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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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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殿门被“嘭”地关?上, 走的人分明心中还有怒气。

    秦姝意听着沉寂下来的声响,沉默地靠在了墙上,墙壁冰凉的温度顺着脊背涌上来。

    她?的目光缓缓上移, 定?格在不远处的菱纱屏风上。

    这山河图,真?是漂亮。

    一笔一画, 尽显画技, 但分明是这样辽阔的山川之景,却无端露出几分惆怅之意。

    地势高阔, 山林茂盛,易守难攻,正是最?好的屯兵之地。

    秦姝意恍然反应过来, 面前的应该就是天水郡的景色。

    至于这画匠,自然不必再说。

    她?疲惫地闭上眼,脑海中却闪过一幕幕熟悉又?陌生的情景。

    去年看过的那场玉带烟花, 人潮之中, 她?看到那一束璀璨至极的焰火冲天。

    前不久去扬州时, 虽则在路上败兴地晕了船,可是两岸高山夹杂一条清澈宽广的水道, 美极了。

    真?想揪住裴景琛的衣领, 告诉他扬州城西那条河边, 并没有所?谓的水神?娘娘护佑。

    不然她?放了荷花灯后, 许下的愿为何没有实现?呢?

    也不对, 少女忽然笑?起来。

    或许能实现?, 爹爹娘亲和?哥哥都会平平安安,她?的夫君也能长命百岁。

    唯一不确定?的是她?自己, 她?大概是见不到了。

    早知道这次来时,应该戴上那支桃花簪。

    若是那不争气的世子还不醒, 就一并把他的茶花玉佩也抢过来。

    别留念想,这样就算她?死了,他也不会太伤心。 续弦另娶个明朗大度的姑娘,自是最?好的安排。

    眼前的场景走马观花般闪过,最?后却定?格在西北草原上,漫漫黄沙中,端坐马上的青年。

    依旧是她?梦中出现?过的场景,只是她?当时并没有听清这人说了些什么。

    青年依旧穿着那身乌金色的麒麟轻甲,高高的马尾飘扬在风中,面目凛然,那样灼热的目光,彷佛要将秦姝意单薄的魂体烧穿。

    “她?若不愿,我便抢亲。”

    一字一句,在她?的耳边炸开。

    秦姝意一怔,嘴角的笑?意愈来愈深,可是笑?着笑?着,却湿了眼眶。

    那个远在临安的心上人,原来就是她?。

    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将军每个月都在等信,最?后一次等到的却是心上人的婚期,会有多痛?

    心如刀绞、宛若凌迟。

    好痛,好痛,她?也好痛。

    威压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压得她?喘不上气。

    殿外分明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秦姝意却冷的牙齿打?颤,手腕被麻绳束住,勒出一圈红痕,垂下的指尖攥得发白。

    她?从前以为自己和?萧承豫之间就算是孽缘,半生毁在他手里,相看两生厌。

    可是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或许玄空大师当初所?说的孽缘指的根本就不是她?和?萧承豫,而是自己和?世子。

    前世晚一步,她?识人不清,终究将自己活生生投入痛不欲生的火炉。

    今生不早也不晚,他们?相识相遇相知相爱,却还是挡不住造化弄人,天意相逼。

    这样的情,已经刻入她?的骨缝。

    身上骤冷,额头的温度却滚烫。

    发热了,秦姝意想。

    少女迷迷糊糊地抬眸,看向身侧慈眉善目的菩萨像,突兀地想到,就这样晕过去也好,死了也好。

    总归活着,落在宁婕妤这群人手里,也是威胁裴景琛他们?的砝码。

    若是没了她?,裴二本可以更自由。

    ——

    整座东宫一如既往地冷清,今日更甚,隐隐透着几分风雨欲来的势头。

    书房内,太子萧承瑾撑着两臂站在宽大的桌案边,抬头,目光落在始终安静地坐在一边的青年。

    他隐隐觉得头皮发麻,太阳穴涨的厉害,叹道:“裴二,你到底有什么事?”

    “殿下,臣已经说过了,”裴景琛的嗓音微哑,还带着病后的虚弱,“臣想领兵。”

    萧承瑾的头更痛,今晨起来听说恒国公世子已经醒转,他自是喜不自胜,可偏偏这人一副杀神?模样,上来就是请兵。

    “不行!”穿着一身月白窄袖蟒袍的男子轻斥,“你这是在逼宫,逼宫你知不知道?!”

