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节

    去籽的柠檬比起酸更多是苦味，宋千翎平静地抿下一口，望向窗外西沉的太阳。

    转眼已是秋日，白昼愈来愈短。

    街边路灯亮起的那一刹，耳畔响起断续的脚步声。

    裴锦欢走入昏黄的吊灯下，眼角和鼻尖红通通。

    望着?走近的服务生，宋千翎自觉闭上了?探询的嘴。

    直到点?餐完毕，她柔声问：“怎么了?，锦欢？”

    裴锦欢低着?头?，轻轻吸了?两下鼻子。

    一开口满是哭腔：“你说，你爱的和爱你的，选哪个好？”

    这还真是个亘古难题，为何总是难两全。

    宋千翎一瞬心下了?然：“是路景回?来了?吗？”

    裴锦欢含混地“嗯”了?一声。

    宋千翎没有做过这种选择，但或许正是旁观者才能看得更清。

    “都说爱得多的容易受伤，作?为你的朋友，我当然希望你找一个爱你的。但……如果我是你，我可?能没有办法拒绝自己爱的。”

    当她按住周佩弦的手，当她打断他的借口，当她拒绝他的请求……

    每一次看似决绝的背后，都是希望他能快些放弃，否则只怕他再多哀求一秒，她就会心软到无以复加。

    裴锦欢抬起一双泪眼，朦胧地看着?她：“你说得没错。所以……我和路景复合了?。”

    路景打来电话的那天，她刚和王樾看完电影。

    王樾驱车送她回?家，手机铃就在这时响起。

    裴锦欢没有备注，但对着?这串再熟悉不过的数字，她还是鼻息一滞。

    望着?身边的王樾，她面无表情?按下了?拒绝。

    半分钟后，电话再次响起。

    对于路景，她从?来没有办法拒绝第二次。

    他一定?是有急事找她，说不定?他生病了?，或者出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了?，她接电话只是出于大?义，王樾一定?能理解她。

    她就这样在心底找了?数个借口，屏息按下了?接听。

    路景喝醉了?，嗓音微哑带着?依赖，是无论听多少次都会要?命地心动。

    没开免提，但在极静的车厢里，她看见王樾不自然地抿起了?唇。

    她应得很含混，除了?最后一句。

    路景说：“你回?来吧，求求你回?来好不好，我谁也不要?，我只要?你。”

    那是一个亮红灯的路口，王樾缓缓停下车。

    裴锦欢深深低下头?，张口又闭上，反反复复好几次，最终还是轻声道出了?那句回?答。

    “好。”

    直到王樾将她送到家，裴锦欢没急着?离开。

    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扭头?淡淡地望向她：“你要?和我分手吗？”

    裴锦欢不敢看他：“对不起。”

    王樾轻笑：“你的道歉一文?不值。”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在这段感情?里她已经?犯错了?太多次。

    但除此之外，她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那就分手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王樾道，“我希望这次你不要?再回?来找我了?，我不想再犯贱了?。”

    她最爱的人找她复合了?，但不知为什么，她开心不起来。

    裴锦欢蜷缩在副驾，低头?一言不发。

    良久，王樾苦笑了?一声：“我想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从?头?到尾，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裴锦欢下意识迟疑了?。

    那一瞬其实很短，不超过五秒钟，当她正要?应声时，王樾先一步开口了?：“你下车吧。”

    “我……”裴锦欢终于抬起眼，无措地看向他。

    王樾的视线不知何时已经?从?她身上移开，望向前方。

    “下车。”少有的命令口吻。

    “然后我就下车了?。”裴锦欢抿了?一口柠檬水，哑声道，“没多久我又去酒吧接路景，他抱着?我，又吻我，说谢谢我愿意回?来，他不会再离开我了?。

    “我后来才知道，他的前女友劈腿了?。总之，在我把王樾当作?备胎的时候，他也把我当成了?他的备胎。”裴锦欢苦笑道，“都是活该。”

    身为朋友，她没有办法指责裴锦欢做出的选择。

    宋千翎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不追究那么多原因，单纯为了?自己的喜欢而在一起，或许也没那么糟吧。”

    不追究为什么回?头?。

    也不追究为什么接近她。

    无论是因为被别?人背叛了?想找一个慰藉。

    还是……为了?一场处心积虑的复仇。

    倘若不追究开头?，只享受结果，会不会快乐很多？

    “嗯，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毕竟我和路景最开始认识时，他就是刚分手在借酒浇愁，被我趁虚而入了?。”裴锦欢顿了?顿，“但是……很奇怪，和路景复合的这些天，我的脑中频频想起王樾。

    “那天我下意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是因为我真的觉得，我可?能并不爱他。但现在，我发现……我好像不够了?解自己。”

