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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犯罪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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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几分钟发生的事情很难描述清楚。可能是由于我当时受到了惊吓,也没有心情去做笔记。我记得戴维娜无助地瘫坐在桌子旁,喝着伏特加。霍桑掏出手机打电话,叫了救护车,没有报警。我一直盯着那把刀,看起来像外星物体。至少在这一刻,我还是没弄明白,它怎么会插在我身上。我想拔出来,但是霍桑警告我不要去碰它。他把我扶到椅子上坐下,夺过那瓶伏特加,给我倒了一大杯。我需要喝点酒。我很不舒服,而且,随着时间流逝,疼痛感越来越强,当然,这不是我第一次被刺伤。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个场景可能还有一定的喜剧色彩——当然,我可不这么认为。

    虽然救护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但我总觉得等了好久。我听到了鸣笛声,沿着修道院花园路呼啸而来。我盯着自己的衬衫,是一件新的保罗·史密斯牌衬衫,现在被毁掉了,我很沮丧。至少看起来没有大量血迹,这是些许安慰。最好不要让我看到血,特别是我自己的血。霍桑坐在我身边,我记错了吗?还是那时他其实是在搀扶着我的胳膊?他似乎真的很担心。

    此时,戴维娜也冷静下来了。“我们得去找到科林。”她的声音在厨房里回荡着。

    “现在不行。”霍桑说。

    她站了起来。“我要去找他。”

    霍桑用手指着她说:“你就待在那里。”他没有怒吼,但声音里强压着怒气,不容反驳。

    她又坐了回去。

    然后,门开了,医护人员冲了进来,急忙给我检查。我感觉他们当时就把刀子取出来了,但我又不太确定。他们给我注射了药物,几分钟后,我戴着氧气面罩,仰面躺着被抬上救护车,被送往汉普斯特德的皇家公立医院。

    结果证明,伤口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那把刀刺在另一侧胸膛,远离心脏,而且没有伤到重要器官。事实上,伤口只有两英寸深。当天晚上,吉尔到医院来看我时,我已经缝了几针,缠了厚厚的绷带,坐在床上看电视新闻。

    她很生气:“你不能总是把书的结尾写成有人试图杀你。”

    “这只是第二次发生这样的事情。而且他并不是想杀我,”我告诉她,“他只是一个孩子,以为我要抓他,结果吓到了他。”

    “他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警察会去找他的吧。”

    “他妈妈呢?”

    她怎么样了?我想她很有可能被指控为谋杀罪的从犯。我得和霍桑谈过之后才知道。

    “她正在接受调查。”吉尔在床尾坐下来。

    “对不起。”我说。

    “他们什么时候让你出院?”

    “明天上午。”

    “你需要点什么?”

    “不用,我挺好的。”

    她看着我,既担心又很生气。“如果你愿意听我的建议,就不要把这段写进书里了。读者不会相信的,而且,看起来很荒谬。”

    “我现在根本没有在想书的事。”

    “我希望你从来没有认识过霍桑。”

    “我也是。”

    我这样说着,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

    果真,第二天吃过早餐后,我就出院了。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霍桑打电话。他没有问我身体怎样,我想他可能去医院打听过,并且已经知道了我的情况。我们约在一家位置折中的咖啡厅见面,就在黑衣修士桥那边。

    “你确定你的身体没问题吗?”他问。

    “我想知道我坐上救护车之后发生了什么。”

    “带上伞,要下雨了。”

    他说得没错。我出门时,雨已经下得很大了,沉重的雨伞拉扯着我的胸口,伤处一阵阵地疼。即便天气好的时候,法灵顿的路况也不怎么样。现在,黑漆漆的马路上,交通拥挤不堪,车灯闪烁,骑自行车的人披着塑料雨衣,穿梭前行。我们同时到了咖啡店。霍桑挑了一张靠窗的桌子,我坐下时看到,雨点正敲打着玻璃,汇成水流滑下,很像老式黑白电视的屏幕。现在还没到深冬,外面挺暖和,咖啡店里却闷热潮湿,虽然店里只有我们两位客人。

    霍桑把风衣挂在椅子后面的挂钩上,雨水从上面滴落。他里面的衣服没有被淋湿。这点路程让我筋疲力尽,他第一次给我买了饮料。霍桑自己要了一杯双倍浓缩咖啡,给我点了热巧克力。我需要缓缓。他取了饮品放在桌子上,然后坐下。

    “你感觉怎么样?”他终于开口问道。

    “不是很好。”我说。缝针的地方比原来的刀伤更疼。我昨晚没睡好。“警察找到他了吗?”我问。

    “科林吗?他去了朋友家,今天早上警察把他带走了。”

    “他们打算怎么办?”

