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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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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将桌面的粥,又向江端鹤推得更近了些,复又笑着说道:

    “怎么了,是不是他想抢了你‘朝中第一爱妻’的名头,你心生不满了。”

    江端鹤复又舀起一勺粥,放入口中,略笑了笑,道:

    “倒也不是,这个他还是抢不走的。”

    却倾也说:

    “我想也是呢。”

    “我是想着啊,那小子先前也算是个花的,一娶了媳妇,倒是收敛了许多,闻说近日连花酒都不去吃了。”

    却倾则义愤填膺道:

    “这叫什么话,难不成‘吃花酒’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们女子,真要是嫁给这种人,那才算是误了终生。”

    “是我说得不好。”

    “哪里是你说得不好,不过是自古的男人都是这样想的,我只是替我们女子说话。不过我也只能说上这几句了,实在也改变不了什么。”

    却倾说到最后一句时,竟有几分难掩的落寞。

    江端鹤看不穿她其中的心绪,也没怎么在意,只是淡淡说道:

    “却倾不必改变什么,只消做好自己便是了。”

    “不过他如今新鲜劲不过,想必待他夫人也是极好的。”

    “我瞧着倒也不怎样?”

    “怎么说?”

    却倾偏过头,同你江端鹤眨眨眼。

    ——院中人寂寞,也就只能听些琐碎的轶事,好打发时光。

    “我瞧着他有几日,总是闷闷不乐,想必同夫人也多有纷争口角。不似我们,自婚后,便没再争吵过。”

    ——他说了的,是婚后。

    “依我瞧着,这口角上的争斗,实在算不得什么的。反倒是他旁的事,如若有所隐瞒,那便不好了。”

    她眸光垂下,其间透出几分不曾有过的黯淡。

    “这夫妻间的事,面上的争吵是最算不得什么的。只这暗处,偷着藏着的,隐而不发,不显山露水还好,凡要挑到面上了,那再深再久的夫妻之情,也不过顷刻间,便会烟消云散。”

    江端鹤举起调羹的手微微一滞,只轻轻应了一声,便说着要去庖厨处瞧瞧,离开院中。

    尹却倾偏过头,望向他的背影,倒沉寂了良久。

    一方小窗,摆了花草,都绽放在斜阳之下。

    窗外,落叶归根,旧景不复。

    ——故人亦不在。

    尹戴华拖着脸颊,目光长久地滞在窗前落寞的光辉之上。

    “呀,汤又撒出来了。”

    她一时不注意,炖煮的汤水便扑出盅盖之外。

    若是却倾还在家中的话,定会立刻便上前,帮她打开汤盖。

    然后,她会……

    “真是好香的汤。”

    尹戴华舀起一勺,盛在碗中。

    ——却倾每回用汤时,都会挨了烫去,因此她习惯了每次都另舀出一碗,晾着。

    可如今,她也是实在不必如此了。

    尹戴华端着汤碗,沉默了半刻,还是将汤碗搁在一边。

    她反是直接从汤盅从舀起一勺,直接放入口中。

    “嘶,真是好烫。”

    也不知怎么的,她浑身微微颤动着,竟俯下身。

    “却倾……”

    她满面涕泪,嗓眼里像是堵住了,哽咽到近乎无法发声。

    “我分明,分明是为的留住你们,才成为人的,可为何……”

    时光荏苒,往事依旧如新。

    其实却倾离开过后,她便再没炖煮过羊肉汤。

    非但是因着羊肉价高,也是却倾一走,她便再没心思处理这些个耗费心思的东西。

    ——尤其是衣食住行这些上的。

    她分明是为着自己好好过下去,才炖的这汤。

    身为母亲,女儿便是此后所有半生的羁绊。

    “娘,娘,是你吗?”

    身为女儿,母亲亦是终生的惦念。

    尹戴华手中的汤匙顿时落入汤中。

    这一年里,她何尝不是日日夜夜怀念着这从前总是萦绕在她耳畔的嗓音。

    “却倾,是你吗?”

