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暗夜沉沉, 青草微枯，油纸灯笼打着晃，像是蛰伏在暗夜中的凶兽。

    稀疏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猫着的脊背骤然松懈了下来。

    “看来君元果然不是打理门派的料子。”苍老的声音一阵唏嘘, 在平静的空气里像是个炸雷。

    孟瑶一个激灵，一把裹上指间的戒指，又气又恼地压低了声音, “我的老祖宗, 我这是暗探清风派。你当回来串门呢？”

    清风派经历沈寻叛变后一蹶不振, 已然成了修仙门派中的笑话。一路行来，便是内门也是人丁寥落, 一派萧瑟景象。

    木门缓缓打开，少女灵巧的闪入门内。身着一袭标准的夜行衣, 只留下一双溜圆的猫眼紧张兮兮的四下张望。

    “我查过了，没人。”顾裴之无奈的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想要顺顺毛。

    孟瑶和沈寻有着师徒的名分, 却是丝毫没尽过师徒的义务。小的不尊师, 老的不重道。孟瑶顶着小师妹的身份，却几乎没进过沈寻的院落。

    但想来肯定不是这副样子。

    秋日虫鸣声声，梧桐的枯叶遍地散落，显然是许久没人打扫了。

    唯有一汪碧水还算干净，风拂起涟漪, 映着皎皎月光，那株万年并蒂莲仍旧开的艳丽。

    竹帘噼里啪啦的打在窗沿上。内门大敞，就连暗室都大喇喇的一眼可见, 杂乱的卷宗一路铺开。

    “能做证据的应当都被宗门归拢了。”顾裴之随手翻了两页, 皆是一些细碎的宗门记事。

    日前, 清风派公开了沈寻与众多门派之间的书信，直接将种种龌龊不堪的勾当公之于众，引得门派间一派振动。

    可是其中却并没有找到沈寻豢养魔兽的任何书面资料。

    “难不成他提前转移了？”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是按照他多疑的性格会转给谁呢？”

    一声凄厉的猫叫声响彻云霄，两人忙跑出去，只见吞天兽手脚并用在荷花池边奋力挣扎。

    而本来该乖乖看门的火灵狮现如今乐得满地打滚，直碾得碎叶燃起缕缕黑烟。

    顾裴之黑着脸将手忙脚乱的吞天兽一把提出来。小猫不安的扭动着，挣扎着逃出魔爪。

    “过来！”

    在顾裴之严厉的眼神下，吞天兽犹豫了一下，连跑带扑的躲到孟瑶脚边，讨饶的蹭出满天的猫毛。

    孟瑶哭笑不得的伸手戳了一下吞天兽的脑袋，却是忍不住“咦”了一声，“它身上怎么是干的？”

    “障眼法。”并蒂莲在鬼骨剑下碎裂开来，一汪池水逐渐变成黝黑的深洞。

    相比于暗室，这里更像是一个百宝库。

    沧海南珠，绫罗绸缎，甚至是钗环粉饰......

    手中的金凤栩栩如生，九支尾翅点缀着红宝，看得顾裴之直皱眉头，“沈寻囤这么多女子用物做什么？”

    “也许是他奇怪的爱好。”孟瑶插科打诨，却在看见下一只箱中的物件时有了数。

    那是一只翠玉粉晶镯，粉紫交加，水头莹润，一看就不是凡品。而最有特色的莫过于上面那一道横贯的玉髓线，仿若山脉蜿蜒，带着逼人的灵气。

    这是沈寻与暖烟的定情信物。

    孟瑶不可能忘记，因为这粉晶镯应当是沈寻与暖烟出游时于拍卖行一掷万金买下的。这应当是全剧中沈寻与暖烟公开关系的高潮展开。

    而如今这只镯子已然躺在了密室之中。

    这是不是证明沈寻与暖烟所谓的“爱情”，其实早在沈寻的计划之中。

    “果然。”数米长的卷轴摊开，精细的工笔画立刻吸引了孟瑶的目光。

    这是一套普通的万兽图。但不普通的便是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仔细的记录了各种凶兽的饮食、习性、地理分布，显然是下了十足十的功夫。

    “沈寻果然早就开始谋划了。”顾裴之翻着其下的书册，一宗宗一卷卷皆是详细的记录了诸多大乘期修道者的生平纪事。

    君元真人、万古魔君、妖王西月燃......

    上层的书册显然是经常翻阅，里面的讯息甚至近到月前。而下层的书册包裹在羊皮纸里，旧到页面泛黄一碰就碎。而其上的名字也都已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

    李沧澜，虚风，甚至还有无名之人......