    青年站起身,一身玄衣逆光而立,脸上的表情一时让人看不清。

    他坦然道:“臣没想过逼宫,臣只是想带世子妃回府。”

    “可这才一日,况且秦姑娘既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漪兰殿,想来宁婕妤也不会急在此时引火烧身,秦姑娘暂无性?命之忧。”

    萧承瑾软下声音,劝道。

    “已经一日了。”裴景琛的语调极低。

    他向前走了两步,太子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一种从未见过的,面白如纸的死寂。

    “一日能发生的事太多了,殿下。”青年的话音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低声补充。

    “臣不知她?吃的如何、住的如何,宫里的那群小人是否为难过她?;宁婕妤心狠手辣,倘若真?的对她?下手,她?又?该如何自保?”

    “殿下觉得一日很短,可是于臣而言,那是臣千辛万苦等来的人,历尽磨难求来的姻缘,那是臣的妻子,臣的心上人......”

    青年倏尔抬起眸,丹凤眼中却同样是一片死灰。

    “臣觉得一日很长,甚至一刻都等不及。”

    萧承瑾为他寄了十年的信,每封信中总会若有似无提上两句积樵街的礼部尚书府,他从前还以为自己这位表弟真?的只是感念秦尚书滴水之恩。

    直至后来听说他跪在承乾宫,等父皇下朝,又?以万金难求的收盐恩典换了一道赐婚旨意。

    爱屋及乌,对这位回京不到一年的世子而言,尚书府只是那只乌。 而秦家的大小姐,才是他辗转多年,真?心想求的人。

    “孤知你对秦姑娘用情至深,可是你冷静下来想一想,现?在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倘若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率兵闯宫,身处其间的知道你是去救人,可是局外的呢?”

    萧承瑾眉头拧得更紧,“若是被穆王拿住你的把柄,御史台那边再连上几道折子,你就算有十条命,也保不住!”

    “不仅如此,母后还在承乾宫侍疾,舅舅尚在雍州戍边,明昭待嫁;秦姑娘的父亲一世清名,她?的兄长初登仕途。”

    “你若是真?的一不做二不休,犯了滔天大罪,这些人又?该如何自处?”

    字句铿锵,含着几乎泣血的真?心劝慰。

    良久,裴景琛却释然般的应了一句,“对。”

    萧承瑾心觉不妙,直直地望着他,彷佛生怕他又?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青年无奈地笑?了笑?,眼神?复又?变得坚定?。

    “倘若天下太平,臣贸然举兵自然会被诬陷为逼宫谋反的逆贼。”

    他话音一转,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可是倘若有人先反,那臣再举兵,就是勤王之功。”

    “你?!”太子殿下生平第一次觉得眼前的人生疏,他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恒国公世子,一时之间竟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

    “是,”裴景琛含笑?对他点头。

    “臣不谋反,诚如殿下所?说,臣若是授人以柄,于裴家、秦家乃至东宫,都是莫须有的牵连。”

    “世子妃重情重义,尤其惦念家中血亲,她?若是知道臣犯这样的糊涂,会不高兴的。”

    “所?以,”青年的语调堪称轻松,面容沉静,轻声道:“臣逼别人反。”

    萧承瑾愣了一瞬,然很快反应过来,不免更震惊于他这样狠辣果决的想法?。

    是啊,他确实不谋反,但为了救困在宫里的世子妃,他设计引穆王谋反,再以勤王之名攻入大内。

    骤然想通这一切后,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脑海中恍然浮现?出一个十分贴切的形容词,来描述眼前这位让他不知作何态度、同宗同源的表弟。

    那就是疯。

    没了秦姑娘后,这人潜藏在平静心湖之下的心绪极度翻转,露出的不仅有破釜沉舟的杀意。

    还有更恐怖的,冷漠表面之下藏着的真?无情。

    他现?在唯一的顾及是困在宫里的妻子,这也是支撑着他的精神?支柱,倘若这支柱倒塌……

    萧承瑾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不忍,不欲再往下想,脑中的弦越绷越紧。

    面前的堪舆图条条线线勾连在一起,他也无心再看,终究是败下阵来。

    “等百里昀入京,你亲自同他交涉。”