    “娘,远远的,就闻见羊肉汤味了。”却倾想笑一笑,但很快便随着酸痛的鼻尖更变了面色。

    “我刚刚……我还不信。”

    “却倾。”

    尹戴华再等候不住,直向前奔去,与却倾紧紧相拥。

    “娘……”

    尹戴华替她抹去面上零落的泪水,带着泣音说道:

    “却倾,不用说了,什么都不必说了。”

    却倾走时,残阳如血。

    再重逢,也是那般的一抹夕阳。

    依旧如活络的血色一般鲜亮明艳,却已不再残缺。

    34 自信大男孩江某

    “走水了, 走水了!”

    宫人近乎是哀嚎的声音,在各处各地响起。

    正殿中,哲元帝端坐龙椅之上, 面色和缓如常。

    他身后放有一张硕大的屏风, 近乎将其后的一切,都笼罩在精描的工笔画之下。

    刘公公颤颤巍巍地闯入殿中,一个不慎,便跌跪在地面。

    “陛下, 宫里人都闹起来了,您还是早做打算吧。”

    哲元帝双目紧闭, 只淡淡吐出一句:

    “急什么, 皇后眼下如何了?”

    “回禀陛下, 大皇子寻不见了,皇后娘娘正亲自领了许多人去寻呢。”

    刘公公嗓音中, 夹杂着微微的颤动。

    ——在宫里头待了多年的老人了, 竟也会有如此不安定的时刻。

    “寻不见了?”哲元帝骤然睁开眼, 沉声道:

    “罢了, 让她不必去寻了,恐怕再寻不见了。”

    “马飞鸣, 马大将军呢?”

    这是哲元帝的第二发问。

    “回陛下, 马大将军……他半年前便上过书,如今已告老还乡。”

    哲元帝听得清明,一时却并未回答此言。

    ——沉默将光阴都拖延得漫长。

    “刘佑,你说, 朕可已是年迈, 连此等要事都记得不怎样清楚了。”

    “陛下,您如今, 还是保全自身要紧,暗卫已在宫中脚门等候了,您还是快些走吧。”

    刘公公浑身都抑制不住地发抖。

    ——他恐惧,可压倒他的,已不是眼前的皇权。

    权力从来落不到刘佑这样的人身上。

    ——它只是反反复复,在相似的人中间,相互传递着。

    “‘脚门’?呵,刘佑,看来你也老了,朕是天子,天子怎能从脚门通过,逃出宫门,宛若无力蝼蚁。”

    越说,哲元帝便更抑不住自己的情绪,说到最末几句时,甚至激动地奋力拍向桌面。

    但很快,哲元帝便安定了下来。

    因为大殿中。

    ——再不只有他们两人。

    “你到底是来了。”哲元帝沉吟道。

    “江端鹤。”

    “咚,咚——”

    随之传来的,是头颅落地的声响。

    ——沉闷,而绵长。

    哲元帝目光便落在那落地的头颅之上。

    那头颅的主人。

    他比谁都更清楚,更知晓的他的身份,也最明白他所下的命令。

    “张先仁原是不必死的。”

    江端鹤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宫室之间。

    地上的头颅翻了几番,朝向哲元帝的那一面,露出一张狰狞的脸。

    ——其上仍生有大猫金黄的毛发,和银白的胡须。

    哲元帝两手撑在桌面之上,仿佛还是铎朝当之无愧的帝王。

    ——只他颜色上虽看不出什么,口中却是实实在在地深吸了一口气。

    “江端鹤,朕栽培你,还真是不错。你果然建功立业,一步一步,竟也走到这个位置。”

    江端鹤淡淡撇了他一眼,只是抬起脚,轻轻踩在张先仁的头颅之上。

    “陛下以为,这一个‘朕’字,还能够自称多久么?”

