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小雨声音淅沥, 偶有闪电照亮夜空,灼亮之色照亮郁葱带粉的十里荷塘,以及在其中慢慢穿梭的乌篷船。
风鲸见风阮出神, 再次附耳, 两只小手将声音捂得死紧, 眼珠子一直窥向他阿爹的方向, “阿娘, 你想不想看呀?”
说罢,他挑了挑眉头,一脸期待地等着风阮回答。
风阮被他勾起了久违的童稚心, 也偷偷瞄了弗彻一眼,跟风鲸咬耳朵道:“阿鲸, 这只有一壶酒,喝不醉人的。”
风鲸闻言狡黠一笑, 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儿虽只有一坛百年酒, 他可是从阿娘的院子里挖到了一坛万年葡萄酒呢。
酒量再好的人,只要一杯下肚,也会醉的不省人事。
弗彻将酒液递到风鲸跟前,见风鲸正眼巴巴地望着他,薄唇动了动, “在打什么坏主意?”
风鲸眉开眼笑, “知我心者,唯有阿爹。我自娘亲的小院子那里拿了坛万年酿, 不知是哪个好心人埋下的, 咱们一起尝一尝吧?”
说罢,葡萄酒坛在风鲸掌中缓缓现出。酒坛小巧雅致, 用一层薄巾裹覆,坛身呈深棕之色,一看便已有些年岁。
弗彻看到酒坛目光一顿,眼波深处似是有暗流涌动,但很快又变成冷寂的模样。
他没有说话,伸出手指掀开了密封严密的酒坛,刹那间满舱飘香。
风鲸拦住他要倾倒酒液的手指,仰着头露出洁白的小牙,“阿爹,干喝多没意思嘛,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他小手摊开化出一只骰子,说游戏规则的时候眉飞色舞,可见兴奋得厉害,“游戏规则听好啦!我来掷骰子,阿爹阿娘猜点数,猜对了不喝,猜错了罚一杯,至于我嘛,每一局喝半杯,看在这酒烈的份上,我们一共玩四个回合。”
他说罢,将骰子向上抛出,在它落回地面前又快速用手将它盖住,“阿爹你先来,大还是小。”
男人声音随意,“大吧。”
风鲸又看向风阮,“那阿娘选什么?”
风阮看着挤眉弄眼的风鲸,笑道:“小吧。”
风鲸笑眼弯弯,拿开紧捂的手指后对弗彻得意一笑,“这第一杯,阿爹请吧。”
弗彻嘴角扯了个凉凉的弧度,拿起酒杯面不改色一饮而尽。
风鲸端起属于自己的那半杯酒,“敬阿爹。”
清冽热辣的酒水在喉中炸开,风鲸呲牙咧嘴地吐了吐舌头,“好烈的酒!”
风阮看着他的模样,担忧道:“不如用船家准备的酒水吧,这壶酒也太烈了些。”
风鲸急忙摇了摇头,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博弈,岂有半途而废之理,况且,阿爹醉了才像个......小可怜呢。自上次神庙之事被打击到之后,他一直这样一副冷巴巴的模样,这要什么时候才能追得回阿娘。
四局完毕,风鲸饮下两杯,弗彻饮下四杯。
这酒足以让寻常凡人酩酊大醉数日,风鲸撑到现在也已是极限,他脸蛋通红,慢慢趴倒在桌案上,口中喃喃道:“阿娘,好可惜,我今日见不到......”
......见不到阿爹醉倒的模样了。
他话都没说完,便醉醺醺地睡着了。
风阮失笑,方才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千杯不倒呢。
她把风鲸抱起放到柔软的被褥上,方要起身便被人紧紧拥住腰身。
风阮身体一僵,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掰开他紧紧钳制着自己的手指,从他怀中挣扎出来。
这股推力让弗彻后退两步,跌坐在方才起身的木凳上,手掌撑在桌子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抬起有些迷离的眼睛,脸颊上洇开的薄红如三月春花,凉凉笑开,“是梦啊。”
风阮回过身,看到他这副模样,张了张唇,却是没有说话。
不是说酒品很好吗?不是说不会做糊涂事吗?不是说只会闭着眼睛睡觉吗?
她看了一眼闭着眼睛沉睡的风鲸,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儿子的当,会安安静静沉睡的人明明是他自己。
风阮看着弗彻这副半梦半醒的迷离模样,有些不知所措。
男人又抬起漆黑的眼眸,瞳孔深处存着探究之色,吐出的话语带着点卑微底色,“是梦的话,可以陪我说说话吗?”
