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下毒
和虞乔卿目光对上的那一瞬间, 褚玄云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似枝头积雪簌簌而落,沾染上片片的梅花香气。
他在帮自己。
察觉到男子的心思, 虞乔卿心中一暖, 也回一个微笑。
两人的小动作尽落入谢听之眼中, 少年的心底酝酿着风暴,表面如平静的海面, 实际上早已暗潮汹涌。
自己奢求的温暖, 正是别人唾手可得的。
这样的认知更让谢听之心中如被一块巨石压着, 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揉捏着他的心脏, 胸腔处犯来阵阵疼痛, 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自己不能够帮助虞乔卿,而那个男人只要一说话, 便能轻而易举地化解她面临的危机。
谢听之头一回觉得如此无力,却又没有任何的办法。
男子的声音似乎有某种魔力, 旬王一个激灵, 回过神来, 转身就看到褚玄云用那种冷漠的眼神看着自己, 背后吓出一身冷汗。
是了,这位只要动动手就能碾死自己,在褚玄云的面前,他甚至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若是旁人旬王心中或许会有些不平衡, 然而面对褚玄云这种,他像砧板上一尾濒死的鱼,手无缚鸡之力。
“既然褚道长都发话了, 那么本王便……”旬王的目光在虞乔卿的脸上逡巡着,带着浓浓的遗憾与不舍, 话说到一半,忽地顿住了。
王后离他最近,暗暗观察男子的反应,眼底毫无波澜,如黢黑深渊般将靠近的一切都吞噬其中。
那深沉莫测的情绪中,似乎带着一丝运筹帷幄。
旬王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浑身剧烈地抖动着,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着青紫,像是濒死之人扑打在水面上,最终吐露着几个音节,“毒……毒,有人给本王下毒……”
木案上的杯盏在他剧烈的动作下被扫到地面,瓷器裂开,在烛火的摇曳下泛着锋利的寒芒。王后吓了一跳,站起身来惊慌失措地扑向离自己最近的宫女。
意外来的猝不及防,各位朝臣纷纷做鸟兽散,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男人的手在空中挥舞着,似乎要抓着什么,另一只手握住自己的脖颈好像要逃脱无形的束缚,涎液从嘴角留下,混合着粘稠猩红的血液,瘆人地没入衣领间。
乌金的王袍上沾染着点点红梅,虞乔卿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吓了一跳,眼前忽地一暗。
冰凉的指腹按揉在她的眼皮上,虞乔卿浑身舒展开来,冷冽的雪松味萦绕在她的鼻翼旁,提起来的心也微微放下。
是谢听之。
兴许是怕自己被吓到,少年只能这样来减少她的恐惧。
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但虞乔卿也没有拒绝谢听之的好意。
灼热的气息喷吐在自己的手心上,此刻众人慌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旬王的身上。谢听之这才附在虞乔卿的耳边,声音缱绻温柔,如同对情人的呢喃低语。
“不要害怕。”
虞乔卿心中既好笑又心酸,明明少年什么也做不了,却还是笨拙地想要护住自己。
心中的天平也不自觉地歪向了谢听之,先前的偏见像是被捶碎的坚冰慢慢融化。
安抚好虞乔卿后,少年的眸光才落在旬王的身上,殿内慌乱一片,他微微眯起双眼,心中升腾起不好的预感。
不对劲。
旬王身子踉跄着,跌跌撞撞走到玉阶上,脚步一顿踩了个空,整个人都从台阶上滚落下来,身子抽搐着,到最后青灰的眼珠望着座上,死得蹊跷。
在场的人都没想到这样的变故,褚玄云的眼底划过一抹诧异,随后匆忙走到旬王的身旁,蹲下身子,双指并拢附上他的额头,浅金色的流光倾泻而出。
旬王的脸色略微好转,却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褚玄云站起身来,冲着躲在宫女身后的王后摇了摇头。
连褚道长都束手无策,这旬王可真是死透了。
谢听之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上,有惊慌失措的,有故作镇定的,唯独没有一人为旬王的死感到悲哀。
这个旬国真是被那躺在地上的人蛀空了,连死后都没有真心实意的沉痛。
想到这里,谢听之不禁觉得好笑,见怀中的虞乔卿情绪稳定下来,才缓缓松开手,退后一步和她保持距离。
少女的发尾传来清香,谢听之的目光在那珠钗上停顿片刻,才缓声道:“长姐可有好转?”
虞乔卿点了点头,没有转过身来看他,耳铛轻晃,谢听之望得出神。
王后捂住口鼻,眼中涌现出浓郁的嫌恶,她稳住自己的情绪,慌忙道:“还不快去请太医!”