    宋千翎略一眨眼，神情?不算惊讶。

    当局者总是迷。

    “那怎么办呢。”她轻声问。

    “如果、如果我说，我想再去找王樾复合。”裴锦欢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你会不会觉得我特别?渣，特别?不要?脸啊？”

    “不会。”宋千翎伸手握住她的手，“你只是醒悟得晚了?一点?。”

    当初裴锦欢毫不犹豫原谅了?她，自那时起，她就决定?，无论如何她都会永远站在裴锦欢这边。

    友谊本就是不讲理的。

    裴锦欢横臂抹掉眼泪，稍显勉强地笑了?一下：“谢谢你，小翎。我、我今晚先找路景分手吧，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发现，他好像也没那么帅了?。”

    说到最后，两人相?视一笑。

    一餐饭吃毕，两人各自回?家。

    宋千翎独行在夜色中，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变得更乱了?。

    解决了?朋友的问题，却更看不清自己的。

    不远处有小朋友在吹泡泡。

    纷飞的肥皂泡，让她想起了?他给她变出的漫天烟圈。

    而她追着?烟圈又跑又跳，快乐得不亚于眼前的这个小孩。

    宋千翎匆忙别?开眼，走下了?地铁站。

    和周佩韦分手时，她背负着?众人的指责，愧疚到都忘了?回?味分手的感伤。

    而这一次，他们开始得隐秘，结束得也悄无声息。

    只有她独自消化这一切。

    是一种纯粹的痛苦。

    自那日起，两人再没有任何联系，似乎要?就此延续到天荒地老。

    裴锦欢倒是常常打来电话，看起来状态愈来愈好，虽然请求复合被王樾拒绝了?，但仍信心满满地表示自己要?开始从?头?追求他。

    从?前都是别?人追求她的份，没想到有朝一日换作?自己拉下颜面追人，还这么开心。

    作?为她的朋友，宋千翎也打心底为她高兴。

    至少得有一个人幸福吧。

    前段时间木工刚刚验收完毕，漆匠进场，偏偏之前定?下的油漆颜色一上墙，与期望相?差十万八千里。

    为了?不耽误太久的进度，宋千翎来回?跑了?不少的油漆店，又联系了?个熟手帮她调色。

    这类纰缪之前常让她感到烦心，但现在，她倒有些享受这种为解决问题开动脑力，四处奔波的感受。

    脑子和身体都忙起来，才能赶走一些无关紧要?的情?绪。

    好不容易找到心仪的颜色，测试无误后，宋千翎松了?口气。

    “这么大?一家店面，你一个小姑娘忙来忙去，挺不容易啊。”工人感慨道。

    宋千翎笑笑：“还好。”

    “之前不是还有个小伙子吗，最近怎么没见他来？”另一位工人问。

    宋千翎神情?一滞，但很快面色自如道：“我们不合作?了?。”

    “哦。”大?家似乎看多了?这样的情?况，“其实装修时就出现问题，总比店开起来了?再闹分家要?好。”

    宋千翎附和：“嗯。”

    对话因她的冷淡而就此终止。

    大?家多少也习惯了?，从?一开始他们就发现，这个姑娘看起来温柔好说话，但其实心里有自己的一套标准，于公?于私都难越界。

    等到众人得知她之前是做老师的，纷纷感慨难怪如此。

    宋千翎有时候想想，也觉得有趣。

    她好像真的是做老师的一块料子，偏偏她自己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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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范琴的视频电话时，她正坐在中午回?家的地铁上。

    这些天确实有些累了?，她想回?家好好睡个午觉。

    “小翎啊，在干嘛呢？”电话甫一接通，范琴关切的笑脸自那头?显现，她似乎正坐在车上。

    “刚去完工地，准备回?家。”

    大?概是她之前的歇斯底里震到了?范琴，以至于后来，当她坦白自己打算开酒吧时，就算范琴再怎么抗拒和难以置信，也只能妥协。

    她忽然发现，原来母亲并不是一堵坚不可?摧的墙。

    温和的微风刮不倒，但扛着?一门大?炮总能轰开。

    虽然对着?至亲那般兵戎相?见，多少让人心酸。

    “诶哟，你一个女孩子老往工地跑什么，你托个人帮你看着?就好了?呀。”范琴道。

    “别?人哪有自己亲自去来得放心。”宋千翎熟练地消解着?母亲的关心。

    范琴显然还是难以接受女儿迟来的叛逆青春期，脸上的笑容一僵。

    但她很快又道：“之前不是和你说，你爸的腿好了?不少吗。”

    “嗯。”

    宋千翎坐直了?些，想好好看看镜头?角落里的父亲。

    范琴默契地一移手机，宋丰阳对着?镜头?咧开一个不自然的笑。

    宋千翎也笑了?笑。

    因为自己的叛逆，她一直不肯回?家，都没怎么关心父亲的情?况。

    对此，她一直有些愧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然后呢，我们打算去之前那个医院复查一下。知道你忙，就一直没想麻烦你。”范琴继续道，“小宋人也好，得知这个情?况，马上帮我们安排，等会儿我们就要?到机场了?……”

