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敌国将军(26)
但看, 潘无咎居然已经合眼睡了过去。
九千岁睡着了?
方才叔叔那一双怎么哄、都哄不下去的眼皮子,这会儿倒是紧紧一闭,睁不开了?
“喂!潘公?无咎叔叔!”
余东羿试图把潘无咎摇醒,可显然, 这次潘无咎是彻底死死地发了药|性, 昏过去了。
大|保|健全家福, 就这点好。
人睡着了, 天打五雷轰都弄不回神。
余东羿有一肚子话想要说, 潘无咎却大摇大摆地梦周公去了。
他憋得跺脚, 差点没郁猝过去。
·
道是潘公聪不聪明?什么机关算尽余东羿?十个余东羿来,都要被他给摆一道儿。
余东羿输得心服口服。
所幸, 他该脱身了。
盯了一会儿沉眠的潘无咎, 余东羿往他脖子上套了个临别赠礼,留了一封分手信, 再出院子刨了个坑把玩具匣子给埋了。
呼,诸事毕。余东羿一身轻松。
潘公不长胡子, 是以在公公常年居住的院落里也寻不出半个剃须刀来。
余东羿倒不在意胡子拉碴,顶着半张青茬冒头的邋遢脸,他伸了个懒腰。
再一跃, 余东羿纵身出了小海棠花院落。
小院生了斑驳铜锈的大门上挂了广锁。
余东羿来时不走寻常路, 走时自然也不跨过正经的门槛。
他倒像飞鸟过天似的一翻墙,不留半点痕迹地离了此处。
·
这么一算, 余东羿来到海棠花小院整整一天一夜——
他在这院子最熟悉的地儿居然不是主卧厢房,而进进出出了二十趟有余的厨房和柴房。
搬柴、烧水、煮茶、做面、熬粥、洗衣、铺床、叠被……还得带人翻|腾|被窝。
伺|候潘公一遭儿, 余东羿这个怠惰因循的懒蛋, 倒是把二十四孝好男人的角色演了个淋漓尽致。
哦。现下余东羿身无分文,又干了一晚上体力活, 饿得饥焰中烧还得十万火急地逃遁,自个儿把自个儿净身出户、逐出家门去。
人造孽呐。
·
余东羿说要烧三棵海棠树,是要烧的,但不在眼下。
垂丝海棠由抚仙国、大理,朝贡上燕京。
其本身不棘手。棘手的是这玩意儿背后的几层深意——
其一,太上皇御旨赞誉过的圣物,被赐给了一个曾是世家贵胄,如今贱如草根的、被过罢官的庶民。
其二,当年余东羿接了树苗苗,瞧那花甚是好看,于是他头脑一热把树种进了邵钦在太傅府邸的院落里,就为了哄邵钦一时欢心。
彼时,邵师尚在鼎盛时。此事朝野上下无人敢议。
可后来邵师成了乱臣贼子!怎么办?
擅自妄为地把御赐的贡品种进了乱党家中。算什么罪名啊?
更别提,其三,潘无咎居然把这三棵树,给连根带土的,挪到他的地方种了!
市井道,一根稻草,捆白菜上,就是白菜价,捆大闸蟹上,就是大闸蟹价。
这树,也同稻草似的。
在皇帝手上,它是番邦进献的贡品。
在世家子手上,它是圣上赏赐的荣光。
可树在庶民手上呢?
树在逆臣家的院子里呢?
树被连根挖到九千岁的私邸上,又算什么?
