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从打开文件袋开始到天光大亮, 谢燕归一夜未眠。
小几上摊的满满当当,连翩的信、集团后续整改意向书、谢清听和赵纷然有染的证据......
每一份东西谢燕归都再三读过。
羞愧、悔恨、愤怒,很多情绪在脑海中掀起滔天巨浪。
还有那份录音,他重新听过。
现在谢清听证据确凿, 连翩临走前却还嘤嘤叮嘱这许多, 两相比较,天平彻底倾斜。
当初谢燕归不是没有怀疑过那份录音的真假, 但真假之外还有利益权衡, 他以己度人, 已经给连翩定了罪。
其实亦可以鉴定录音的真伪。
但即使怀疑连翩,谢燕归却不愿意这份录音被别人听到。
他以为自己也算是维护了连翩的形象, 也算留住了两人的情分,至少最后不至于真的撕破脸。
现在看,真正践踏连翩心意、情分的,却原来是他自己。
谢燕归想, 这份录音要么是假的——他上网搜索发现居然有那么多模仿别人声音的办法。
要么, 连翩是故意这么说误导谢清听,却没想到会被谢清听录音。
说一千道一万。
总之, 谢燕归已经明了他到底做下了什么样的混账事。
明明异变突生时是连翩一力撑起大局, 一力护持他,在董事会复杂的局势和谢清听的虎视眈眈下保下了谢氏也保护了他。
最后, 他却被他联合其他人硬生生逼退。
磨刀石......
连翩留下的信的内容,谢燕归字字句句都已经记在心里。
连翩说:“燕归, 别记恨哥, 哥这辈子可就给你做过磨刀石, 那滋味......怪不好受。不过好在你争气, 如今的确有能力执掌谢氏, 谢董事长泉下有知,一定会为你骄傲,我也为你骄傲。毕竟,怎么说我也算你半个老师。”
想起这句,谢燕归眼眶骤红。
他真的......
他真的该死!
啪的一声,第不知多少次,谢燕归再次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没有联系连翩,没脸。
想起过去的所作所为,自以为登高望远,自以为把握大局,真是愚蠢。
也曾想过,如果他是连翩......
如果他是连翩。
什么谢氏,要么撂开手带着自己的报酬离开,要么既然被冤枉至此,那就干脆将罪名落实。
只有连翩,能干却又那么心软,竟忍着气将一切扛了起来,让他顺顺当当的接过了谢氏。
他何德何能,遇到一个连翩。
又何其愚蠢......
还有谢清听!
谢燕归只以为他在父亲去后野心膨胀,没想到在更早的时候居然不顾人伦......
证据确凿。
难怪当初他想祭拜那个未出世的胎儿,他哥没让他去。
若真去了,如今怕不是要呕死。
一对贱人!
他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还有老头子的死......
连翩信中说的简单,只提了一句他感觉谢风泉的死不简单,也许和谢清听有关,让谢燕归谨慎行事。
谢燕归了解的连翩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既然明确说和谢清听有关,顺着这提示查下去......
如果真是谢清听下的手,很多事便顺理成章的能解释了。
父亲临终前没有叫平日里最亲近的谢清听,只叫了两个董事,没有将谢氏托付给已经是总经理的谢家人、谢清听,却托付给连翩......
心中既悔且恨,谢燕归整个眼睛都通红。
不知又坐了多久。
有电话进来,来电显示“二叔”两个字。
谢燕归心中恨毒了谢清听,这个人何其可恨,离间他和连翩,给老头子戴绿帽子,甚至可能为了图谋谢氏......
但他毕竟不是当初的谢氏燕归少爷。
他是谢董事长。
纵然恨的面颊肌肉都绷出一种酸痛,还是接通了电话。
谢燕归:“二叔。”
谢清听见谢燕归好几天没来公司,不知道他又闹什么幺蛾子,或者是不是和连翩牵连上了,心里不安,所以试探几分。
骤然听到电话中喑哑的声音,不禁道:“你的声音......燕归,你病了?”
谢燕归:“着凉了。”
谢清听:“没什么别的事吧?你现在是董事长,忽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消失好几天,有些不妥当。不过病了和你懈怠了还不一样,你好好养着,集团的事有我呢,放心。”
如果此刻是面对面叙话,谢清听一定会被谢燕归冷森森的模样吓到。
谢燕归道:“我好多了,今天会去公司。”
说罢挂了电话。
他一向这样独断专行,谢清听虽然不满但也没有办法,没和连翩牵扯就行,那人聪慧的吓人,真怕被他再搞出什么事。
话说谢燕归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病了,听着病的还很严重。
怕不是之前一直绷着一根弦,如今一朝得意忘形心里松了劲儿......