是梦境才敢要求陪着说话,不是梦境就要一直做一个仙侍了吗?
风阮眼瞳微震,走到弗彻跟前俯视着他道:“你要同我说什么?”
弗彻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是看她今日如此温和的态度,他的笑意便有些开怀,“说些什么好呢?说......说说阮阮给我判的无期徒刑可不可以变成有期的?”
风阮没有说话。
他摸着自己眼角下的泪痣,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愉悦,“阿鲸说这是上一世爱人留下的眼泪,阮阮那时是有点......喜欢我了吗?”
他的眼底流光溢彩,像是蕴含着最闪亮的晶石,希冀着少女能给出一个答案。
风阮气息一顿,与弗彻四目相对的眸光变得复杂起来,动了动唇却是吐不出一个字。
“还是不说话吗,”弗彻伸出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颊,“竟然还是有温度的吗?”
他将脸颊慢慢靠在少女怀中,缓缓闭上眼睛,几乎是用很满足的语气道:“没有推开我,还让我亲近,看来今日的阮阮是公主不是神主。”
是公主不是神主?
风阮怔愣一瞬,反应了很久才明白这句话大致是什么意思。
南诏公主给他温暖,神域神主伤他满怀。
风阮胸口发窒,低眸看着怀中人酣醉淡喜的模样,不自觉地伸出手指触上他的脸颊。
风阮指尖抚过鬓边、眉骨,眼睫,最后落在他眼尾那颗突起的泪痣上。
时间总是对容颜出色的人格外优待,数十万年的光阴没有给这副容颜添加一丝岁月的痕迹,如今眼尾泪痣淡红,削减了几分初见时的英俊逼人,增添了几分柔和缱绻。
“还是不想同我说话吗?”弗彻在她怀中阖眸,呈一个安心休憩的姿势,“不说话没关系,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不贪心。只要还在我身边......怎样都没关系。”
“墟空时间难熬,这万年来在沉睡中我总是重复着一个同样的梦,我在追赶一个永远都无法追上的人,她跑得太急太快,我好不容易捉到了她的衣角,可她宁肯扯下来也不肯转身看我一眼。”
“今夜的梦,是个美梦呢。”
对他而言,把目光停在他身上就可以算作美梦了吗?
风阮的心脏像是被两只手撕扯开,笼中困兽叫嚣着要出去,要自由,要给他个功德圆满,要再爱一回。
它再不肯作壁上观。
你在害怕什么?你舍不得他死将自己的神脉引渡给他,舍不得他走顺势把他留在神域,被他误会的时候眼泪委屈得说掉就掉......
你还不敢承认吗?
当年那个勇敢示爱的小公主呢?
敞开生门,给他个回应不难吧?
她看着他沉睡在光影里的无暇侧颜,心中竟软得一塌糊涂。
夜深更阑,守护神低下她的头颅,折下怀中人一段发丝,再挽了一段同心结。
烛火微光下,同心结被少女放在掌心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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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风鲸起身揉了揉迷蒙的眼睛,一时间不适应晴朗的光线,又垂下头去找风阮的身影。
风阮被他这一声“阿娘”唤醒,伸出手指挡住刺眼的光线,翻个身将脸重新埋进被褥中。
看着她这一副没有睡够的模样,风鲸笑道:“阿娘,太阳晒屁|股啦,你怎么可以还不起床!”
风阮的声音陷在被褥里,闷闷道:“什么时辰了?”
“快晌午啦,”风鲸摇了摇风阮的身体,“快看呀,咱们在十里莲塘深处呢,好漂亮!”
风阮困倦得打了个哈欠,撑臂而起时懒懒看向窗外,眼眸瞬间一亮。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用这句诗来形容此处是再恰当不过了。
风阮流连一眼收回眸光,环视了一遍船舱后发出疑问,“阿鲸,弗彻去哪儿了?”
阿鲸脆声道:“阿爹前日便同以玄姬长老为首的十二星君约定好今晨要处理魔族□□之事,大概很早就离开了吧。”
风阮听得皱紧眉头,“魔族□□,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她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好像也就是这两天吧,”风鲸被她传染得也打了个哈欠,“魔族隐藏得太好,这是阿爹在魔族内部设置的细作探查到的消息。”
“商量过解决办法了吗?”