    本以为这样即可,可是萧承瑾却眼见面前的青年摇了摇头。

    “太晚了,太慢了。”裴景琛道。

    他抬头,昔日神?采奕奕的丹凤眼中却只余显而易见的疲惫,眼底的红血丝越来越明显,唇色苍白,薄唇还有些干裂。

    “臣请求前去西郊大营,点一千精兵,今日酉时入宫。”

    “今日酉时?!一千人?!”萧承瑾双眼倏尔睁大,语调中的怒气根本压不住,“你疯了吗!”

    若是北狄百里昀行军够快,最?迟明日这时候也就到了京城,眼前的人就连一日都等不得了吗?

    “宫门戍时落钥,倘若叛军想入宫挟天子矫诏,必然要赶在这之前入宫,酉时百姓归家,行人稀少,正是最?好的时机。”

    “西郊大营中早混入了当年赵家军的旧部,不宜调动太多兵马,一千精兵足矣。”

    萧承瑾看着他的目光却愈发担忧,“诚然那是精兵强将,可是一千人,又?怎敌得过叛军几万人呢?”

    “不会的,”裴景琛垂眸,敛去眼中晦暗不明的神?色,“臣的夫人给时任西郊大营的顾校尉提前送了信。”

    “顾长靖,顾校尉已经处置了一批叛军,穆王既要守好西郊大营,又?要逼宫谋反,还要留人守着王府,自然是要兵分三路。”

    “最?后闯宫的,不会超过一万人。”

    何况皇宫里,高宗身边自然也有精兵强将,更别提这个时候了,他自然也是要给自己留下安身立命之本的。

    撞上青年笃定?的视线,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太子殿下一句指责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心里发闷,命只有一条。

    他这,何尝不是拿命在赌呢?

    以一千人,战一万人。

    二人就这么无声地对峙着,萧承瑾哽在喉头的气忽而消散,长叹一声。

    “东宫有五百亲兵,你莫嫌少。”

    好歹,也让他这个表兄尽尽心。

    劝不住了,也不必再劝。

    被困的被折磨的是裴景琛爱之入骨的妻子,他再阻挠下去,也不过是白费功夫。

    良久,虚空中响起一声轻快的笑?。

    裴景琛眉梢微挑,伸出手肘撞了面前的男子一下,一如小时候曾无数次做过的动作。

    萧承瑾无奈地看着他,同样默契地伸出紧攥成拳的手掌,狠狠一撞。

    “多谢表兄。”青年含笑?,语调清冽。

    太子殿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听他这一声久违的“表兄”,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今日午时,我会带上人证物证,拜帖入宫,提前呈上证据,同父皇母后告知这一切。”

    裴景琛点头道:“好。”

    “无论发生何事,你都要活着,你身后还有两个家族,记住,要活着。”萧承瑾又?叮嘱道。

    “孤以后的婚礼,还等着你和?弟妹来观礼。”太子殿下凤眼微弯,情绪勉强高昂了些。

    青年撩袍跪地,双手覆在额头前,姿态恭谨地行了个君臣大礼。

    “微臣遵命。”

    完

    未到?酉时, 日头渐渐坠下去,连带着这天地间的温度也在缓缓往下降,不似从?前那般温热。

    起了?风, 国公府外却是罕见的肃然,难得在这样的春夏之交, 体会到?暮秋的萧杀之意。

    长街上, 尽是行装严整的将士,个?个?腰配银剑, 队伍后面还有持盾的步兵。

    为首的人换了?一身玄色轻甲,一头乌发高高束起,安静地坐在银鬃马上, 目视前方。

    地面传来一阵匆忙的马蹄声,下一秒,一道人影就从?街角拐弯处赶了?过来, 正是一早去探听?消息的成均。

    他行色匆匆, 将将勒住马缰, 沉声汇报情况。

    “禀世子,叛军方才闯宫了?。”

