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因为许多学生淋到雨之后生病了,书院破例放了一天的假，还给每个淋了雨的人发放汤药。

    “夏泽黑蛟渡劫失败”的消息传得比风都快，就算是走在路上,大家都能听到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我见到有人从夏泽里捞出了好大一条蛟尸”。

    在这样的大新闻下，饶是与世无争的无涯书院,也暗流汹涌了起来。

    不过这件事带来的影响跟桑灵犀这个小门小户出身的世家女无关，非要说相关,就是她在使用优先“尸体处理权”的同时，跟龙尧撞到一起。

    龙尧见到她的时候，表情活像是见鬼。

    桑灵犀恶劣的心思活泛起来，佯装惊讶地说：“你怎么在这里？”

    他目光真诚,张嘴就是谎话：“我也不知道,山长叫我来的。”

    在需要装的时候，龙尧的演技一向在线。

    可惜面前的人连他的老底都一清二楚。

    “这样啊。”桑灵犀一副相信的样子,又“真诚”地交代了自己，“我跟希音有点交情，他说反正要入书院的库房,让我先选一些自己需要的。”

    龙尧听完，差点儿停止了呼吸。

    她居然认识他的补课老师，而且关系很好（都告诉她自己没死,还让她来挑东西了）！

    这样他岂不是很容易穿帮？

    不对,他刚才为什么要隐瞒？

    仔细想想,即使桑灵犀知道他有补课老师,也不会怎样。

    他刚才简直像是鬼迷心窍，现在反应过来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

    习惯闷声发大财,小心遮掩自己底牌的龙尧深刻反思了自己的行为,考虑到被桑灵犀发现他骗人的后果,选择当场认错。

    “对不起，刚才骗了你，其实我是希音先生喊来的，他这段时间一直在给我授课。”

    桑灵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十分宽容地说：“能够理解，毕竟在外界看来，他已经死了。”

    希音选择以应龙的身份迎来新生，如今空有大乘期的位阶，却无匹配的实力，因而对外宣布自己死亡，也给书院减少点麻烦。

    出于对还活着的希音小先生的尊重，两个人并没有做出把遗体大卸八块的决定。

    桑灵犀拿了好不容易长出来但是被落下的蛟龙角和几枚鳞片。

    希音是风冰水三属性，这份材料可以为她铸一把龙骨剑，如果铸剑师的水平到位的话，最低也是八品灵剑。

    以桑家如今的实力，要为她求到这样一把灵剑几乎不可能，所以她没太大犹豫就拿了。

    万一以后找不到他喜欢的小青，她也愿意上天入地，掘地三尺，给他找个更好的对象。

    龙尧拿走了一份心头血用以修炼秘法。

    他们俩都拿的不多，剩余的大半部分则在希音本人的建议下做成了雕像，放在一片学堂的正中，供学子们瞻仰。

    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其他原因，经历了黑蛟化龙的事后，很多事情都步入正轨。

    假期过后的早上，桑灵犀见到了出关的应飞阳。

    大少爷看起来意气风发，身上灵光湛湛，压得周围的人喘不过气来。

    看样子是突破元婴成功了。

    桑灵犀本该很有危机感的，但是她一看他这样就想笑。

    灵压收不住，说明他没有稳住修为。

    而他态度让一些因为他突破元婴而心生动摇的学生，再次坚定了远离他的打算。

    大约是怕应飞阳振作起来，靠着应家少爷的身份，逼她的同学一起来欺负她，洛水烟自从她打了应飞阳那天后，就时不时地过来找她，或是找那两个依附洛家的同学，显示出对她的看重。

    洛水烟同时也通过自己的关系网，暗示其他同学在她和应飞阳之间选一个。

    一个是大族族长的掌上明珠，书院先生的得意弟子，在书院经营多年的师姐，一个是同样出身大族却心性狭隘，不敬老师，不尊重同窗，一开学就被人打得“养伤”两个月的同届，那就是猪脑子，也知道该选谁。

