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萧的计谋
很快, 陆松节抵住白婉的手腕,将她的身子拉长。
他们已经许久不曾这般亲密,感觉到他将有所动作, 白婉颊面泛红, 足尖紧张地蜷缩。
她想到什么,不禁踢他, 又抗拒道:“陆松节,你既想与我生不同衾死同穴,为何要诬陷我爹?我爹胆子再大,也不可能设计溺毙太子, 如果不是你, 他不至于忍受流放之苦,我的阿娘与弟弟更是无辜。”
“无辜?”这句话,把陷入欲念的陆松节短暂拉回现实,“你真的以为他无辜吗?”
见她不信, 他的气息划过她绯色的面颊,干脆跪坐起来, 一手摁住她的手腕,一手攥住她的脚踝,迫使她安分, “婉儿,他在你眼中是慈父,可在我眼里, 却是不折不扣的奸臣。没有我, 他死得更快。”
他这般大力, 任白婉怎么挣, 都挣不脱。白婉的喘息急促, 恼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她还要闹,陆松节干脆松开她,去了书房。
他这些年一直与白同赫共事,白同赫在朝堂上的伎俩,白婉久居内闱,自是不知。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能像徐太安这般,即便两袖清风饱受压迫,也守着气节的人并不多。
他拿回白萃璋强抢民女案的案卷,交给白婉。
“你的哥哥是何货色,想必你也清楚。他能不显山不露水的压下此案,能清白到哪?婉儿,倘若我不先发制人,叫他主动认罪,他的罪会更重。现在的结局,已是最好的了。若将来新帝登基,宽仁慈爱,或可赦免他的罪过,让他安享晚年。”
白婉不禁跌坐在床,心咚咚地跳。这案卷字迹黑白分明,记录平静残忍,让她陷入了彷徨。
她这般失措,叫陆松节起意,不免怜道:“婉儿,纵使你恨我,气我,也万不该不听我的话。我们年少做夫妻,相濡以沫这些年,我怎会害你呢?”
他甚貌美,说窝心的话,也比寻常人动听。白婉的心跳得更快,现在的情景,她之前也经历了无数次。
他真的逼不得已吗?可他当初对她的误解,欺骗,伤害,她还历历在目。
默了会,她不禁道:“所以,你撕了和离书,是希望我搬回官邸?”
她的诘问让陆松节迟疑。方才被她伤着,确乎要抛弃一切把她留下。可他冷静下来,还是希望能为她妥善善后,和她长久相伴。
他安抚道:“婉儿,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和你走得太近,对大家都没好处。但我从未把你当外人,和离书也不作数的……你一向乖顺,为何不再体谅我,反倒丢开我?这样的话,往后别再说了。”
他又想起那番话,仍气得胸腔翻涌,近乎呕血。
乖顺,体谅他。可他并不知,白婉看到和离书,也会慌乱不安。她曾跪着求他不要和离,可他那般高高在上,无动于衷。如果不能搬回官邸,只让她在外漫无边际地等,她怎能真的安心?
她便推开他,打算回去。她的反抗让陆松节暗恼,一把将她推倒,垂睫视她,眸光灼灼。烛光下,白婉容颜绝俗,樱唇欲滴,被他看得不太自在,不禁轻咬下唇,歪过头去。
“陆松节,或许过去我会信,但我希望你能更真诚些,别说撕掉和离书,只是给我做做样子。”
她的抗拒,反倒吊起陆松节的欲望。夜色已深,他也不可能放人,便又将她压到床上,温热的吐息落在她颈项间。
“婉儿,别胡思乱想,我哪有闲心撕它来逗你?今晚乖乖呆这。”
……
翌日,白婉才踩着日头回到小宅。她不敢让陆松节送,叫他知道自己现住在哪,隔三岔五过来找她。
本想找他核准放妻书,不承想被他撕了。白婉拍了拍自己的脸,觉得自己没出息。
她承认,昨夜他与她解释后,她动摇了。可她依然害怕,怕他这样说别有目的,怕她又自作多情。万一她信了他,在外面替他守贞,他最后背着她娶妻生子,任她家破人亡,她该如何自处?他是不是怕她又去献艺,刻意讨好她?
白婉心绪复杂,休息两日,踅返教坊司。柳相转了性,不再让她抛头露面,只叫她帮着谱曲,偶尔,也会教她琴技,带她入宫面圣。
白婉从未见过敬宗,不知他亦是乐痴,尤其喜欢填词作曲。但这些年他疾病缠身,性子惫懒,填的词便少了。
白婉缩在柳相身后,垂首默跪,虽然很想和他说说白氏的案子,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她只怕自己现在人微言轻,贸然开口,不仅不能替父母求情,反倒让事态变得更糟。
献艺毕,与柳相出了干清宫,白婉忽而瞥见几个人从长廊一侧过来。其中一人绯袍革带,容颜如玉,是才被擢拔为阁员的陆松节。
白婉忙与柳相背过身,等他们经过。
应是没有发现他们,那几个官员的话无所顾忌。
“……陆大人,你年纪轻轻身居高位,那白氏却一直未有子嗣,是否也该考虑考虑再娶了?”
