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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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最后一抹火烧云还未消逝之时，山脚下。和沐涵一起搭车的那条柏油马路，只剩了零零散散的行人。

    每个人都在往城市的方向走，只有他，一个无法被任何人看到的鬼魂，逆着人流，朝着他自己的心愿，往山上走。

    他掠过一个个暖烘烘的行人，就像这七天以来，掠过一个个故事。江昭最后走上了那条山路，江昭的脚步忽然慢了。过于急切地、激动地想见到云黎的心情，忽然开始拖慢他的匆匆步履。

    他抬头，山路还剩一半，蜿蜒到山腰处。这个长度对他来说，不过花费几分钟，但他忽然不敢走了。

    等一会要说些什么？江昭想。

    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好像，什么都没必要多说。

    江昭的脚步忽然放得很慢，慢到几乎要停驻。甚至有那么一刻，想要变个方向，转头下山，或者走上另一条路，直接去“眼”处，那里是轮回的入口。

    但是，当这个想法真的冒出来时，他却敛足不前了。

    还有必要再见一面吗？

    见一面吧，就当作这些天来的感谢。况且还有一件事，他想问清楚。

    他便慢慢地上了山，直到火烧云都消散，星点爬满夜空之时，他终于到了。

    半山腰处，层层树林间开辟出的一片空地，一个石屋静默在那里，恍若百年以前。只是没有柳树、没有竹林，能活过百年。而那个走过了几百年岁月，那个自己曾经的挚友、恋人，此刻却不在这个亲手搭起的石屋里。

    这片空地上空无一人。

    这个时间，就算云黎忙了一天的工作也该回来了。难不成是直接睡在了寺院里？江昭疑惑。他只得又转身下了山。或许在寺院里吧，他想，江昭实在想不出来这个时间云黎还能去何处。

    下了山路，一方红墙院落隐匿在夜里，坐落在路的尽头。这个点，寺院怕是已经关门了，江昭想，但还是走到了大门前，轻轻推了推紧闭的木门。

    果然关门了。

    他便顺着旁边的泥土小路绕道了寺院的后方。那里，一抹艳红飘在夜空中。月光洒在上面，像给桃花渡了曾银箔。风一动，传来一阵阵桃花香。

    江昭站在树下，仰头看这一大朵粉色的花。江昭听着花下万千红绸摩挲的声响，恍然间就生出一种眷恋来。

    这千条万缕上，写的可是一整个人间。

    桃树后，有张木桌子上用石块压着一沓红绸，似乎是提供给游客用的，没来得及收起来。他忽然也想写一条挂起，在他这一世的最后时刻，做个留念。

    在拿起笔的那一刻，许多愿望涌进脑海。

    他想父母活到百岁；想沐涵高考考个好大学；想写云黎工作顺利，或者写自己对他的心意，挂在树上，他或许能看到，可这一世，云黎的心意他还不明晰……

    云黎曾说，完成愿望便能入轮回，那到底是哪个愿望，绊住自己，徘徊于世呢？

    还是说，无法入轮回的真正原因，只是因为和他有关的那个执念。

    云黎曾说，上一世带着愿望入轮回，便会影响到下一世。上一世，云黎虽然帮他完成了生前所愿，愿望已了，执念又生，他想留在云黎身边，便上了洗魂台。

    但现在，想去洗魂台的理由似乎又多了几个。

    江昭拿起笔，一手按紧红绸，一笔一划写下一句。

    “我想留在人世间。”

    留下来，不只是为了云黎。留下来。

    这便是，他这一世的执念。

    他转了一圈，寻了一个还算矮的桃枝，蹲下，又努力跃起，夜幕里响起“啪沙”一声，桃枝便被攥在手里了。

    他把红绸系紧，层层叠叠的花瓣蹭过他的手背。

    说起来，这一世，他还不知道云黎的想法。一世时，云黎视自己为挚友；上一世，自己清楚了云黎的心意。但现在，已经过去百年，更何况他这一次和云黎相处也不过十天……

    “啪沙——”