“我听阿爹和玄姬长老私下说过,天族好像准备派兵镇压呢。”
风阮这下整个人都精神多了,拉住风鲸的小手消失在乌篷船中。
“艾?阿娘,我们去哪呀?!”
“神域。”
......
这是风鲸第一次来神域。
古老的浮雕擎天巨柱耸立入云霄,穹苍之上神星之光毫不吝啬地倾洒在每一寸大地上,所过之处流水潺潺鸟语花香,到处都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模样。
风鲸探指去触不老树,感受到不老树的灵气极为充裕,顿时双眸睁得极亮。
不老树数十万年来都不曾苏醒过,如今被风鲸这么一碰倒是睁开了眼睛,苍老的声音惊飞了树干上休憩的鸟雀,“唔,洗劫神来了啊。”
风鲸被不老树这么一吓,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风阮含笑将他拉起,俯身拍了拍他衣服上的灰尘,对不老树笑着道:“您沉睡多年,怎得今日醒了?”
不老树慢吞吞答道:“创世那老家伙嘱咐过我,今日他孙子会来神域,让我务必将他的儿孙礼给出。”
说罢,不知从哪里掉下来一柄凌厉漂亮的长剑,刚好落在风鲸跟前。
不老树道:“此剑名曰‘无涯’,意为神途无涯,学海亦无涯,挥之可撼天动地。”
薄剑在星光下发出泠泠光辉,风鲸拿起长剑,双眸亮晶晶得满是欣喜之色,乖巧道:“谢谢创世神爷爷,谢谢不老树爷爷!”
他双眼笑成月牙形状,试探着在空中舞了舞,“这剑身上带着好熟悉的神息!”
风阮站在他身旁也感受到了,对不老树道:“是父神留下的神息么?”
“正是,此神息附着在剑身之上,寻常妖魔绝不敢靠近小神主。”不老树笑着道,“小神主如此率直可爱,怪不得创世神那老家伙为神主祈福看未来时笑得那么开怀呢!”
不老树笑罢,神情又变得有些严肃起来,“对了小阮,你的腿伤好些了吗?”
风阮惊讶地眨了眨眼,“您怎么知道我腿上有伤?这伤没有大碍,再休养几日估计就好透彻了。”
不老树神色变得悠远,“是创世神设下的局。若你们二人攀登神阶的过程中,足下三生莲能花开并蒂,那么便预示着你已解开心结。届时神像会坍塌,再助你们一段缘。”
原来那日的并蒂莲并非神阶幻象,而是相爱之人互通心意的记号。
“好了,老夫的任务算是完成了,继续睡觉去喽。”
不老树双眸再次阖上,缓缓隐匿回树身。
翁缪气喘吁吁下了云头,正好看到这一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老家伙,偏偏在我不在的时候苏醒,小阮,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风阮噗嗤一笑,“我瞧着像是。”
问鹤拍拍他的后背替他顺气,也笑道:“不老树是最晓得您火爆脾气的人,依我看呐,他忙着躲都来不及呢!”
翁缪哼了一声,眸光落到风鲸的身上,急走几步抬臂把他举高,“快过来让爷爷瞧瞧咱们洗劫神!”
“咿——”翁缪左瞧瞧又看看,语气有些嫌弃地道:“长得也太像你那混蛋父亲了些。”
他又把风鲸放下,“唔,个头也低了些。”
风鲸委屈巴巴看向风阮,不料又被问鹤抱了起来。
“阿鲸莫要理会我父亲,他呀,是看你爹不顺眼。”问鹤笑得朗然飒爽,“阿鲸模样如此俊俏,将来定能找个漂亮姑娘。”
话锋一转,问鹤上下打量了一下风鲸的身高,“不过嘛,个子是低了些。”
算上阿爹一次,风鲸已经接连三次被提及身高太矮这件事,他气得磨了磨尚在发育的小白牙,微笑道:“问鹤叔,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数万年成神,如今我能长得这般高,已经很不错啦!”
