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冉宁发现， 这人的手心都出汗了。

    这会儿才刚九点，街面上的馆子大都开着，随便找了一家，点了两份砂锅方便面跟一点炸串。

    “老板， 来瓶啤酒！要冰的！”

    要放平时， 冉宁应该会拦她， 大学时候聚餐，她才喝了半瓶，脸就红到不行， 那帮儿男生还不停起哄， 非说什么上头的这种才最能喝， 硬要灌她...碍着同学面子， 强撑着喝了两瓶，回来的时候，吐得一塌糊涂， 从那之后冉宁就知道，白黎没量不能喝。

    白黎：“你要不要来点？”

    冉宁摇摇头， 递去一个纸杯“你少喝点。”

    “明天又不上班， 有什么关系。”

    说完，白黎就闷了一口， 随后捂着脑袋“头疼啊～～”

    “头疼， 那你就回去啊...你说说你， 看不到万康的时候抱怨人家天天加班太忙， 现在人家就在家里，你跑到这儿来喝酒？你搞什么呀？”

    “我——”

    刚要说话， 老板端着两份砂锅上桌， 她只好先收声， 等老板回到后厨，才蹙了蹙眉心，表情纠结的望向冉宁，声音压低到只有她们两个才能听见——

    “你知不知他想跟我干什么？”

    “干什么？”

    “他想跟我那个！”

    冉宁刚巧一筷子方便面进嘴，都没来得及咬断，听到这话，顿时抬起头，目光里明显有点莫名其妙。

    性这个东西不稀奇，一般情况下只要谈恋爱，双方都自愿，同居也是很正常的，更何况白黎跟万康都订过婚了。

    白黎重重的呼了口气，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往椅背上猛地靠去，干脆把话挑明——

    “我承认我是很喜欢万康，我们年底就要结婚，但是...我也的的确确没有跟他那个过。”

    冉宁把嘴里的面条咬断，身子坐坐正，比起白黎跟自己抱怨万康他妈跟他奶奶，显然这件事让自己更让自己惊讶..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即便是她们高中就相识的好朋友，但私生活这种事自己向来都不过问，毕竟是隐私，别说好朋友，就算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也不好太多干涉吧...

    “你说话啊，愣什么？”白黎嘟囔了句。

    冉宁右手捏着筷子，左手撑在桌面上曲起，食指指节抵着自己的锁骨，声音很轻——

    “你是没跟他...还是没...”

    “跟谁都没有！”

    白黎脸色泛红，分不清到底是喝酒喝的，还是不好意思羞红的——

    “这些年吧，我是谈了几个，但是吧...也就仅限于谈谈，别的什么都没做过，你还记得张成吧？”

    “你大学时候的男朋友...”

    冉宁对他印象最深，虽然同届..但张成比她们大三岁，思想行为都很成熟，对白黎完全当孩子来宠，就算白黎再怎么任性胡闹，他也是照单全收，一个眉头都没皱过。

    那时候不仅冉宁，基本认识两人的，都觉得他们将来肯定会结婚，然后...

    突然有天白黎来找自己，说她跟张成分了，冉宁以为小情侣吵架而已，还跟她开玩笑...说一会儿你家老张的夺命连环call就要来了。

    后来张成来了，还在宿舍楼底下站了一整夜，白黎躺在铺上睡觉，看都没看一眼，冉宁这才反应过来，白黎没开玩笑，她说的是真的，她真的和张成分手了。

    时隔多年，再提及那些青春往事，就会发现...之所以不遗憾，完全是因为根本没那么爱。

    “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他分手吗？”

    “为什么？”

    “他想跟我同居，我不同意，我觉得我说的挺认真，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信，我都那样拒绝了，他居然还不管不顾，直接就在校外租了房子，我当时简直都要气炸了，可他一句道歉都没有，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我矫情，不停地跟我说同居有多好...”

    白黎咬着腮帮子，眉头皱的深——

    “当时...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就看着他的脸，我就觉得..这还是我喜欢的人吗？怎么会是这样丑陋的嘴脸，生理心理同时恶心，我就一个想法，以后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人。”

    原来是这样...

