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刺
黎烟到?西?校门的时候沈纵京已经到?了, 正?懒洋洋地打着一支烟,周身有游刃有余,也有轻微郁气。
她从沈纵京兜里抽了烟盒出来, 沈纵京侧了下头?:“没了。”
还真没了。
黎烟转身要走?, 沈纵京抓住她手腕。
她扭头?看他, 沈纵京不紧不慢抽口烟, 问:“去哪儿?”
“买烟。”
“不见?林子航了?”
“你?真打算带我见?林子航?”
沈纵京回:“我知道他俩在?哪儿。”
言下之意就是, 她不问他打算直接把人拐走?。
挺符合这混蛋的行事风格的。
她被烟气呛得咳一声,沈纵京灭了烟:“走?吧。”
沈纵京带她去的是校门?口的一家奶茶店, 店内的一张高脚桌两侧,陈苒和林子航面对面坐着。
陈苒的脸上明显有哭过的痕迹,一双喜欢笑的眼睛雾蒙蒙的。
林子航在?看她手臂上的伤。
少女本应干干净净的手臂伤痕累累,除了一道道轻轻重重的划伤,还有一个烟头?烫出的疤。
黎烟的眼睛也慢慢红了。
中途沈纵京的手机进了个电话,周昊的, 估计是约局, 他懒懒散散应了两声, 挂断电话后跟她说?:“我走?了。”
给她和陈苒留出了空间。
林子航还有一节晚课,那节课要点到?, 所以他在?七点左右的时候走?了。
黎烟陪陈苒往宿舍走?, 陈苒紧紧挽着她的手臂:“烟烟, 今天?谢谢你?。”
她摇了摇头?,问:“还疼吗?”
“不疼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当时是真挺绝望的, 每次回家,我妈妈都要重复一次, 让我别做坏事,我说?我没有,是有人造谣,她就说?,那肯定是你?跟同学相处不好,乖仔啊,你?要好好跟同学相处,后来我就不和她说?了,听着她一遍又一遍的教导,特别难受就...”
黎烟紧紧抱住陈苒的肩膀:“不是你?的错。”
陈苒哽咽着嗯一声。
黎烟轻拍着她的后脊:“那你?和林子航呢?”
“我不知道,那时候跟他分手,是怕牵连得他也一身泥,可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啊,高中的时候他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可我一入学就知道他的了,听他同学说?他是校榜第三十?三,那天?我去公告栏一个个数下去,知道了他的名字。我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也许不会有结果,可是不甘心啊,我等了两年多,才让他记住了我的名字,他还知道我喜欢喝柠檬汽水了,虽然他还不知道,我喜欢喝柠檬汽水,是因为第一天?见?到?他的时候,他刚打球回来,手里正?好拎着罐柠檬汽水,后来我才知道,那罐汽水是一个女生?在?球场给他的,他为了不下那个女生?的面子没拒绝,但也没喝,扔掉了。”
陈苒反握住她的手,眼底有亮意,亮得像阴云间的星星,微弱又包含生?机。
“我想试着救一救我自己。”
“林子航说?他能拉我一把。”
陈苒进了宿舍楼,临走?的时候朝她挥了挥手:“都会好起来的,烟烟,下场雪你?和林子航一起陪我看。”
她也朝陈苒挥手:“我当你?俩电灯泡干什么?你?俩去看,拍一张照片给我就行了。”
“可我也想和烟烟看雪,南方下雪特别少,我们都会和喜欢的人一起看雪。我喜欢烟烟。”
这句话说?的傻气又赤诚。
黎烟的心口烫了一刹:“这里雪很多的,你?能看很多场雪。”
沈纵京跟余明他们在?球场,下午的球局因为他跟林子航的集体失踪改换到?了晚上。
球场在?学校的中轴线上,离大一年级的宿舍区很近。
黎烟送完陈苒往校外走?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经过了那个球场。
这个时间正?好是晚饭时间后,球场看台坐满了人,气氛滚沸。