    画面一顿，母亲将前置摄像头?切为了?后置。

    后面母亲说了?什么话，宋千翎已经?听不太清了?。

    在分明高上几倍的像素中，清晰拍出了?周佩弦开着?车的侧脸。

    第 41 章

    前方似乎是红灯, 周佩弦平稳地停下车，回头对着镜头笑了一下。

    他看不到屏幕，因此比起对她, 更像是对她的父母礼貌一笑。

    宋千翎突然觉得他好狡猾。

    镜头又切回前置，这?回是母亲略显讨好的笑脸。

    “知道你最近一直在躲着我?们，本来没?想着告诉你的?, 但想着都是一家人嘛, 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所以小翎，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们现在就改签等你。”

    先斩后奏，范琴最擅长的?招数。

    宋千翎难以接受他们擅自?联系周佩弦, 但到底是为?了父亲的?腿，她要是为?此追究，未免显得太冷血。

    镜头偏移，宋丰阳还是拘谨地笑着。

    一次腿伤好像挫去了他的?傲气, 让他看起来衰老?又可怜。

    “好吧。”宋千翎叹了口气，“我?现在换乘去机场。”

    一方面，是作为?女儿的?责任。

    而更重要的?一方面，或许是倘若她不在场, 她不知道父母会和周佩弦说些什么。

    四?人在机场汇合。

    见她走近, 范琴和周佩弦一道起身迎她。

    上?次告别时是初秋, 他还穿着短袖，露出?一截精壮的?小臂。

    而眼前的?他身着黑色长风衣, 将?将?过膝，整个人染上?一抹深秋的?肃穆, 背脊笔挺，像是暖阳也晒不融的?一尊黑色立塑。

    看向她的?目光, 是带着疏离的?礼貌。

    宋千翎莫名松了一口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看起来单纯出?于?善意，帮人帮到底，再无二心。

    “冷不冷？”范琴一把抱住她，捏了捏她的?针织外套，“怎么不多穿一点。”

    “还好。”宋千翎淡淡应道，望了眼座位，选择在宋丰阳身边落座。

    范琴坐在宋丰阳另一侧，而周佩弦则坐在范琴身边，两人就这?般尽可能?隔开。

    等待登机的?漫长时分，范琴说了很久单口相声。

    都是些陈词滥调，竭力试图挽回岌岌可危的?母女关系。

    宋千翎硬着头皮，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只觉得丢人。

    公共场所，周佩弦还在这?里，她都没?法?敞开了撒一撒泼。

    “……后来老?张家闺女就说，还好当初听了父母的?话，不然……”

    “伯母。”

    范琴说得正在兴头上?，周佩弦忽而出?声打断了她。

    原本专心观察袖口织线花纹的?宋千翎，闻声不由得抬眼，纳罕地扭头看去。

    “怎么了小宋？”

    对着自?家的?恩人，还有未来女婿的?头号人选，范琴还是很有耐心的?。

    “沈主?任说，他明天上?午有一台手?术，要到下午才有时间看诊。”周佩弦不卑不亢道。

    “哦。”范琴连连点头，“我?们不急的?，麻烦替我?们谢谢主?任。”

    “嗯，伯父目前的?情况我?也和他说了，他表示……”

    接下来，两个人的?声音此起彼伏。

    周佩弦始终围绕着宋丰阳的?腿伤，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范琴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去，逐渐淡忘了另一边的?女儿。

    宋千翎松了口气。

    她面色平静，假装关心父亲的?情况，时不时飘去一道淡然的?目光。

    周佩弦显然比她放松得多，游刃有余地与范琴聊着天，语气是那般体贴可靠，又保持着该有的?界限。

    他是在为?她解围，还是他也听不下去这?絮叨？

    又或者，沈主?任确实交代他将?这?些内容转述给她父母。

    宋千翎在心底挑拣着答案，末了自?嘲一笑。

    无论是哪一个，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父亲的?状况很好，不出?意外，这?次复查结束，两人不会再有交集。

    她扭头朝向另一侧，望着落地窗外的?午后阳光。

    晚上?八点，飞机平稳落地。

    周佩弦一早定好酒店，顺利办理?入住后，看时间还早，范琴主?动提议要不要一道出?去逛逛。

    “一直想来这?里旅游，上?次来急急忙忙的?，还担心得不得了，都没?怎么好好逛逛。”范琴道。

    另两人都没?有异议，宋千翎也不好多说什么。

    一行人来到了当地有名的?夜市。

    周佩弦推着宋丰阳，母女俩跟在身旁，乍一看，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