接着那些人将旬王架起来,抬离大殿内。
所有的人都知道,褚玄云都没有办法的事情,大概率是无力回天了。而王后这样只不过是给旬王一个体面,女子坐在上首,眸光阴冷地看向虞文德,沉声道:“如今的胆子越发大了,居然敢当面下毒,今日我必定要彻查此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这句话掷地有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所有人都觉得脖颈一凉。
谢听之望着站在上首的王后,在虞文德身旁耳濡目染那么多,自然也明白王后此举何意。
不过是借机铲除异己罢了。
褚玄云再次落座,手中捏着瓷杯,衬得他的指尖如玉般晶润,男子宛若神祇,面容带着几分凉薄。
旬国这样更朝迭代,以及官场上的风云诡谲,他管不了,也不便插手。
将杯中的琼浆一饮而尽后,褚玄云站起身来,冲王后行了礼,便绕到后面退下了。
虞乔卿的手无意识地绞着自己的锦袍,紧咬下唇,心口顿时出现一些隐隐不安来。
王后命人站在门口搜身,随后遣散众人。
人声鼎沸的大殿空荡荡的,玉阶下洇着一滩血迹,混入地毯中,黏结成血块,王后望着出神,似乎是想到旬王临死前的惨状,手抚摸上头顶冰凉的冕旒,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跨坐在旬王方才坐着的位置上,如流水般逶迤的长袍拖到地面上,王后朝后仰躺着,上挑的凤眼中闪现着精明。
身旁的近侍急促地坐过来,在她的耳边低语着。
女子恍惚地睁开双眼,斜睨着近侍,“所有的事情可都办妥了?”
“娘娘,确保万无一失。”近侍嘴角带着邀功的笑容,两人的谈话声只有彼此才能够听到。
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手摩挲着王椅上凸起的浮雕,一寸一寸,组成了她在这深宫之中多年的夜不能寐。
“那要不,现在就去左相府?”近侍小心翼翼询问道,见自己的主子终于如愿以偿,想到日后平步青云的日子,面上也充满着喜色。
谁知王后缓缓摇头,轻哼一声,“急什么,眼下这老贼刚死,护国卫还没查出来个东西,贸然过去会起疑心的。”
丹蔻在光下泛着妖冶的色泽,女子的手指点在扶手上,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而近侍被她这么一点拨,恍然大悟道:“还是娘娘心思剔透。”
虞乔卿捂住自己的胸口惊魂未定,方才大殿上发生的事情几乎要吓出她的魂魄,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头一次见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而这人又是旬王,心中说不出的畅快和后怕。
少女娇俏的身姿灵敏,后头的丹音险些要跟不上,小跑着走过去,“小姐,没事吧?”
拽过她的肩膀,才发现虞乔卿脸色煞白,唇瓣颤抖着,发丝被珠钗勾缠,凌乱地别在耳旁。
果然是被吓坏了。
蜿蜒曲折的廊道上空无一人,冷风吹过,阵阵寒意沁入虞乔卿的肌肤,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衫,将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憋回去。
丹音心头也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连忙搀扶着虞乔卿进入屋内,先是替暖炉中换炭,等到屋内回温后,才坐在虞乔卿的面前,轻声哄着,“小姐不必这般,那老贼死了也好,省去小姐被人召入宫中。”
只是不知道下一任的旬王……
有些话她不该说,意识到这一点的丹音及时住了嘴。
那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便好。
虞乔卿目光呆滞,望着跳动的火苗微微出神,心中的惶恐与不安更甚。不知为何,那种悄然滋长着的恐惧慢慢啃噬着自己的理智,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
最近很不太平,而桩桩件件,几乎都和左相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主仆二人正交谈着,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丹音递给虞乔卿一个眼神,示意她去开门。
虞乔卿似乎是猜到了。
果不其然,谢听之站在门口,身量颀长,卷翘的睫毛上沾染丝丝寒气,在入屋的那一瞬间又融化了。
“是少爷来了。”丹音朝着里间喊,虞乔卿用袖口荡着眼角的水花,确定自己并无异样后,才踱着步子走到外间。
珠帘摇晃,谢听之一抬眼就看到虞乔卿泪眼婆娑的模样,心中蓦地一软,眼神也柔和下来,像是怕吓到她。
“何事?”虞乔卿的声音听起来硬邦邦的,没有掺杂着丝毫的感情,而谢听之闻言,想到方才在殿上她那般乖巧的模样,此刻却翻脸不认人了。
“听闻长姐似乎是受了惊吓,听之便过来,如今一见,果然是有些魔怔了。”谢听之嘴角弯起,衣袍上带着寒气,站在冷风口里,就这么静静地和虞乔卿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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