    哲元帝将殿中的一切都看在眼中,淡淡说道:

    “是啊,我朝君主权位,到底是要落在外姓手中了。”

    正在此时,一直瑟缩在殿中柱边的刘公公忽然冲向侍卫中间的江端鹤。

    两个侍卫忙用长枪抵住他的脖颈。

    刘公公则是跪下身,匍匐而来,口中长唤道:

    “江大人,啊,江,圣上,奴才一直等候着,就看您何时入主了,还请您疼奴才。”

    江端鹤挥挥手,只轻声道:

    “他的命我不要,留给阎王吧。”

    闻言,刘佑立刻便慌了神

    “江,我……”

    “咚,咚——”

    ——又是沉闷而绵长的声响。

    哲元帝一只手已然收回衣间,他扬首,紧紧阖上眼。

    “给我一个缘由吧。”

    ——事到如今,他所能求的,不过是一个体面的离去。

    “其实谁做傀儡对于我而言,都是一致的。但你,管得,也太多了!”

    哲元帝近乎是屏息,面色也渐渐涨得赤红。

    “谁来坐这个位置,都会如此,况且朕也并不曾贬黜过你。”

    “是啊,你们中的谁,都是一致的,包括你们的无能。也正是因此,你们才不该,违逆我。”

    江端鹤缓缓走至帝王案桌边,拿起一只毛笔,放在手心把玩起来。

    “江端鹤,我只恐怕,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哲元帝凝神望向江端鹤,细细打量起他。

    江端鹤无言,只是与他平视相望。

    “你或许,不是凡人。”

    哲元帝压低了嗓音,以唯有他们二人可以闻说的声音说道。

    江端鹤略笑了笑,方道:

    “陛下,您手下的,哪有几个凡人,连您后宫中的妃子,也有一只孔雀。”

    “你都知道了。”

    哲元帝不禁避开他的目光。

    ——他撇向角落,不知在看些什么。

    “我一早便说,你管得太多了!”

    江端鹤一字一句,从口中倾吐而出。

    “你来犯我朝,究竟有何目的?”

    “您真那么想知道么?”

    江端鹤望向他,怜惜地笑了笑。

    哲元帝有意出语激他。

    “江端鹤,好歹君臣一场,你该不会连这个机会,都不愿给我吧。”

    “陛下,或许铎朝还不曾存在之时,便有江端鹤了。”

    江端鹤边说,边在面上显露出蛇的形态。

    他眼睛狭长,瞳仁金黄,似是蒙上一层红纱,鼻梁也化作圆顿的蛇鼻,唇角展开,吐出细长的蛇信子。

    不知怎么,哲元帝骤然起身,指着江端鹤,破口大骂道:

    “江端鹤,大胆狂徒,你竟敢擅闯此地。”

    江端鹤并未太注意他的举动,反是向一边望去。

    ——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

    江端鹤只略顿了顿,便向屏风后走去

    “江端鹤,你……”

    哲元帝一闪身,挡在他身前。

    江端鹤一抬手,臂上的鳞片展开,只插入哲元帝的脖颈中。

    当下鲜血横飞,泼洒向他身后的屏风之上。

    ——鲜艳的血迅疾漫开,将屏风染成赤红之色。

    将哲元帝的尸首抛向一边,江端鹤复又向屏风后走去。

    千钧一发之际,温禾柒突然闯入殿中。

    “江大人,大事不好了。”

    温禾柒跪得慌张,险些滑到江端鹤足边。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江端鹤回身,撇了眼地上的温禾柒,没好气道。

    “回禀江大人,是,是夫人。”

    一闻说是却倾的事,江端鹤忙什么也不顾了,问道:

    “什么,却倾怎么了?你快说啊!”

    “大人……”

    温禾柒仿佛有些迟疑。

    “知道了,走吧。”

    江端鹤领着温禾柒向门外走去。

    离去之前,他回首吩咐了一句:

    “你们去屏风后找找,什么人也不许放出去!”