    这个原因冉宁还真是没想到——

    “所以..你很在意这个？”

    “也不是在意，我就是觉得那事儿挺神圣的，不该草率...怎么着也得留在新婚夜...我这也算是对另一半负责任，你说是不是...我到底在鬼扯什么？”

    白黎撸了把头发，语气有些自嘲——

    “你就当我保守吧，反正不到结婚，我都不行。”

    “那万康他怎么还给准备按摩浴缸？”

    “他一直想，我一直没同意。”

    白黎又喝了口啤酒——

    “上回有次他也是这样搞突然，老实跟你说...这房子现在天一黑我都不敢来，就怕他这样，我不同意吧...他不高兴，我同意吧...我自己又不舒服，得亏今天有你陪我，不然...你就说刚刚那个情况，我哪能走得掉。”

    冉宁：“那你没跟他谈谈？反正你们都快结婚了，这种事情也不至于急在一时。”

    “谈过啊，没用。”白黎摇摇头“你不懂男人，跟他们不能讲道理。”

    “那你就打算一直委屈自己？”

    “也不算委屈，万康也没真的强来过...说真的，万康他妈跟他奶奶每回无理取闹的时候，我其实也特烦、特崩溃，就想这么算了，爱谁谁去！可是...我一想到万康，我就又心软了，就觉得...他能为了我一直忍，也挺不容易。”

    “....”

    “我知道你肯定特别不能理解，但...这就是现实生活，似乎每一样都差那么一点点，但又好像也还行，不尽善尽美，却也能七七八八，总而言之...我不祈求能找到一个为我赴汤蹈火的，他能为我忍，我也觉得很好了。”

    白黎拉住冉宁的手，语重心长的继续说——

    “冉宁，你要是能找到那样的，千万千万不要放手，因为...不会再有下一个了。”

    “白黎...”

    “呵呵...我好像有点喝多了...”

    ...

    白黎喝多了，冉宁送BaN她回去的时候，白爸白妈都在，白黎抱着她妈，嘴里嘟嘟囔囔讲些听不清楚的醉话，白爸则是去烧水泡茶，两人嘴上虽然唠叨白黎不该喝酒，但眼神与动作，无不透露着对独生女儿的专属宠爱。

    在一派合家欢乐的氛围里，冉宁婉拒了白妈让自己留宿的好意，告辞离开。

    门关上的一刻，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她想自己还是不适合这样的场面，太过温馨的空气，会让自己局促不安。

    是羡慕，也是无措。

    天很黑，孤孤单单的月牙儿挂在云梢，用清冷的光拢着地上的人。

    十点钟的地铁车厢...只有广播是热闹的，不用像白天那样去挤，每一个座位都是唾手可得。

    冉宁抱着胳膊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肩上的挎包滑到手臂，垂在白色的座椅上，似乎跟她的主人一样...很疲惫。

    中途偶尔有人上车，也都隔着好远的距离，放眼望去...寥寥无几的身影，冉宁颤了颤眼睑，黑长的睫毛垂下一片青色的阴影。

    这才是她该有的‘热闹’...一个过客的‘热闹’。

    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很想...很想、很想陆迢。

    点开手机里两人仅有的一张合照，久违的笑意挂在嘴角，不论过去多久...只要看见这张照片，看着穿着校服的陆迢，那总被捧在手心的感觉...又会降临。

    似乎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陆迢是真的。

    冉宁喉咙发涩，轻轻闭上眼睛——

    想起白黎的的话...千万千万不要放手，因为不会再有下一个。

    可自己已经放手了...怎么办？

    第二天，白黎酒醒。

    她本来就没喝多少，只是量小而已，灌了壶浓茶，跑了几趟厕所，酒立马就醒了，没什么宿醉后遗症，就是黑眼圈比平常稍微重了些。

    简单的描眉抹粉一番，就要往外跑。

    “哪去啦？早饭吃不吃？”白妈在厨房喊。

    “去孤儿院，不吃啦～”

    ...