树不重要,关键是树里的东西。
这事儿,当年只有邵师、太上皇和余东羿三人知道——
树中有一样玩意儿,得烧了才能取出来。
邵太傅精忠报国,见某一样巨利不敢声张,于深夜奏请入宫,将指甲壳大小的物件儿承上了文华殿,递到太上皇的案桌前。
太上皇见此物,骇然。
亲问国师,占卜天运后,太上皇寻来毒哑的能工巧匠,把东西塞进正好进贡上来的树苗里。
海棠花木,能镇宅,可化邪。
填物入木,此手法工匠做得不漏瑕疵。
待树养好了,从表面看不出半点儿端倪后,太上皇立马雷霆一旨,下令杀了所有填物的工匠、培苗的花师。
惊天大秘密,再次消隐于尘迹。
后来,此树辗转着,又被这位前朝英主,赏赐、托付给了余家最聪颖的东羿,也是太上皇在问过国师算的卦后笃定能改变照王|朝国运之人。
垂丝海棠花开极盛。
可那最猖|獗的美艳背后还有些过往大有来头着,关乎国运,另待细说。
·
不烧在眼下,倒不是余东羿不想烧,是他没法烧。
树是生树,湿木头烧不着,烧着了烟还大。
潘无咎人睡在厢房里边儿,无知无觉的。
万一引燃了房舍,胡同左右火烧连城,一烧烧一片。
更说,昨夜那头拜相楼可刚燎过火。
余氏部曲战战兢兢,把满城街道刨了个底朝天,就为了寻找纵火的凶犯。
这头又一簇猛火闹腾起来,部曲们先逮谁呀?
再言,多少凌霄卫徘徊在左右?余东羿尚不清楚。
三十六计走为上。傻子都知道要先跑为妙。
·
说一千道一万,实则思绪万千,不过是瞬息功夫一闪而过。
半柱香不到,余东羿脚底抹油,电光火石间就去了好长一截。
这是白天,飞檐走壁的游侠要被老百姓们当猴子打望。
掩人耳目,余东羿只得迈开双腿先进了街市,再顺着熟悉的路往三坊七巷的另一侧走。
一走,到了冯宅官邸。
这就是冯渊带着归鹤小君回去的老宅了。
·
今儿个冯家门房是大感奇了怪了。
他百八十年没见过这么个登门的。
看来人呐——
面容俊朗,身高挺拔,一身衣袍锦缎料子上佳。
像那么回事儿。
可再琢磨呢?
此人,长得俊,却胡茬丛生,一头邋遢,白瞎了一张寡妇见了能倒贴钱的好脸。
燕京的世家公子,近来惯爱执扇、佩环、傅粉施朱。
可这小子好,腰无白玉之环,头不戴朱缨宝饰之帽,两手空空,一整个寒酸相。
且公子爷们各个儿都以肤白为美,这家伙脸皮上的肤色却棕黑如茶栗子。
英朗归英朗,不似富贵人。
对方上来,冯家门房迎去,问了三个问——
“有拜帖否?”
“有访礼否?”
“有熟人否?”
对方问:“哪种算熟人?”
老门房答:“家有亲戚在府上帮工的,有婆娘媳妇在主子跟前做活儿的,再不济,认识得厨房的采买也成。”
老门房问:“你且说有没有?”
男人笑眯眯地耸耸肩,慢慢答了三声:“没有。没有。没有。”
“没人就一边儿呆着去,别挡冯家的门庭。”
老门房大失兴趣,摆了摆手,又在板凳上翘起二郎腿。
男人仍笑说:“我瞧方才另一个门子进去了,指不定是里头贵人唤我来着?”
“哈哈哈,你做春秋大梦?”老门房“噗呲”一声捂腰笑起来。
可一眨眼,那刚离开的小门子就带上人小跑着赶出来了。
跟着小门子过来的,是个姿色天然、仪态端庄的贵丫鬟。
只见那丫鬟不紧不慢地朝余东羿行了万福礼,道:“公子,有失远迎,小郎君正请您进去呢。”
老门房傻眼,愣愣然瞪着余东羿,半天说不出话。
“既如此,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余东羿笑了笑,朝贵丫鬟拱手,再朝老门房也作了个浅揖,悠悠然,被丫鬟引进了门。
人走了。
老门房一敲小门子的脑壳,急匆匆问:“你怎么把归鹤郎君的贴身婢女引出来了?冯大爷把他盯得跟眼珠子似的,你还敢让外男进去?”
“可小郎君早吩咐下了,让哥几个留意一个爱狐狸笑的黑皮高个子。那可是一口许了整整三贯钱呐!谁要能盯到?不得白挣咱半年的月钱!”小门子也一头清醒过来,懊恼道,“可家主那儿也的确麻烦。这下怎么办?叔,要不先通禀大管家?”
于是,冯老管家听闻后那叫一个慌里慌张啊,赶忙遣人去接刚下衙的大少爷,顺带提一嘴小郎君有来客的事儿。
“小郎君的贴身婢女迎了个俊俏男客进门。那客郎君真俊气,就是落魄了些,不知是何来头?”