    果然如裴景琛所料, 先前从?东宫出来, 他就派人去放了?消息, 声称高宗奄奄一息, 临了?却偏偏只?唤了?太子一人进宫。

    这消息一出, 无论是真是假, 终究是在萧承豫心里埋了?个?怀疑的种子。

    何况今日午时,太子已然送了?拜帖, 先行入宫,更佐证了?他派人传出去的消息。

    眼见皇位就要落入太子之手, 饶是萧承豫再心思深沉,此?刻也终于?沉不住气,自然咬饵上钩。

    若是论起来,也只?能怪他智谋有余,而疑心太重?,终究是画地为牢,自寻死路。

    “全军听?令,不得惊扰百姓,不得滥杀无辜,不得败坏军纪。”青年侧首,扫了?一眼身后严阵以待的士兵。

    将士们虽都是西郊大营的兵,大部分却得训于?宋麒宋都尉,是以这些年都按着裴家军的规矩办事?,闻言异口同声道。

    “属下得令!”

    幸而国公府离皇宫并不算太远,此?时街上百姓果然不多,也早听?到?了?最近不太平的风声,故而他们这一路倒也还算顺利。

    只?是进了?皇宫,这才发现?情势危急,宫门四敞,尸体已经歪歪斜斜倒了?一地。

    裴景琛的心不自觉地揪起,更担心被困在漪兰殿的秦姝意,遂唤了?成均过来。

    “你?留在此?处,带兵杀贼,我去救夫人。”

    “世子……”成均正要说什么,却又被眼前的青年冷声打?断。

    “这是军令!”

    话音刚落,裴景琛也不再看成均,随手指了?身后两个?步兵,沉声道:“你?们两个?,随我来!”

    一路行一路杀,外城的情况最为狼藉,待赶到?内城,厮杀的将士渐渐少了?起来。

    裴景琛不常来后宫,自然也不熟悉漪兰殿的去向,只?好随手救下一个?逃命的内侍,由他引路至此?。

    朱红色宫门禁闭,内里被人上了?锁。

    青年派那内侍上前喊了?几?声,却迟迟未有人应,想?来也是这宫人担心外面的情况,不敢随意开门。

    宫墙颇高,且墙面光滑,并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两个?侍卫见他为难,互相对视一眼,果断半蹲在墙角。

    “世子!”

    裴景琛了?然,反应过来,后退几?步,小跑助力,踩着二人的脊背,果然跃上了?墙头。

    他翻墙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惊动了?躲藏在宫苑中的内侍和宫女,引得人四散而逃。

    青年抽出剑,挡住做鸟兽散的人群,呵斥道:“本世子在此?,何人胆敢动乱人心,立斩!”

    毕竟是真真正正在战场上搏杀过的人,他只?是轻飘飘拿了?把剑,还没见血,身上的凌厉气势已然向四周散开。

    此?时仍被捆在佛堂的秦姝意却被人一杯水泼醒,她浑身冷的一哆嗦,长发垂下来,狼狈不堪。

    面前隐约现?出一个?人影,她凝眸去看,又是一杯水从?头泼了?下来。

    这下是彻底清醒了?。

    眼前的人面容也露了?出来,女子一脸怒容,柳眉倒竖,正是早上气冲冲离开的宁婕妤。

    除了?面前的人影之外,她还听?到?了?殿外嘈杂纷乱的人声,似乎还夹杂着兵刃相接的清脆声响。

    秦姝意不由蹙了?蹙眉,没等她细想?,宁婕妤已然讽刺地开了?口。

    “本宫倒是小瞧了?你?,还有那废物世子,如今竟闯进了?宫里来,他倒是也不怕满门抄斩。”

    闯宫,满门抄斩?

    秦姝意恍恍惚惚,思维转的极慢,然而下一秒,她猛地反应过来。

    裴景琛莫不是醒了??!

    少女的心狂跳起来,一时之间又惊又喜,喜的是这人没事?,如今还活着,实在是太好了?。

    可是随之而来浮上心头的还有震惊,他怎能光天化日之下,选在这个?时辰闯宫呢?

