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逆鳞

    黑气从天际压下, 连带着浮云都染上几分墨色。狂风刮过，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味。男子一袭白衣站在屋梁上，衣袂纷飞, 古井无波的眸子定定望着房门, 直到里面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师兄！”在和褚玄云对视的那一刻, 虞乔卿面色难掩惊讶，旋即连忙后退将身后的人遮挡住。

    飞花阁的人居然找上门来, 想来先前自己和云聆使用传音令联络, 这些人循着踪迹定位。

    然而虞乔卿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按理来说, 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 可……

    她略略侧头，余光瞥过一抹墨色的身影。少年身形笔挺, 眉头微蹙，然而目光片刻不离虞乔卿的身上。

    在看到虞乔卿时, 褚玄云原本冷静的双眼划过光亮, 在触及到她身后的谢听之后, 嘴唇紧抿成一条细线, 右手的长剑指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耳边是刀剑相交的清脆响声，谢听之的人和飞花阁的弟子打得热火朝天，难免波及到褚玄云。就在他和虞乔卿对视的时候, 一根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空而来，“咻”的一声，目标正是褚玄云。

    见到此景的虞乔卿瞳孔骤缩, 对着他大喝道：“师兄当心！”

    长剑出鞘，掌心也凝结出金色的光, 只见锋利的剑刃裹挟着凌厉飞速而去，打掉那支利箭。

    虞乔卿足尖点地，一个飞身离开门口，走到院落中。

    谢听之望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长睫落下，藏在宽大袖口中攥紧，望着褚玄云的目光也带着几分沙溢。

    云罗术法高强，以锐不可当之势解决掉几人，可谢听之的人又如浪潮涌来，即便是他也分身乏术。

    虞乔卿正要上去帮忙，忽觉衣角被人轻轻扯起，回头望去就见云聆朝她挤眉弄眼，“卿卿，我们是来接你走的，够意思吧？”

    这般紧张的局势，云聆丝毫不见紧迫，仰起脸颊得意洋洋道。

    当时和虞乔卿切断联系后，她迅速禀告褚玄云，通过残留的灵气找到这里，破费了些功夫。

    不过好在人全须全尾找到了。

    “卿卿，跟我走！”云聆力道打了些，见虞乔卿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卿卿？”

    望着她明媚的脸庞，虞乔卿脚底如沉石，不能挪动半分，原本眼中的光亮也慢慢湮灭。

    自己究竟在犹豫什么，虞乔卿自己也不明白。但她只知晓一点，若是自己即刻离开，褚玄云和谢听之势必会来一场大战。

    今日飞花阁众弟子几乎都来了，怕接自己回去也只是一部分的原因。

    无论是飞花阁铩羽而归，还是谢听之全军覆没，都是虞乔卿不愿意见到的。

    耳边的嘶吼声愈来愈近，她循声望去，就见飞花阁的弟子浑身染血，却仍旧手持兵器。

    鼻尖嗅到空谷幽兰的气息，映入眼帘是一袭白衣，暗纹在肃杀阴沉的天里若隐若现，腰带勾出男子劲瘦的腰身，褚玄云不知何时站在虞乔卿的面前，轻声道：“莫怕，我来接你了。”

    说完抬手，静静等着虞乔卿的动作。

    男子的掌心因常年练剑略带薄茧，虞乔卿就这样望着，周遭的声音仿佛都被男子隔绝。

    若是握住，她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也不必日日受谢听之的气，被软禁在这一方小地。

    她的肩上有沉重的使命，飞花阁的其他人还等着自己回去替他们解围，左相府惨遭灭门，始作俑者安然居于王位之上……

    虞乔卿沉默了，也犹豫了，紧了紧掌心。

    见她半天没有动作，褚玄云的心也慢慢沉下去，状似不在意地收回手，却听耳边传来微小的声音。

    “若我回去，师兄可否答应我，不伤害这里的人？”

    听闻此话，旁边的云聆站不住了，连忙道：“卿卿你莫不是疯了，谢听之可是大魔头，此行我们整顿再三，就算不能将其灭掉，至少也磨他一层皮……”

    说到后面，褚玄云轻啧一声，抬手制止云聆接着说下去，目光专注望着虞乔卿，轻声道：“好，我答应你。”

    “都说祸害遗千年，谢听之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我们很难有胜算，反而让其他的弟子落入险境。”虞乔卿斟酌着字句，缓缓道。

    这样的理由颇具说服力，原本云聆的不满也渐渐消了，“那还等什么，人都带到了，走呗。”

    倏然，一道凌厉的视线落在虞乔卿的后背上，惹得她一阵颤栗，连带着动作都僵硬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低沉磁性的少年音。