翁缪捋了捋白胡子,又道:“脾气秉性同他阿爹也有些像,会笑着阴阳人。”
问鹤失笑,“神躯生长缓慢,阿鲸能长得这么高的确很厉害。”
万里长空上传来一声凤凰长鸣,风飞飞带着却流和风灵俯冲而下,落地时他才变回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风灵看到风鲸时,眸中已是光彩灼人,她快跑到风鲸跟前,蹲下身与他齐平,伸出手指将风鲸软软的脸蛋捏了个遍。
“哎呀呀,好可爱!跟阿姐幼时一般可爱!知道我是谁吗阿鲸?我是你小姨哦。”
“快叫声小姨听听。”
风鲸笑着道:“小姨!小姨长得真漂亮!”
风灵听得更乐,笑得合不拢嘴,她把风飞飞同却流拽到跟前,对风鲸道:“这是你的两个哥哥。”
“我知道的,”风鲸眸中含笑,“风飞飞哥哥和却流哥哥嘛,在人间时我便知道了。”
这下轮到风灵惊讶了,“你知道?!”
风阮解释道:“他落胎时便有神识。”
风灵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当时能替你母亲挡下一劫呢!”
她笑着摸摸风鲸的头,宠溺地道:“是不是呀,我们的小洗劫神!”
风鲸被夸得不好意思,连连看向风阮。
风阮上前牵起他的手,对他道:“阿鲸,他们都是你的家人,是一直期待你回归的人,不用不好意思的。”
风鲸握紧手中的创世剑,低低道:“我在墟空中自己呆了一万年,后来有阿爹来陪我。”
他不自觉地红了眼眶,感动道:“阿娘,这是我第一次受这么多人喜欢,有这么多家人欢迎我......我一定会好好爱他们,保护他们的!”
风阮听得心中复杂,风灵却是个泪珠子说掉就掉的。
风灵将阿鲸揽进怀中,说话时已成哭腔:“阿鲸是个好孩子......阿鲸值得很多人喜欢,阿鲸以后再也不会孤独。”
风鲸替她擦干眼泪,掰着指头数,“阿鲸现在有阿娘阿爹、小姨,翁缪爷爷和问鹤叔,风飞飞和却流哥哥,有好多亲人了!”
风灵打了个哭嗝,“不对......还有姜叔叔和卢婶婶,他们刚成婚这几日去云游四海没回来!咦?怎么觉得还缺人呢?”
问鹤笑道:“瞧,这不是来了吗?”
八道仙光齐排落地,在光幕中缓缓现身,齐步走到风鲸前施古礼而跪,“神域八长老参见神君!”
风鲸下意识看向风阮,有些不知所措。
风阮替他回道:“诸位长老请起,何须施这么大的礼。”
清守否定道:“上古之礼不可忘。”
风阮让风鲸也过来行礼,对着他道:“创世血脉世代由八位长老教养守护,以后八位长老便是你的师父,要尊重爱戴他们知道吗?”
风鲸郑重地点点头。
“好,那便请小神主随我们先去万神阁见过诸位上古尊神。”
问鹤目送着风鲸同八位长老离开,这才对着风阮道:“小阮,玄鹤司得到消息,胥君集结了二十万魔军,意图不明,不过我瞧着她这是来者不善。”
问鹤凝眉分析道:“数千年来,魔族一直安分守己。若说是要起兵攻打天庭,怎么也是在天帝未归位,天族气势正弱的那段时日。如今天帝归位四海皆知,胥君此时出兵,无异于自寻死路。”
的确,在绝对强者面前,也只有绝对的战斗力与头脑方能打出一席之地,显然胥君并没有这个实力。
或许胥君只是想要阅兵,但阅兵仪式搞得也忒阔大了些。
风阮与问鹤是同样的想法,她沉吟一下,剖析道:“胥君如今不是会意气用事的人,不过她做事向来不合常理,会举办这么大的阅兵仪式......依我看,兴许只是孩子心性......如今天族全族皆因天帝回归欢腾热闹,而她哥哥丧身弑神阵,再无生还机会,她大概是不想让天族人太高兴,哪怕只是闹得人心惶惶,她也高兴。”
问鹤听完表示赞同,“依我看,此事不用多管,天族中人自有办法化解。眼下我这倒是有桩麻烦事,小阮你不帮我的话,我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风灵很少见问鹤这副左右为难的模样,饶有兴趣地道:“竟还有问鹤君拿不定的事情,快说来让我们取笑取笑!”
问鹤长叹一声,无奈望天,“还不是那灵兔族公主甄臻,你说她好好的十四重天公主不当,非要跟我纠缠!前些日子把我逼得像只过街老鼠,我本以为放出我要同小阮大婚的消息她会消停,没想到她......她竟然......”