    这若是让高宗知晓,只?天下人的非议,就能陷他于?万劫不复之地。

    看到?秦姝意脸上藏不住的担忧,宁婕妤这才觉得自己扳回一局,心中不由得舒畅许多。

    她仿佛施恩一般地慷慨开口。

    “无妨,若是陛下论罪,本宫会为你?求个?全尸,让你?和那位冥顽不灵的夫君合陵而葬。”

    “你?!”秦姝意正要张口反驳,却听?到?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那扇遮挡二人的屏风被一剑劈开,露出内间青年挺拔颀长的身影。

    他手中的剑尖还在不断地往下滴血。

    终于?看见心心念念惦记的人,裴景琛琥珀色的瞳眸眯了?眯,正好看到?少女肿胀的左脸和往下滴水的头发,眸光渐渐冷下来。

    “宁婕妤对我夫妻二人的归处都考虑的如此?周到?,还真是温柔敦厚、上善若水啊。”

    宁婕妤心中陡然一惊,似乎没料到?这人竟来的这么快,看着他的眼神索性染上挑衅。

    左右不过是个?将死之人,又能奈她何?

    “呵,裴世子还真是天降神兵啊,命还真硬,前前后后出了?那么多事?,竟还能活着闯到?内宫来,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裴景琛上前一步,女人却迅速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抵在秦姝意的喉咙间。

    “世子,你?我之间,还是留些余地为好。”

    青年眸光一沉,莞尔笑道:“那是自然。”

    说罢果然退后,站在那扇被砍断的屏风旁。

    宁婕妤目光落在那扇已然破损得不成样子的屏风上,眸中流露出一丝不忍的神情,但还是很快别开目光。

    青年唇角微勾,伸手划过山水图,叹道:“若是早知道是这样好的画,裴某一定不会暴殄天物。”

    “天水郡的山水果然美,只?是现?在也难见当年之盛景了?,唯一的一幅画也……”

    他恍若不经意地叹了?一口气,“实在是可惜,可惜啊,娘娘连最后一件留念故乡之物都没了?。”

    宁婕妤秀眉蹙起,被他的话吸引,不自觉地松开了?挟持在秦姝意脖颈间的刀。

    “裴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宫是扬州人氏,世子所说的天水郡,本宫一概不知。”

    “扬州和彼时的天水郡又有何不同呢?于?娘娘而言,不过是一处可有可无的容身之所罢了?。”

    裴景琛侧头看她一眼,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毕竟娘娘现?在身在临安,不是么?”

    秦姝意与她挨得近,听?见她的呼吸在一点点变粗重?,面上也露出犹豫不决的神色。

    女子并未接他的话,反而岔开话题问道:“当初扬州那个?周姓盐商,你?把他怎么了??”

    “娘娘想?见他?”青年脸上的笑意更深,语调轻松,“莫急,您一会就能见到?他了?。”

    宁婕妤见他神色坦然镇定,自己的心中却仿佛悬着块巨石,久久不能平静,更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遂追问。

    “你?怎的一点都不担心?”

    “裴某担心什么?”青年疑惑反问。

    “你?就不怕逼宫谋反,背上忤逆大罪,满门抄斩,流放八千里吗?”宁婕妤的语调阴冷,仿佛这罪已经板上钉钉。

    这也是秦姝意想?问的,少女抬眸,直直地望着不远处悠悠然的青年。

    裴景琛却仿佛听?到?一个?笑话,丹凤眼中的琥珀色闪闪发亮,宛如蕴着一汪春水。

    “裴某是勤王之人,真要论起来,只?有功劳,去哪里找娘娘说的忤逆之罪呢?”

    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秦姝意猛然反应过来,怪道他如此?从?容,只?因他原本就占理。

    显然,宁婕妤也想?到?了?这一层,但她明显还有些不敢相信,拿着刀的手都在微颤。

    “你?勤的是谁?”

    青年的笑愈发真切,思忖一瞬,啧了?啧舌。

    “自然是三皇子,穆王殿下。”

    宁婕妤雷轰一般愣在原地,胸脯剧烈起伏。

    裴景琛状似好心地安慰道:“娘娘且宽心,陛下明鉴,皇子谋反,是他自己狼子野心;娘娘久居深宫,深居简出,自然与您无关。”

    他嘴上这样说着安慰人的话,却好似用一把无比尖锐的匕首狠狠地将宁婕妤扎了?个?透。

    什么无关,那都是糊弄人的话。

    自大周开朝以来母凭子贵,没有皇子谋反,生身母亲还能安然无恙的道理。

    更何况,萧承豫是宁婕妤唯一的指望,唯一的念想?,如今这指望破灭,她整个?人自然像个?纸扎的灯笼,被风吹倒在地。

    “本宫不信,你?素来是个?泼皮无赖,在整个?京城也是有个?纨绔恶名,本宫不信你?的话!”