    “本座的地盘，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一席话引人注目，褚玄云的视线也越过虞乔卿，落在她的身后。他扯起一抹冷笑，“魔道余孽，叛出师门，该杀。”

    谢听之抿唇，收回视线，看向虞乔卿。她背对着自己，让人看不清面容。

    她总是这般，将自己拒在门外，徒留一个背影。这样的情形，谢听之不知见过几回。即便是午夜梦回，忆起她，也是从容拒绝的身形。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似有所感，仿若要将虞乔卿的身影刻在骨子里般，才轻声开口。

    “卿卿，过来。”

    到我身边来。

    即便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也足以让谢听之动容开口。

    少年的声音宛若被吹散在冷冽的风里，没有传达到耳中。

    虞乔卿身形未动，倒是身旁的云聆率先开口，“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卿卿是绝对不会和你走的！”

    “像你这种世人唾弃的大魔头，卿卿怎么可能和你同流合污！”

    说完，云聆像是为了发泄似的，还朝地上淬了口，眼中的鄙夷之色毫不掩饰。

    谢听之定定站在原地，目光片刻不离虞乔卿。云聆的眼神，他在许多人身上看到过。

    既然路是自己选的，便没有回头路，谢听之不在乎。

    少年身量颀长，如石雕屹立在原地，睫毛轻颤，落下几缕从黑云中破开的细碎日光，深不可测的眼眸倒映出小小的身影。

    耳边的厮杀，鼻尖的血腥，刺骨的寒冷，时间的流逝也让谢听之慢慢冷静下来。

    许久，嗤笑声传到每个人耳中，明明分外吵闹，可还是能让少年听清。

    褚玄云眼中带着讥讽，嘲笑他不自量力，“莫要自取其辱。”

    “正邪两立，这般简单的道理还要我教你吗？”

    “像你这样……”

    褚玄云话才说到一半，一直沉默的虞乔卿变出声打断，“谢听之，下次见面便是敌人，我不会心慈手软的。”

    谢听之等来虞乔卿的答案，也等来心里最不愿意去想的答案。

    细细密密的疼痛如针扎入心脏，少年身形踉跄，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左使连忙上前扶住，扫了眼周围还在和飞花阁弟子缠斗的众人，喝道：“都给我住手。”

    那些身着黑衣的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攻势，转而防守。

    见谢听之的人这般识趣，褚玄云也挑眉，抬了抬手，飞花阁的弟子也放下手中的兵器。

    “今日多有冒犯，褚某来日必当登门，重谢。”后面的两个字他咬得极重，哪怕是再蠢笨的人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左使皮笑肉不笑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候着，莫让褚道长跑空了才是。”

    两人无形中刀光剑影一番，见差不多了，云罗便领着其他的弟子相继离开，徒留一地狼藉。

    谢听之这才缓过神来，眼中没了往日的光彩，眼见着虞乔卿就要离开，张口就要唤她，可会想起那冷漠的面容，他又咽了下去。

    他不想再让心中那点还未完全掐灭的火苗彻底寂然，也不想再一次从虞乔卿的口中得到任何肯定的答复。

    墨发凌乱，轻扫过脸颊，谢听之恍惚回神，就听左使附在他耳旁道：“主上，飞花阁如此嚣张，若不然属下派人去？”

    以他们的实力，若不是顾及到虞乔卿，灭了飞花阁不在话下。

    话还没有说完，谢听之开口，声音带着几分薄情与孤寂，“这些日子，还是安分些吧。”

    见自己的主上失魂落魄，左使鼻尖轻哼一声，狭长的眼睛更是闪烁着几分轻蔑，“世间女子千千万万，主上何必在垂怜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胸口忽然传来一股极大的力道，左使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掀翻到柱上，喉咙的腥甜涌上，顺着嘴角留下。

    那柱子上的缝隙呈蛛网般散开，立在那里摇摇欲坠，左使脑中嗡鸣，恍惚间看到一袭黑衣的少年慢慢走到面前蹲下身子，竟然直接掐住自己的脖子，声音染上几分杀意和戾气，“她是怎样的，还轮不到你来评判。”

    霎时，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黑气迸射出来，眼见着就要将左使吞噬入黑暗之中，一阵破空声响起，冷冽的箭光将那些黑气瞬间打散。

    谢听之这才回过神来，也意识到方才情绪失控，站起身子居高临下望着左使，见他险些人事不省，眸光泛寒，掠过他离开。

    黑色的衣角划过左使的脸颊，他这才有股劫后余生之感，撑起身子坐在坍圮的石柱上，狼狈对着站在暗处的人道：“谢了。”

    那人冷笑着，慢慢从柱后走出来，望着谢听之离去的背影，又斜睨了眼躺在地上的左使，蔑视着道：“跟了这么久，连逆鳞都敢碰，你也真是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