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节
要从石桌上翻滚而过,顾灼瞥见桌上有一茶盏,电光石火间抬腿一扫,正巧打在院门上。
暗卫被这声音惊了下,忙回过头踏进院中,看见的便是——
自家王爷被顾姑娘压在地上。
他唐突了。
利落地转过身,为院中二人关上门,一本正经地站着,活像是一尊石狮子。
顾灼还是格外感激此刻被她压着的傅司简的。
虽然地上铺着石砖,但摔上去还是会粘得一身土,她实在做不到顶着背后的泥印子招摇过市。
她可不是怕疼。
傅司简却是怕她疼。
才在从石桌上翻下来的时候,将两人位置掉了个个儿。
与背后硬邦邦的地面比起来,她就如一团温软的棉花撞进他怀里。
只是怀中人并未察觉到她的腿压在什么地方,还蹭了几下。
傅司简额上青筋跳了跳,气息都变得有些不稳。
顾灼想起身,见傅司简下颌绷住,面上像是痛苦又像是克制,以为是他背后受了伤。
之前她好似确实看见地上有些石块。
她更觉铭感五内,挣开搭在她后腰的手臂,站起来又去拉傅司简,过意不去地问道:“你磕着哪儿了?”
傅司简顺着掌中柔软的力道半坐起来,缓了缓因为小姑娘起身时再次无意间给他带来的煎熬,声音低哑道:“我没事。”
见他迟迟不动,顾灼以为他伤得严重,转过身想朝着院门方向走,却没抽出还握在傅司简掌中的手。
被他拉住后低头瞧见他略带疑惑的眼神,只得解释道:“我让你的护卫找个大夫过来。”
傅司简知晓小姑娘误会,又不能解释,只好含糊其辞道:“我坐在这儿缓缓就行。”
顾灼居高临下,自是瞧见他方才躺着的地方没有石块,那想必不会伤着骨头,便顺着他的意没再坚持。
只是——
能不能别一直拉着她的手!
傅司简那双手骨节分明,此时手背青筋鼓起更显修长有力,掌中薄茧刺得顾灼的手有些痒。
她有些蠢蠢欲动。
再不松开她真的会把持不住挠两下。
傅司简正屏气凝神,一门心思要平息自己的心浮气躁,压根没注意还拉着顾灼的手。
地面的凉意终于让他的异样消退,他这才敢站起来,也才发觉自己失礼地抓着小姑娘许久。
他松了劲儿,小姑娘把手抽走,惹得他握了握拳,似要留住掌中温度。
他问起小姑娘的来意,便听得:
“今晚幽州太守要去将军府见一见两位夫子,你一道去吧。”
傅司简听见这话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是书院有事需她亲自过来,没想到小姑娘是专程来找他。
不过,他倒是没料到能这么快就与老师见面。
老师不知他住在书院,他也没什么借口去将军府。他本想着等到书院开课,自然有机会询问老师江南的事。
“好。”
“那到时候我着人来接你。”
看了看傅司简染了土的袖边,估摸着他背后更甚,顾灼觉得他此时该是十分想沐浴,便没再跟他继续聊下去:“那我走啦。”
“嗯。”
他又不放心地嘱咐道:“回去用热水泡一泡,别着了凉。”
顾灼推开门瞧见站得笔直的暗卫,想起一事:“待会儿去给你家公子找个大夫来瞧瞧,他后背磕在地上了。”
暗卫眼睛瞪大,战况这么激烈的吗?
既然王爷受了伤,那想必是顾姑娘赢了。
玄卫还没人能打得过王爷,暗卫瞬间对顾灼佩服得五体投地。
啧,他一定得嚷嚷得让玄卫所有人都知道未来在王府该听谁的。
他就是这么识时达务。
顾灼确定,她在这护卫的脸上看到了喜形于色。
她古怪地瞥了暗卫一眼,不明白怎么自家公子受伤他还这么不着急,最后只能归咎于他脑子不好。
送顾灼出了书院,暗卫倒没有去医馆找大夫。
一则,看顾姑娘的神色,王爷伤势该是不重;再则,王爷必是不愿意有陌生人进他住的院子的。
而且,王爷离开京城时带着太医给备的药,在外查案这些时日一直没派上用场,效果总是比外面的药要好些的。
但他没想到回到院中时,见到的是自家王爷还在练剑。
看起来一点不像受伤的样子。
暗卫哪知道,傅司简是觉得还不够平心静气,想再消耗一些体力。
“浴室里备桶冷水。”
暗卫闻言纳闷,他猜着,王爷许是想冷敷伤处?