    宁婕妤着了?急,口不择言。

    但殿外的声音却愈发嘈杂,脚步声整齐划一,刀剑擦过盔甲发出阵阵声响,显然是经历过统一训练的人。

    下一秒,外面传来太监高亢的声音。

    “皇上、皇后娘娘到?!”

    “太子殿下到?!”

    宁婕妤缓缓站起身,不再看还被捆在身边的秦姝意,踉跄着往外走。

    甫见到?高宗,她的目光却落在众人身后已经被绑起来、浑身是血的萧承豫身上,心中自然明白?裴世子方才说的都是真话。

    她跪地求饶,头一声比一声磕的响。

    “陛下,都是臣妾这个?做母妃的糊涂,猪油蒙了?心,这才害了?豫儿,豫儿待陛下可一直都是敬重?有加啊,陛下……”

    “求陛下……”

    “你?这毒妇!”宁婕妤求饶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对面的高宗出声责骂,不由得一愣。

    高宗由裴皇后馋着,身子远不似往日高大,甚至现?出了?几?分无助和失望。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么?你?!你?就是当年赵家逃走的大小姐!”

    宁婕妤眸光一沉,只?觉得耳边又炸了?个?雷,垂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攥成拳。

    “陛下,这是有人想?要陷害臣妾的说辞啊!澜娘的来处,六郎,你?是最清楚的啊!”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在狡辩!”高宗剧烈地咳嗽起来。

    裴皇后见状,蹙眉为他顺气,轻声道:“澜妹妹,人说一句谎话,便?要再编造无数句谎言去遮,何必呢?”

    话音刚落,殿外的侍卫押上来两个?人,一男一女,俱是宁婕妤无比熟悉的人。

    男人右额角蜿蜒着一道疤痕,窄长的脸上已经冒出了?几?茬胡须。

    女人长相清丽,仔细端详眉眼之间,同一旁的宁婕妤尚有几?分相似。

    两人显然已经被用过刑,身上的衣衫破旧,眼眶含泪,只?迅速抬眸望了?宁婕妤一眼,又飞快地避开目光。

    宁婕妤嘴唇嗫嚅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澜娘,歌姬,家破人亡,逃难来到?扬州,求朕怜悯,给她一方安身之处……”高宗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女子身上。

    “浑身上下,除了?这个?姓名,你?都瞒了?朕多少呢?”高宗心绪起伏,灰白?的鬓发愈发显眼。

    静了?片刻,跪地的宁婕妤却缓缓站起身,望着对面的皇帝笑了?起来。

    她啐了?一口,道:“错了?,全是假的!萧祁策,你?们萧家人都让我恶心,我凭什么以真心待你??”

    事?情败露,面容柔美的女子索性撕下恭顺的假面,拔下发间的攒珠钗,一头乌黑长发垂下。

    她笑得张狂肆意。

    “姓名是假的,身份是假的,何青云之流澜兮,微霜降之蒙蒙,青澜、霜蒙,我叫赵青澜啊!”

    “就算不是长公主又何妨,只?要家人和顺平安,什么金银权势,我统统都不要!”

    “可你?们萧家却逼上门来,我赵氏满门,上下三千余人,尸骨无存,我堂堂嫡女,却沦为一个?卖唱的歌姬……”

    裴皇后实在看不下去,蹙眉轻叹道:“可是先帝也曾多次提醒,是令家主野心勃勃,始终不曾放在心上,以至作茧自缚。”

    宁婕妤只?站在原地,未答她的话。

    众人对峙着,裴景琛悄无声息地上前,解开了?绑着秦姝意的麻绳,将她扶了?起来。

    少女听?着这些陈年旧事?,也是一叹。

    三千人,换成哪个?帝王,都不会贸然动杀招。

    可是先帝最后却选择了?这样血性的法子,可见当年的赵家,也实在是太过张扬。

    树大尚且招风,何况是这样冥顽不灵的人。

    “这些事?,都是我一力操办。我受往日旧恨所蒙蔽,犯下了?这样的错事?,无论是五马分尸,还是凌迟处斩,都任凭陛下发落。”