“有俊男人上门,小郎君立马就请他进来了。啧啧,那男的形容狼狈归狼狈,但身板是真不错,嘶,比咱大爷还厚实,一看就是有武艺的。该不会是哪里流浪的侠客吧?”
“小郎君请了个身强体壮的浪客上门啦,人一来就赶紧让迎进院里!”
在燕京,好南风是件风雅的事儿。
尤其冯宅治下宽松、家风仁厚。
自家主子是京城中出了名的南风客,下人们就更爱品鉴貌美男子、说些闲言碎语了。
此一遭,冯渊刚出衙门,上了轿子。
话传到他耳朵里成了:“来了个活龙鲜健的浪客,小郎君一见倾心,刚迎进人到屋里,就急匆匆地阖起房门了!”
冯渊一听,大惊失色。
冯大人是轿子也不坐了,径直夺走了家仆的马。
于是,一生端肃的冯长水,在燕京城街上弃了礼法风姿,咔哒咔哒纵马狂奔。
到前院书房,隔着竹林,冯渊正巧遥遥听到两人的谈笑声。
余东羿风趣幽默,把归鹤逗得咯咯笑。
等闹够了,归鹤小茶几上的糕点也被余东羿吃了个精光。
吞下最后一口桂花糖蒸栗粉糕,余东羿接过归鹤递来的茶碗,先闻香,再轻抿,后一饮而尽,发出了一声绵长的喟叹。
“嗯啊——”
可惜,余东羿一口气还没喘完呢,“嘭!”的一下巨响,冯渊砸开了锦门。
冯渊拄着门面,凶狠的表情一瞬冻结在脸上。
他没想到是余东羿。
回过神,冯渊先觑了余东羿一眼,而后一脸嫌弃:“你就是那个三头六臂、龙马精神,浪迹天涯、断蛟刺虎的江湖侠士?”
“是又不是。经年不见,师兄莫不是对小弟起了啥误会?”
余东羿不慌不忙,在归鹤身旁的小榻上,端着茶碗。
“没误会!玩笑罢!”
冯渊话说得义愤填膺,像兵临城下在叫阵。
他一掀袍角威仪地坐下来,正邻着归鹤,与余东羿对立。
小小一间清雅屋子里,三人坐得像三国鼎立、蜀汉相争。
余东羿忍俊不禁:“我瞧师兄气息不匀、颊有薄汗,是方才跑急了?生怕来晚一步,就有哪个小可爱,被师弟偷偷吃进肚里?”
冯渊瞥了他一眼:“你讹人钱财,欺骗良善,反倒说起他人做贼心虚了?”
余东羿笑了笑:“实不相瞒,欠小君的琉璃香鬓芳云粉上个月我还囤了一箱。只不过实在是造化弄人,中途出了点儿小差错,今趟儿咱才没来得及给小归鹤带上两盒。”
冯渊将信将疑,挑眉笑他:“一盒千金的玩意儿你囤一箱?潘无咎是哪门子冤种?替你结这种恶账?”
当这种话说出来,也能骗得到他冯长水?
“洒家就说公公对我情深义重、一掷千金——这话儿咱小君就信了,”余东羿朝小朋友努努嘴,微笑道,“是嘛?归鹤小君。”
归鹤颔首:“公子所言,奴自无不信。”
——那是归鹤乖巧、聪明伶俐,肯顺着恩人说话!
冯渊再也看不下这个师弟勾着归鹤眉来眼去了。
冯长水一把拉着余东羿,跟兔子被狼啃屁|股似的火急火燎地出来外头。
俩人塞进竹林里,僻静处,才开始谈正事儿。
冯渊问:“你来作甚?”
“七八年,不曾拜访过师兄。连府上的大管家都不认得咱脸了。于情于理,我这做师弟的不该来探望探望?”
“少打哈哈!”冯渊隐晦地瞪了他一眼,朝东南侧的拜相楼努努下颚,“昨夜满城炙红风雨,有多少是你余曜希煽风点的火?”