    有了表姐的帮忙，桑灵犀对这批同届生的掌控力大大加强。

    在桑灵犀的指导下，他们决定假装成既不关心她，也不愿意跟应飞阳走得近的样子，有什么问题先去找孟莹华，再由孟莹华跟她商量。

    其他人对此表示：老大怕我们为难，居然能够做到这一步，实在是令人感动。

    李先生的课上，应飞阳一个人坐在后头，周围全是空位。

    他非但没有感到不自在，神色还很骄傲。

    桑灵犀寻思了一会儿，将他的表情翻译成：你们不配坐在我边上。最好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夹着尾巴做人，接下来我将逐一复仇！

    嗯……

    可以，很傻逼。

    停止思考傻逼的想法，她扭过头，准备上课。

    李先生进来的时间比以往要晚一些，后边还跟了个小姑娘。

    少女一身水蓝的弟子服，娇如弱柳，肤色极白，双眉轻蹙，笼着轻愁，望人的眼神朦胧而浅淡。

    桑灵犀先前总觉得久病无美人，再得天独厚的容貌，在病痛的侵蚀下，也只会如枯萎腐烂的花一样憔悴难看。

    原来只是她没有见识。

    姬茗若实在是美得惊心动魄，美得精致易碎，仿佛对着她说话大声一点儿都是罪过。

    又是在心里辱骂原作者的一天。

    平日里板着一张脸的李先生也怕吓到小姑娘，和颜悦色地对姬茗若说：“这届里学得最好的两个分别是靠左边最后一个窗子的桑灵犀，和靠右边最后一个窗子的龙尧，他们边上都没人，你缺了两月的课，有不懂的可以问他们。”

    李先生暗示姬茗若选在这两个人旁边。

    桑灵犀除了开学第一天坐第一排外，之后都坐在后排靠窗，这个的位置可以观察每一个进来的人。

    而龙尧选的是主角常用的，方便下课跑路的位置。

    他们两个现在明面上都处于被孤立的状态，又坐在边缘位置，边上自然没有人。

    姬茗若在教室里看了一圈，仔细看过每一个空置的位置，目光扫过应飞阳的时候，被对方火热的目光吓了一跳，飞快剔除对方方圆三米的位置。

    剩余的选项就不太多了，她没多犹豫，抱着自己的书本，走到桑灵犀的身边，礼貌地问：“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可以。”桑灵犀十分欢迎，大方地送了对方一个超软的垫子来代替硬邦邦的蒲团。

    暗示过她好几次“不要太奢靡”的李先生撇过眼，咳嗽两声，开始讲课。

    有了新同桌的桑灵犀一边假装在听先生的课，一边对同桌暗中观察。

    姬茗若刚开始听课时听得十分认真，那乖巧又努力的样子，谁见了都要夸两句。

    但或许是第一次遭遇这种充满了“之乎者也”的讲授方式，也或许是体质太过纤弱，没多久，她的眼神就开始变得迷茫，眼睛也逐渐睁不开，摊开的课本半天都没有翻过去一页。

    为了不让她成为先生课上第二个睡着的人，桑灵犀戳了她一下，递过去一竹筒自己的提神果茶。

    姬茗若全然没有怀疑她的用心，抬头看了看先生，快速地接过竹筒，揭开盖子喝了一小口，瞬间睁大了眼睛，睡意全消。

    当姬茗若打算道谢的时候，台上的李先生又咳嗽两声，眼神示意她俩差不多得了。

    两人立刻都是一副认真听课的模样。

    李先生还是老样子地喜欢点龙尧回答问题，但和以前不同，龙尧现在不仅能够回答他的问题，还能举一反三，提供新的思路。

    这样巨大的进步，李先生不可谓不高兴，他一高兴，就开始以龙尧为榜样，对其他人劝学。

    这个行为给龙尧拉了好些仇恨，也给桑灵犀提供了诸多课堂乐子。

    今天的乐子来自于龙尧和应飞阳。

    应飞阳同学虽然两个月没上课，但非常自信。他在听到李先生说学习最好的两个人都是他的仇人后，心中充满了不爽与不屑。

    所以他自信地对龙尧收到的问题进行抢答。

    收到了李先生看智障的眼神。

    此刻，被他抢先的龙尧缓缓地说出正确答案，得到先生的夸赞。

    应飞阳愤怒地说：“我是元婴期，你不过是个金丹，是你懂修炼还是我懂修炼？”