    “他会被控告谋杀罪。”霍桑耸了耸肩,“但是,他还不到十六岁,可能会从轻处置。”

    我等着他往下说。“你打算告诉我剩下的事吗?”我问,“这是我约你见面的唯一原因。不然,我宁愿躺在床上。”

    “托尼老兄,你怎么了?你不要说得那么悲惨,我们破案了。”

    “你破案了。”我说,“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把自己搞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我不这么认为。”

    “那你怎样认为?”

    他考虑了一会儿:“你让格伦肖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这些不够。“你只需要告诉我,”我说,“你是怎么发现科林杀了理查德·普莱斯的?”

    他疑惑地看着我,好像不太明白我的意思。然后他开始讲给我听。

    “我对你说过,我已经把范围锁定在两人中的一个,”他开始说,“我一直有种感觉,一定是戴维娜·理查森或她的儿子。但最后,这件案子一定是她儿子干的,在犯罪现场,他的痕迹很明显。昨天我和戴维娜说的,查尔斯·理查森的自杀,以及格雷戈里·泰勒到过她家,这些都是真的。但是她没有带着刀子去过苍鹭之醒,她这样说只是为了保护儿子。我得说,她是一个好妈妈,一直在保护自己的儿子。

    “科林肯定偷听到了格雷戈里·泰勒和他妈妈的谈话。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她家调查吗?因为儿子在门口偷听,她骂了他一顿。他昨晚又偷听了。我知道他在门外。他有偷听的习惯。格雷戈里说了长路洞事件的真相,这对戴维娜来说很难接受。那些谎言,还有懦弱。但你若从一个十五岁孩子的角度来看,理查德是他的第二个爸爸。当然,理查德自己也没有孩子。他供科林上学,给他买昂贵的礼物——例如,那架望远镜。他一直在科林身边,当科林听到真相时,你认为他会是什么感受?这一定会让他发疯。

    “听到格雷戈里·泰勒和他妈妈谈话的第二天,他去杀了理查德。我们知道那天晚上科林没有在家——”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打断问他。

    “因为戴维娜和阿德里安·洛克伍德在卧室。她告诉过我们,科林在家时,他们不会做那档子事,所以科林一定是说了要去找朋友,或者别的什么借口。事实上,他骑车去了菲茨罗伊街,抄近路走了汉普斯特德公园。”

    我在戴维娜家的走廊上看到过那辆车,有三四次从那辆车旁经过。

    “亨利·费尔柴尔德看到的不是手电筒的灯光。月圆之夜,没必要打手电筒。”

    “那是自行车的灯光。”

    “是的。大门旁边有一个大水坑,所以科林不得不下车,把自行车推过去。到了苍鹭之醒,他就把自行车扔到门边。我的孩子骑车时,总爱这样。他懒得把车靠在墙上,尤其是有急事时,只是随便一扔。”

    “自行车倒在了芦苇上。”

    “是的。自行车的脚踏板在地上戳了一个洞。然后,科林按了门铃。理查德开门,当然,看到他时非常吃惊。‘有点晚了。’是的,在汉普斯特德这个地方,对于一个孩子来讲,晚上八点外出确实有点晚。

    “理查德让他进屋。他可能看出科林很不高兴——尽管他并不知道男孩过来的原因。他拿了饮料出来,你还记得我们在书房桌子上看到的饮料吗?”

    “两听可乐。”

    “是的。房间里有酒,但是理查德不喝酒,访客也没喝。这是我猜到凶手不是戴维娜的原因,她嗜酒如命。而且,谁会在晚上八点钟喝可乐?”

    “孩子。”

    “老实说,托尼,关于这起谋杀案,有很多事情都让我觉得幼稚。我是说,先从墙上的数字来看,什么样的人会用酒瓶打死人,然后又浪费时间,画一些神秘的数字让警察去找呢?”

    “但是那些数字是什么意思?他读那首俳句了吗?”