怎么不直接病入膏肓算了!
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谢清听兴致不大高的往办公室走去。
谢燕归不知谢清听咒他最好病死的事。
太阳照样升起。
这个房子一切生活用品都很齐备。
只冰箱里除了一些饮品外再无别的东西,大概是佣人接到命令不来打扫但惦记着冷藏的瓜果蔬菜,将东西都清空了,免得放久了坏了再污了屋子。
他洗脸换衣服,除了一双像熬了好几个大夜的通红的眼睛,再没什么异常。
临走前谢燕归捧着连翩的相片看了好一会儿。
喃喃道:“哥,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吩咐的事我会去做,我不会冲动,我会忍着,我会调查清楚。哥......我好想见你。”
谢燕归将连翩给他的资料都收起来。
随身携带。
不透明的纸袋,外人也看不出什么来。
鬼使神差,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江揖来海城找连翩,那个纸袋......那真的是什么合作吗?
后来他调查过,谢氏和江氏那段时间没什么合作。
去公司的路上谢燕归给江揖打电话。
江揖接的很快,但没说话。
谢燕归:“江总,你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是吗?”
江揖沉默了一瞬:“知道什么?”
谢燕归:“我误会他,他却始终如一的待我,甚至甘愿做我的磨刀石,被我逼迫卸任董事长的职位。”
话说的艰涩,甚至有种拉嗓子的痛意。
江揖冷冷道:“你知道就好。我发现你纠结一些人举动异常,我去提醒他,他让我不要声张,他说他心中有数,说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
末了道:“怎么,现在后悔了?”
谢燕归向来看不顺眼江揖,两人只要见面便几乎针尖对麦芒,但这次他却犹如没刺的面团一样,低声道:“是我的错。”
他这般,江揖倒不好再说什么。
主要他虽然心中不平,但上次和连翩联系,听连翩说起卸任谢氏董事长的事,连翩并没有不开心,反而有种卸下重担的轻松。
既然连翩看的开,没受什么委屈,江揖便也不欲太过计较。
只警告道:“不要再打扰他。”
谢燕归:“我哥他......他回安市了?”
他怕见连翩,但却忍不住想知道他在哪里。
江揖:“不知道。”
这种废话没有意义,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谢燕归没有再打过去,他知道在江揖这里什么都问不出来,索性先去公司。
好巧不巧正碰到谢清听。
谢清听赶着去和合作方见面,他是总经理,每天不说日理万机其实也差不多,所到之处人人让路。
不让路的谢燕归就格外明显。
顿时就笑了:“燕归,你的眼睛......”,脸泛红,是在发烧?
谢燕归冷冷道:“没什么,你去忙吧。”
他克制着厌恶和愤恨,像过去那样云淡风轻的绕过谢清听走开。
谢清听额上青筋突突跳了两下。
虽然谢燕归除了想和连翩别苗头的时候对他稍稍恭顺了些,其他时候都一直这么桀骜不驯,但他总是习惯不了。
只心道自己这忙了半天竟是给他人做嫁衣裳。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现在这个节骨眼儿,尤其谢燕归像才沾完血腥的狼一样,还是不惹为妙。
谢燕归到办公室才发现自己竟双拳紧握,指甲都快将掌心抠出血来了。
他叫来韦幸,没事人一样处理紧急的工作。
就这样忙忙碌碌一直到下班的时候,身体疲累之极,心理上才有了几分喘息之机。
也想明白了。
错就是错,逃避是懦夫的行为,也糟蹋了他哥的一片心意。
谢燕归想去向连翩道歉。
还有,他要告诉连翩,他是真心喜欢他,他要堂堂正正的追求他。
小叔那里,也要去拜访。
再就是谢清听这只豺狼,这就需得暗中查探。
如果谢清听真的丧心病狂到对老头子下手,那他必然要让他一命抵一命。
计划的明白,谢燕归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他给连翩发了短信,告诉连翩他已经是收到了资料,都看过了,会认真处理,还有就是感谢连翩用心良苦。
至于那份录音,他想跟连翩当面说清楚。
说来也是他的错。
如果他不是那么多疑,如果他对连翩再多几分信任,这种事其实早就可以开诚布公的聊清楚。