风阮饶有兴趣笑道:“她竟然怎样?”
“她竟然变本加厉!”问鹤解下腰间酒壶猛喝一口酒,愤愤擦了擦唇边酒液,继续道:“她要亲眼看到神域八位长老昭告六界,小凤凰与妖皇在神柱下迎接四方宾客......总而言之,她说,若是神域不摆出个要成婚的阵仗来,她是绝对不信的!”
风灵听罢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就连风飞飞与却流也露出了幸灾乐祸的微笑。
风灵笑罢,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对问鹤道:“问鹤哥哥,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要不你就从了吧。她这番要求你哪条都做不到嘛。”
问鹤苦恼道:“那时候应该找个别的理由的,这真是已入穷巷,想掉头都没得掉。”
“问鹤,那便昭告六界,神主三日后于神域大婚。”
风阮的声音清晰有力,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大家顿时都瞪大了眼睛。
风灵道:“阿姐,你疯了,你还真要同问鹤君大婚呀!”
问鹤道:“小阮,我们再想想其他解决办法吧,倒不至于为了甄臻撒出这样大的一个弥天大谎。”
风飞飞道:“是呀娘亲,到时候悔婚还是一桩麻烦事。”
就连一直静默不语的却流也皱紧了眉头。
看着他们一个个关切的模样,风阮微笑着否定道:“不会悔婚,再也不会。”
她看过灵影石中风鲸成长的每一刻,看到他将那样小的一个婴儿一点点抚养长大,从墟空到人间小院,从风鲸牙牙学语到蹒跚走路,他从未让风鲸离开过他的视线。
他用灵影石留下风鲸成长的所有足迹,同时也不自觉印刻下了他自墟空归来之后的这三千年,每一日都在见与不见她之间反复煎熬。
她随口相邀的南诏小院,他三生都在那里茹苦。
人世七十载,梧桐树下,《凤求凰》曲里,他千算万算算不过命簿天定,于是逐渐斑驳成一个老人模样,一世搁浅不得上岸;而后神途三千年,梧桐树上积雪簌簌跌落,他不疲不倦,在小院中向着神域方向夜夜遥望,只知山鸟不与鱼同路,因此不敢再去遇见。
灵影石中记载着风鲸的所有成长轨迹,也记载着他长达三千年的春夏秋冬。
石火风烛,三生只为一人苦。
.........
神主要大婚的消息传到三十三天宫的时候,弗彻正与各重天的君主们商议魔族起兵一事。
诸君为此事争论不休,主战派与主和派两相对峙,谁也不肯后退一步。天帝看了军情半晌,只幽幽道:“此事乃魔尊逞一时之意气,不必多加理会。”
本以为这件闹剧已就此结束,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荧惑星君突然急匆匆赶往殿前,悄声不知对天帝说了些什么话,天帝脸色霎时变得无比难看。
怎么形容呢,像是酝酿着一场极大的暴风雨,不自觉释放的威压让大殿里的天君们只觉喘不过气来。
八重天君主大着胆子道:“帝君,可是魔族又有异动?”
弗彻漆黑双眸幽沉薄凉,眸中仿佛有黑沉飓风骤起,又仿佛有猩红血色浮现,诡谲得几乎能将在场所有人吞没。
情绪失控使得男人眉间神印也应召而出,他拿起本已放下的弑魔令,嗜杀欲|望缠绕于身,“魔族叛变,全族绞杀。”
“啪!”不知哪位君主的冠冕惊落,吓得其余诸君都不由得抖了一抖,与此同时,帝王缓缓吐出最后一句话。
“一个不留。”
131 之子于归(正文完)
天帝雷霆之言震惊四座, 一瞬之间的态度转变让众人不知所措。
“帝君,”玄姬手执法杖,在诸位天君中间穿过, 最终停在高殿御座之下, “不可意气用事。”
她眼含警告, 但上首帝王视若无睹。
手中弑魔令被他用手指捏得死紧, 指节都泛着青白, 暴戾的情绪在周身形成黑暗涌流,“朕意已决。”
弗彻宣告最后的决定,“荀珈拟旨, 即刻昭告六界。”
荀珈大着胆子道:“可是魔军并、并没有任何发兵的......”
......征兆呀帝君。
他话都没说完,便被上首帝王随手一挥, 扔到了殿外。
......