她站在?人潮之外,看着球场中的沈纵京。
他穿球衣的时候很帅,那股锋芒毕露的轻狂劲都显露出来了,她在?冬日晚风中站了一会儿,脑海中回想着陈苒刚才说?的话。
“我想试着救一救我自己。”
“林子航说?他能拉我一把。”
那时候陈苒眼中是有光的,她看到?陈苒眼中的光时,心口跳动了一下。
这一角的静和球场上的滚沸格格不入,她的鼻尖和耳根都被风吹得通红,长发翻飞着。
打眼的发色加上漂亮的脸蛋让好几个坐在?后排的男生?频频回头?,一半被她眼中的厌世?劝退,另一半中有人吹口哨,还有个大胆点的,直接问,喝不喝汽水,妹妹。
这时上半场球赛结束,沈纵京跟余明他们往看台走?,上半场球赛他打爽了,超了红队二十?几分,没有意外的话黑队稳赢。
球场的光打在?他的前额和肩身,他的手里依旧闲不住,一下下带着球走?,听余明说?话时侧了下头?,视线短暂触及她站的那一角,又惯性地收回,过了七八秒,等余明说?完了那句话,才看了第二眼。
这一眼中里两人产生?对视,他的目光里有竞技后的滚烫,她的被寒风吹得颓冷,他站在?球场明亮的光里,她站在?人潮后的阴影里。
本不该产生?任何交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沈纵京在?五六秒后就收回视线,在?余明发觉前,在?周昊发觉前,继续若无其?事地往看台走?。
篮球再?碰了下塑胶地面,回弹到?他掌心,他没有施与任何抓力,球骨碌碌朝看台滚,从看台的左侧擦过,几乎碰到?她的鞋面。
沈纵京再?朝那个球看一眼,从看台上拿起手机,打字。
十?秒钟后消息发进来。
【J:看球?】
后排的那个男生?还在?朝她晃汽水罐,她把球朝球场的方向踢,回——
【想喝汽水。沈纵京,如果你?有汽水的话,我就跟你?走?。】
沈纵京再?往她这儿看一眼,目光中带着懒而痞的劲,两人的目光在?干冷的空气黏缠,她呼了口气,冷空气中生?起一小团白烟,湿湿潮潮地飘散开。
旁边一个男生?问沈纵京是不是在?看妞,他慢悠悠回,看球。
同时言简意赅地给她回两字——【没有】
拿汽水的男生?还在?吹口哨,黎烟把手机收回兜里,回:“不用了,谢谢。”
回完转身往球场外走?,路过看台时听到?不少女生?在?耳语着聊天?,里面时不时掺进一两声沈纵京的名字。
他的确是个耀眼得可以的男生?。
黎烟压了下围巾,没再?往球场的方向看第二眼,走?到?球场和教学楼中间时,手腕被人拽了一下。
她回头?,看到?刚才给他递汽水的那个男生?,男生?问:“真不喝?荔枝味的,学校便利店最后一瓶。”
“不喝,我喜欢白桃的,”她低头?看一眼被男生?握住的手腕,“松手。”
男生?没松,反倒笑嘻嘻凑近一步:“那留个联系方式呗,我买了给你?送过去。你?是不是雕塑系的?我朋友说?你?很难泡。”
身侧机匣扣动,咔哒一声。
黎烟和男生?都回头?看,本该在?球场打下半场球的沈纵京出现?在?这儿。
他身上还穿着球衣,领口沁着汗,单手抄兜,那只火机卡在?他的右手虎口,火舌在?漆黑暮色里蹿动着,痞得很,帅得很,他身后滚沸的球场在?这一刹仿佛安静下来。
沈纵京斜头?,下巴朝男生?的右手点了一记。
男生?还不明所以,下一秒那把火机直接砸上他腕骨,力道挺狠声挺脆。
男生?吃痛松手,领口被沈纵京一提,气势立马没了。
沈纵京拎着那个男生?的领口往外走?,扭头?撂下一句:“带你?去买汽水。”
沈纵京还真带她去买汽水了。
她问:“下半场球不打了?”
“有人替上。”
“理由还是有事?”
沈纵京慢悠悠看她一眼,没答她这句话,反问:“今天?心情又不好?”
她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才想起来来他这儿找刺激。
“在?想一件事。”
“嗯?”
“在?想,地狱里会不会真有里拉琴。”
里拉琴为光明神?所持有,本不该出现?在?地狱。
是她心存侥幸,可在?这规则颠倒的世?界,万一呢?