“是啊,好容易和那白氏划清界限,该找个真心喜欢的了。元辅大人就没给你做过媒,让你喜事成双?”
陆松节笑笑,和悦道:“老师自是有心,让我考虑娶他女儿思盈为妻,但我矢志革新,怕耽误了她。”
“太谦虚了,上次元辅私宅夜宴,你不是和她畅谈甚欢吗?快把人娶回家吧,她这些年未曾嫁人,明眼人都知道她在等谁,再等下去就成老姑娘喽。她这般身份,不肯委身你做妾,你能为她休妻再娶,这份心意她是知晓的……”
等他们渐行渐远,白婉身子早僵了。
她尽量不去想陆松节说起这件事的表情,可还是能想象,他定是和颜悦色。联想到他为她撕掉和离书,信誓旦旦说她是他一辈子的妻,白婉只觉好笑。
幸好,她没有像从前那般信他,否则被他卖了,还傻得替他数钱。
他今深得清流次辅杨修信任,又才与她和离,定会选择与杨修亲上加亲。她作为白氏罪女,只会给他拖后腿。如何选择,他心里不门儿清?
白婉掐了掐手心,迫使自己清醒。外人总归是不可靠的,陆松节亦然。
教坊司,萧于鹄背身立在柳树下,遥看着寒塘阁。
白婉才随柳相归来,没想到他会到这里,近前唤了声,萧于鹄便转过身。他手摁着剑柄,垂眸视她,瞳色幽沉。
白婉怪道:“萧郎,你在这里等素馨吗?”
萧于鹄摇摇头:“婉儿,我在等你。”
见她疑惑,萧于鹄踟蹰道:“我马上要回南方了。”他还没待几天就要走,想是军务繁重,白婉有些不舍,“不能再留两天?下次见面,不知又是什么时候。”
南方水匪作乱,白婉担心他的安危。她在太平之地,没见过血腥杀伐,但可以想象,一定惊心动魄。但男儿志在四方,他有报国之志,执意要走,她不会强行挽留。
她眉头微蹙,却让萧于鹄唇角微挑。
“不会太久的,婉儿,我此次若能立功,萧氏便可翻案,素馨也能离开教坊司。”
他说得快了些,忙止住话头。其实他还想说点什么,譬如给她一个承诺,他未来可以做她的倚靠。可他不是一个喜欢在尘埃未定之前轻易出口的人。
他默了会,换个话题,道:“婉儿,你小时候长在江南,可有什么很想念的?”
白婉忙赧然,“没了没了,除却些饮食言语的习惯,我在北地待了这么久,没什么缺的。”
“欸?我想起来了,你可吃过那边的莼鲈羹?这边没有莼菜,想吃也很难吃到的。不过那样的美食,带也带不过来。”
萧于鹄只是看着她,笑而不答。
她这样,倒是和少时一般活泼。
他本想见了锦衣卫都指挥使冯绍谦后,便动身回营。但念及此次设的是个险局,忍不住又来找她。
他真希望她能一直如此欢愉,他愿意为了让她开心,做任何事。萧于鹄摁了摁剑柄,和她话别后,便离开了教坊司。
其实海上水匪的来源,不全是异族,也有本地的海商。这群人为了私利勾结起来,越聚越多,频繁骚扰大靖朝的边境,以至百姓叫苦不迭。
萧于鹄所在卫所设于平宁,镇守为督公黄玠的干儿子王矩。王矩是个奸宦,阴险自私,嫉贤妒能,却因得黄玠庇佑,在平宁为虎作伥。
他不仅鱼肉百姓,侵贪军饷,还虐杀对他不敬的平民,污蔑他们是水匪,拿着他们的人头冒领军功。奸宦的背后是敬宗,若不把事情闹大,王矩之罪便无法上达天听。
萧于鹄作为此次领军作战的指挥使,决定以身做饵,先设计得罪王矩,待水匪来犯,他率军御敌,假意陷入敌人的包围圈。
王矩阴鸷偏狭,定会阻止平宁太守驰援,他再煽动百姓声讨王矩,闹得人尽皆知,王矩便会被押解回京受审。
萧于鹄的目的不仅在此,他想要拽下水的,是陆松节。陆松节投身清流后,被皇甫党所忌恨,王矩下狱,他将被连带问责,皇甫党必会不遗余力地上疏,恳请敬宗调查陆松节与奸宦王矩的关系。
萧于鹄已经给诏狱的主人冯绍谦打过招呼了,即便陆松节是无辜的,冯绍谦也能给他安上一堆莫须有的罪行。譬如侵吞军款,抑或勾结边将……不论什么罪,陆松节都不会好受。
九月,山雨欲来。
白婉与柳相途径长安东街,远远得见严氏酒楼下,陆松节正与个妙龄女子谈笑。那女子身着鹅黄织锦绣花袄,碧青丝罗裙,外罩着滚狐狸毛的对襟霞色褂子,娉婷袅娜,顾盼生辉。
白婉也是近来才识得那女子,姓杨名思盈,陆松节恩师杨修的小女。据传,杨修有意撮合她与陆松节,与他亲上加亲。杨思盈看陆松节的眼神,也含羞带怯。
当初,陆松节娶她,还能借白同赫的势平步青云,现在他若能娶杨思盈,岂不能即刻位及人臣?
