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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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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八, 宜上?香拜佛,忌远行。

    山林寂静,隐有几个?路人在平坦的山路上?行走, 皆是揣着竹篮子,内放提前备好的香和黄纸,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在巍峨的寺庙前停住。

    车帘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右手撩开?,走下一个?身形颀长的青年。

    被车外的阳光一晒, 他微眯了眼,瞳眸眼底反衬出淡淡的琥珀色,朝着车上?的人伸出手。

    少女没带幕篱, 脸庞净如白玉,右手放在青年的手掌里?,任由他牵着。

    二人都是出众的样貌, 如今一路走上?去, 金童玉女一般, 格外引人注目,哪怕是两边匆匆赶路的香客, 见?状也不免多?看两眼。

    一级级台阶, 风过山林, 带出瑟瑟之声。

    裴景琛不知想到了什么, 忽而垂眸一笑, “去年九月, 我见?你来寺中上?了一炷香。”

    去年九月,秦姝意垂眸思索片刻, 蓦然想起?那时的事,“是。那时噩梦缠身, 祈求佛祖保佑,驱我心?中恶鬼,保秦府上?下平平安安。”

    青年没说话,只是眸光更加幽深。

    这一年,她竟活在这样的煎熬之中吗?甚至来寺庙寻一静心?之所,以求片刻宁静。

    少女抬头,目光落在前方的寺庙红匾上?,释然般的笑道:“我当日许了三桩心?愿,如今已然实现了了一半,也该再拜佛祖,谢其保佑。”

    裴景琛脚步未停,牵着她走进寺庙。

    “最后一半,是因为宿敌未杀吗?”

    佛门?净地,忌谈杀伐。但青年却并不放在心?上?,字句清晰,毫无退避之意。

    秦姝意敛去眸中失落的神色,答道:“是。”

    青年的手掌微热,虎口处还带着常年握刀长出的薄茧,这样的温度与熟悉感像是一根羽毛,挠在她的心?上?,让人不由得生出一分退缩之意。

    前世那样的血仇,只有她一个?人记得,于别人而言,都是不存在的。

    哪怕是对秦府所有人来说,也是这样,只有她终日沉浸在无边的噩梦之中。

    所以她如果不杀了呢?

    既然痛苦,那就?让她自己来承担这一切。两世的执念,有必要吗?秦姝意忽然生出强烈的质疑。

    她的手指彷佛触电一般,往回缩。裴景琛察觉到她的变化?,不由分说地将她牵得更紧。

    青年的声音宛如清泉,又彷佛是吹过耳侧的微风,听不真切。

    “等了结最后一桩心?愿,我们?再来上?柱香。”

    不过是简单两句话,秦姝意却听出了他话外的支持之意,不免有些恍惚,下意识道:“若是我想开?了,不许这桩愿了呢?”

    “那不是想开?了,”裴景琛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只是你在为了我们?而妥协。”

    他松开?她的手,替少女将凌乱的发丝捋到耳后,神色郑重?,“哪怕是梦,你也真切地体会到了全部的痛苦,所以秦姝意,顺着自己的心?。”

    少女微怔,良久道:“好。”

    裴景琛亦是点头,可是耳边却又响起?一阵阵痛苦的回音。

    这次的声音分外熟悉,带着哭腔,语调微哑。

    “信女秦姝意在此立誓,如有来世,不入皇家,手刃宿仇,让萧承豫为冤死之人赔罪。”

    “如有违背,便叫信女万箭穿心?而亡。”

    少女的声音由高转低,带着悲戚,她似乎在呕血。

    “爹,娘,哥哥,好痛啊,我好痛啊......”

    耳边是渐渐消失的哭诉,愈来愈响的火光声,宫人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青年的耳膜几乎要炸开?,好吵。

    他的眼前彷佛出现了那样纷乱的情景,穿着龙袍的萧承豫,混在宫人中形容憔悴的秋棠,跪了一地的内侍,救火的侍卫。

    裴景琛闭上?双眸,隐隐见?到一双含泪的桃花眼。

    他入过生魇,所以比谁都清楚,在生魇中的人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有双重?清晰的感受,心?绪更是会严重?受到梦境变化?的影响。

    倘如他如今听到的这些全部都是秦姝意经历过的事,那她当日又该是如何的钻心?之痛?眼睁睁地看着血亲一个?个?倒下,自戕而亡......