    “不,不,不,182和俳句没有任何关系。那只是戴维娜胡编乱造的。你得从科林的角度思考。我第一次去戴维娜家的路上,就说过182这组数字可能代表什么,当时我还不知道阿基拉·安诺和她那首愚蠢的俳句。”

    “你说,它可能是公交线,饭店的名字……”

    “或者是发短信时用的缩写。这种表达方式,年轻人都会用,不是吗?”

    “发短信时,182代表什么?”

    “我恨你[1]。”霍桑笑道,“他说得再明显不过了,不是吗?”

    “但是他为什么会这样做?你说你了解科林的想法。但是,我很难想象一个孩子会做这样的事情。”

    “不再读你的书之后,谁是科林最喜欢的作家?”霍桑问,“他妈妈曾告诉过你。有趣的是,自从我们开始这项调查,这位作家似乎一直在悄悄地紧跟着我们。”

    “柯南·道尔!”

    “该死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就是他。我们读书小组在读《血字的研究》时,你不觉得有相似之处吗?顺便说一句,我挺喜欢这本书的。我觉得其他人对书的评价有点苛刻。该死的《众神》确实不值得读,真不知道我能不能读完……”

    “这次案件和柯南·道尔……有什么相似之处吗?”

    “墙上留下字迹。伊诺克·德雷伯在劳里斯顿花园被毒死时,凶手在墙上写了‘R A C H E’的字样……不是用油漆,而是用血。另外,在书的最后,约翰·费里尔在犹他州的住宅里到处都有数字。那是来自摩门教长老们的警告。”

    “什么?他模仿了这些?”

    “或者他可能借鉴了《四签名》。”

    霍桑叹息一声,继续说:

    “你想,也许科林并不想杀理查德·普莱斯。他只想和他吵一架,发泄一下怒火,让理查德·普莱斯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但可以想象,事情失控了。科林指责他把自己的父亲抛弃在被洪水淹没的洞内。一开始,理查德否认了,但是他很聪明,很快意识到那样是没用的。所以,他试图辩解,却让事情变得更糟糕。科林冲他大喊,理查德试图让他平静下来。也许他把手放在了科林的身上,科林想起他是同性恋,以为他会对自己做些什么。一切皆有可能。但重点是,科林失控了,然后他看见了理查德放在桌子或房间某个地方的红酒。他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拿起酒瓶就朝教父的脸上砸去,然后用破碎的酒瓶一下接一下地捅他,再然后发现脚下的理查德死了,到处都是鲜血和红酒。

    “那么接下来呢?他害怕了,他犯了谋杀罪。他得掩盖自己的行踪。由于他是个孩子,也不怎么聪明,所以他想到了福尔摩斯。想起了在走廊上看到的颜料罐,拿起刷子在墙上画了一个数字,就像福尔摩斯的故事一样,而他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数字正是他熟悉的数字,而且恰好表达了他的想法:‘我恨你。’”

    霍桑停下来。我写得再好,也比不上他刚才的描述精彩。

    “还没有结束,”霍桑继续说,“我们第一次去找戴维娜时,科林进了厨房,忍不住加入了谈话。那时,这个小家伙可能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嫌疑,所以,他就编了一个故事,也是出自福尔摩斯。他说,理查德·普莱斯被人跟踪了,而且不是普通人,那人的脸有点问题。”

    “我猜他说的是洛夫蒂。”

    “洛夫蒂外貌并不出众,但脸部也没有什么问题。而且,他不是跟踪理查德·普莱斯,而是为他工作。他说的不是洛夫蒂。有一个故事叫《黄脸人》,讲的是格兰特·门罗说他看到一张可怕的脸,从楼上的窗户盯着他。你可以翻翻你的笔记,你会发现科林用的都是这样的词。”

    我很尴尬,这应该是我熟知的内容,而不是霍桑。我甚至续写过福尔摩斯的小说。确实,这个案件里到处都能找到福尔摩斯的影子。我甚至花了一整晚去探讨这些书,但也许正是因为这些书是一个多世纪以前写的,我才没有看出与我们正在调查的案件有什么关联。

    “他妈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问,“她一直在保护科林吗?”

