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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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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马上下来的二人自然便是知知?与萧弗。

    知?知本不想跟来国公府的。

    午间她回了月在楼, 就准备开始绣给殿下的香囊。殿下功在四?海,寻常的图案定是配不上他的,知?知把那本她自个儿理出来的花样册子?都翻遍了, 也没找到合适的纹样。

    后来便决定绣一幅写意山水在上头。

    可绣线才穿过银针的尾孔,格扇门便教人?推开了, 身形高大的男子出现在照眼?的午光里, 知?知?的眼?睛都被晃了一晃,忘记了行礼。

    殿下?为何来此呢, 是因为她方才态度无礼,同?他不欢而散, 要找她事后算账来了?

    可知?知?走之前分明看到他书案上还有许多公文都未处理, 他何来的闲工夫?

    何况, 如今也未曾入夜, 印象中殿下很少在未入夜的时候踏入月在楼。

    “跟我走。”他没走进?她的寝闺,只是冷冷抛下?这样一句,就转身下?楼了。

    “做什……”知知都来不及问完。

    她本就忘记了藏起手里的绣绷,如此一来, 倒也不用怕殿下?提前瞧见了那做秀囊的缎子。

    送人?的东西,总是要有些惊喜的。

    但知?知?实在不想动弹,她的腿这会儿还?软着,昨日练了马, 今日跑了那么些路, 后劲一时半会儿缓和不了。

    阿篱还?窝在她的腿上,像个小暖炉似的,那些婢女问她要不要早些点起过冬的炭火时, 知?知?都摇了头。

    明明再?给她一些时间,她就可以慢慢好起来, 不那么钻牛角尖了。事实上,无论宋元若回不回来,她和殿下?之间,都是从一开始就错了,都已经为人?妾室,她凭什么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知?知收拾好了针黹篮子,拿了块布罩在上头,可身子?还?是没动,萧弗却也未曾再?折返。

    就在知?知?以为殿下等不到她就先行离开了的时候——

    月在楼下?,忽响起男人的高朗的呼声:“沈香知?——”

    知?知?蹭地站起来,忙走到二层楼外的观景小台上往下?眺,便见殿下?坐在马上,正仰头喊她的名字。

    知?知?环顾了一圈,光是院子里就有不少人在。仆婢们莫敢私语,但殿下?这样喊她,还?有?谁听?不见?

    见知?知?杵在阑干前,萧弗又喊了一声:“还不下来?”

    知知又急又恼:“殿下别喊了,这就来了。”

    他就是欺负她脸皮薄!

    直到坐上殿下?的马背,知?知?也没弄清楚他要带她去哪里,她没再?问,萧弗也不与她说。

    她就这么懵懵懂懂地被带到了安国公府门前,恰好撞见这一出认亲的戏码。

    来之前殿下?还?给她准备了一顶厚纱额帘的幂篱,知?知?不明所以地戴上,视物都有?些困难。

    萧弗对此的解释是:“不想我家妾室的美色让旁人?窥伺。”

    他说的一本正经,知?知?便信了,可这会儿看到这么多围着看热闹的百姓,目光都聚在他们身上,才反应过来那只是一句调笑之语,这顶幂篱,大约是为了应对这些人准备的。

    安国公府,宋庆命府里下人将二人迎了进?去,又让人?关上大门。

    议论声?纷纷,明氏越发状况不好,双目失神,嘴里尽是喃喃梦呓,不能让她再?听?了。

    知?知?跟着往里走,却想起方才那马车上下来的小姑娘还?不曾进?来,回头看了一眼?,还没等真的看见什么,萧弗就牵起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

    是在告诉她,那人不是宋元若?

    还?是在告诫她,别人?的府邸上不可出声妄语?

    无论是哪种,其实知知都没打算开口,她只是觉得奇怪。

    宋庆把明氏安置在椅子?上,给她斟了茶,喂到她嘴边:“夫人喝口水缓缓,今天找到的不是若儿,我们只继续找就是了,总有一天可以找到。”

    明氏的眼?泪都流到了杯盏里,掺杂着新抹的胭脂。如今越发说不清楚话,只是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若儿”、“若儿”的字样。

    知?知?看得鼻头一酸,她从没想过,在她的认知里应当雍容华贵的国公夫人?竟是这般光景。

    不过,进?来之前她听?见百姓都在说,国公夫人瞧上去心智已然失常,仅因一个疯子?不肯认女儿,难道就能说明这人?是冒名顶替的?