这一晚,关于沈纵京在?打印室跟一个女生?在?一起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
第一个帖子传出来的时候,沈纵京确实在?跟她鬼混。
在?楼下的便利店,他拿了瓶啤酒,她拿了盒黄鹤楼。
结账时沈纵京看两眼,问:“不嫌呛了?”
她嗯一声。
沈纵京又从旁边拿了包糖:“太呛就吃糖。”
两人在?湿潮的浴室接吻,混杂着水汽,酒精,糖果,混乱又炽烈。
她腰身上的纹身被浮动的水波打着,浮着粼粼的光,后来水波渐急,她的手臂挂在?他的脖颈借力,愈收愈紧,直到?贴得严丝合缝,再?一次在?那张弓的弓弦上留下三道红印子。
她从对面洗手台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
卷翘的眼睫一片湿潮,耳根和颈根都泛着红湿,锁骨旁边的纹身在?水汽之中晦暗不明。
堕落又鲜活。
破败又漂亮。
像一个缝缝补补拼凑起来的娃娃,在?颓腐之前被拉到?太阳下暴烈晒了一遭。
也许是生?机,也许是更深的地狱。
第二次的时候,沈纵京抚着她的后颈骨,问她吃不吃糖。
她迷迷糊糊地说?,吃。
那个糖不是沈纵京常买的牌子,后来都浪费了。
最后的记忆是,她颤栗着抱紧沈纵京的脖子,问:“沈纵京,要是掉进地狱怎么办?”
要是地狱里没有里拉琴怎么办?
脖颈的纹身灼烫得如业火灼烧,全身都发着烫。
“下就下了,”他回,“我陪你?。”
她嗯一声,携着一身白桃味软软坠进他怀里。
“你?真挺行的,沈纵京。”
这句话不知道是夸赞什么,总之是句夸赞的话。
沈纵京把她的头?扳起来一点:“你?怎么这么可爱,烟。”
沈纵京提着外套买甜筒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累得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有一节专业课。
黎烟提早了半个多小时到?教室,但没立刻进去,抱膝坐在?天?台上,抽了支烟。
黄鹤楼。
她抽的第一支烟就是黄鹤楼,在?那个惶急又惴惴的早上,在?提心吊胆两天?后终于得知自己被排斥在?外的那一天?。
当时她还不知道烟的牌子,便利店的老板看出她是第一次抽来了,拿了包硬银紫给她,说?挺淡挺甜的,比较适合新手,不会太呛。
但是她抽第一口的时候就呛出了眼泪。
后来那段时间,她在?晚自习前躲到?小操场抽烟的时候,那个烟友抽的也是黄鹤楼。
两人寥寥的几句对话也跟烟有关。
烟友说?,他第一次买烟也是在?那家便利店,估计是同一个老板给推荐的。
她问呛不呛。
烟友说?,挺呛的,他第一次也咳了好久。
是真挺呛的,一直到?现?在?她都这么觉得,那种辣穿心肺的感觉过于清晰,仿佛某种烙印。
她在?寒风中抽了半支烟,弯着腰呛咳。
咳完去洗手间冲手,正?好碰到?沈纵京,他看着神?清气爽得很,旁边是个京大的同学,两人并着肩往外走?,擦肩的时候,他侧头?看她一眼,从她微青的眼圈到?指间的半截烟头?。
她的鼻间还腻着白桃的味道,昨晚的记忆太过浓烈,沈纵京身上也沾了这股味道。
目光勾缠,头?皮麻了一下。
她在?女厕冲了一会儿,踩着上课铃往教室走?。
穿过走?廊的时候,李曼琪跟她的姐妹团也在?,在?讨论昨天?的事。
“真的假的?她妈妈真那么说?的,啧,难怪养出的女儿也这样,蠢得不行,好欺负得不行。”
“啊,她就是那个样子,你?没看见?她妈道歉时的样子,贱骨头?。”
“跟她同学我都觉得恶心。”
“不过说?真的,她昨天?真给辅导员看烟头?烫出的那块疤了?不会找到?我们吧。”
“怎么可能,她倒是给辅导员看了,结果她妈一来就道歉,你?猜怎么说?,说?她女儿从来不抽烟的,乖得很,估计是在?别的地方烫的。”
一阵轻轻细细的笑腔。
黎烟越过人潮,在?教室门?口拦住李曼琪。
李曼琪新涂了甲油,吹着指甲,斜头?看着她,甲油里化?学物的味道浓烈:“怎么,烟烟,人家当事人都不计较了,你?要替她计较什么?不对,她妈昨天?还要给我妈塞购物卡呢,让我在?学校多关照关照她女儿,你?说?好不好笑?”