    霍桑犹豫了一下,我意识到他不希望我问这个问题。突然间,我也希望自己没有问。他说:“事实上,是你告诉她时她才发现的。”

    伤口抽痛,我咬了一下嘴唇,尝到了粘在嘴唇上的热巧克力的甜味。“继续讲。”我说。

    “我提醒过你,当我和别人谈话时,不要插嘴。”霍桑说,“事实上,我第一次找戴维娜·理查森谈话时,没想到你让事情发生了变化。”

    “我说什么了?”

    “你说了写在墙上的数字,还说是用绿色油漆写的。”

    “这话有什么问题吗?”

    “你还记得,我们去她家时,她家厨房的样子吗?”

    我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戴维娜在抽烟,盘子泡在水槽里。”

    “洗衣机正在洗衣服,她在洗科林的衣服。她和我们说过,科林照顾不了自己,总是弄得一团糟。我猜他星期天晚上回家后,牛仔裤和衬衫都染上了绿色油漆,可能还染上了很多血和红酒。可能他自己已经把这些在水槽里洗过,或者用泥巴之类的东西盖住了,但绿色油漆是洗不掉的。妈妈看到了这些脏衣服,就放进了洗衣机。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你一提到绿油漆,她就站起来,靠着洗衣机站着,一动不动,好像不想让我们看到洗衣机里的衣服。她还用最快的速度把科林赶出了房间。她刚看到科林从楼上下来时,还很高兴。但是,突然之间又是让他去洗澡,又是赶他去做作业。她害怕科林露出马脚。

    “这时,她开始改变说法——或者说,开始编故事。她话锋一转,说科林个子很高,她本以为他能照顾自己,却发现他在学校里受了欺负,是他亲爱的理查德叔叔帮忙解决的。理查德和科林的关系很亲密,他只是一个需要爸爸的可爱的孩子。这个小家伙绝对不会转身就拿瓶子把他打死的。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我们再次前去修道院花园时,戴维娜确保了科林不在那儿。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如果她不想让我们怀疑她的儿子,就必须拉其他人下水。她选择了阿德里安·洛克伍德。他是她的情人,但是为了救儿子,她转眼间就牺牲了他。也许,戴维娜知道数字182的意思,可能科林和她说过。然后,她就有了对策。首先,让你看到那首俳句。你真以为那本崭新的书是碰巧放在那里的吗?而且恰好翻到那首俳句的前一页?”

    “是我翻到那一页的。”

    “就算你不翻,她也会帮你。但你一看到编号181的俳句,即使是傻瓜也能猜出下一页是什么。”

    “谢谢‘夸奖’。”

    “她知道这首诗与阿德里安·洛克伍德有关,因为二月十八日是他结婚纪念日。然后她告诉你独居有多艰难,她总是忘记调时钟。她担心这些暗示还不够明显,怕你第一次没听明白,于是又说了一遍。‘我四点半就出去了。我是说三点半,我一直搞混!’她一直在做铺垫,当然是为了故意破坏阿德里安·洛克伍德的不在场证明。她想让我们认为阿德里安·洛克伍德提前一个小时就离开了,这样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去谋杀理查德·普莱斯。她甚至提到洛克伍德对理查德很生气,虽然没有说为什么。她只是一点一点地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到了阿德里安·洛克伍德身上。”

    “然后,她把绿色油漆涂在了阿德里安·洛克伍德的袖子上。”

    “我想你肯定注意到了。是的,是她干的。那是她的——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法语……”

    “得意之作。”

    “没错。”霍桑笑道。

    “你也看见了,你应该提一下的。”

    “这太明显了,老兄。只有两种可能性。阿德里安·洛克伍德杀了理查德·普莱斯,在墙上涂写时,油漆溅到了衬衫上……”

    “或者是戴维娜涂上的。”

    “如果他们睡在一起,她就能很容易拿到他的衣服。当然,她知道应该涂上什么颜色的油漆。”

    “因为我告诉了她。”

    霍桑喝完咖啡,向窗外望去。雨势开始减弱,但灰色的水珠仍挂在玻璃上。“你不需要对自己这么苛刻,托尼。我们破案了,我得到了报酬,而你得到了写书的素材。对了,我还没有看到第一本。他们给你寄来了吗?”

    “没有,我也没看到。”

    “希望有个好看的封面,不要太文艺,上面可以印一些血迹。”

    “霍桑……”我开口道。

    不知怎么的,在我坐下来之前,就知道自己会说出下面这些话。吉尔是对的。

    “我觉得这可能不是个好主意,我是说这些书。我是一个小说作家,不是传记作家,我不喜欢这样。很抱歉,我会完成这一部,因为我已经获取了所有的素材。不过我要给希尔达·斯塔克打电话,让她取消第三部 书的合同。”

    他沉下脸来:“为什么?”