只是,没有如果。
短信发出去后,谢燕归等了很久,但连翩那边也没有回复。
谢燕归忐忑又懊悔,心道他这是真的伤了连翩的心。
其实谢燕归完全想多了。
连翩唏嘘过,但真没伤心。
伤心的事在他这里留不住,很快就会扔到脑后,自认是实打实的凉薄性子。
短信他看到了,就是不想回。
回一句那不得回第二句,短时间内他觉得自己有谢氏PTSD。
反正现在也不是谢氏董事长,就纯粹一个无所事事有钱有闲的富二代,怎么任性怎么来就完了。
当然也不是谁也不理。
像红杉发信息说他要回斯洛,并且欢迎连翩来斯洛做客,到时候他可以当导游的时候,连翩祝他一路顺风来着。
红杉很喜欢连翩。
这个青年像华国古代的那种贵公子,有气度有底蕴,是个玉石一样的人。
他邀请连翩去斯洛旅游也有私心。
如今他有一儿一女,女儿长的像妻子,可爱极了。
儿子说好听点是活泼说不好听是淘气,时常以自己是华国血统骄傲,但骄傲过后却不肯努力丰富自己。
红杉想让儿子看看,到底华国真正优秀的人是什么样。
在和连翩道别后,他又告知了谢燕归自己要回国的事,在谢燕归问谢先生时,直接说谢先生知道谢燕归和谢氏都好,不准备再回来。
谢燕归问红杉什么时候走,并说要来送他。
红杉拒绝了。
他说白了就是一打工的,谢燕归是谢先生的侄子,也算是他的雇主之一,让人家送,不合适。
但是谢燕归坚持。
他很感激红杉在他失明时的照顾。
红杉只得答应。
见面后,谢燕归转给了红杉一个大红包,还送给红杉三样礼品,这是给红杉的妻子还有两个孩子的。
只道:“小叔那里,过段时间我想去探望他。”
看在大红包的份上,红杉提醒:“谢先生不喜欢人打扰,这次也是迫不得已......”
谢燕归道:“总要试一试。”
红杉就不再说了。
虽然有时候他将谢燕归当做熊孩子看,但这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城府和手腕都极其出色的男人。
这样的人一般心智极坚,不会轻易被人改变。
谢燕归转而问起红杉家里人的状况:“礼物挑的不知道合不合适,希望他们会喜欢。”
红杉笑说家里人都很喜欢华国的文化,华国的东西他们一定会喜欢。
气氛正好,
谢燕归冷不丁道:“小叔喜欢什么?我看他总是坐轮椅,当年的烧伤一定很严重,全身都受伤了,是吗?”
被问的是自己极熟悉的东西,红杉顺口道:“可不是么,谢先生脚底板都被烧坏了......”
虽然谢云起好强,但到底有需要人贴身照顾的时候。
红杉没见过全貌的,但这些年这里看见一些那里看见一些。
尤其谢云起又是疤痕体质。
他猜谢云起受伤极重。
说脚底板都被烧坏的意思是,脚底板这样隐秘的地方都被烧到,更不要说其他地方。
谢燕归想起失明时攥到的那个光滑的手臂,还有那种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
心悸难言。
是他!
是他哥在照顾他。
在他几乎逼宫一样让他哥卸任董事长后,他哥居然还那么悉心的照顾他。
那小叔......
确认了心中所想,谢燕归问道:“我哥和小叔,到底怎么回事?”
到底还有什么东西是他不知道的,到底他哥背地里为他做了多少,而他却丝毫不知情,反而心怀怨怼算计着他......
片刻后,车子停在了路边。
红杉发现到底小看了谢燕归。
也怪他平日里因为配合连翩,是以知道内情的旁观者身份看着谢燕归一步步往上,便觉得连翩保驾护航,谢燕归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
但在谢燕归,他的确是冲破了很大的阻碍,自己或联络或收服了很多老狐狸一般的董事会成员,才成功登顶。
连翩说是做磨刀石,他做事有分寸,但真的没有放多少水。
红杉不明白谢燕归怎么突然这么笃定谢先生和连翩有关系,什么也不敢说,只说不知道,听不懂谢燕归在问什么。
谢燕归也不废话。
昨天到今天,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全部都超出他的预料,颠覆了他的世界。
神经绷着,他直接给谢云起打了视频。
谢云起接了。
斯洛气候很好,几乎只有春、夏、秋三季。
今天多云,微风,很适合出门。
视频背景是一片旷野,他戴着帽子口罩,露出的眼角眉梢都有烧伤又没有很好的愈合的疤痕。
但那双眼平静又幽深。
像大森林的深处。
谢燕归心情激荡,但他自制力极强,死死压着这份激动,只发红的眼角让人不敢直视。
他问:“小叔,你回过国吗?”