    可安国公直接让人关上了门,连国公府的门都没让那人?进?,那做派,分明又是已然认定了。

    她奇怪的也是这个。

    知?知?一边困惑,一边撩开幂篱,在安国公夫人面前缓缓蹲下身,继而摊开她的手掌,往她手心放了一块乳白色的酥糖,外面还有薄薄一层糖纸。

    这酥糖是拿牛乳熬的,是她自个儿捣鼓出来的,成品没多少,知?知?都不舍得多吃。

    她一直信奉食甜可以忘忧,哪怕只那么一瞬时,她也希望这位失去了女儿的母亲可以快乐一点点。

    明氏楞楞看着手里的酥糖,知?知?想了想,怕她不懂这是什么,又替她剥掉了糖纸。

    明氏噙着泪含住了这颗糖,也不知?是不是甜味起了效用,她逐渐镇静下?来,想起了她的若儿小时候最爱吃糖了。

    若儿走丢时还?那么小,正是该被父母捧在掌中,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年岁啊。

    明氏重新从袖子?里拿出那枚杜若花的玉佩,双手捧住,一遍遍吻在玉佩上,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柔。

    她想亲亲女儿的额头,却都没机会了。

    安国公立在一边,知?道摄政王带来的这小姑娘大约就是他新纳的妾室,起初还?有?些看不惯,可眼?下?见她同?自己的夫人相处的这样好,到底也放心下?来,拉着萧弗走远了些。

    无人?处,萧弗冷厉地道:“隆冬长?夜,三岁小女流落在外,饥寒交迫,冻毙街头,唯一说不通的,就是身上少的这枚玉佩。今日,国公可已为爱女找得一个真相?”

    不愿面对的事实,就这样被人?毫不留情地提及,就像伤疤的旧痂教人撕揭而下?,痛得触目惊心。

    宋庆一下子懂了萧弗的用意,他是故意为之,在借此让他清醒。

    方才在门口?,假若不是明氏矢口否认那人的身份,宋庆保不齐还?真的会认下?那村女,就算明知?她是鱼目混珠。

    可这样,固然能让他的发妻好转些许,可对得起他那连死后连宗祠祖坟都不能入的女儿吗?

    连坟头的秋草蓬蒿,都只能托于一个陌生的庄稼汉帮忙清扫。

    宋庆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是我犯了糊涂,不该让夫人?去见那村女。”

    那村女怎么可能是元若?这世上,不会再?有?元若了。

    其?实早在女儿走丢后的数日,他便在京州远郊的灵垄县找到了女儿的尸身,是活活冻死的,死时身上御寒的大衣犹在,佩戴的玉佩却不见了踪影。

    当时几乎举安国公府与永安王府两府之力,找人?并不算多难,可还?是晚了一步,仵作说,断气?没多久。

    可那时候明氏初见疯症,他一个八尺男儿都哭的昏天黑地,何况是他心智不稳的夫人?他便连同当时永安王,将事情压了下?来,偷偷找了块风水宝地,让女儿入土为安了。

    再?后来,明氏病况一直没有好转,他也越来越开不了口?,坟也一直没迁回来。

    他实在是怕啊,人?没找到好歹还?是个希望,可一旦明氏知道人已经去了,自此心魂坍圮,了无生志,也就活不长了。

    瞒到现在,这些年宋庆虽然偷偷放出玉佩的消息,却是早早做好了瞒一辈子?的打算。

    刚好摄政王也无娶妻之意,为了不让旧事浮上水面,这桩婚约便也一直任它去了。

    一晃多年。

    若不是今日有人找上了门——

    宋庆想起了这会儿还在府上观风的徐忠,对萧弗道:“找上门的人?叫徐忠,只是个户部巡官,和我安国公府无冤无仇。这玉佩多半就是他给那村女的,却不知?他从何得来,想要什么,还?在查。”

    萧弗问:“当日洛梦所说的秦氏呢,可查过?”

    宋庆眉眼?一沉,痛心道:“查过了,带走小女的多半就是她。她入府前本是孀居于京,无夫无子?,这回派人?去了她老家,终于问得她还有个未婚所生的儿子?。几百人?的村子?,竟只有?个半截身子?入土的稳婆知?道此事,当年才没问出来。她那儿子在多年前国公府筑造时,本是负责榫卯插嵌的师傅,从楼上失足跌堕而死。秦婆子多半就是因此带走了若儿,把她丢在了街头。”

    萧弗道:“这是丧子?之仇,还?之人?子?。如此说来,此事也许只是秦氏一人所为?”

    宋庆却无法如他这般淡然,他绞着眉头,双眼?恨红,几乎要滴血:“可徐忠找的那村女出自符阳县,与灵垄县相邻啊,他也断不清白!当年找到若儿时她才长?眠不久,玉佩被拿走时她一定还?活着,何以那人?取走玉佩却见死不救,是否知道此物是我安国公府之物,临时起了恶念?是恩是仇,宋某定要给她个交代。”

    毕竟是他人?的苦处,萧弗不便置喙,只点头往回走。他没说的是,或许正因临时起念,才远比蓄意复仇、长?远筹谋难查,这么多年才会一直无果。

    须知这世上最难勘探的,就是人?心。

    何况即便何忠只有六品,亦是官身。没有?缉查之令,也不能贸然扣押动刑,想要真相,谈何容易?