    “因为你刚才说的话!我们一起调查了两起案件,两次我都说了些愚蠢的话,把事情搞砸了,两次我都差点送命。我是个十足的傻瓜,这让我感觉很不好。你利用我、设计我去陷害格伦肖警探。但更糟糕的是,你居然祝贺我。你还劝我,说我已经成功地解决了问题,但我得出的结论都是错的。”

    “我更正一下,不全是错的。阿德里安·洛克伍德的眼睛确实有问题。”

    “得了吧!我承认,我不够聪明,不能当福尔摩斯,但我要告诉你,我也不想当华生。我认为这样是行不通的。我们最好还是分道扬镳吧。”

    他一时没有说话,看起来很心烦。

    “你这么说只是因为你此时很痛苦。”他终于喃喃自语道,“你被刺伤了,我很惊讶他们竟然这么快就让你出院了。”

    “不是那样的……”

    “而且天气也很糟糕。”他不想让我说话,接着往下说,“如果外边阳光明媚,你就会改变主意的。”他指了指外面,“作家不是经常这么写吗,天气会影响人的心情。”

    “情感误置[2]。”我说。

    “没错!”他的眼睛亮了起来,“这正是我要说的,你是一个作家,你了解这些的。而且,我敢打赌,你今晚回家整理笔记时,一定会描述天气有多糟糕。你会选最恰当的词,让黑衣修士桥、法灵顿路……活灵活现。这是我无法做到的。这就是我们能够成为很好的合作伙伴的原因。我只是个跑腿的,剩下的得由你来完成。”他笑道,“我们的书可以叫《犯罪团伙》[3]。”

    “已经有一本书叫这个名字了。”

    “老兄,我相信你可以取个更好的名字。”

    我向窗外望去,仍旧犹豫不决。但是,雨终于停了,我似乎感觉到有几缕阳光正在照进来。

    注释:

    [1]数字1形状类似单词I(我)。英文8的发音eight与“恨”(hate)相似,2则替代了U(你/you)。其他类似的表达还有IH8U,IHU,IHY等,在社交网络上年轻人间发信息的时候很常见。

    [2]情感误置说(doctrine of pathetic fallacy)是指英国罗斯金解释艺术中情感作用的一种学说。“情感的误置”是指艺术家在强烈的情感作用下,对外界事物所产生的一种虚妄的感受。

    [3]是阿加莎·克里斯蒂“汤米和塔彭丝”系列中的一册。

    附录 格雷戈里·泰勒的一封信

    附录 格雷戈里·泰勒的一封信

    二〇一三年十月二十六号

    亲爱的苏珊:

    我现在坐在汉普斯特德公园的一家咖啡厅里给你写这封信。我已经见过了理查德,我们聊了很多。我做好了决定,写信只是想告诉你,我感觉并不糟糕。我很爱你,也很爱我们的两个小宝贝。我希望事情还有转机,但事实上并没有。我不会坐在这里空抱怨。我给自己买了一杯咖啡和一个大大的贝克韦尔馅饼,不过,没有你做得好吃。今天早上下了点小雨,但现在天气已经放晴。公园里,孩子们在玩耍,小狗蹦来蹦去。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如果你收到了这封信,就意味着我已经死了。我从没想过写这样的东西,但这是事实,我们必须面对。我希望能马上把这封信寄给你,也希望我能在你身边安慰你,但这是不可能的,相信你能理解。你得等六个月才能收到这封信,我希望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我会把这封信寄给妹妹格温多林,并嘱咐她不要拆开,明年四月再寄给你。希望这不会吓到你!但我知道你会理解我的。关于保险的问题。我走后,你可以得到二十五万英镑的赔偿。这是很大一笔钱,足够照顾你和女儿们的后半生,如果你想搬离里布尔德也是够用的,也许你想回到利兹。当初把你带到这里,我一直觉得自己很自私,到头来也没什么好处。但是,有了这笔钱,你可以重新选择。我希望你快乐,我坐在这里唯一关心的就是你和女儿们。