    手里的桃枝放开，在头顶晃晃悠悠。他曾经几次试探，都被云黎打断。可若这一世，云黎对自己并无意思，又为何会做这些许？甚至差点把全身的灵力灌给自己……

    但是，若只是出于几百年的朋友情谊呢？

    江昭看着上下颤动的桃枝，忽然，一个身影出现在桃枝的后面，打断了江昭的思绪。

    颤动的桃枝后，重重繁花间，似有个赤身露体的小孩正骑在高处一棵粗大的桃枝上。

    江昭定睛一看，竟是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

    小男孩似乎也发现了他，头转过来，两人对上了视线。江昭吓了一跳。

    桃树枝依旧在颤，上下一抖，像雨刷器一般，把刚才的影像刷了个干净。

    树枝上又空无一人了。

    闹鬼了？江昭诧异。

    可我就是鬼……

    或许天太黑看错了吧。

    “江昭！！”

    他转头，见一雪白的影子停在了桃树下。他还穿着昨日的白袍，每日整齐束在身后的发丝，此刻凌乱非常。但不知为何，云黎看上去十分疲惫。

    “你去哪了？”云黎质问，面上的神情焦急又恼火。

    江昭连忙道歉，说：“我早上碰见沐涵了，就跟着她去她学校转转。看看有没有人在学校里欺负她。”

    云黎蹙眉：“之后呢？你去哪了。”云黎越说越恼：“我早上醒来见你不在，去’眼’处，土地说并没见你入轮回。我又用神识搜遍了方圆十里，到处都找不到你……”

    江昭诧异。云黎看起来这么疲惫，怕是找了他一整天。

    江昭真心实意地道了歉，但同时，一丝欣喜又在心底蔓延开了。

    “你若要下山，别离开方圆三里。出了事我赶不及救你。”云黎说。百年前，同样的话，他也对自己说过。

    “好。”江昭答应。

    “云黎。”他唤了一声。

    一双银色的眸子便应声看向了他。江昭心里顿时鼓噪起来，他也看向了那双眸，心脏雀跃着，跳动着，催促着。他说：“我这次走了，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

    上一世，云黎是这样说的。他是神仙，他不会忘。

    但是江昭想问的，并不是这个。他在试探，试探云黎的心思。若云黎说了句，不记得，他便也不用再这么纠结了。

    “记得。”云黎说，“我不会忘。”

    “因为你是神仙？”

    “是。”云黎说。却没再看他。

    “只是因为这个？”他尝试着追问。夜色安静，他们站在盛放的桃树下，站在静谧的风里，面对面站着。江昭在等，等云黎说出那个答案。

    但云黎不言不语，只是同他面对面站着。

    江昭没有等来。

    既然如此，那便不等了。

    “云黎，我要走了。”江昭说，话毕，又补了句，“今晚。”

    云黎怔愣，终于看向了江昭，却又在视线触及的一瞬，又撇向了一边。

    “我给你的灵气足够再撑六日。”云黎说。

    “但也只能撑六天了，不是吗？”江昭笑。

    云黎无言。

    一阵夜风掠过，搅动起二人之间即将凝滞的空气。

    江昭笑道：“我今天见沐涵，就是跟她好好告个别。然后今天晚上，跟你也告个别。”

    “……我送你。”云黎说。

    “我还记得路，不用送了。”江昭装作轻松的样子，说道。如果云黎一送，他可能就不想走了。

    “我送你。”云黎坚持。

    “好。”江昭答应了。

    他看着云黎，描摹着他眉眼，试图努力记住他眉眼的形状。如果没能从洗魂台上走下来，这次见面，便是永别。

    云黎却不看他。只是侧着头，目光似乎落在一旁的桃树上，又似乎没有焦距。

    江昭想了想，说：“等我走了，记得多嘱咐沐涵好好学习，高考很重要。然后我走了，可以养个猫猫狗狗什么的，不然一个人……”话还没说完，江昭又堪堪收住。。

    云黎他最害怕死别。曾经是人的时候是，现在也是。这一点他一直没变。

    “……算了，还是种树吧。种树好，树活得久。”江昭忙转了话头，”这棵树也是你种的吗？”