不论陆松节如何保证,白婉还是数次见到他与那杨姑娘入对出双。
她近来繁忙,陆松节几度到教坊司找她,她避而不见,不想回应他。她就是怕他解释,怕他用那副勾人的美貌装可怜。
她把琴收好,离了六和斋,打算乘马车回小宅,却见远处窄巷里一缕灯火幽微,陆谨身在朝她招手。
陆松节便是这样,自己没招,就要叫他身边人诱骗她过去。
白婉领教过一次,可她不舍得让陆谨身失望,还是去了。陆谨身果然不见,剩下陆松节一人,把那盏灯插在周围墙垣的缝隙中。
陆松节走近她,道:“婉儿,先前我与你说这么多,为何你还躲着我?”他手捧着个火漆木匣,鎏金绘彩,甚是惹眼。
白婉不免别过视线,哂道:“陆松节,你既然已经物色了新人,何必再哄我这个旧人?那杨家小女貌美性柔,亦是极好的。”
最近关于陆松节要再娶的风声,的确长了腿般,传得沸沸扬扬。
陆松节指尖叩了叩那木匣子,蓦地一笑:“婉儿,你在吃我的醋?”
他这话让白婉红了脸,老实说,她有一点吃醋,可更多的,是对他的不信任。她在官邸时他也能让她帮忙养张幺妹,何况现在他不愿把她接回官邸。她身体不好,但杨思盈年轻娇美,定能为他执掌钟馈,早早添丁。
白氏没落了,她亦不想被他的权势刺到。
陆松节却有些高兴,先前白婉说了那么多让他生气受伤的话,却还会为他吃醋。她还说她另有所钟,现在不打自招了。
“婉儿,我哪有闲工夫再娶?”陆松节说着,把木匣子交给白婉,“上次给你的银子,我兑换成了票据,你收好了。”
“倘若你有诚意,应该拿去替我打点狱卒。”白婉不喜他的嗟来之食,坚持不要。
“婉儿,这些事不需要你操心。”陆松节皱眉,强自把银票塞给她。白婉最讨厌他的强硬态度,冷道,“陆松节,你要另娶新欢的话,不必给我银子我也会闭嘴。我对你已经没有兴趣了,如果你真的还对我怀有一丝愧疚,就不该老让我看到你和别的女子成双成对。”
“婉儿!”她这样,让他恨不能堵住她的嘴。
白婉却不睬他,要把匣子扔掉。
陆松节气恼,死死摁着白婉的手,逼她不能松开,“婉儿,你说什么浑话。即便我娶杨思盈,也不是因为喜欢她,何况我与她什么都没有。你定是为我不把你接回官邸的事恼我,可这只是我的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白婉唇吻微动,一时无言。
他既然有这么多权宜之计,有那么多不得已,她还计较什么。他来找她,大抵是为了给她这笔银子,她拒绝了好几次都拒绝不得,不如收下。免他娶了杨思盈后,再来告诉她,是为了她好。
白婉接过木匣子,转身欲走。
陆松节忙拽住她的衣袖,嘱咐道:“婉儿,银子甚多,你省着用,还可以用许久。”他欲言又止,似有未尽之意,但他不知该不该对她说。可他怕说了,她会担心。更怕说了,她一点也不担心。
白婉垂眸,盯着被他扯长的袖子,良久,抿了下唇道:“知道了,陆大人。”
他又来扰乱她的心绪,想让她为这些许的温暖留恋他,接受所谓的权宜之计吗?她本来已经接受了和离,他为何一再搅扰她?
就在她再次转身时,忽而被他从身后拥住。他拥得很紧,好似在恐惧什么。白婉试图推开他,却没有那样的力气。
陆松节想,白婉定以为他是神仙,是不死的,不累的神仙。他现在经常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婉儿,算我错了。你别对我那么冷淡。”他终于压低声音,哀求她。
他这样的倨傲,却也会求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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