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听到林富生这么说, 孙勤的眼睛比灯泡还亮：“林同志，是真得吗？”

    他们知青点的人真愁手上的复习资料太少了，没办法学呢。哪怕他们想尽办法, 一个个都不怕花钱的往家里打电话买资料, 还是不行，城里的都被抢购一空，供不应求啊。

    没有人教，又没有复习资料，他们知青点的人都急快哭了。

    “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林富生打断了孙勤的话, “从人数上来说，咱村里参加高考的娃娃可能还没有你们一个知青点的人多。这人多一份资料，人少一份资料, 怕会用不过来。所以现在有这么一个建议, 你听听。”

    “支书, 你说！”只要有复习资料，什么都好说。

    “那就是把两套复习资料全放你们知青点, 我们村里有谁家的娃娃也想参加高考，就跟着你们知青一起学，资料大家一起用。万一我们村里的娃娃有什么不懂的，你们知青, 帮忙教一下。你看，你要不要回去商量一下，他们都同意，咱就这么办。如果不同意, 也没关系, 还按原来的分。”

    反正不管怎么的, 都不能让他们自家村里的娃娃吃亏了。

    孙勤本人挺想答应村支书的第二个建议的，她当然知道，对方这么安排的用意在哪儿。只是，她一个人不能代表所有的知青，这事儿当然得回去讨论一下。

    “什么，让村里的那些人跟着我们一起学习，不行！他们懂什么呀，字都没认全呢，竟然还想考大学，白日做梦吗？他们跑过来跟我们一起学习，指不定会耽误我们复习的。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听到孙勤的话，很快就有人跳出来，表示孙勤的这个办法，他不赞同。

    考大学是多重要的事情啊，他不愿意被任何人拖累，他还想找个人教自己呢，怎么可能跑去教那些泥腿子。

    冯亚南看着孙勤，没说话，眼底的不认同倒是很明显。

    孙勤看向冯望远：“冯知青，这件事情，你觉得呢？”

    如果说，孙勤是女知青的小头头的话，冯知青毫无疑问就是男知青的小头头，因为年纪最大的那个男知青拿着工农兵大学的名额走了，主意就轮冯望远来拿。

    “我同意你的观点。”冯望远想了想，赞同了孙勤的意见。

    “为什么？”冯亚南不明白地看向冯望远，她还以为，冯知青才是第一个反对的人呢。考大学，这么重要的事情，谁不紧张。

    冯望远冷笑了一下：“除非，你复习遇到问题的时候，不准备问任何人，只想自己死磕，那么，我们也可以选第一个建议。我们这些人，人人是要参加高考，复习资料还可以勉强用抄，顶多就是学习的进度慢一点，考上大学的可能性再低一点。”

    一点加一点，只要大家都不怕就行。

    冯亚南这个蠢货，在这件事情上，他们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好吗？

    冯亚南委屈地抿嘴：“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她挺不想跟那些乡下人有太多接触的。下乡这几年，冯亚南都数不清有多少个乡下泥腿子想娶自己当媳妇儿的。

    别的倒也没什么，下乡再苦，她都咬牙坚持到今天。她是真得不愿意在这当头，因为大家天天在一起学习，最后传出什么不好听的事情来，搞得自己还是躲不过嫁给乡下人的悲惨命运。

    孙勤叹气：“亚南，复习资料是谁借给我们的？”

    “林晓言啊。”

    “对啊，这么宝贵的复习资料，林晓言借了我们整整一套。冲着这份情，假如村里哪个有意向考大学的人不跟我们一起学习又跑来问我们问题，我们能不答，不管吗？”

    冯望远补充道：“复习资料贵，不用说了，重点是现在不好买。林晓言不愿意借给我们了，我们能怎么办？村里的人知道我们拿着林晓言给的复习资料，却不愿意搭理他们。他们骂我们白眼狼，又怎么办？”

    还没考上大学，名声先在这个破地方坏了，这种事情，他们能干吗？

    “当然，如果你能硬气地表示，不借。或者是我们借了，你们谁不愿意教人的，绝不向我们借用资料，那么就没事了。不论是一套资料还是两套资料，想用的，就得接受教村里的人。不接受的，自己接着找复习资料就行了。”