    “它果然在选择最快的收集方法。”系统喃喃，“没想到它已经收集这么多了。”

    整整十本，代表了十个人，十个......

    孟瑶突然想起九黎壶中那遮天蔽日的十二佛手。如果没有记错，它就是托着十颗已然枯萎的内丹灵珠。

    那空余的两只手......孟瑶蓦地打了个寒战。

    顾裴之的注意力却完全在那张羊皮纸上。这是一张古地图，黑色的墨碳划出粗糙的纹路，上面的朱砂红的显眼，精细的记录着一个明确的时间点——

    启顺二四年春。

    那一年发生了什么？顾裴之在脑中飞速检索，却是一无所获。

    反倒是孟瑶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一切故事的开端，就是在二四年春，沈寻带回了一个在屠村中幸存的孩子。

    如果一切巧合都是刻意，一切顺理成章都是精心谋划......

    “我们也许该去看看。”

    明晃晃的日光照射在灰黑的盐碱地上，黄沙埋葬着枯枝。

    黑色的乌鸦停在枯骨上歪着头看向不速之客，尖锐的爪子不安的摩擦着，干枯的皮毛褪下黑屑，是已经完全干涸的血迹。

    松散的木门承受不了任何力量，轰然倒下。长长的蛇骨瞬间化为齑粉。

    桌椅凌乱的倒着，横亘在另一个出口。

    长河平静的流动着，闪着粼粼波光。河对岸水草丰沛，像是另一个世界。

    耳边传来厮杀声，孟瑶回头，眼前的景色像是调频电视一样疯狂的闪烁变幻。却都是同样的恐怖血腥，空气中的铁锈味大口大口的灌进肺里，她甚至可以听到自己拉风箱般的抽吸声。

    最终，眼前是黑暗的。意识却格外清晰，惨烈的尖叫已经停了很久，她却仍旧蜷缩在冰冷狭小的空间。

    她在等待，因为有人让她躲在里面不要出去。

    刺目的强光让她直流眼泪，她下意识地挣扎着，想要逃离陌生的气息，但却无济于事。

    “没事了，没事了。”清冽的冷香将她包裹起来。

    怀间白光一闪，孟瑶蓦地惊醒，随后不住的颤抖起来。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沈寻。

    孟瑶蓦地推开眼前人，脊背狠狠的撞在水缸上。

    她戒备的看向挂着微笑的沈寻，恶叹自己的身体简直软弱的像是稚童。

    不，或许就是。

    孟瑶看向自己纤软的指节，耳边是沈寻温和的问询，“你的亲人同伴都被魔兽所害，如果愿意，你要跟我回去吗？你叫什么名字？”

    眼前女孩的戒备让他露出无奈的笑容，他耐着性子，“我总要称呼你。那我给你一个名字吧，暖烟怎么样？”

    孟瑶蓦地抬头，自己这是代入了暖烟的身体和记忆？

    而现在是沈寻和暖烟初相见的时候。

    孟瑶试探着开口，“我的亲人都死了吗？”

    “是的。”孟瑶的开口让沈寻心情很好，他摆出悲悯的模样，加重恐吓，“魔兽太凶残了，我也不能保证它们会不会再回来，此地不宜久留。”

    少女钻过坍倒的顶棚，空气中的血腥气仍未散去。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停止在一只巨大的搬山兽身前。

    它应该是族人联手绞杀的凶兽。

    它庞大的身躯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了，尖锐的骨骼已经外露，算是活活被蛇虫鼠蚁咬死的。

    “不怕吗？”沈寻半蹲下身，冰冷的手掌抚上少女毛燥的发丝。

    少女空洞的眼神中蓦地有了波澜，她垂下眸，从齿缝中挤出几不可闻的声音，“怕。”

    怕眼前这个没有内丹的魔兽。

    怕眼前这个笑意盈盈悲天悯人的沈寻。

    为了让暖烟能够跟他回清风派，他竟能自导自演一出屠村的惨剧。

    “可以不和你走吗？”少女的拳头微微的捏起。

    沈寻愣了一瞬间，缓缓站起来，拂去肩头的尘土笑道：“当然可以。只要你不怕这些魔兽就行。”

    “我不......”

    话音未落，孟瑶只觉得天旋地转，她蓦然被抽离，灵魂浮在半空，她终究没能改变什么。

    少女的指尖缓缓扯上雪白的袖角，故事的巨幕开启了。

    孟瑶取出白珠，温暖的光芒将她包裹起来。她再次睁眼，自己还是站在破败的屋里，指尖的微光密集的闪烁着。

    “是你吗？幻灵。”

    黑色的乌鸦歪了外头，展翅来到孟瑶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