    裴景琛睁开?眼,看见?的依旧是少女平静的清冷侧脸,心?中酸涩却更加浓郁,整颗心?彷佛被攥住,他忍住涌上?喉头的血腥味,并没说话。

    此时的广济寺香客并不多?,是以二人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后院,正见?到一个?忙碌身影,身穿粗袍的僧人正拿着铁锨翻铲着花圃。

    玄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却并不吃惊,依旧翻铲着最后一块土。

    待全都做完,他这才将铁锨随手插在脚下的花圃里?,拿肩上?的汗巾拭去汗珠。

    裴景琛和秦姝意静静地站在一边,等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才躬身行礼。

    “有劳世子,世子妃久等,请进。”僧人双眸沉静,推开?了屋子的竹门?。

    屋中布置一应简朴,正对的桌上?立着一道紫檀木牌位,未署姓名。

    玄空只是站在屏风前,并未多?言。

    裴景琛驾轻就?熟地从一旁的木架上?抽出两个?蒲团,随后燃上?三支香,插在灵位前的香炉中。

    秦姝意心?中了然,自然跟着他的动作,撩起?裙角,屈膝跪在蒲团上?,毕恭毕敬地叩头。

    “不孝子裴景琛携妻秦家姝意,拜见?母亲。”青年的声音不高,却分外郑重?。

    静了片刻,玄空亦是做了个?长揖,轻声对着二人道:“世子和世子妃今日到访,夫人泉下有知,也会倍感欣慰。”

    裴景琛扶起?身侧的少女,只是点了点头。

    屋中重?新陷入寂静,谁都没有先开?口。

    秦姝意的目光落在对面的玄空身上?,却正好撞上?他彷佛能看透一切的视线,心?中不由得一惊。

    少女凭空生出一阵无所适从之感,轻拽了拽身边人的衣角,对着僧人微微福身。

    “我还要还愿,就?不在这儿打?扰夫君和大师探讨佛理?了。”

    说完也没等裴景琛多?问,径直推门?离开?。

    青年望着她略显匆忙的背影,并未出声挽留,接下来的话,她不听也好;若是让她知道了,或许又免不了一阵担心?。

    屋中只剩下两个?人。

    玄空端起?桌上?的茶壶,径自倒了一杯茶,示意裴景琛坐下。他轻抚着腕上?的檀珠,沉声道:“世子今日缘何来此?”

    青年不假思索地答道:“来解惑。”

    “那世子想让贫僧解什么惑呢?”玄空反问。

    裴景琛眸中闪过一丝冷意,“我想问大师,梦会不会是真的?”

    玄空摩挲檀珠的手指一顿,“千人千面,虚虚实实,不可妄言。”

    裴景琛垂眸,目光落在茶杯里?清澈的茶水上?,又问道:“大师,倘若两人身陷命数纠葛,该如何破劫呢?”

    僧人叹了口气,并未解答,而是反问道:“世子,你曾对贫僧说,尚书府于你有恩,其中的恩,世子还完了吗?”

    “恩已尽。”青年点头,又道:“如今是情。”

    他曾多?次救下秦姝意,当年的感念早已一笔勾销,可缘何却与她成亲,结为夫妻?根因不过是一句“情”罢了。

    玄空眸光空茫,沉声道:“世子,你与世子妃之间,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

    裴景琛唇角微勾,无奈地笑道:“从十年前就?算不清了。” “非也。”僧人摇头,语重?心?长地说:“世子诚心?相求许多?年,历经艰辛,这才为世子妃求来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虽是孽缘,可也是命中注定。”玄空长舒一口气。

    裴景琛听得有些狐疑,下意识问道:“大师何出此言?”

    玄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世子如今已经能听到世子妃往日的梦境,想必不久后就?能将这些前因后果尽数探查清楚。”

    青年缄口不语,而有些话他也不必再问。

    如今进屋说了这许多?话,他并没有提到能够共感秦姝意梦境的事情。但是玄空有所察觉之后却只提了这一件,想必也是因为不想再说其他的。

    “世子,”玄空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似是想说什么,又有些局促,最后还是开?口道:“有所得必有所失,但不破不立。”

    裴景琛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道思绪,却又立时消散,只垂首道:“裴某谨记大师箴言。”

    青年转身欲走,推门?却见?少女站在院中的古柏下,若有所思,而后伸手摘下一片柏叶。

    玄空见?状,先开?口道:“世子且在此处稍等片刻,贫僧有些话要跟世子妃说。”

    僧人说罢,大步走了过去。

    “世子妃近日可好?”手持佛珠的僧人问道。

    这人站在面前,秦姝意敛去心?中的一丝慌张,干脆迎上?他的目光,不躲不闪,温声回答。

    “谢大师关怀,一切都好。”

    玄空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无奈,“世子妃,往后的事情总是不可预测的,若真要论,还是惜取眼前人吧。”