    冯望远在这件事情上之所以表态这么积极，不为别的，就想快点拿到那些复习资料。

    留给他们的复习时间原本就少，时间紧迫。现在他们竟然还要把时间浪费在讨论要不要答应这种事情上，冯望远只想喷这些不乐意教人的知青脑子没长好。

    “时间不等人，别我们这里吵着教不教的，别人早抱着书看起来。现在直接举手投票，愿意教村里的人的，举手。举手之后，我们这些人就在一起复习……带着那些想考大学的村民一起。”

    说完，冯望远第一个举手表决，孙勤第二个紧跟上。冯亚南不乐意归不乐意，但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只能跟着举手。她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她跟冯望远都是姓冯的，指不定八百年前是一家呢。

    她年纪比冯望远还小，冯望远对着她说话的时候，用得着这么不客气吗？想到以前自己对冯望远还有过好感，冯亚南就替自己感到不值。

    谁不想参加高考？

    看在复习资料的面子上，乐不乐意，这个手都得举。更何况，孙勤和冯望远都说了，除非是两套资料一套都不借，不然，借一套和借两套的结果是一样的，他们必须得带着那些泥腿子一起学，觉得被耽误了时间也不行。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两套全借过来，直接让那些泥腿子跑知青点来跟着他们一起学呢。

    林富生和林晓言一点都不意外这个结果，出别的结果，两人才要大吃一惊呢。

    林富生笑呵呵地把两套资料交到了孙勤的手里：“那从今天起，咱们村想考大学的娃娃可就要靠你们这些知青多多照顾了。我向你们保证，考大学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不会让村里的娃娃乱来的。他们不懂可以学，但在你们学的时候，故意捣乱，做坏事，我先拿大鞋底子抽死他们。”

    村支书愿意说这样的话，孙勤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们忌讳的不过也就是这一点，谁不怕复习阶段，他们这些知青的身上莫明其妙就背上了一段婚债。

    跟林富生商量定了，孙勤态度热情地看向了林晓言：“林同志，我知道你的学问很好，懂得都比我们多。有机会，我们可不可以去请教你？”

    单是他们教村里的人吗？

    他们这些知青会的可没有林晓言多。他们不但要借林晓言的复习资料，还得向林晓言请教学习上的问题呢。

    一旦他们拒绝了教村里同考大学的村民，他们遇到不会的题想找林晓言帮忙，不是不好意思开那个口，就是开了口也会被林晓言。因为谁让他们自己先给了林晓言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拒绝自己的理由。

    林晓言……真得很聪明，每一步都把他们这些知青吃得死死的。

    他们总看不起的乡下人，有一天压在了自己的头上……孙勤目光复杂，这样的林晓言看着，真的一点都不像个村姑，比他们这些城里来的人厉害多了。

    孙勤都能想得明白的点，冯望远怎么可能犯糊涂。

    看着林晓言把人性拿捏得死死的，冯望远就恨，恨自己干嘛非要等到林晓言十八岁才准备去林家提亲。他可是比莫百川更早看上林晓言的。

    但凡他果断一点，也学莫百川似的，哪怕林晓言没成年也抢先把林晓言娶进门，结婚证以后再补。今天，哪儿还有莫百川什么事情，这么厉害的林晓言也只会成为他的贤内助。

    他相信，他跟林晓言夫妻同心，其力断金，以后有的是大把的好日子可过。

    孙勤看着自己的目光灼灼，冯望远看着自己的目光沉沉，林晓言皆面不改色：“我接受的一直都是城乡教育，不确定跟你们以前的学习方式是不是一样。重点是，我会学，但不一定会教。”

    “这样吧，孙知青，你也知道我做的题挺多的。可没找老师看过，不确定对不对。你们有不懂的地方，我不能教，但可以把自己做过的类似的题给你们看，你们抄回去，自己研究。前提是，你们信我做得对，就去研究。担心我做得不对，我写的东西，你们看看就好。”

    教？

    那是绝对不可能教的。

    跟这些知青点的知青，不论是她还是原主，都没有什么交情。平时就没有往来，一需要帮忙了就跑上门来求助，对这种做派，林晓言不发表意见，但不配合也就对了。

    拿出两套复习资料，她都觉得自己做得够仗义的了。对她有再多的要求，不好意思，出门左拐，谢谢。

    得亏林晓言自己拒绝了，不然的话，林富生都得开口帮林晓言拒绝。林富生和于金花都觉得，全村上下这么多人，所有能参加高考、包括知青们，其中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就是林晓言了。