“那也是情急生智、迫不得已嘛?况且,偌大的京城豪楼,也不是我一人做主就能轻易毁得掉的。”
余东羿耸肩,笑道:“硬要说,另一位纵|火犯近来还跟师兄您联系得紧呢。”
冯渊变了脸色,正气昂扬道:“本官替你联络邵钦,已是仁至义尽。识得归鹤之事,是本官应当谢你。可你要指望本官为此就能将一个朝廷钦犯窝藏在家,是不是太贪心了些?”
“哎,咱可没说咱找上门来是因为邵钦就在贵府上啊?”
余东羿笑了笑。
“只是师弟现在穷困潦倒、捉襟见肘。既然归鹤小君能做了盐案的证人,常住前院。师弟腆为二十年余家子,知道的料想更多。能不能求师兄迁就迁就,将师弟也当作人证,好收留你师弟一阵?”
冯渊狐疑:“你随便卖副字画就吃穿不尽了,还能穷个叮当响?”
“那洒家将字画卖给师兄好不好啊?”
“嘶,此事另谈,”冯渊有点心动,寻思了一阵,道,“你待住到什么时候?”
“待到邵钦来寻我。”
冯渊嗤笑:“师侄傲骨铮铮一个大男儿,被你戏耍一遭还不够吗?香饽饽都还有放臭了的日子呢,你能香几时啊?”
冯渊是邵太傅的亲传弟子,邵钦是邵太傅的亲孙,按辈分,邵钦该唤冯渊一声师叔。
“香不了就臭呗?臭归臭,他若闻臭来寻,寻仇也是寻,此不正好?”余东羿深沉地笑了笑,胸有成竹地道,“师兄且放心,您只管借我二百部曲,挡上一挡外头游荡的凌霄卫。不出七日,邵钦定会找上门来。”
冯家有私|兵部曲,而凌霄卫轻易不得罪世家。
余东羿躲进来,只消让冯氏的部曲成天在院子外溜达溜达,便能抵了一大片麻烦。
如此行事,住在世家,可比住某个无遮无拦的破烂小院更安全。
“好大的口气,”冯渊笑了,“那为兄便拭目以待了?”
“自然。”
冯渊话锋一转:“住可以,但除字画外,有一桩事你得先应下来。”
“知道!离归鹤小朋友远点儿嘛?”余东羿反口一句。
冯渊被他堵住话头,顿了顿,沉默了一阵道:“知道就好。”
果然,师兄还是那个闷声闷气、脸硬心软的师兄。
余东羿朗声大笑起来。
·
七日,转瞬即逝。
海棠花小院,潘无咎睁眼,见下属跪立在地上颔首。
“恭喜尊主苏醒!恕属下一等无能。此等久睡不醒之症,竟连凌霄医手也束手无策。”
“无妨。”
潘无咎翻身,下了床,一阵风似的,他一脚踏到院外。
潘无咎松松筋骨,内功的气浪带起连天的飞沙走石。
众凌霄卫愕然:“尊主的功|力,居然更甚从前?”
“嗯,”潘无咎握拳,内视了一阵脉搏,“大好。”
不愈重伤,沉眠七日后,无药自愈。
非但如此,在凌霄卫眼底,潘无咎的一头驳杂的华发也重新容光焕发变得乌黑茂密起来。
至于潘无咎自己,更是感觉耳清目明、意气风发,人生如再少。
神迹!
凌霄卫恨不得五体投地,叹服万分。
潘无咎静立半晌后,道:“咱家安排的事,怎么样了?”