    少女侧了侧身,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青年,轻声道:“谢大师提醒。世子是个?很好的人,与我这样的恶鬼同处一室,是造孽。”

    “这......”玄空摇头否定,“贫僧知道,当年的种种已然成了世子妃的心?魔,您难免受此掣肘。可贫僧要提醒的是,就?算要破除执念,也莫要失了本心?。”

    秦姝意思索片刻,只道:“谢大师提点。”

    她就?要离开?时,身后的僧人又语重?心?长地提醒道:“世子妃,这世间哪有什么天道?只有人才能称得上?是那个?最大的变数,您能醒过来,实在不易。”

    少女脚步一顿,一时之间有些迷惘,最后仍旧草草告别。

    僧侣口中的箴言总是说一半留一半,剩下的那一半是要靠人自己去猜的。

    可她猜不出来,也不想猜。

    ——

    夏初的风带着临来的燥意,吹得湖面微波轻荡,丛丛云层将日光团团围起?,草长莺飞,敛了半数暑气。

    巍峨肃穆的皇宫内亦是张灯结彩,因着北狄使团将到的缘由,布置的更加庄重?热闹,宫人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后台的舞女们?正忙着换衣服。

    帝后同坐主位,左侧是皇室宗亲,右侧是身着官服的大臣,皆是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放松。

    自大周开?国以来,与北狄之间向来是大小摩擦不断。尤其是北狄那位卧病在床的老首领登基后,为人奸诈狡猾,又极其残忍好战,这几年边关的局势愈发严峻。

    却不料,一场宫变,北狄王竟改了主意,听闻北狄的六王子是个?颇有手段的人物,一夕之间竟然劝动了老首领,化?干戈为玉帛。

    秦姝意作为世子妃,自然也受邀参加了这场迎接使臣的宴会。

    裴景琛虽只是个?挂名的世子,可这次不知为何,竟接了御令,同父亲布置了这场迎接来使的宴会,这几天也是忙的脚不沾地。

    他从前游离于官场之外,上?次派他去扬州收盐引,也是因为高宗自己无人可用,更是因为他和恒国公之间的父子关系。

    作为一个?皇帝,高宗在这些国家大事上?,一向拎得清楚。

    可是这次,竟主动让恒国公世子在礼部挂闲职。裴景琛是裴家唯一的子嗣,裴家又是太子的后盾,有心?人自然能看出其中流露的栽培之意。

    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秦姝意还是不得不承认,高宗在为太子铺路。

    甫想通这一点,她只觉得心?中百感交集,当了这么些年凉薄无情的君父,如今竟也柔下了心?肠。

    少女轻啜一口面前的茶,心?中长叹一口气,算算时间,只怕这位陛下是撑不了多?久了。

    刚放下茶杯,隐隐察觉到不远处的一束视线,她抬眸去看,却对上?萧承豫隐含期待的目光。

    当下人来人往,不好发作,秦姝意只垂下眸子,权当没看见?。

    片刻,秦姝意又瞥了一眼,正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穆王,又蹲下身不知说了些什么,而后起?身向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同时看着青年离去的,还有坐在原处的萧承豫,右手端着茶杯,左手垂在一边,指尖却攥得发白,出卖了他的不悦。

    裴景琛方才忽然站在他面前,严严实实地挡住他的视线,姿态倨傲地警告,“还请王爷自重?,管好自己那双眼睛。”

    “否则,裴某不介意把事情闹得更僵。”青年比他年纪小些,脸上?还带着一抹从善如流的笑容,任落在谁眼里?,都是极和谐的一幅场景。

    可谁能知道,他说出来的话却丝毫不顾及什么情面,尤其是对自己这位三皇子的敌意更甚。

    萧承豫目送着裴景琛离开?,撩袍坐在少女身边,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默契地笑了起?来。

    真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

    可是萧承豫却生不出任何艳羡的心?思,只恨不得将他们?拆开?,无论秦姝意身侧坐的是哪个?男人,他都觉得碍眼。

    近几日他已经不再做那些噩梦,可是梦中妻子的脸却愈发明显,总在他的脑海中晃来晃去。

    至于他那所谓的发妻,自然是如今坐在席上?的世子妃。

    若说只是一场梦,可是梦中的情景又彷佛是亲身经历,而且也确实是他会做出的事,事情演变得正常到让人不安稳。

    裴景琛奉旨前往扬州的前一夜,萧承豫做了最后一场梦。

    他已经登基成为万人之上?的新帝,却无意中得知秦家父子知道了他和母妃的身世,彼时他也曾想过就?此当不知道,将这件事囫囵瞒下去。

    可是母妃却给了他最后的选择,要么秦府满门?抄斩,留秦姝意一条命。

    要么连被贬妻为妾的贤妃娘娘也不必再留,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自懂事起?,母妃就?将当年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了他,多?年蛰伏,萧承豫同样养成了一副铁石心?肠。