    李先生把手里书往桌上一砸：“是你懂修炼还是我懂修炼呀？”

    应飞阳完全不怵，阴阳怪气地说：“先生教书许多年，怕是少有学生在您教授期间突破到元婴期吧？”

    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个化神期，怪不得眼光不好，把那两个人当宝。

    “觉得我教的不好是吧？”李先生冷冷地看着他，“那就请应公子你另寻良师，不要在我的课上待着。”

    “我是交了学费的。”应飞阳不想如他的愿。

    先生“呵”了一声：“顶撞师长，藐视课堂，我就是现在把你逐出书院，也不会有人说我什么。”

    应飞阳这才不情不愿，十分敷衍地道了歉，然后坐在位置上不再说话。

    桑灵犀喝了口果茶，在心里夸了句：精彩。

    大约是感受她的戏谑，应飞阳狠辣地瞪着她，对着她做口型：下午要你好看！

    她挑起眉，没有幼稚地回复，而是转过头继续假装认真听课。

    要是跟表姐打，她可能还会如临大敌，苦思怎么样才能输的好看一点儿。

    但这种明显是靠外力突破，又除了修为没什么地方值得称赞的家伙，她只有第一次对阵的时候会给予基本的重视。

    越阶挑战，又不是主角才会。

    手握系统的她多的是能提升修为和招式威力的秘法。

    刚好继续经营一波“我其实是个剑修”的虚假形象。

    然而计划跟不上变化，到了下午，林先生讲完今天的课程，进入实操阶段，第一个说出想要与人对阵的，竟然是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姬茗若。

    她指着应飞阳说：“我要和他切磋。”

    林先生也是吃瓜达人，听完一乐，直接问出了大家心里的问题：“为什么？”

    山长早有交代，姬茗若身体不好，又需要灵力压制体质，所以是否参加实操，都看她的个人意愿。

    然而她第一天上课，就要直接单挑应飞阳，实在是很令人惊讶。

    姬茗若低头看自己手里的剑，缓缓说：“这里只有我和他是元婴期。”

    她也很不喜欢对方看她和她同桌的眼神。

    但这句话说出来会不太礼貌。

    还是动手更实在。

    弱水体质在威胁她生命的同时，也给她带来了极强的修炼资质。

    十八岁的元婴期，全天下也不超过五指之数。

    姬茗若在剑术和法术上的天赋亦是惊人，前十八年的人生中，她挥剑未超过千次，却已经胜过寻常剑修百年。

    一句话形容她的情况：柔弱，可怜，但十分能打。

    因为身体越来越差，而一年多没有动过手的姬茗若颇为兴奋地走上擂台，忍耐地听完应飞阳的发言，终于等到开打了，又很快失望地获胜离开。

    她只用了一招，就将应飞阳击溃。

    作为超级仙二代，姬茗若手里拿的是半封印的适配仙器，他的那些法宝都不够别人一剑戳的。

    当然若是他有真本事，也未必不能接下这一剑。

    可惜的是，他没有。

    姬茗若兴致缺缺地下来，在人群中望了一圈，目光锁定了龙尧，似乎敏锐地发现这个仅仅金丹中期的同学与她有一战之力。

    然而一旁的林先生冷酷地宣布：你今天的运动量已经够了，在边上看着就行。

    姬茗若恹恹地应下，找了个椅子，眼巴巴地看着其他人打架。

    再次被轻易打败的应飞阳彻底破防，躺在擂台上表情空洞地思考人生，对外界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

    先生非常嫌弃，让人把他抬走。

    不一会儿他自己出了门，不知道要去哪里，先生也没管，就当课上没这个人，继续自己的教学（指对着正在切磋的学生嘴上疯狂输出）。

    桑灵犀照旧跟几个金丹中期的同学友好切磋，温和地指点对方两句。

    在先生的对比下，她身上仿佛散发着神圣而温柔的光辉，让人心生向往。

    实际上她此刻正在分神，通过人偶的视角在观察离开的应飞阳。

    ——

    应飞阳觉得自己自从来到无涯书院，就进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中。

    他的认知和他的骄傲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但他仍旧不愿意承认，过去的自己是生活在别人编织的虚假世界中，那样的话，他的过往，他的人生都只是一出逗人发笑的戏。