凌霄卫禀报道:“是!尊主果真神机妙算。余氏军,已经带头围了凌霄塔。”
“嗯。”
潘无咎又问了些细的,妥善布置下去,确保交锋当夜能一举胜券在握。
·
七日,将好是七日。
千钧一发之际,但凡余东羿再晚上半天给潘无咎用药,让潘无咎多睡几个时辰、多耽搁半日,九千岁提早设下的棋盘都有可能会被搅乱。
可就是这么巧,潘无咎醒在此时。
大局在,有天时地利。
且他一身顽疾尽数康复,更有了人和。
思及此处,潘无咎苦笑一声,低喃道:“他倒是助了我一遭。”
身强体壮,潘无咎器宇轩昂,干脆施展了一下拳脚与下属切磋了一把。
比斗一遭儿,公公浑身舒爽,发了阵汗。
练武毕,备水,沐浴,入屏风,潘无咎脱掉衣衫。
然后,九千岁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脖颈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根坠链。
细长的银链,链上坠了一颗泛着荧光、风格低调的戒环。
是他沉睡时戴了太久,以至于他的身体早已把衣衫下、贴靠肌肤的戒环焐热了,戴成习惯难以察觉。
冰凉的银质金属,此时也闪耀出一丝温暖的荣光。
这枚戒指太轻、太细。
唯有揭开衣襟,一身裸|程,潘无咎才发现得了它的存在。
无声无息,融入体肤,温润亲和。
倒跟那个人于情|爱中轰轰烈烈的风格,截然相反。
潘无咎掐起银环,细细摩挲,却见环上如飘带萦绕般系了几缕莹白的丝线——
是潘无咎无意中落在枕上、或被余东羿手贱拔走了的几根华发。
余慎把他的白发嵌进了银戒里,绕成了如梦似幻一般的浅淡云纹。
“呵。”
得要费多少心思,有多心细精湛的技艺,才能将软如蚕丝般的发缕一根根地束缚进生冷的金属里?
天生一双巧手啊。
可惜,手的主人将潘无咎的身体抚|摸了个遍,心却不在他这儿。
潘无咎笑了,想到他一醒来就扬手撕掉的那一封余慎写的绝|情信。
“……明明之前还说着,要烧断了念想。”
这又自相矛盾地给他了个新的盼头,生生不息。
火烈开场,溘然落幕。
大抵一段情,都是如此。
·
“慎儿说,一枚爱人赠与的环戒该戴在哪根手指来的?”
静谧中,一个清幽冷冽的中年男人喃喃念了几句。
下一刻,再看,九千岁的左手无名指上莫名多了一抹不起眼的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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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那么容易轻了。
潘无咎心道。
即便是分了,他二人,也有再重逢之日。
只不过,在这之前,野马在马厩里被得拘太久,正逢马厩重修,也是时候放马儿出去、松松蹄子了不是?
·
说句实话,在这个世界越久,余东羿就越想念那个傻老婆。
和娇蛮易碎的金玉帝、暴力专横的九千岁、身负深仇的鹤归小君比起来,他家盘靓条顺的傻老婆邵钦,简直是余东羿的梦中情零。
苦熬了七日,盼星星盼月亮,余东羿总算盼来了邵钦——的手下,皮七。
余东羿:“你家将军呢?”
皮七:“那么挂念将军?”
余东羿:“是他该挂念我。”
皮七:“将军与你早是陌生人,又怎会把你放在心上?”
余东羿吃瘪,破罐子破摔道:“那算我惦记他。你家将军呢?”
“死了。被潘狗派凌霄卫行刺了。”
余东羿讥笑:“死的根本不是邵钦。你家将军呢?”
皮七愤愤:“你果然与奸宦有纠葛!”
“洒家与潘无咎有没有瓜葛?到了邵钦面前,洒家自己会解释。你家将军呢?”
“啧,一而再再而三,你烦不烦?”
皮七嫌他刨根究底了,蹬腿从房梁上跳下来。
他猴子荡秋千似的,一手抓着房梁,另一腿就要给余东羿来个窝心脚。
余东羿也不含糊。
养精蓄锐七日,他被潘无咎榨|干的精|气神都补回来了。
此时余东羿迎了上去,和皮七撞在一起,两人一阵拳打脚踢。
他们俩从屋檐下打到碧瓦上,从房舍里打到竹林外。
余东羿一心二用极厉害,一边动手一边挑拨说:“我说皮皮,那日在拜相楼里交手洒家就隐约察见了——你内功深厚与邵将军如出一辙,可这招式怎么偏偏有点儿像半路出家的啊?”
“既要打,干脆就真刀真枪的来!还是说你怕拿出真本领伤了我会被邵将军怪罪?”
皮七大喝:“将军才不管你死活!你个负心汉、浪荡子,死了更好!”
“唰!”
余东羿骤然停住。
皮七一拳差点没收住,当即就要打到余东羿心口的命门上。
可余东羿居然半点儿不退,躲都不躲——
像是不知道这一拳能揍得他卧床三日似的。
皮七吓了一跳,连忙自废力道退回去。
“唔!”