    “你说什么,她去何处了?”

    江端鹤难以置信地望向温禾柒。

    “大人,臣下一听说,便派许多人去查了,可当时人手实在不足……”

    温禾柒颤巍巍跪下身,解释道。

    江端鹤收敛了面色,沉默片刻。

    “你也真是太不惜命了。”

    江端鹤语气虽平淡,手上却是拽起毛笔,向前掷去。

    笔杆直直砸到温禾柒面上,漆黑的水墨沾染上他的衣袍。

    ——毛笔顺着落下,在他一身洁白的官服上,划下杂乱无章的几笔。

    “是,是,大人,臣下已尽可能派遣全部人手,只是,只是……”

    温禾柒惊骇得跌跪在地面。

    “事情不是都完毕了么,有多少就给我派多少,给我去!”

    江端鹤复又沉沉砸向桌面。

    “回禀大人,眼下这当口,派遣太多人手,恐怕于我们的行动无益,届时……”

    温禾柒强撑着,复又叩首恳求道。

    江端鹤是才安定下来,沉吟片刻,方道:

    “罢了,你且先起来吧,瞧着怪累挺的。”

    “是。”

    温禾柒但起身,还险些跌在地面。

    “那,夫人的事?”

    “她走得了一时,走不了一世,我们终究会再见面的。”

    江端鹤总是说得这样笃定。

    ——好似他已然把握了命运发展的轨迹。

    “大人,恕我直言,夫人恐怕是知晓了什么。”

    “那个下人,叫什么来着,处理了么?”

    江端鹤复又发问道。

    “回大人,云裳先前就已在您的命令下,命丧黄泉了。”

    “我总觉着,此事不大对,仿佛有一只手,在暗处助推着这一切。”

    “大人,相干人等,我们都已一一除去了,还能有谁参与其中,助推此事?”

    江端鹤偏过头,望向空中缥缈的云彩,偶尔有三两飞鸟,从中穿过。

    “这些生着翅膀的,还真是该死。”

    “大人,臧禁知已经被流放了。”

    “她是被流放了。”江端鹤念叨着。

    语罢,他从椅上起身,一步步向温禾柒走来。

    “小温,我许久不曾见过你的双翼了,记忆之中,一直都仿佛是极光洁的。”

    温禾柒一惊,向后跌坐而去。

    ——他可化身为白鸽。

    “大人,大人明鉴,臣下是断断不敢违抗大人的。”

    “是么?”

    江端鹤凝视着他。

    ——一同望着任何一个可以被他轻易践踏的生命。

    “好了,你退下吧。”

    温禾柒是才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身。

    温禾柒离去过后,江端鹤才发狠将桌面上的宣纸挥在地面。

    四散而去的薄纸。

    ——正如所有的一切,最终也都是相似的分离。

    35 小鹤和师姐

    哲元帝既崩逝, 新皇也已登基。

    年幼的新皇,家室颇高的生母已然离世,他也与她也并不亲厚。

    为新皇尊为母妃的, 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淑太妃。

    而至于说先皇的皇后, 如今她也不过是自身难保。

    ——便是如此,新皇才会如此轻易为江端鹤所掌控。

    马飞鸣还乡,齐家抄家,朝中再无人能与他抗衡。

    江端鹤上位的路, 终于是浑都扫平了。

    江端鹤所谋求多年的一切,此时此刻, 都仿佛已缠上了绝命的丝线, 为他紧紧攥于手中。

    宫中的烈火仿佛并没烧到城中, 都城依旧繁华。

    ——这里有他所欲的一切,就是没有却倾。

    江端鹤思考情感的方式从来有别于人类, 但他许许多多的思维, 却与人类别无二致。

    正如此时, 他并没觉着自己下毒一事做得不对。

    他只是忧心于此事并没瞒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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