    林富生哪里愿意林晓言的学习时间被知青给耽误了。

    假如知青对此要是有半点不识趣儿的表现，林富生觉得村里其他娃娃他也顾不上了，他得先顾上林晓言再说其他的：“我看言言这个办法挺好的，会不会的，言言也没把握，谁让言言考上高中的时候，学校就没了呢。”

    “你们这些知青娃娃，都有学问，个个聪明。哪怕不用人教，看得懂的，总能看得懂的。既然这样，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吧。这两套复习资料，你们拿走，时间不等人，别说多学一天，哪怕是多学一个钟头，那都是好的。”

    把两套复习资料往孙勤和冯望远的怀里一塞，林富生就挥着手赶人了。因为他怕这两知青继续留下去，还会缠着林晓言。

    事情等于是都商量定了，林富也没有浪费时间，该通知到位的都通知到位了。他觉得，林晓言为村里的孩子做到这一步，也是相当了不起，都当成是自家兄妹了。

    没有林晓言的这个安排，村里的娃娃想要考大学，这会儿正处于抓瞎阶段呢。

    林富生严肃申明，学习就是学习，谁也别想趁着这个机会，做耍流氓的事情。他的大鞋底子可不是吃素的。谁敢动那个歪脑筋，就准备被他抽得屁滚尿流的准备。

    等林晓言再收到林富生给的反馈消息后，村里还真有不少人跑知青点跟知青一块儿学习去了。其中就包括了林向前和林茂。

    村里愿意参加高考的人，有是有，但也挺有限的。

    刚开始可能会有一些人挺天真的，想着高考都断了十年，大家脱离学校的时间一样久，想当然的，水平也差不到哪里去。自己拼一拼，未必没有可能。

    等这些人真正接触到学习的内容后，就有些傻眼了。

    那些连题都读不全乎的，不用说，头一批离开知青点。题目会读，但完全不懂意思的，三三两两，走了第二批。

    文科类的，只要肯花苦功夫，死记硬背，总能拿分数。重点来了，理科类的，你不懂就是不懂，公式不会，题没法儿解啊。

    为这，又走了最后一批人。剩下还坚持留着的，孙勤掐着手指数了数，竟然才五个人。

    看到这个人数，知青点所有人都跟着大大松了一口气。

    实话实说，乍然看到村里跑来那么多人表示要参加高考，他们都吓坏了，犹豫着是不是干脆把两套资料全还回去得了。自己想办法再从这些乡下人手里抄一些回来。

    但第一批就走了一大半，那儿，他们的心才稳了稳，这会儿，就完全定下来了。

    五个人，他们勉强还是可以带一带的。

    “林向前和林茂都留下来了？”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林晓言差点把腹肌都给笑出来了，“他们俩是不是忘记了，以前每次考试，不是我‘帮忙’的话，他们连及格都难。他们俩都比我大，我没读书之前，他们俩都是留级状态啊。”

    直等原主也上了学，这两哥哥逼着原主给他们传小条，他们才勉强抄了个及格，然后读到了小学毕业。实际上，两人的小学文凭，掺了不少的水。

    不像林满春，哪怕次次都是低分及格，但她被原主拎着学习，成绩都是靠自己实打实答出来的。

    林满春一个初中毕业想去参加高考，都吃力得不行。林向前和林茂两个假小学毕业生还参加高考，玩儿呢？

    听林晓言这么说，莫百川分析了一句：“也许，他们俩是想这次高考，让你跟以前一样‘帮’他们，所以才有的底气留在知青点学习的。”

    “呵呵哒……”林晓言冷笑了一声，“管他们是怎么想的，反正跟我没关系。对了，樊老让我做的新衣服和新鞋，我都做好了，你记得拿给樊老。樊老要离开这事儿，估计拖不了了。”

    上半年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跑到他们这个小村子，想接樊老走。

    可樊老说，还没到时候，拒绝了对方，接着留在小村子里住着。

    林晓言琢磨，高考都恢复了，樊老嘴里的“时候”只怕是要到了。一个月前，樊老开始跟她念叨，说自己离开了这里后，指不定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穿小辈亲手做的衣服和鞋了。

    樊老一旦平反，那他以后的地位可就不再是随便什么小老百姓能接触到的。那时，樊老想穿什么样的衣服穿不着，樊老不要求，都有人巴巴地把好东西往樊老的面前送。樊老这么说，不过是耍了耍小脾气。