    幸福孤儿院——

    之前答应过的这周六要来做义工。

    这会儿刚给小孩子们讲解完生理卫生常识，手机就响了，白黎拿起一看，眉头立马皱起——是万康。

    于是叫大家自由活动，自己则走到远些的地方接电话。

    出去大楼，穿过一条平铺的鹅卵石道，七拐八拐的来到一片荒地，这里是孤儿院的后院，平常没什么人来，只有一颗参天的国槐树。

    白黎走到树底下，还没来得及把电话回过去，万康就又打过来了——

    “我能什么意思？我只是想等到结婚！”

    “这有什么不对？你要真的爱我，还会在乎这几个月吗？”

    “是！上床这事儿，在我看来就这么重要！”

    “万康！你讲点道理！我要是没诚意，我会管你家的那些破事吗？你有工作我也有工作！你以为我昨天真的看不出来吗？你分明就可以提前回来的，可你宁愿在家里等，也不愿意和我一起去置办东西！你如果每次都这样躲，那我也要考虑一下你的诚意了！！”

    两人隔着听筒吵得不可开交，四面空旷的后院，都有了回声。

    白黎简直气到爆炸，干脆也不跟万康说了，直接挂断电话，让他先冷静冷静——

    “有病！”

    昨天真是白跟冉宁夸他了！

    气呼呼的正要离开，一扭头就看见商楠，手里拎着个木牌子，木牌上还穿了根儿长绳，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白黎脑子一怔，瞬间嗡了声，她在气头上，火还没消下来，又被人听到了电话，语气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你怎么在这儿？！”

    她脸圆，脸颊肉感多过骨感..轮廓线条又十分饱满，哪怕是皱着眉头，两侧的酒窝也能特别明显，有点像动画片里小女孩的样子，怎么看都不觉得凶，反而幼态十足。

    商楠跟白黎差不多高，但白黎穿了高跟鞋，所以现在看上去，是白黎高一点，商楠矮一点——

    “我来挂牌子...”

    白黎朝木牌子看去——

    ‘保护树木，人人有责’

    商楠捏着手里的绳儿，目不斜视的走到那颗国槐树旁，她之前拿尺子量过了，但保险起见，还是把绳子截的比较长，可树干粗壮..她顾得了这头儿，顾不了那头儿，余光瞥见旁边站在着的红底黑色细高跟——

    “那个...能不能帮个忙？”

    “可以。”

    白黎捏住绳子帮她固定一头儿，扫过这人波澜不惊的脸，这么淡定？心里纳闷...她这到底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转念一想，管她听没听见，情侣之间吵个架而已，又不是杀人放火，再说自己跟她又不熟，她能跟谁八卦？顶多陆迢呗——

    等等...

    白黎目光一怔——陆迢？

    商楠系了个死结——

    纳闷：什么眼神啊？

    ...

    中午食堂吃饭，商楠跟白黎坐一桌。

    白黎全程盯着商楠看，这人长得不错，五官虽然谈不上多惊艳，但属于气质一挂，尤其这样半低着头的时候，眉眼干净漂亮，很有书韵味。

    商楠最怕被人盯着看，头皮毛的都能起一层鸡皮疙瘩，咽下嘴里的饭，抬头看去——

    两人目光一对，白黎仍旧没有半点儿自觉，扬起唇角，朝着商楠微微一笑，视线就落在了旁边的胡萝卜汁上。

    “你居然还能买到这个牌子，我以为早停产了。”

    所以...她是在看胡萝卜汁？

    “你也喜欢这个牌子吗？那你喝吧...”

    “不好吧...”

    商楠摇摇头，笑着“没事儿，我那还有。”

    说完，便又继续低头吃饭。

    对面人一口气干掉小半瓶，发出满足的赞叹——

    “好冰啊，不过真爽～”

    白黎抽了张纸擦了擦嘴，视线再度落向商楠，突然身子往前一倾——

    “哎...”

    “嗯？”

    “你...结婚没有？”

    “....没有啊。”

    “那你有对象吗？”

    “没...”