    但是,你得非常谨慎地处理这封信,读完要销毁。不要给任何人看,也不要告诉别人……戴夫也不可以。我还没有看保险单的规定,但保险公司都非常狡猾,会想方设法找借口不予赔偿。他们必须认定我是意外身亡,我待会儿会提到这个。这对我来说并不容易,对你也一样,但必须如此。

    希望你能原谅我,你永远是我的最爱。

    我想和你说一下二〇〇七年四月份那件事。是的,就是在长路洞发生的事情。我要告诉你事情的真相。我那时没有告诉你,你不要生气。我想说,但是不能说。部分原因是不论我如何推卸责任,那还是我的错。我是这次探险的负责人,安排了出行活动,是我说去那里很安全。回想起来,我组织那次探险,就是为了留住一些我们已经失去的东西——我和理查德、查尔斯三人的友谊。我们在牛津大学时是很好的朋友,一起度过了些疯狂的日子。每年见面的时候,我们都会试图重温曾经的美好,但我们都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时光也会被渐渐淡忘。记忆越来越模糊,我们都不得不假装还记得很多。最后,理查德成了金牌律师,查尔斯在市场营销方面做得很出色。我却在一家小公司的财务部工作,一家没人听说过的小公司。和他们在一起时,我总有些尴尬,不管我们喝多少啤酒,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我知道我们不应该去长路洞。事实上,当看到那些积雨云时,我就知道可能会有麻烦。气流很不稳定,毫无疑问会有一场暴风雨。但我劝说自己,暴风雨离我们还很远,不会过来。也许因为这是我负责的一次探险,理查德和查尔斯都很信任我。瀑布旁有一个十八米的高地,我们在那儿搭好设备就下去了。

    到德雷尔山的出口只有两英里的路程,但你知道,那是长路洞。起始点就是高地,我们必须设置一个下拉系统,因为这是一次贯穿之旅,我们要从底部出来。有一个三十五米高的瀑布,还有几个很难攀爬的地方,之后才能到达德雷克通道和多层立交桥。这条路线不适合胆怯之人,但我们出发时都很顺利,充满欢声笑语,就像回到了过去。

    我不讲所有的细节了,你会很烦的,而我也只有这么一点时间来写完。但最主要的是,我骗了你,我在接受调查时撒谎了。查尔斯·理查森从未迷路,他死亡的原因也不是我们说的那样。

    我们走过整个路程的三分之二时,遭遇了风暴。我在最前面,后面是理查德,最后是查尔斯。我们马上意识到麻烦来了。在我这么多年的洞穴探险中,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首先是气压发生了变化。我们的声音听起来都变了,耳朵里嗡嗡作响,甚至能听到骨头的声音。洞穴壁上都闪闪发亮,雨水从壁上流出,直往下淌。这只是个开始。还有一种隆隆作响的回声,好像从身下发出的怒吼,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只有大喊才能让别人听到自己说话。不要忘了,我们是在地下八十五米的地方,只能靠自己。凭一己之力面对大自然的怒火。我们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我们有两个选择。首先,我们可以爬到多层立交桥,这是我的提议。这样我们在较高的地方,洪水能从下面流过。但他们两人不同意。我们可能一进去就会迷路,只能在黑暗中坐着,等待洞穴救援。如果整个洞穴都被淹没,谁知道需要等多久?即使在多层立交桥交叉路口,我们也不能确定是否安全。如果水位涨到足够高的位置,我们可能会被困在那里,把自己逼入绝境,然后被淹死。

    我们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来做决定,因为洪水就要来了。你能想象出水流淌过隧道时的冲击力有多大吗?我们已经能感觉到它正气势汹汹地袭来。洞穴中连空气都在震动,碎石开始掉落,像雨点一样落在我们身上。这是很可怕的。

    你知道我们最终的选择。我们决定继续向前走。如果能通过德雷克通道,我们就安全了。如果我们能找到竖向缝隙,就可以顺着爬上去,让水从下面流过。虽然我们可能会被困在那里一段时间,但这似乎仍然是比较好的选择。更重要的是,这样就离出口更近了,我们都想出去。

    我先上去,然后是理查德,这并不困难。向上爬了大概三米,是一个蜿蜒曲折的地方。我们两个过来了,此时,我们蹲在低矮的缝隙里,空间太小站不起来。我们发现查尔斯还没有上来,他被卡住了,他大声喊:“兄弟!兄弟!”他在求救。因为洪水离得越来越近,我们听不清他说的话。前面说过,在地下,水声听起来就像人发出的声音。现在,好像全世界都在冲我们怒吼。

    我把嘴凑到理查德耳边,用最大的声音喊:“我们得回去找他!”