    他看着夜幕里这一片姹紫嫣红，能将一棵寿命只有几十年的桃树养成著名景点，怕是付出了不少心力。看来他很喜欢这棵树。

    可江昭却听到了一句，不是。

    “不是。”云黎说，“这棵树，是你种的。”

    江昭诧异地转头，对上了那双银眸。云黎看着他，说：“是你种在山上的那棵，但是山里冷，这棵树一直只长叶子不开花，我只好把它移栽到这里。再后来，这里建了寺院。”话毕，他又说：“桃树活不了几十年，我消耗功德，用灵力浇灌，才养到现在。”

    江昭愕然，不可置信道：“这棵树是……”

    “是。”云黎承认。

    江昭心底的种种疑惑，纠结，各种思绪，此刻都成了堆在心底的薪柴，被这句话一把火点燃。心跳鼓动不止，催促着他去说些什么，但江昭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几个字，说了，又能怎么样呢？他都没把握活着回来，就算说了，也只是徒添思念罢了。就像上一世，说出来，然后不辞而别，只留下一棵桃树。

    这棵桃树居然活过了百年，那这百年间，云黎又是以什么心思渡过的呢？

    江昭不敢细想了。

    他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十天前，他这一世因车祸离世第一次见到云黎时，他那么孤独。

    夜风刮过，片片粉色的，如细雪般的花瓣飘飘下落。落在了白色的衣衫上，落在了雪白的发丝上，落在了纤白的睫毛上。最终都飘进了江昭的心里的那把火，燃烧。

    心脏忽然又鼓动起来了，他几步走上前，沾着花瓣的白色睫毛便拉进了距离，那双眼睛一眨，花瓣便落了，一双墨眸便拉得很近。

    再接着，墨眸闭上了，云黎的唇瓣被一柔软的东西裹住，鼻尖擦过他的鼻尖。云黎愣在那里，一时没反应。江昭把人拥进了怀里。

    他知道，云黎忘不掉。自己一次次轮回，每当机缘巧合下又一次和云黎碰面，面对什么都不记得的自己，那些一起经历过的桩桩件件，云黎都记忆犹新。那这个吻，定然也会如此。

    江昭承认，他很自私。他想让云黎一直记得他。江昭也想过，云黎能活这么长，他或许他忘不掉的只是事情，而感情终会被时间慢慢消磨，变成一个符号，最终不再痛苦。

    鼻尖飘来一阵桃花香。云黎的唇瓣薄而凉，像他的手，不论触感还是温度。云黎任由江昭抱着，任由两瓣柔软的唇摩挲在唇齿间，不去回应，也未推开，就像这十天来他对待江昭的态度一般。

    而对江昭来说，这便够了。

    他想要的答案，已经得到了。

    夜风里，星月下，桃花边，他拉起云黎的手，另一只空荡的手腕揽住云黎的背。江昭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久久没出声。

    “我等你回来。”忽然，他听见云黎说。他说的很轻很轻，比桃花瓣还要轻，江昭甚至以为他听错了。

    “还是别等了。”江昭说。他的头依旧埋在肩窝里，没有抬头。他怕自己回不来。

    云黎看着夜风中舞动的桃花，看着花后的白月，应了一声。

    “好，不等了。”云黎说，“轮回往生，你不一定落生去谁管辖的地界。死后也不一定能想得起我。不过我就在这，我不走。你愿意就来找我。不愿意，就去轮回。”

    江昭没说话。只是抱着他，站在静谧的夜下，在轻柔的桃花香里。

    云黎也没再说话。只是任由月光，洒满他们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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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期预告：

    大结局——云黎视角版。

    文章从开头到现在（除开番外一）一直是江昭视角写云黎，大结局会用云黎视角来写，云黎眼里的江昭。

    （以下是作者的逼逼赖赖）

    最近都在读、写严肃文学一类的东西，然后发现自己不会写感情戏了，再加上最近真的很忙……这章写的超级头疼，还重写了一遍，唉，很久没这么卡文过了。

    下次更新：最近有考试，下次更新可能要放到暑假了，大概七月初。实在不好意思。

    写的有点仓促，没修，如果有错别字请捉虫，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