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奇遇

    午后三点，《一天》开演了。正是一天中太阳最毒的时候。

    钱悦面对着几十名观众，其中有蒋京雪、他哥、媒体、一直不看舞台光盯着蒋京雪偷笑的小姑娘……之前上完表演课的那个下午，他心灰意冷地从教室走回家，差点中暑。皮肤感受着类似的热度，心境却全然不同。

    他们没有在晴天的怀抱中完成剧目，演出中途忽然下起太阳雨，但没有观众离开。大家牵手谢幕时，手上有汗水也有雨水。结束了，筹备那么久，最终用短短几十分钟画下句号。心脏一抽一抽的疼，从开场到现在没停过。

    钱悦扫视全场，最终目光落在钱乐和蒋京雪身上。前者面无表情，而后者朝他笑了，那一瞬有清凉雨丝滴落在他鼻尖，酥酥痒痒。

    晚上的庆功宴也是欢送宴。因为行程安排，蒋京雪和钱悦需要今晚飞回A市。他们好容易从媒体采访里挣脱，迟到了，《一天》的舞监鲁班一号boy起哄：“罚酒！罚酒！”

    钱悦指指台面：“这不都可乐么，哪来的酒。”

    “哦，那罚可乐！罚可乐！干了！”

    蒋京雪：“……”连读起来好像骂人话。

    小孩们喝了一肚子糖水，肚皮都圆了，拍打还能听到“咕嘟咕嘟”声。钱悦狂拍自己肚子试图复刻，失败。

    大家为了消食，爬上小山坡看星星，繁星满天，蒋京雪“哇”了声，其他人看着他，就像北方人看头次见到雪的南方人。

    “哇——”钱悦很捧场，陪着感叹。

    他大哥熟练拆台，给了蒋京雪一个脑瓜崩：“你‘哇’什么？咱们村的星星不比这多？”

    有星空，将离别，氛围本该伤感，但他们在美景下打了几局王者（蒋京雪开的热点），现场以悲愤为主。交换完联系方式，钱悦和蒋京雪后退着挥手道别。

    大家心中肯定都留下了什么。

    “留下什么，我们就变成什么样的大人。[1]”至少电影是这样告诉人们的。

    ***

    开夜路往机场赶，先去T2送钱乐。本来他打算在国内多待些时日，过完中秋再走，可临时有公事得赶回去。

    虽不能一起过节，但总归是见面了。钱乐看着车窗里弟弟的侧影。

    这次匆忙回来，其实是因为台词事件后他很担心钱悦。隔着网线和大洋，谁知道他过得到底如何。

    多日不见，他弟变得内敛寡言，跟换了个人似的，但眼睛里的烂漫还在。围观了几次彩排，钱乐惊喜于他灵光一现时展露的才气。

    《一天》很好，美中不足的是那名年轻影帝，表现可谓名不副实，有点端着，十分打五点五分吧。而私底下，这名影帝从笑容到小动作，都令钱乐想起从前的弟弟。

    原来爱情那么神奇？能同化两个人？

    无论如何，这趟旅途下来，看到弟弟事业感情皆有收获，钱乐悬空几个月的心终于落地。

    有件玄乎事，他从来没跟人提过。

    台词丑闻曝光的前几天，钱乐他们公司在N市旅游。那是个被Jazz和神秘学萦绕的城市，大家怀着猎奇心态，去了当地有名的算命一条街。打扮各异，各种流派的“高人”在那摆摊。

    看上去就不靠谱。

    全世界都爱搞三人同行一人免单的套路，钱乐被上司拉去凑单。他不信这个，轮到他时就随口问了下钱悦的——然而算命老太的话准得出奇，精确到钱悦过去每一年的人生波动。

    谈到未来，她道：“不久他将为累积的错误付出代价，陷入空前的困境。”随即又话锋一转，“但俗话说，困境也是机遇，我们可以推他一把，至于成功与否，就要看他自己了。”

    “怎么推？”

    “你再给我二十刀。”

    “……”

    他鬼使神差掏了钱。老太说会赠钱悦一段奇遇，当形势有所转机，奇遇自然而然会结束。

    钱乐至今不知所谓“奇遇”指什么，不过有一点她说准了，困境给钱悦带来了机遇。

    到机场时近凌晨，自家弟弟哈欠连天，行动迟缓，臭小子的未来对象倒手脚勤快，第一个下车帮他拿行李。

    到底谁才是亲弟啊？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拖着行李，钱乐单手搂了一下他，干脆道：“走了。”

    今夜月亮圆满，然而刚团圆的人们即将分别。他弟身旁一直绷着的青年，突然上前大力抱住他：“一路平安，哥。”胳膊都一起揽住的那种抱法。

    “……”

    面对突如其来的陌生拥抱和“哥”，钱乐竟不觉得别扭，反而莫名怀念。

    眼眶微微发涩，他轻轻拍了拍他背。

    ***

    静悄悄的夜，情绪流得缓慢。飞机上钱悦说，每次夜晚坐交通工具，看着乌漆嘛黑的窗外，他总觉得自己是一条深海鱼，游啊游，没有终点。

    蒋京雪：“那现在我们是两条深海鱼了。”

    两条鱼凌晨才游回小区。钱悦赖在他快乐老家的沙发上，翻了个身：“今晚我睡这。”

    “哦。”蒋京雪没像上回那样说要睡客房。

    钱悦先洗漱完，一个人在床上滚来滚去，主卧浴室水声未停。他脑海里在过电影，进度条拉回互换后第一次见面的夜晚——他刚回国，跟蒋京雪抢麻小吃，还跟妹妹们打生日视频来着。

    那晚他提出要留下，所以两个冤家在同一屋檐下过夜了。蒋京雪是这个宇宙里，唯一能和他分享“身体互换”秘密的人。他内心空落落，需要战友陪。

    可现在不同了，他不仅是战友。

    他是……

    是什么？

    “你睡，我去外面吹头发。”蒋京雪从浴室出来。

    冷冷的，但是他的光好温柔，他是月亮。

    谁能不喜欢月亮。

    这种又土又咯噔的想法钱悦只能放心里，说出来会被当成弱智。

    直播那晚钱悦半宿没睡，想通了，正常人谁会想嘬自己的脸，他那是喜欢上蒋京雪了。他觉得自己有点臭不要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有可能，癞蛤蟆想摘月那指定没戏。

    无关性向，他觉得蒋京雪不会喜欢任何人类，至少不是自己这种人。

    蒋京雪吹干头回屋，看钱悦还在那打滚：“你不累么？”小年轻就是精力过剩，他困死了。

    “睡吧。”钱悦拍拍床，姿势很像某个经典表情包。

    熄灯并排躺下，蒋京雪发觉钱悦的手不经意靠了过来，二人小拇指相贴，轻轻轻轻的，谁也没挪开。

    绝了，直男心真大。他没多想，问：“怎么样，对明天面试有信心了吗？”

    “没信心，但我已经不紧张了，”钱悦说，“尽人事听天命，绿镇走了一遭，想开了。”

    蒋京雪突然伸手探他脉搏：“你还不够放松，跳那么快。”

    “呃……不是，我……”

    “别想了，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说不定一觉醒来我们换回来了。”他眼皮打架，嘟囔着说完了后半句。

    ***

    六点多蒋京雪就醒了，窗帘遮光效果太好，屋内还黑蒙蒙的啥也看不见。昨晚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俩居然掉了个位置。

    他迷迷糊糊地摸黑去上厕所，解决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好像size不对。

    连忙开灯照镜子，看到的是自己原装出厂设置的脸。

    换——回——来——了——

    [1]《蓝色大门》（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