    “不行!”

    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不行!”他又大声喊了一次,“太危险了。”

    “但他会被淹死的。”

    “让他见鬼去吧!不管他了!”

    我不敢相信。但我看着他,脸色蜡黄,像个孩子一样在哭。我骂了他一句,爬回那个曲折的地方。他则待在原地。查尔斯立在那里,我看不到他的头部,只有脚和腿从缝隙底部露出来。我猜他是被散开的绳头或什么东西给卡住了。没有抓手,他得自己拔出来。我也能帮到他,但洪水开始喷涌而过,即便有头灯,也是一片漆黑,周围的洞壁都在晃动,我想,如果再多待一秒,我就会死在这里。于是,我转身以最快的速度爬走,留下查尔斯,卡在那里被淹死。

    亲爱的,这就是事件真相。我并不是说我们能救他,但我们应该试一试。也许我们可以在最大潮水袭来之前救出他。但是,我们没有这么做,我们待在裂缝处,等洪水冲出以后,顺着水流走到了出口。我们浑身湿透了,筋疲力尽,身上都是伤口,我想是被碎石砸伤的。虽然能活着出来很幸运,但我们没有这种快乐的感觉。我们非常厌恶自己所做的事情,和查尔斯一样痛苦。

    我并不是假装自己比理查德好,但是,我想告诉你一点。出洞以后如何解释,这个决定是理查德做的。一日为律师,终身为律师。我听说他总是实事求是,但这次他并没有说实话,即便这件事会伴随他的余生。想想看,这会对他的职业生涯有多大的影响!他不再是那个钝剃刀,而是一个哭泣的失败者。他编造故事,说查尔斯在多层立交桥那里迷路了,假装我们去找过他。但事实上,我们出去后直接去了英巷农场克里斯家,让他打了救援电话。

    这只是故事的一半。坐在这里写信,我的手已经抽筋了。我需要继续写完。所以我就长话短说了。

    自那之后,我再也没和理查德说过话。但是我们要接受讯问,所以,你看到我们有一两次在一起。但是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讨厌他,他让我感到恶心。但是我更厌恶自己。如果当时我们回去,也许能救出查尔斯。但是,太晚了。你知道的,在那之后,我再也不去洞穴探险了。现在你应该明白是什么原因了。

    后来我病了,国民健康保险也不提供帮助,你让我去伦敦找理查德资助。你从没想过我为什么反对吗?为什么我会每次都坚决反对?我们总是吵个不停,我知道我惹你生气了,但我再也不想见到他。而且,我心里明白他可能不会帮忙。他一看到我就会想起自己是个懦夫和骗子。但是你非得让我来,半拉半拽地把我推上火车。结果就是我坐在这里给你写信。

    你知道吗,我差点就放弃去理查德在汉普斯特德的豪宅了,想给他打电话说我改变主意了。然后我就告诉你,他拒绝资助我治疗,就这样算了吧。但是我不能骗你。我们在一起的这些年,长路洞事件是我唯一一次对你说谎,这让我很难受。我去见了他,就像你期望的那样。但也正如我所料,他直接拒绝了。

    他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人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这次他非常礼貌地请我进了他家,给我沏了一杯茶。但当我告诉他来这里的原因时,他拒绝给予帮助。他说,鉴于之前发生的事情,他不适合介入我的生活,等等这一类的话。奇怪的是,我觉得过了这么多年,他已经说服了自己,我才是那个应该受到责备的人。是的,我注意到有积雨云。我在讯问中说过,而且做过记录。也是我说可以进入洞穴。(他竟然当着我的面说了这样的话……我真想揍他。)不知怎的,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混为一谈,说抛弃查尔斯不是他一个人的决定,也是我的决定。我还能写更多,可以写到太阳落山。但是最终,他把我赶了出去。

    苏珊,这是最难讲的一部分。我不想写。这也是为什么你要等六个月后才能知道真相。

    我要自杀了。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听话的病人。我不喜欢看医生,不喜欢吃药,不喜欢医院的一切。而且,我不想让你和女儿们看到我坐在那里受苦。我想让你们记住我本来的样子——无论好坏——而不是一个被病痛折磨的病人。我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做。只要确保看起来像意外死亡,那些狡猾的保险商就会给予赔偿。