    秦家父子的存在就?像是梗在他心?头的一根刺,倘若不除,他终究难以安眠。

    所以他还是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仅用了一天定了整个?尚书府的罪行,甚至将来求情的秦姝意关在殿外,打?入冷宫。

    萧承豫自认不敢赌,人心?向来是最浮动不明的东西,彼时已经被尊为太后的母妃所提醒的话,对他来说终究只是一根导火索。

    真正给这群人判死罪的人,是他自己的疑心?。

    梦醒之后,萧承豫出了一身冷汗,还沉浸在梦中复杂的情绪里?,一时有些微怔,但并不后悔。

    他披衣下床,自顾自倒了一杯水,看着天边高悬的明月,整片夜幕黑沉沉压下来,宛如掩藏着无数秘密的野兽。

    “就?算是真的,可她为何要怪我?”男子抬眸望向月光,喃喃自语。

    时至今日,他依旧在疑惑,就?算是真的,可是他自认也给了尚书府荣耀,何况没有一个?皇帝能容忍下属掌握着能够将自己置于死地的命脉。

    秦姝意既然已经被封为贤妃,尽管被贬妻为妾,后宫中却并未立后,她只是没有中宫元后的名分,却有着恩宠事实,又在伤心?什么?

    他已经说过许多?次,自己是有苦衷的,另有隐情,只是不便告诉她。

    她为何那般刚烈?竟直接在冷宫里?放了一把火,这把他这个?新帝的尊严置于何地?

    今日来之前,他也劝了自己许久。

    想来那不过是一场梦,又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也没必要将心?思放在那样虚无缥缈的事情上?。

    但坐在这儿,见?到不远处的少女的那一刻,才发觉原来思绪早已不受自己的控制。

    恰在此时,外面太监尖细高亢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紧跟着进来一列身着异服的外邦人,正是昨日刚到京的北狄使团。

    满殿的人循声看过去,为首的男子年纪与裴景琛相仿,身形颀长挺拔,戴着一副银质面具,面具上?的图案宛如一道延伸的狼纹。

    青年身着一袭赤色盘领窄袖衣,脚踩乌皮靴,乌黑的长发一半结成发辫,垂在耳侧;另一半则披散在脑后,不显累赘,却露出几分异域的风采。

    他就?这样迎着众人打?量的目光走进殿中,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左手停在胸前,缓缓开?口。

    “北狄百里?昀,拜见?皇上?。”

    百里?昀的嗓音不同于中原人,却也没有大多?数北狄人的粗犷,恰好是在二者之间的中音,温和悦耳,宛如碎玉。

    高宗见?他不卑不亢,自有一道风骨;虽是王子,可礼节周到,心?中的不安也被冲淡一分。

    秦姝意坐在一边,打?量着坐到对面的男子,眸中不由得带了几分探究。

    上?一世死得早,也不知最后这北狄究竟是怎么个?境况,细细想来,内乱也是有的。

    但却正好是在明昭公主和亲之后不久,至于明昭嫁过去的情况,她并没有细心?打?听。

    少女蹙眉细思,她记得有人跟她提过明昭公主和亲之后的事,现在却有些记不清。

    那边,百里?昀已经开?始向坐在主位的高宗敬酒,高宗大喜,席上?亦是一片觥筹交错。

    两国交战无论是对谁,都算不上?好事,劳民伤财,如今能了结,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喝杯酒,也是一件喜事。

    又过了一会,北狄使团中站起?来一个?端着酒杯的老者,颌下留须,眸光锐利,对着高宗拱手。

    “久闻贵朝人才济济,老朽想斗胆求陛下一件事。”

    高宗眉头微皱,这时候提起?来的能有什么好事?

    但北狄人就?坐在席上?,也不好直接拂了他们?的面子,只好笑道:“如今两朝正在交好之际,使臣但说无妨。”

    老者闻言,笑道:“我们?北狄是沿水草而居的国家,北狄儿郎也都是马背上?长起?来的人,从小到大都是饮风沐雨。”

    他的话音一顿,目光扫过在座的大臣和皇室中人,复又补充道:“古语曰弓马、弓马,如今在贵朝宫中,按草原规矩来赛马自然是不合宜。”

    “所以禀大周皇帝,我朝来使想与贵朝臣属比一比弓箭。”老者含笑说完最后一句话,语调微扬,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皇宫之内,公然动武,简直不成体统。

    高宗正要婉拒,却见?外面候着的北狄人已然摆好了长弓和箭靶,只等应战。

    这下当真是箭在弦上?而不得不发。

    高宗的眸中闪过一丝冷意,转头正对上?北狄那位六皇子意味深长的视线,只好讪笑着开?口。

    “百里?王子打?算派哪位勇士来挑战我朝臣属呢?”