待站稳,皮七闷哼捂胸咳嗽一声,吞下了一口喉头翻涌上来的瘀血。
“作甚不躲?”皮七愤怒质问道。
“给你看点东西。”
余东羿开始脱衣裳。
皮七一整个愣住,眼睁睁看着余东羿解了外袍,连中衣都褪下来,露|出精壮的胸膛。
夏夜,繁星满天,竹林清爽,凉风阵阵。
皮七立在竹林里,看了半个光|溜|溜的美|男,脸一下子红透,红得更像猴子屁股了。
“禽兽!不害臊!”皮七连忙撇过头,站得晃晃悠悠,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想什么?”余东羿无奈笑了笑,“给你看伤。”
皮七迟疑不定地扭回脑袋,见余东羿的身上,赫然有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痕。
那是一道贯穿了整个左肩,从手臂延伸到胸膛的凌厉剑伤。
疤痕狰狞,像百足的蜈蚣似的,蜿蜒崎岖、丑陋吊诡地攀爬在余东羿肩头上。
那么大一条疤,他受伤时那砍痕该是怎样的深可见骨?
“这个,初春时小秦淮砍的,”余东羿笑笑,“可疼了。还有这个……”
余东羿撸起裤腿,再比划比划自己的手臂。
皮七心神大动,舌头打结,愕然问:“你的骨头,怎么……变形的?”
余东羿脚腕、手腕的骨头都微微弯了一小节,拧成了个不显眼的弧形。
这种弯曲变形的残疾都是日积月累、滴水石穿磨出来的,不疼不痒,倒不妨碍生活和轻功。
就是遇到心细的人,一打眼准儿能看出来。
“某位名公公囚禁了洒家数月,每日以三十五斤重的锁链捆绑于我,日夜不松。这么搞,洒家还能有个人样儿么?”
“哦,再有,”余东羿喊了声皮皮,笑问,“你瞧洒家的脸,能看出什么来?”
夜深,只有月光照耀,皮七看不出什么,摇了摇头。
“那再凑近点。”
皮七凑上去两步,挨着余东羿,看了看他右边脸庞子,迟疑道:“一道,白痕?”
余东羿肌理匀称,肤色小麦棕深。
他硬朗的侧颜上,攀了一条锋利笔直的划痕。
那划痕,像是结痂、再痊愈后仍有的浅浅一道白印子。
虽说世俗里的男,不似女子那般怜芳自伤、爱惜容貌,但好生生一张脸硬多了半拉瘢白,也叫人惋惜。
“是嘞!”余东羿趁皮七脑袋勾过来,伸手偷袭,往他脑门上狠狠揉了一把说,“这可是凌霄卫的银箭头射的,上头抹了毒,就沾上一点点,我手脚麻了半个来月。”
余东羿苦笑:“身体麻了也不敢说。只要人还能动弹,就不得不整日早起贪黑地干活赎|罪。”
419:【早起贪黑(×)】
419:【通宵达旦打架+大白天睡懒觉(√)】
419:【卖惨第一人(●)】
皮七浑身僵住了,似乎是不忍。
他的眼眶渐渐开始泛红了。
余东羿也望着他这副模样。皮七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不自在地拍开余东羿的手,随即立刻背过身,略微急促的呼吸导致他的肩膀微微耸动。
小皮皮居然这么吃怀柔,心软程度简直跟邵钦不相上下。
余东羿略有些意外,再接再厉道:“咱知道你是将军信赖的人。那你可曾听他说过?我余曜希自幼锦衣玉食长大,就连与人比武过招都点到即止,哪里儿受过这份罪?”
皮七背着他嘟囔道:“那是你活该!”
“是我活该,”余东羿苦笑道,“活该连你家将军的面都见不着儿。更活该到即使我想同他当面忏悔,也寻不到半点儿机会。”
皮七神色晦暗不明。
终于,皮七转过来,沉下声咬咬牙道:“将军他不想见你。”
“至少,现在不能。”皮七说。
到此为止,余东羿开始相信邵钦居然真的连见他一面都不肯了。
余东羿扁嘴:【媳妇不爱我了?】
419:【邵将军明智。】
·
可真不爱了嘛?
怕不然吧?
私下里,419望着皮七,措辞道:【先生,其实他是……】
余东羿打断:【嘘,宝贝。】
余东羿微笑:【先别说出来。】
余东羿:【让你先生猜一猜,岂不更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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