    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找到自己所熟悉的任何东西。

    应飞阳想到第一天来这里碰到的，那个关心他哄着他的人。

    他还记得对方叫做丁唱。

    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对方。

    仿佛是感受到他内里强烈的愿望，在路过一家酒肆的时候，应飞阳看到了坐在堂中，拿着把旧扇，正在说书的丁唱。

    “诸位今日应当瞧见了，仅仅过去了一夜，在学堂的最中间的广场上，竟是凭空出现了一座黑龙的雕像！”

    零散的几个喝酒学生听到这话来了兴致，其中一人附和道：“瞧见了，瞧见了，那模样，是真的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活的。你现在提起这件事，是有什么小道消息不成？”

    “我一个说书的，哪里知道大人物的事情。”丁唱嘿嘿地笑了两声，话音一转，“但也有点猜测，所以我们今天要讲的，就是山长于千年前点化夏泽黑蛟的故事……”

    应飞阳走进酒肆，本想直接把人喊出去，但想了想，还是找了张没人的桌子坐下，点了壶最贵的酒和几碟下酒菜，听对方讲完。

    虽然是千年前的故事，又多有修饰，但因为紧跟了实事，兼口才还不错，丁唱今天的说书工作以丰厚的打赏作为结束。

    其中最丰厚的一份打赏，来自一位面熟的公子。

    此刻听客已经走光，他捧着碟中的赏钱，欣喜又关心地说：“真令人高兴，您不仅伤好了，还突破了元婴。”

    这是第一个祝贺应飞阳的人。

    他不禁得寸进尺地抱怨：“听着这么关心我，这两个月也不见你来找我。”

    丁唱一愣，连忙解释：“之后去过医馆，没有见着您，又不知道您的住处，没法上门探望。我倒是知道新生肯定要上李先生和林先生的课，但那天我代别人去上课，结果被先生发现了，之后我哪儿还敢去啊？”

    应飞阳：“你为什么要代人上课？”

    丁唱屈指弹了弹碟子，神色并不见窘迫：“我是个无父无母的散修，要自己想办法赚到交学费的灵石和修炼需要的花销。”

    应飞阳没想到这里竟有如此穷苦之人，也很快发现了自己身上一个绝对的优点：他有很多灵石，也有很多修炼资源。

    无论走到哪里，这些都是能使鬼推磨的硬通货。

    他豁然开朗起来，信誓旦旦地说：“你以后给我做事，这些东西都不是问题。”

    然后二话不说往对方手里塞了一个储物袋。

    丁唱有些受宠若惊，看了里头的东西之后，又犹疑地问：“您需要我做什么？提前说好，我是好不容易考到书院来的，不能做会让我被逐出书院的事情。”

    应飞阳头一回体谅了别人的难处，满口答应：“不会让你去做的。家族要给安排未婚妻，但她好像一直很忙，我希望你能够帮我找到她，让我跟她见一面。”

    “找人啊，这对我来说很简单，您要找谁？”

    “洛水烟。”

    “嚯，真是个大人物，我得拖拖关系，您等我几天。”

    ……

    桑灵犀有些意外，她总觉着应飞阳的举动不像是找小弟，反倒是想跟“丁唱”交朋友。

    但花钱买来的感情，真的会健康地维持下去么？

    想到大少爷那个颐指气使的模样，她并不看好这段友谊。

    比起这个，她更在意的是，要怎么帮助自己的表姐摆脱应飞阳的纠缠。

    得找个时间去见表姐一面……

    不过现在最紧要的，是跟姬茗若交上朋友。

    脑子里过掉许多乱七八糟的土味搭讪言论，桑灵犀对着柔柔弱弱的新同桌说：“我养了只会后空翻的狐狸，你要去我住的地方看看吗？”

    姬茗若锦衣玉食十八年，第一次听说会后空翻的狐狸，立刻点头：“好。”

    两人相伴去了桑灵犀的住处。

    狐狸正窝在阳台上的秋千里，惬意地晒着月亮，漂亮得发光。

    它冷不丁被抱了起来，也脾气好地没有动爪，而是用尾巴勾对方的胳膊。

    桑灵犀：“小白，来，表演一个后空翻！”

    狐狸：？

    你们平时玩得这么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