    百里?昀露在面具下的薄唇勾起?,笑得人畜无害,“托赫。”

    他话音刚落,身后一个?身形高大壮硕的男人就?站了起?来,胸前腱子肉一颤一颤,两只胳膊上?的肌肉虬劲,扬声道:“王子!”

    百里?昀看他一眼,又朝高宗说道:“皇帝陛下恕罪,我们?这次的使团中都是一群粗人,就?算在北狄也都是一群在军中打?杂的小兵。”

    高宗的神色却更加凝重?,看着他的眼眸也深了一分。

    两国如今是在皇宫里?的比试,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派一位与之身份相符的人。

    胜了北狄,这才能既不折损两朝和气,又不损伤大周颜面。

    可是如今这位北狄六王子先发制人,派出来一个?壮汉,显然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练家子,偏说这是一个?打?杂的小兵,倒为难住了高高在上?的皇帝。

    在座的都是文?官,唯有裴景琛和在外面守着的顾长靖会武,偏偏身份上?又都甩了这个?托赫一大截,就?算赢了也会被人说一句“胜之不武”。 可若是连与之对战的人都找不出来,那又何尝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白白让北狄人瞧一场热闹,还会灭了大周的威风。

    忽然席上?传来青年清冽的笑声。

    “既是比试,百里?王子又何必找个?打?杂的小兵?裴某早在雍州时就?听过北狄人善骑射,不如由......”

    他的话还没说完,殿外却传来少女娇俏的声音,“不如由本宫来比!”

    她的话音娇而脆,人已如一阵风,进到殿中,呆在殿中的众人见?状更是面面相觑。

    少女穿了一身大红色云霞宫装,脚上?穿了一双绣白莲花鞋,一头长发挽成精致的灵蛇髻,宛如一株盛放在夏日的芍药花。

    她冲着主位上?的帝后福身行礼,正要开?口时却被裴皇后冷声打?断。

    “胡闹!这里?有你什么事!赶快下去!”

    裴皇后素来温婉贤淑,鲜少有在众人面前这样发怒的时候,如今却秀眉紧蹙,恨不得亲自下去将这位小公主带走。

    秦姝意却看着站在殿中的少女,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平心?而论,明昭此举虽有些突兀,却也不是不可行;至于裴皇后,爱子之心?人皆有之,何况这是她历经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小女儿,想要阻拦自然也无可指摘。

    如今正值进退两难之际,高宗自然不会放弃这样一个?破局的机会,果然悄悄伸手将一旁生气的裴皇后按住。

    而明昭却侧身看向戴着面具的百里?昀,扬了扬下巴,姿态高傲,宛如一只要强的小孔雀。

    “本宫是大周朝的九公主,萧珞,萧明昭,想要与王子的下属托赫比试。”

    似乎是担心?百里?昀反悔,她又语速飞快、有理?有据地补充道:“本宫虽是大周的公主,可是无论再如何显赫,都只不过是一介弱女子,并不算欺负了你的下属。”

    少女的话掷地有声,北狄早先提议比试射箭的使臣见?横空出来这样一个?牙尖嘴利的刁蛮公主,脸上?神色也变了变,只看着自家王子。

    明昭的话和姿态难免咄咄逼人了些,殿中的文?武百官,连带着坐在一边的秦姝意都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百里?昀眸中却闪过一丝期待的神色,丝毫不觉得自己被冒犯,唇角的笑意愈发真切。

    “公主身份尊贵,恐怕托赫会辱没了您,倘若公主不弃,在下愿与公主比试。”

    青年站起?身,接过长弓,指着殿外的箭靶,笑道:“三局两胜,公主意下如何?”

    “萧明昭!”

    “好。”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明昭只是看了一眼一旁已经站起?来的萧承瑾,眉梢微挑。

    “皇兄不必担心?,我的箭可是父皇和舅舅两个?人一起?教的!”

    说罢,少女还扭头对着高宗和裴皇后眨了眨眼,接过长弓,站到百里?昀身侧,一双杏眼熠熠生辉。

    “可不要因为我是个?女子,就?手下留情啊,百里?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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