    二人?回到厅中,明氏已不再?哭了,只垂头捏着抹过泪的帕子发呆,知?知?站在她身边,也耷着脑袋,也不知在想什么。

    可不知?何时,那枚杜若玉佩竟到了她手中。

    宋庆正奇怪,自从今日失而复得,他夫人就把这玉佩当稀世珍宝似的揣着,别说让人?碰了,就是瞧也不肯拿出来让人?瞧,怎么给了这小姑娘?

    知知却在此时上前了,她走到萧弗面前,举起玉佩,似乎困在团团疑窦里,每个字都糊涂又迟疑:“这玉佩,我家里有?块一模一样的……”

    宋庆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里,这一听?,顿时死死瞪住知知:“你说什么?”

    知?知被他的语气吓得肩膀一抖,她本就不确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方才越看这玉佩越熟悉,便向国公夫人讨了来看。

    萧弗跨前一步,挡在了知?知?身前:“国公这是做什么?这是萧某的妾室。”

    宋庆自知失礼万分,只因事关玉佩,且今日大起大落,心力?交瘁,人?也混沌了,难以再?持往日风度,抱拳就要给知知赔罪。

    这时候原本枯坐着的明氏却走了过来,她拉起知?知?的手拍了拍,柔柔安慰道:“不怕不怕啊,若儿不怕。”

    明氏在安国公震惊的眼?色中继续说道:“夫君做什么凶若儿?”

    宋庆起先?惊骇,这会儿却也知?道夫人?这是又犯了臆症,稀里糊涂就将摄政王的这位妾室当成了女儿。

    他朝知?知和萧弗赔了个礼:“对不住二位,容宋某先?送内人?回去休息,回来再?详谈此事,只是这事,可不能开玩笑。”

    可任宋庆对着明氏好说歹说,明氏却都不肯撒手,她泪红的眼?一直眷眷地看着“女儿”。见她如此,知?知?也不忍心用力挣脱手去,二人?便这么胶黏难分起来,宋庆在旁边看的干瞪眼?。

    知?知?把玉佩交还?到明氏手中,明氏又塞了回去:“这是若儿的,这是娘给若儿的满月礼物,若儿要好好带着。”

    知?知?想说她不是若儿,可刚喊了声?夫人?,明氏就用被刺痛的目光看着她:“若儿怎么喊为娘夫人?,若儿不要为娘了……?”

    明氏如今这样子?,心智尚不如孩童,知?知?在这方面本就心软善感,也有?些眼?热鼻酸,便顺着她道:“不是的,您今日劳累,先?回去好好睡一觉,晚些时候我去看您。”

    明氏这才终于木讷地点头,跟着宋庆走了,只是那玉佩,依旧怎么都不肯接回去。临走前还?交代知?知?:“若儿先?忙,一定要来看娘啊,你好久不来看娘了。”

    眼?看着两人?远去,知?知?拿着玉佩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为难地踟蹰起来。萧弗按住躁动不安的她,肃声?道:“你可知?,这玉佩世上仅此一枚?”

    知?知?不敢相信:“可是我家确实……”

    但她很?快想到,如今她家都被抄了,不管是玉佩还?是什么,一干家当早都充了公,难道是有人借机拿走了?

    可这也说不通。

    萧弗思索稍许,决定从源头问:“你家的那枚,来自何处?”

    知?知尽力回想着:“其实我也不大记得了,好像是我很?小的时候上街,给了个小女童一袋包子?和一颗糖,她给我的,对了,那女童和我年纪差不多大,后来回去之后我便把这玉佩给了阿爹阿娘。”

    萧弗的气?息变得锐利,他慢慢疏通着条理,只觉得许多事好像都能联系到一处了。宋元若身上为何独独少了一枚玉佩,沈照辛为何锒铛入狱,知?知?初进?循崇不久,沈照辛为何就染患疫病,还?有?今日,门口?的村女,为何出现。

    他拨转着拇指上的墨绿扳指,忽问:“徐忠,和你父亲沈照辛,是什么关系?”

    然,不消知知再开口答他,一切就有?了答案。

    被管家领着、焦着心在园子里兜兜转转,好容易回到了花厅的徐忠,一见知?知?,惊愕得嘴都合不上了。

    他僵站着,等那双浑浊的眼看见知?知?手中的玉佩的时候,几乎想拔腿便逃。可他早已老迈,只能等着天塌下?来,把他砸入万劫不复的地底泉乡。

    “徐伯伯……”知知也看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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