那也没必要冷水沐浴吧,这天儿这么冷,光是想想就冻得他一哆嗦。
但他唯命是从:“是。”
落日在山峦间映出缤纷绚烂,云蒸霞蔚,美不胜收。
傅司简到将军府时,正巧碰见顾灼往外走。
“我去迎一下姚太守,你先去西院见两位夫子。”
“嗯。”
傅司简见顾灼换了衣服,放下心来。在军营她头发未干来给他送衣服那回,他就发觉小姑娘对自己的身体不太上心。
其实顾灼这回也并不是因为怕着凉。
她离开书院回府的路上,被风一吹,觉得方才打斗时出的薄汗将衣服黏在身上,像是严严实实地束缚住她。
她可受不了这个。
虽然她在军中摸爬滚打,狼烟起时在战场上滚一圈就浑身血污,甚至两三天都无法沐浴。
可平日里但凡有时间,她总要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
傅司简随着引路小厮进了西院花厅时,宋老正对着一本看起来十分残破的棋谱与桌上的棋较劲,没瞧见他。
倒是端着本书的钟嵘正望着花厅门口,见傅司简进来时下意识地要起身,又生生止住。
从午时顾灼来西院与他们说,晚些时候幽州太守会来拜访,还有一位学问不错的公子。
他就猜到是傅司简。
“晚辈傅司简见过宋老先生,见过钟山长。”
傅司简这揖礼行得规范,让钟嵘如坐针毡,他可受不起摄政王向他躬身,不动声色地侧着躲了过去。
宋老听见声音,放下棋谱问他:“顾丫头说你学问不错,会下棋吗?”
“晚辈略知一二。”
钟嵘听见这话,低下头无奈笑笑,傅司简于棋艺上哪是“略知一二”。
善谋者善奕。
傅司简的棋是他教的,以往与他对弈时也算伯仲之间。
可三年前他在江南见傅司简时,已经明显察觉到他棋风的变化。
越发深谋远虑,一子落而全局活。
先帝遇刺让他不得不担起重任,从一个逍遥自在的闲散王爷急速淬炼成王朝的中流砥柱。
宋老的声音打断钟嵘的回忆:“来来来,有个残局,考考你。”
傅司简落座在宋老对面,看了看棋盘上的落子分布,这好像是他十几岁就解了的。
瞧见放在一侧的棋谱,心道果然如此。
那棋谱是老师的,教他下棋时在他手里待了几个月,前几页缺了的角还是被当时才三四岁的裴昭扯掉的。
他以为宋老是真的想考验他,没多耽搁便拈起棋子落在几个位置解了局,抬头却看见宋老抖动的胡子。
傅司简有些不解,就听见宋老没好气的声音:“还不错,陪我下两局。”
这语气好像不是在夸他。
他没多想,许是老先生还有更为精妙的破局之法。
不过没多久,他便知道宋老那话确实是在阴阳怪气。
因为他几招就试出宋老……着实不怎么会下棋。
正绞尽脑汁想着该落子在何处才能既让棋又不被对方看出来时,顾灼领着姚太守进了花厅。
傅司简转头望去,瞧见小姑娘脸上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笑意。
他无奈笑笑,不过她的到来还是“解救”了他。
“宋阿翁,钟先生,这位是幽州姚太守。”
姚太守向宋老恭敬行了揖礼:“晚辈姚怀雍见过宋老先生。”
他参加科举时,宋老先生便是泰山北斗,无人不晓。后来虽不知宋老为何要在名满天下之时去游历大好河山,却教他佩服不已。
姚太守又与钟嵘拱手道:“钟先生。”
钟嵘如今虽是白身,可他除了是摄政王的老师,辞官前还领着太子太师一职。何况钟嵘在衡鹿已是山长,还愿意到北疆这地方来,姚太守觉得自己对其恭敬行礼实属应当。
几人寒暄几句,姚太守问起站在一旁的傅司简:“这位是?”
傅司简行了礼,回道:“晚辈傅司简见过姚太守。”
钟嵘在一边看得眼皮直跳,有些同情以后知晓真相的姚太守。
顾灼觉得自己真是被傅司简蛊惑得不轻,行礼都被她看出翩翩佳公子的意味。
她解释道:“傅司简……算是我爹给书院找的副讲,明年春闱下场。”
其实这么说,也不算胡诌。
她总不能说是她见色起意捡回来的吧。
钟嵘听见这话,饶有兴致地看了顾灼一眼。
他之所以来北疆,是顾老将军给他看了顾灼的来信,知晓傅司简在北疆,也知晓傅司简与顾灼如何相识,更知晓顾灼还不知道傅司简的身份。
只是他未想到顾老将军这小女儿会在书院给堂堂摄政王安排这么个位置,也没想到摄政王会与顾小将军说自己要参加会试。
不管是顾灼安排一个要春闱下场的人入书院结识宋老和他,还是傅司简愿意纡尊降贵揽了这副讲的活儿——
钟嵘都觉得这二人……似是关系匪浅。
告示
觥筹交错,嘉肴美馔。
席间定下书院教学管理运转一应事宜,顾灼概不插手,只专心对付桌上的剁椒鱼头和酸菜鱼。
这鱼是大厨房养的,又鲜又嫩,被巧手辅以不同佐料,便成了愉悦舌尖儿的美味。