天庭要同魔族开战的消息弯都没拐地传到了神域。
风灵惊讶地睁大眼睛,“阿姐, 他这是在闹哪一出?阿姐一眼便可看出胥君的意图,我不相信帝君看不出来。”
风飞飞也疑惑道:“而且谁家打仗这么大张旗鼓啊?”
问鹤向来温和, 如今却控制不住地冷笑一声,“瞧不出来么,他这是逼迫小阮去找他呢?”
风灵和风飞飞同时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哦~~~”
风阮为风鲸梳顺最后一缕头发,又给他挽了个漂亮的发髻, 嘱咐道:“阿鲸在神域好好听长老们的教导, 阿娘要离开几日。”
风鲸不多问,只是笑着点点头。
风飞飞看着风阮离去的身影, 疑惑道:“娘亲这是去哪里呀?”
风灵敲了一下他的脑壳, 笑嘻嘻道:“有人姜太公钓鱼,有人愿者上钩嘛。”
......
三十三重天宫阙深深, 金銮高殿之上,天帝脸色阴翳沉滞,进出宫殿的仙侍们今日格外小心,皆蹑手蹑足小心做事,生怕惹得上首帝王大怒。
星月夜静谧无声,硕大的夜明珠将殿内照得纤尘不染,风阮现身于殿中,对着震惊的内侍们笑道:“你们先下去吧。”
内侍们下意识看向上首高坐着的帝君,发现帝君不知何时将眸光紧锁在神主身上,他们躬了躬身,快步离开了大殿。
“帝君,”风阮站定在高阶之下,明眸带笑,声音清暖,“魔族没有反叛之意,我相信你不会不知道。”
弗彻双眸依旧紧锁在她身上,眸中炽热之意被他隐下,化作无动于衷的漠然,“朕知道。”
风阮没有用质问的语气,甚至眸中带笑,“知道还要攻打人家?”
弗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低沉的问道:“神主要成婚了?”
风阮踏上台阶,一步步走到弗彻跟前,两人之间一张御案相隔,“是。”
话落,弗彻手指刹那收紧,指节握出青白之色,瞳孔收缩得厉害,眼睛霎时覆上一层血色,像是恨不得吃了她。
她言笑晏晏的模样倒映在他眸底,心中善与恶、偏执与放手、威胁与纵容交替相搏,哪个都不肯后退一步。
在这些复杂激烈的情绪里,每一种都争执着要占据上风,与此同时,他眸中的无措与受伤也无处可藏。
他仰头看着风阮,无所谓激烈情绪的表露,喉骨一时之间发不出声音,眼底动荡地如同发生地震。
男人菲薄的唇抿到发白,惊心动魄的情绪被他狠狠掐断,眸中换成冷郁之色,“风阮,我不允许。”
风阮望进他漆黑泛血的眸,“若是我一定要成婚呢?”
与生俱来的残忍与占有欲逐渐占据上风,事实证明,无论他修了多少年的慈悲道,一遇到风阮的事情,当仁的不让,不当仁的更是不让。
三世跋涉终究是白费力气,对她痴狂的爱欲冥顽不灵叫嚣着冲出囚牢,于是眸中绵延出无尽的血线牵扯着他的心肝脾肺,重新对他的双手双脚上了玄铁镣铐。
慈悲被缚,他又成了只知不择手段求爱的卑劣顽徒,圣洁与堕|落悬在跟前,拼着断筋碎骨,摘了堕|落以全他不死的念。
于是他摒弃所有仁义道德,眉尾全是狂念,眼下痣也变得灼艳,“若神主一定要成婚,对象只能是朕。”
弗彻慢慢站起身来,走过御案来到风阮跟前,优雅把玩着手中弑魔令,慢条斯理掀唇:“神主若为天后,朕方愿休战,保六界万世太平。”
他低眸注视着风阮:“你答应吗?”
风阮反问道:“帝君,这是威胁吗?”
“是。”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她的肩膀,稍用了些力度将她桎梏在跟前,用着破碎的语气,“不是原谅我了吗?”
“原谅我了,却不肯同我在一起......不是不喜欢问鹤吗?不喜欢他却可以同他成婚,那这个人怎么就不可以是我?他都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弗彻不自觉的加大手中握紧她的力道,“还是说,和任何人在一起......都好过和弗彻在一起?”