    老小孩儿老小孩儿，越老越小，哄哄就好了。

    家里不差钱，也不缺布，手脚利索的林晓言没半个月的功夫，就给樊老从上到下完完整整地做了一套。

    也是担心樊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林晓言做的时候才这么紧张。这会儿全做好了，林晓言不想东西在家放着，让莫百川直接往樊老那边送。

    巧了不是，林晓言才对莫百川提起樊老，樊老自己就先出现在莫家了：“大老远的，我就听到你们在说我。怎么的，要给我什么东西？”

    再进莫家的大门，樊老的内心是一阵恍惚。被分配到这儿后，哪怕他跟莫家的交情很好，彼此之间都不敢走动，怕互相拖累了。没想到，今天他又能光明正大地从莫家的大门进来。

    “老嫂子呢？”想到腿脚不便的莫奶奶，樊老的声音变了变。

    “我在屋里呢。”

    莫百川赶忙把莫奶奶从屋里抱了出来，让莫奶奶跟樊老见上一面。他知道，樊老今天的出现不一般。怕只怕，樊老也只能留到今天了。

    “老嫂子。”

    “樊同志。”

    两位故交相见，心中感慨万千，心中不约而同浮现的都是莫爷爷生前的那一张脸。

    莫奶奶吸了吸鼻子：“他虽然不在了，可他总记得惦记着你。你有今天，他知道了也一定会为你感到高兴的。以后……都好好的。”

    樊老自然是听懂了莫奶奶这句话的意思，不在的人已经不在了，他们活着的人得为死去的人好好地活着：“我们……都好好的。这些年，多亏了你家百川和言言照顾我，不然的话，我这把老骨头……”只能跟老莫同志去下面做兄弟了。

    跟在樊老身后的樊奇听到父亲这么说，心里可算是明白，他爸嘴里的“好孩子”到底是谁了。

    当年受时代的迫害，他妈带着他跟妹妹不但和他爸离婚，还划清界线，跟他爸断绝了关系。

    谁也没想到的是，当年闹得那么凶，他爸离开的时候那么狼狈，也就十年的功夫，他爸竟然又翻身了。

    这个情况对他来说，好也不好。

    他有一个厉害的爸，当然是好事。坏就坏在，他爸落难的时候，他们一家子把这个爸给抛弃了。所以十年后的第一次重逢，他爸竟然不认识他，问他是谁，还说自己没儿子。想到这些，樊奇心里很着急。

    来之前，樊奇想得挺好的，总觉得这十年下来，哪怕他爸侥幸还活着，估计都没个人样了。只要自己对他好一点，一口一个爸叫得亲热一点，他爸总会接受他的，除非他爸想没儿子给他送终。

    退一万步讲，他爸在这十年里人没了，他反而可以松一口气。他爸被迫害没了，他又是他爸唯一的儿子。想当然的，政府给他爸所有的补偿，都该由他这个当儿子的继承。

    但消息都放出来了，人没了的可能性挺小的。他只能走第一条路。

    为此，在出门之前，樊奇早早吩咐他老婆赶紧拿着票子去给老爷子准备一身新衣服，置备一套新行头。他老婆说衣服买大买小时，早不记得自己亲爸大概什么样子的樊奇也只说，买身小的。

    天天在乡下吃苦受罪，曾经再高大的男人，如今也只可能是一个脏兮兮的小老头儿。

    眼见着快要到目的地了，樊奇又下了车，买了不少吃的，争取在见到老爷子的第一眼，就可以让老爷子吃上口热乎还带肉，开开荤。

    樊奇觉得自己打算得挺好，安排到这一步也很周到。他千算万算，没猜着，十年后他见着的老爷子竟然会是这个样子的：身姿挺拔，跟棵老柏树一样，身上透着的军人煞气还跟当年带兵打仗似的，贼吓唬人。

    人倒不至于胖了，这个年代想养个胖子出来，那本事是真不小啊。只是再怎么样，老爷子的脸上也不该写着“红光满面”四个大字啊。炯烁的虎目一瞪，自己就该两腿发软。

    怎么看，老爷子的这身板很硬朗，比他这个儿子都硬朗。他总觉得，他嘎了，他家这位老爷子还能活得好好的……

    所以说，他家老爷子到底是被□□下放来吃苦受罪了，还是跑了个世外桃源，休养生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