站在谢燕归旁边的红杉,清楚看见谢燕归肩膀微微颤动,那是激动到极致才会有的表现。
但没想到视频打通,他竟只问了这一句。
叔侄隔着几千近万里的距离相对。
谢云起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沉默片刻后,嘶哑刺耳的声音响起:“是。”
谢燕归惊愕的看向红杉,不是说小叔不会说话?
红杉目光躲闪。
谢云起记性很好,他记得连翩的嘱托,但他可没答应会按照连翩说的做。
那个年轻人有些方面,有点蠢。
他懒得说他。
但被问到头上,冒领别人的功劳,没意思。
谢云起缓缓道:“他来找我,求我帮你,许诺你父亲留给他的财富的一半。钱我没要,事我也没办。看在你父亲的份上,我把身份和红杉借给他一年,你成长的比想象中的快,还有,你运气很好。”
说完,他挂断了视频。
谢燕归像被植物化了一样,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片刻后他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低低的叫了一声:“哥——”
泪水从他指缝溢出。
红杉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搜肠刮肚:“连总一点都不怪你,他......他很骄傲。”
谢燕归看他。
他的体格、长相、身家还有气场,都注定了他绝不会是个会让人觉得可以欺负的人。
但此刻,这个人看上去极其的脆弱。
红杉结结巴巴:“那什么......可能有点失落,但是......总之连总是为你好,他对你好,并不是希望你在这里哭泣。”
他华国语说的很溜,但紧张的时候会有点特别官方,听上去跟念稿似的。
谢燕归垂下眼,长而浓黑的睫毛湿漉漉的,这样看,又有些像当初什么都不记得的谢小狗了。
他低声道:“我知道。”
如果到现在他还不明白连翩是怎样用心良苦,那就真的太笨了。
小叔说的对,他运气很好。
谢燕归收拾心情重新上车,他遵守承诺送红杉到了机场。
红杉有些担心。
谢燕归道:“我没事,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还要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我爱他,我会用我的一生去弥补。”
他恢复了镇定。
但和才当了董事长的那时候想比,整个人似乎有了一种更深沉宽厚又稳重的力量自身体内部舒展开来。
这感觉,让红杉来说的话,和连总好像有点像。
至于那什么爱不爱......
他虽然嘴皮子很溜但才犯过错,不敢多说,只心道那位连总对谢燕归,更像跟养孩子似的。
家长当然爱孩子了。
但爱跟爱吧,好像区别挺大的。
目送红杉离开后,谢燕归直接买了飞往安市的机票,两个小时后起飞。
当天晚上十一点,洪伯见到了风尘仆仆过来的谢燕归。
连翩并没有对洪伯说起过谢燕归“逼宫”的事,只说一切都是演戏,是为了让谢氏稳定下来。
是以洪伯对谢燕归这年轻人的感情虽然有些复杂,但观感不赖。
加上谢氏毕竟是大集团,是自家少爷很用得着的人脉,以后的事谁说得着,说不准就用到了呢。
他可是当过董事长秘书的人,眼光得放长远。
当然了,时代一天天变,现在很多人都不叫秘书,都叫助理了。
洪伯热情留宿。
谢燕归心中愧悔,坐立不安。
洪伯笑道:“你们的事少爷已经告诉我了,他帮你忙既是看在老谢总的面子上,也收了报酬,银货两讫的事。不过你们相处这么久,早就也是朋友了,来朋友家,有什么放不开的。”
谢燕归便知道连翩在洪伯这里甚至没说过他一点不好。
这让他更内疚。
可惜洪伯不知道连翩去了哪里,天又晚了,在洪伯留宿时他便留下了,当然再没有住连翩卧室的待遇,而是被引进客卧。
洪伯本来想告诉连翩谢燕归来的事,但这都十二点多,便想着明天再告诉也不迟,免得影响连翩休息。
第二天一早,客厅电话疯响。
洪伯接起来。
那头是岁安,带着哭腔:“洪伯,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少爷......”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
感谢在2023-05-06 19:38:32~2023-05-07 19:4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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