    宁婕妤的话音一顿,穿过众人看向面露不忍的萧承豫,露出一抹温和的笑。

    “只?是望陛下念在你?我相伴多年的情分上,饶豫儿一命,这孩子是我唯一的牵挂。只?要他好,我死而无憾。”

    高宗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却被不远处一道青年的声音打?断。

    “倘若三殿下真是皇子,自然可以网开一面;可若是血统不纯,于?整个?皇室便?是莫大的耻辱,如何能饶?!”

    此?话一出,众人均面面相觑。

    裴景琛扶着秦姝意上前,看向一瞬间面白?如纸的宁婕妤,反问道:“三殿下的生父,就在场,不是么?”

    一旁的周永闻言亦是面如死灰,额角的伤口抖动不停,慌忙垂首。

    可已经晚了?,他的动作已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高宗的胸膛气的起伏,只?能靠着身旁的裴皇后稳住身形。

    萧承豫原本跪在最后,听?到?这话也挣扎着站了?起来,朝着青年斥道:“信口雌黄!非议皇子,裴景琛,你?该当何罪!”

    “闭嘴!”高宗出言打?断,一双苍老的凤眼中仿佛结了?三尺寒冰。

    他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垂首的周永,低声道:“拉出去,杖毙。”

    看着母妃脸上哀戚的神情,萧承豫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无力地咽下了?喉头责骂的话。

    良久,他忽而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毫无忌惮,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状若疯癫。

    秦姝意有些怵他现?在的样子,不由得握紧了?身侧青年温热的手掌,稍稍安定下来。

    下一秒,萧承豫猛地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抽搐时,嘴里还在往外涌血。

    急火攻心,少女不忍地别开了?眼。

    宁婕妤却仿佛着了?魔,立马跑过去,将人抱在怀里,焦急地替他擦着汩汩流出的鲜血。

    “豫儿,好豫儿,你?别吓娘……”

    面容俊朗的男子却挣扎着想?要从?她怀里挣脱,只?追问道:“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我?”

    他顶着三皇子的名头活到?现?在,哪怕母妃是个?人微言轻的歌姬,他也未曾有丝毫埋怨。

    后来得知自己的外祖原来就是当年天水郡赵氏的家主时,他甚至是骄傲的。

    只?因在母妃口中,赵家是一个?风光无限的簪缨贵族。

    他的父皇是当今皇帝,他的母妃是当年簪缨世家的嫡小姐,旁人不知道母妃的真实身份,才拿着那些所谓高高在上的身世炫耀。

    萧承豫从?不介意,所有人都冷嘲热讽又如何,总之他身上依旧流着萧家的血,他依旧是这江山最正统的主人。

    可是现?在,全都破碎了?。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在他的面前被打?破;原来那只?是谎言构成的虚妄。

    他的生父甚至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家仆,一个?逃奴,天差地别的差异。

    萧承豫被这变故活生生逼疯,气血上涌,就算这次活下来,也会日夜受此?折磨。

    他所尊崇的,亲手将他碾碎。

    他的呼吸渐轻,脑海中却总是不受控制地想?起这些事?,愈发觉得他这一生活的实在像个?笑话。

    争权夺位,他一个?私生子,一只?被人偷梁换柱的“狸猫”,竟也妄想?承继大统。

    萧承豫突然有些想?笑,他转了?转头,正看见那目露不忍却依旧冷漠的少女,心头泛起丝丝的苦涩。

    脑海中蓦然浮现?出那些梦境中的场景。

    他又看到?了?那个?始终置身局外,不曾对她伸出手的自己,也看到?了?最后持剑闯宫,亲手捅他三刀的青年。

    “原来都是……”真的。

    萧承豫的话没说完,手却先一步无力地垂了?下来,呼吸也渐渐消散。

    “啊!”偌大的宫殿中响起女子凄厉的哭声。

    攒珠钗握在她的手中,纤白?的手掌被划破一道蜿蜒的血痕,鲜血与萧承豫的混在一起。

    她厌恶萧家人,更不可能与萧祁策诞下孩子,那只?会让她觉得恶心。

    可是入宫在即,她需要一个?皇子傍身,故而赵家大小姐选择了?陪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家仆。