看得出来,昨天?的事让她底气更足了,也愈发有恃无恐,大概是觉得无论如何陈苒的母亲都会哑巴吃黄连。
黎烟盯着她看两三秒,抬手。
烟头?烫过皮肉,滋一声响。
同一个位置。
李曼琪愣了几秒才尖叫一声,她旁边的姐妹团也一样傻了,过了足足半分钟才反应过来,有扶李曼琪的有说?赶紧叫人的。
黎烟盯着李曼琪的眼睛:“疼不疼?”
李曼琪说?:“你?疯了,黎烟你?疯了,你?这是在?干什么?”
黎烟掐了烟头?,慢慢捋了下头?发:“李曼琪,这是替她还你?的,你?好自为之。”
李曼琪瞪视着她,胸口起伏着,她平静回看。
半分钟后李曼琪收回视线:“你?这么喜欢给她出头?,就不怕沾惹点什么到?自己身上吗?”
语调阴冷,有一股垂死挣扎的劲儿。
黎烟没回这句话。
这件事被李曼琪的姐妹团告到?了辅导员那儿,第一节 课间,黎烟被叫去了解情况。
了解情况的结果是一千字检讨,她的身上透着股好学生?劲儿,加上昨天?的事,辅导员倒是没长篇大论教育她什么。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迎面碰上吴方。
吴方去的方向是活动教室,黎烟这才想起一会儿学生?会有个活动。
打算在?群里请个假,刚生?出这个念头?,身后的办公室门?再?被推动,两个来交材料的同系女生?往外走?。
其?中一个没忍住问:“烟烟,你?真跟李曼琪动手了?好勇。”
听到?烟烟两个字,吴方立刻扭过头?:“学妹,你?跟谁打架了,怎么打的,伤没伤到?,这是被叫办公室了,这么严重,你?们好学生?不是一般都动口不动手吗?”
没避开,黎烟的眼睫垂下来,吴方问题太多,她不知道答哪一个。
也不太想答。
眼看吴方已经酝酿了满腹的问题和关怀,走?廊里路过的学生?也有聚拢看热闹的趋势,沈纵京来了。
昨天?跟她鬼混完,他今天?穿的T,清爽得很,周身带着点懒意,正?好跟她擦肩,扫了吴方一眼,再?往围观几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有什么好看的。”
他这句是个陈述句,但是吴方这个爱凑热闹的直接听成了问句:“说?我黎烟妹妹跟人动手了。”
沈纵京抽一粒薄荷糖,腮缓缓嚼动。
吴方说?:“这肯定是我黎烟妹妹让人给欺负了啊,你?当会长的也不安慰安慰人家。”
沈纵京这才扭头?问一句,懒洋洋问一句:“输了赢了?”
“写检讨。”
“哦,那就是赢了。”他继续问,“吃不吃糖?”
“不吃。”
沈纵京吊儿郎当把糖盒扔回兜里,示意安慰完了。
吴方说?:“我靠你?好敷衍。”
沈纵京懒得接腔,往围观的人群扫了第二眼,人群在?这一眼里识趣地散了大半。
吴方还在?盯着她研究。
“学妹你?脖子上那片也是被打的?这也下手太狠了吧,你?脸也有点红,不会也是吧。”
她脸当然会红。
背在?身后的手被沈纵京捞过去,他慢悠悠往她掌心放糖。
掌心被糖纸磨得痒,鼻端总有些若隐若现?的蜜桃味,难免勾起些昨晚的回忆。
沈纵京一颗接一颗地塞,她的呼吸轻促,掌心被糖纸刮得一阵阵的痒,又下意识收紧,怕掉出来。
后来塞得满了,撑得鼓胀,被细汗浸得湿湿腻腻。
沈纵京这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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