    “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啊，我手上好多帅哥呢，下回大家一起出来约个饭呗？”

    商楠礼貌微笑“好啊。”

    尽管不太清楚这人想干嘛，但商楠的直觉告诉她，白黎绝对不是想给自己介绍对象，一般情况下...这种摸不清的时候，不要多说，照实说就行。

    果不其然——

    这边，冉宁刚拿到外卖，袋子还没拆开，那边白黎视频就打过来了——

    “姐妹～有情报！”

    白黎总这样，冉宁都习惯了——

    “怎么了？咱们科室谁又搞秘密恋情了？”

    白黎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玩笑样儿，也不和她卖关子了，冉宁这人得直着来，你要跟她拐弯抹角，她能直接给你玩消失。

    “我是那么八卦的人嘛？你先别弄吃的，我跟你说，刚刚我问过商楠了。”

    冉宁顿了下，没懂她要表达什么，怎么突然就提到商楠了？又看了眼视频，这人好像在车里——

    “你在哪儿啊？”

    “幸福孤儿院，刚上完课。”白黎扬着下巴，语速轻快“我问过了，陆迢跟商楠不是恋人。”

    “啊！”

    白黎语出惊人，冉宁瞬间惊了个呆——

    “！！你、你问这个干嘛？你怎么问的？！”

    “能怎么问，直接问呗...你喜不喜欢陆迢，你俩是不是一对？”

    冉宁后脊梁的冷汗都被吓出来了——

    “你疯了！”

    “骗的你，我又不是傻子，哪能那么问。”

    白黎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什么时候见冉宁这么激动过，不过这样也好，她要真那么风平浪静，那自己还真得琢磨一下，这会儿反应这么大，坐立不安的...说明心里肯定有想法...

    “我就是问她结婚没，她说没，然后我又问她，有对象没？她也说没，可我是谁，哪能让她糊弄，我就想啊...万一她没说实话，骗我怎么办？我就又补了句，说手上有好多帅哥呢，下回大家可以一起出来约个饭，你猜她怎么说？”

    “怎么说？”

    “她说好啊！”白黎摇头晃脑，得出结论“由此可见她不仅不喜欢陆迢，更不喜欢女人，姐妹～你可以放心啦～”

    冉宁脸上红红白白好一阵儿，幸亏隔着屏幕，看的不真切，否则白黎又要笑自己——

    可还是口是心非，不肯暴露真我——

    “我有什么放不放心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死鸭子嘴硬...

    白黎恨不得从视频里穿过去敲她脑袋——

    “是是是，跟你没关系...是我想问的，你记得欠我顿饭昂～”

    “不说了...我要吃饭了～”

    视频瞬间挂断，白黎在驾驶座上笑到不行——

    唉呀妈呀～不得了...冉宁害羞了。

    大门口走来一个人，白黎赶忙摇下车窗，笑的一派灿然——

    “喂～去哪儿啊？

    商楠老远就看见白黎在车里笑，这人长得五官圆钝，不锐利，不笑的时候都也觉得她面带有笑意，更别提像这样快笑仰过去似的，憨憨的...一看就知道是个特没心眼的傻姑娘。

    点点头打招呼“回队里。”

    白黎倾过身子，打开车门——

    “上车，我送你。”

    磁性低沉的歌声从音响里传出——“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

    商楠下意识朝车载看去，全是清一色的老歌——

    “你喜欢蔡琴？这年头听她的人可不多了。”

    “小时候也不喜欢，年纪大了倒是觉得好听，很有韵味，越听越上头，怎么...你也喜欢吗？”

    “还行吧，我不固定...基本上只要是老歌，我都听。”

    ...

    车子开到华清一飞门口——

    商楠“谢谢。”

    白黎“哎～回头叫你出来吃饭昂～”

    商楠“好。”

    等白黎开走，商楠才转身离开，刚进宿舍门，就见陆迢半倚在床头，一脸不怀好意——

    “我就说嘛...今天怎么不跟我借车，原来是有情况啊～”

    “什么情况？”商楠不明所以。

    “别装行不行...”陆迢挑了挑眉“我刚在窗户上都看见了...坐谁车回来的？”

    商楠从冰箱里开了瓶汽水——

    “你还真是忘性大，那不白黎车吗？”

    “白黎？！”陆迢像被戳到什么机关，瞬间从床上弹起来“你怎么坐她车回来？”

    “她今天在孤儿院做义工，刚巧我走的时候她也走，就送我了。”商楠喝了口汽水“你这老同学，人怎么样？”

    “什么意思？你该不是得罪她了吧？”

    商楠没接这话，慢悠悠地开口道——

    “她好像要给我介绍对象。”

    “啊？”

    作者有话说：

    对冉宁，一定要很明确清晰并且坚定的爱，才能让她触动，之所以这么多年她都忘不掉陆迢，就是因为当年陆迢对她的偏爱太明显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