    可是她没想?到?,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那些掩藏在风沙之下的秘密一旦掀开,便?是灭顶之灾。

    痛苦重?新反噬到?她自己身上,在追求权势的路上,她亲手埋葬了?自己的儿子。

    攒珠钗顺着宁婕妤的动作缓缓上移。

    “宁婕妤要自戕!”秦姝意猛地惊呼出声。

    终究是晚了?一步,精致的珠钗已然刺入纤细的喉管,霎那间鲜血四溅。

    “不叫……宁婕妤……”女子倒在地上,依旧拽着身侧孩子的衣角,眼眶里涌出泪。

    “何青云之流澜兮,我是……”

    她是赵青澜,可惜没人能再听?清她的话。

    下一秒,是疯狂挣脱开押着自己的宫女的赵姨娘,或许更该叫她赵二小姐,赵霜蒙。

    “阿姐,阿姐!”她捂着自己的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那是她相依为命四十?载的阿姐,唯一还活在这世上的亲人。

    赵姨娘咬舌自尽,死时半伏在宁婕妤的身上。

    往日布置清雅的漪兰殿不过片刻之间,血流成河,已经抬出去好几?具尸体。

    秦姝意日日夜夜都想?复仇,可是当仇人真的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死在她面前时,她的心头又蓦然升起一阵哀伤和空罔。

    察觉到?少女情绪低落,裴景琛轻轻地牵住她,先去拜见了?帝后和收拾残局的太子,称病告辞。

    出了?宫殿,少女这才觉得空气开阔了?些,压在心头的郁气也渐渐消散。

    走了?一段路,这才觉出被捆绑的脚踝骨隐隐发酸,左颊肿胀,头发湿透,现?在又是狼狈不堪。

    秦姝意突然觉得有些后悔,还有些羞赧,怎么偏偏让这人见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

    谁料青年却半蹲下身子,伸开胳膊,笑道:“世子妃辛劳许久,要不要为夫背你?回家?”

    秦姝意这些天的疲惫一扫而空,被他的动作逗笑,眉眼弯弯,看向身边走过的内侍宫女。

    “你?快起来,这像什么话,旁人看了?会以为我在欺负你?。”

    裴景琛亦是四下打?量一眼,转头对她笑起来,眉眼熠熠生辉,恍若不在意。

    “那怎么啦?不被娘子欺负的夫君可不是好夫君,娘子劳心劳神,本世子难道不该表示一下?”

    少女笑得合不拢嘴,清楚自己说不过他,于?是俯身趴在他宽阔的脊背上。

    青年背她起来,一步步走得极稳,嗅到?鼻端独属于?少女的淡淡兰香,唇角微勾。

    “这是你?第一次背我。”秦姝意思索片刻,确认没有印象,低声开口。

    裴景琛一怔,嘴角的笑意愈来愈深,顺着她的话答道:“以后会有很多次。”

    “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吗?”少女又问。

    “会,很久很久。”青年低声回答。

    少女搂紧他的脖颈,纤长白?皙的双手垂在他身前,喃喃道:“很久是多久?”

    此?时的少女,哪还有转世以来沉着镇定的清冷模样?分明像个?娇俏又执着的小姑娘,求着自己心中的答案。

    青年将她往上扶了?扶,将她背紧,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感知到?真实的温度。

    “很久就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秦姝意又想?起他为自己立牌位的孤独身影,伸手拧了?拧他的脸,轻声叮嘱道:“裴二,你?要长命百岁。”

    裴景琛眉梢微挑,笑道:“放心,这样好的小娘子,为夫可舍不得。”

    夕阳西落,残阳似血,天边的火烧云几?乎燃掉半边淡黄色的天幕。

    阳光洒在清瘦挺拔的青年身上,玲珑窈窕的少女信赖地俯在泛着冷竹香的脊背上。

    这次,那位桀骜不驯、意气飞扬的世子来的刚刚好,他带着自己的心上人,一步步走出巍峨华美的深宫。

    他会带她,重?新开始。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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