“阮阮,救人要救到底的啊。”
他明明做着残忍的事情,语气却像是被碾碎。
他知道他回来之后伪装出的君子模样漏洞百出,知道风阮和他近些日子的亲近很大部分原因都是因为风鲸,知道风阮对他若有若无的照顾都是因为风鲸在场。
可是为什么这么快就要和问鹤成亲?问鹤凭什么?就因为他一身白衣气质温润如玉?还是因为他在风阮身边默默守候了风阮数万年?
不......他不甘心,也不允许。
再用点狠厉手段又怎么样,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是吗?反正事情已经不可能比现在还差了。
三生三世,从来都是重蹈覆辙。
于是他又道,用着请求乃至祈求的语气,“阮阮,你还有什么不满的,怨恨的,你还回来,不论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要,不要这么快嫁给别人,哪怕再给我一年时间......”
说到此处,他停了停,三世都不够,一年时间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弗彻,”风阮声音很轻柔,“你说了这么许多,要不要听我说两句?”
男人未答,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
“你死后的数千年,我行过墟空,去过奈何,在你织就的五彩经幡下落座,数过那里的遍地红豆,后来......”她笑了笑,又道:“我回了神域,生活一片平静,没有人再逼我,没有人总想着千方百计困住我,我过得很平静,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风阮感觉到肩上的手指又紧了紧,她望进男人漆黑无光的眼睛,“可是梦中你依然在,我看过梧桐树下那个弹了几十年琴曲的白发老人,看过他夜夜行针织经幡祈福,看着他一步一叩首种下一棵棵相思红豆......一生都在忏悔。”
“他第二世依旧卑劣不堪,我不原谅,他就强取,我不妥协,他就开始算计,你说,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我心软呢?”
弗彻不自觉的再次加重力道,引得风阮皱了皱眉,但她只是继续道:“他对我狠对自己也狠,偷天换命吞下冥夷神核,舍下半身寿数偿还对战乱百姓的罪孽,为全故人魂魄一身龙鳞尽失,龙丹龙脉尽毁,最后用束缚自己一生的镣铐,将自己锁在帝凛狱之巅孤独地死去,无人知晓其功绩,无人歌颂其功德。”
“他甚至觉得,我会予他神印,是因为他若无法成神,则风鲸再无可能诞生,所以我必须拼劲全力救他回来。三世重归后他变得患得患失,小心翼翼地束缚着自己所有秉性。可是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卑劣,霸道,偏执,残忍......没一样是我喜欢的......你是不是这样想?”
风阮慢慢凑近弗彻,两人之间鼻息相闻,她慢慢挽起嘴角,“可是啊弗彻,爱不是定势,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山鸟与鱼不同路,琴师与弗彻亦然。年少的南诏公主爱上了琴师,你又怎知如今的我爱的依旧是他呢?”
“若依旧是他,神域大门便不会为长待打开,风阮也不会因为弗彻的误解掉一滴眼泪。”
少女字字句句都落在他心中,他却一时间如置大梦,像是再次被无形镣铐扣紧,根本不知如何动弹。
风阮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不知道,在你走的那天,神域下了很大的一场雪,那夜我一人站在不老树下,看着飘落的雪花,想起初遇你那日也是这样的大雪。天地寂静,你抱着一个幼童自宫阙中踏步而出,身后是纷扬雪花与赤焰烈火,镣铐加身却一身落拓从容,无所谓命运予你的不公与残忍。”
“那些年我过得很孤独,六界太平,我却时常觉得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与自己的归属,孤独是认知自己的方式,我仔细思考我对你究竟是什么感觉,你做的那些事情,我原谅你之余心情也很复杂,若是有人拼着粉身碎骨,不顾宇宙规则天命道义也要来爱你......没有人能不动容的。”
“我在神域反复思量,若是重来一次我会不会再爱上你?”风阮伸出手指握住弗彻一直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掌,“我们去最初开始的地方。”
少女挥袖,周身天光大亮,两人又重新回到了相遇之初。
眼前火光耀目,通天烈火将巍峨宫阙烧灼得几近坍塌殆尽,白衣琴师自火光中缓步而出,怀中抱着稚嫩幼童,与混在人群中的南诏公主眼神对上。
远处虚像是初遇之时的风阮与弗彻,如今的他们并肩立在这副画面之外,看着遥远的自己。
风阮收回目光,缓缓松开握着弗彻手掌的手指,走到他的对立面,笑容真挚明媚,“弗彻,来时旧雪已消融,现在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今日,我不是南诏公主,不是神域神主,不是这世间的守护神,我只是风阮,神域有一场正在为我准备的婚礼,你要做我的新郎吗?”