辛辣香气刺激得人食指大动,似是将花厅内都蒸腾得热闹而红火。
顾灼分外喜欢这酸酸辣辣的滋味,配上去岁初冬时新酿的桑落酒,清香悠远,回味绵长。
辣和酒,在北疆的冷峭风雪中,总是受人青睐的。
她见傅司简话少,也知晓他在这场合不好多话。
横竖他都住在书院,有的是机会听两位先生传道授业解惑,不急在这一时。
顾灼便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聊着天,招呼他尝尝这两道鱼。
傅司简见小姑娘吃得欢喜,早就不自觉带上笑意,闻言夹了一筷子酸菜鱼,在顾灼期待的目光下送入嘴里:“嗯,还不错。”
其实是有些不合傅司简口味的,可因为是她喜欢的,他便也觉得是珍馐美味。
正巧钟嵘倒酒时瞧见这一幕,暗暗咂舌,觉得稀罕。
这饭桌上别人不知,他可是知晓傅司简饮食一向清淡,几乎从不食辛辣重口。
钟嵘可不觉得傅司简会想不到法子拒绝,除非他不想。
他笑眯眯地扫过两人,有些想看远在江南的顾老将军知晓这事的反应。
不过皇室和顾家真结了秦晋之好,朝廷上那帮人又得不安生了。
钟嵘抿了口酒,觉得傅司简想当顾家的女婿实在任重道远,便又去与姚太守相谈甚欢了。
杯盘狼藉,酒足饭饱。
宋老醉得有些厉害,有些站立不稳,还非要拉着姚太守下棋,捋着胡子时不时地念叨着:“我倒要看看,在北疆认识的这些人是不是只有老夫不会下棋。”
他其实连棋盘都看不大清楚,像个老小孩似的胡乱落子,还大声喊着:“还是以前与顾老头子下棋时畅快,我们两个臭棋篓子谁也不让谁。”
这话听得众人失笑。
顾灼嘴角抽了抽,她确定这个“顾老头子”说得是她祖父。
趁宋老与姚太守下棋这空当儿,钟嵘在一旁与顾灼提起:“小将军,我与宋老先生商议着,到书院考试前几日便搬去书院,这些时日叨扰了。”
钟嵘来北疆后便一直打听傅司简的落脚处,想着既是顾灼与傅司简相识,他住在将军府说不准能遇见。
宋老问他何时搬去书院住,他寻了个借口,说住在将军府顾小将军有事找他们会方便些,搪塞了过去。
方才在席间知晓傅司简就住在书院,钟嵘一阵后悔,觉得自己颇有些“聪明反被聪明误”。
顾灼闻言摆摆手:“您与宋阿翁来北疆,我自然该照料着。我着人去书院收拾两个院子出来,过些时日安顿好,您与宋阿翁再搬过去。”
钟嵘犹豫了下不知该不该开口,瞥见傅司简给他使的眼色,还是应了下来:“也好。”
其实他是想尽早把从江南带来的东西交给傅司简,方才是想说,不如他明日与顾灼的人一道先行去书院,宋老年纪大了,等他安排得差不多再过去。
不过看傅司简的眼色,钟嵘也明白查案的事不急在一时,他这般前后矛盾地着急去书院,反而惹得宋老生疑。
宾主尽欢。
顾灼送走姚太守和傅司简,回了自己的院子想着给皇上的奏折该如何写。
十月初九,天寒地冻没能阻挡告示墙前的熙熙攘攘。
『府衙补邦私塾,束修减半,益小儿读书。
北疆三州协力于幽州立一书院,招徕来学,以广栽培。
凡越隽生员皆可于十月十四入书院一试,取二十员正课生,不需一束,二十员附课生,减半之,均得入院肄业,按月观课,作育人材,大公无类。
更欲立书舍,给膏火花红,另刊其文,以勉之。
乡试举者得释书及春闱,不中者次之书院须授额束带以至乡举,或出田家塾处,当再岁师。
书院供赴京师会试之费,不中者续于书院得盘缠以一次之,犹不中则归书院五年,自备以待时费之。
会试进士者,须于十五年还书院免劳读书之费,或请外置北境,望入翰林者于利国利民上为北边经略。』①
贴完告示的衙役瞧见围上来的百姓,寻不到出去的路,只得大声喊着:“来,让一让,让一让。”
终于艰难地挤到人群外圈,衙役被一旁佝偻着身子的老翁拉住,苍老沙哑的声音问道:“小伙子,告示上写得什么事啊?”
衙役瞧着老人颤颤巍巍的样子,怕他被这摩肩接踵带倒,便顺手将老人扶到人群之外的宽敞处,说道:“家中有娃娃就送去私塾吧,束脩比原先少一半呢。”
老翁有些错愕,声音里掺着将信将疑:“真的啊?”
“真的,您瞧——”
人声鼎沸不知何时缓缓静了下来,告示墙前一男子正大声解释着:“小儿入私塾读书,束脩只用交以前的一半。咱们北疆在幽州办了家书院,能去这书院读书,不但有地方住,还给钱呢。”
有人扬声问道:“还有这种好事?那人们不都去了?”
那男子又道:“可不是谁都能去的,得是过了童生试的人才有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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