    但是,我得先去告诉戴维娜·理查森她丈夫死亡的真相。理查德把我赶走,松了一口气,但是我不希望他逃脱惩罚。她住得离这里不远,我刚才打过电话,她在家。我们之前没说过话,但很快就会说了。关于我去找过她这件事,我会让她保证不告诉任何人,然后,她就会帮我做那些卑鄙的事——报复理查德,让他再也笑不出来。

    我不想以理查德结束这封信。在利兹,我们第一次喝酒时,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天使。那时你很美,现在也是。我们经历过起起落落,但每段婚姻都是如此。我坐在这里,想的都是美好的事情,比如我们的两个女儿、去斯凯岛游玩、攀登三峰、游览科尼斯顿湖、在巴黎弄丢护照的那个周末,所有的欢声笑语。我希望你能再嫁人,亲爱的。你应该这样做,你是最好的。

    请原谅我所做的一切。

    爱你的丈夫,

    格雷

    这封信寄给了住在哈德斯菲尔德的格温多林·詹姆斯,她将其交给了警察。得到格雷戈里·泰勒遗孀苏珊·泰勒的许可,在此附上此信

    致谢

    我和丹尼尔·霍桑的侦探小说要以感谢那些真实存在,也出现在了书中的人作为结尾……虽然不是全部,这有点奇怪。显然,有些人找过我的麻烦,也有人要求使用化名,或完全不要出现自己的名字。其中一人还请律师威胁过我,尽管我认为我在书中对她的描述非常准确。

    如果没有两个人的特别帮助,我是不可能完成《关键句是死亡》这本书的。一个是带领救援小组进入长路洞的戴夫·加利万,他向我详细地讲述了他所做的工作。另一个是克里斯·杰克逊,他甚至帮助我进了山洞——这是一次比我想象中还要美好的经历。他带我穿过德雷克通道,还带我看了查尔斯·理查森的实际死亡地点。之后,他读了手稿,使我避免犯一些技术上的错误。认识他们两人,我很高兴。当然,我也不会忘记我们在里布尔德吃过的牛排腰子馅饼。

    书中还提到了法维翰公司的法务会计师格雷厄姆·海恩。虽然他从未见过理查德·普莱斯,但关于高端离婚案的运作方式,他给我提供了一些精彩的见解。温克沃思·舍伍德律师事务所的亚历克斯·伍莱律师和一号律师庭的大律师本·伍德里奇都很慷慨地为我提供了完整的法律知识。当然,如果出现任何错误,那都是我自己的问题。

    屋大维保险库董事兼总经理文森特·奥布莱恩和保险托管员安迪·华兹沃斯向我介绍了一个我从没听说过的行业。他们为来自三十九个国家的一万名私人收藏家服务。我还要感谢詹姆斯·麦考伊警探和英国尤斯顿火车站的所有交通警察,他们允许我观察了解他们的工作。正如我在书中所说,这些隐秘的地方总是让我兴奋不已。

    特别感谢维韦克·戈希尔,他有杜氏肌萎缩症(他与疾病共存而不是被病痛折磨……他向我说明了其中的区别)。对于这种病情,我需谨慎,因为我无法真正了解凯文·查克拉博蒂,这一点显而易见。维韦克是一个令人叹服的有活力的年轻人,他有一个好妈妈。我也要感谢英国肌肉萎缩症组织的高级新闻官简·马修,是她介绍我们认识的。

    与塞琳娜·沃克尔和企鹅兰登书屋的合作一直都非常愉快,感谢他们。谢谢我的家人,吉尔·格林以及我的儿子们尼古拉斯和卡西安,即使他们看到自己的隐私被一字一句地暴露出来,也都给予了大力支持。我的经纪人希尔达·斯塔克非常优秀,感谢她和她的助手乔纳森·劳埃德。我的助手艾莉森·埃德蒙森帮忙照料我的生活,并且这个致谢页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她介绍给我认识的。最后,我想我还应该感谢丹尼尔·霍桑,是他要求我写这个系列的。毕竟这可能是个不错的主意。

    二〇一八年八月十六日

    安东尼·霍洛维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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