初冬的雪花跌落在少女肩头,她又回归到了最初的模样,那个勇敢赤诚的南诏小公主,在对着她的心上人表露心迹。
话语中没有隐晦的弦外之音,将自己完完全全剖白给他听。
你要做我的新郎吗?
你要做我的新郎吗?
你要做我的新郎吗?
巨大的喜悦从颅内炸开,极端的情感震荡使得弗彻定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风阮见他不答,从怀中拿出自己编织好的同心结,捉起他的手指将同心结放到他掌心,仰头道:“昔年除君身上锁,今日予君同心结。那时我对你说‘何时杖而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那么这一次......”
“这一次,我要和你白头到老。”
少女踮起脚尖,慢慢靠近弗彻的脸颊,两人呼吸交错间,她闭眼吻了上去。
初冬的风里满是她清甜的香气,唇间轻柔的一吻使他整个人跌入了庞大的浪潮,惊涛骇浪般席卷了整颗心脏。
风月磅礴,青山峥嵘,诸般劫数尽,守护神再次坠入红尘情网,肯赴他三生的愿。
于是大滴大滴的泪水滴落,滴落到风阮倾身吻来的脸颊上,她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颊,爱怜地道:“你怎么这么爱哭啊?”
风阮用手指拭去他的泪水,指尖落在眼尾泪痣上,眸中亦有湿意浸染,“弗彻,你哑巴了啊,我对你讲了这么半天,一句话都不回我。”
男人猛然将她抱入怀中,双臂紧紧将她扣紧,这已经是他能克制的最小力度,丧失的语言能力也重新回来,只是哽咽的声音怎么也掩饰不住,“阮阮......再也不会推开我了吗?”
“再也不会。”
“我也会是弗彻的守护神,永远地守护弗彻,直到生命的尽头。”
不止要守护众生,更要守护好心上人啊。
“那......喜欢的人不是琴师了......而是我吗?”
他像是在努力总结方才风阮的一番话,又想着再寻求一遍肯定,笨拙的模样像是个小孩。
风阮心中酸涩,柔声道:“是你,是眼前人。”
“如今我心中落定的那人,只是你。”
弗彻眸中泪水跌落得更加厉害,小心翼翼又问:“那......真的允许我做夫君吗?”
少女调笑道:“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本是用于女子嫁人的诗句,被风阮这样说出来,让弗彻有种一语成真的感觉。
他真的可以做神域的赘婿吗?
巨大的惊喜感牢牢包围着弗彻,一切都美好的像是场梦幻泡影,他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于是又问道:“阮阮......真的决定好要同我成婚吗?”
“神域宴席十八桌,昭告六界做不得假。”
他握紧了掌中同心结,泪水还在不断的自颊边滴落,他断断续续道:“那我也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我......我不是为了复仇从而欺骗你的即墨澈,不是慈悲为怀的琴师......也不是不择手段要得到你的六界共主......我是弗彻。”
少女说,你要做我的新郎吗?我要和你白头到老。
弗彻将她紧拥在怀中,回答道:“要做阮阮的新郎,也要和阮阮白头到老。”
仔细想来,三生所历种种,不过是君子化阎罗的咎由自取,是命簿天定的天运使然,是守护神诞生之初他不经意地遇见,于是宇宙鸣响,星轨异变,拼着偏执刻骨、身死魂消也要得偿所愿。
浩瀚宇宙中长途跋涉的错轨恒星,今日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轨道,永远在爱人所属星宿身边轮转。
神星扣响时空之门,广纳对方诸般棱角,容许欺骗与真心、残忍与大善同时存在。
千回百转间,帝神星为自己锻造了一段浩瀚情缘。
在无尽的远处,南诏公主与西域琴师的故事早已落幕。这段故事的开始,是充满起欺骗与谎言的相遇,而如今......
他们在浪漫星空下紧紧相拥,这是命中最美的初见。
风阮笑意盈满眼睑,她又踮起脚尖吻一吻弗彻的唇边。
“弗彻。”
“爱了我这么久,这次换我来爱你。”
她吻上他的额间神印,呈一个虔诚的姿势,“我爱你。”
三生落定,他终于迎来了他的白月光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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