你这样上心?”

    潘无咎一脸淡然地道:“那是你们俩的事,与咱家无关。”

    这样一说,嘲讽中又莫名带有几分炫耀的嫌疑了。邵钦暗恼自己说错话,怀疑地望向潘无咎:“余贼他……也曾背叛过你,捣毁过谛听堀室和麒麟牢吧?”

    “那又怎样?”潘无咎挑眉道,“两边都已经重建了,现在又落到了你手中。”

    终归是落入敌手,曾经毁不毁的,是繁荣还是衰败,到老来再看又有什么区别?

    “那你的凌霄卫呢?”邵钦嘲讽道,“为救那人而无端枉死的凌霄卫难道就没有许多?”

    潘无咎目下无尘,淡漠地道:“等闲之人,何足挂齿?”

    “嗤——”邵钦气愤地将剑捅入潘无咎的咽喉,却发现有一道微薄的金光一直在将他的剑尖抵住。

    潘无咎也察觉异象,见邵钦想杀他而不能杀,他先是错愕,然后突然忍俊不禁地弯了弯眉眼,说道:“不好意思了将军,这也算是慎儿送给我的一点小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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