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烟火

    主创们坐在舞台沿上，自在得像在公园似的，女主角还晃了两下腿。

    来到观众提问环节，一名男生问：“导演好，先表白一下！剧很好看！”

    “这是我第一次看话剧，没想象中的高深莫测哈哈，想请问下导演，如果让你跟没接触过话剧的人安利话剧，你会怎么说？”

    “你好，”导演是名寸头美女：“老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在场有谁是第一次走进剧场的？举下手。”

    不多。

    钱悦悄悄竖起一根食指，就算举手了。

    “话剧并不高高在上，它跟电影、电视剧、小说、音乐、美术等一样，都是讲故事的形式。”

    “它的特点在于‘一期一会’。今天的一切为你而来，它只刻录在你脑海里，没有光碟给你带回家的！即使你再看一场《斑马鱼》，也不会看到跟今天一模一样的演绎。甚至你坐在不同位置，体验都不一样。”

    “至于其它优点，我们听听其他演员怎么说。”她把话筒递出去。

    男主演接过话筒：“话剧舞台设计很酷，场地限制反而让它更有创意。”

    “质感比较真实吧，你如果坐前排，还能数我脸上的毛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另一名演员眉飞色舞地比划。

    “那导演，你觉得未来AI真的会取代真人明星吗？”

    “我个人倒是觉得不会，因为人性里幽微错乱的一些东西最有意思。”

    散场后，丁成荫他们嚷嚷着要打卡附近的网红奶茶。这片是个大广场，晚上热热闹闹，情侣们腻一起散步，还有小朋友在玩荧光竹蜻蜓，朵朵荧光色的花在空中绽开。戏好，天气舒服，钱悦感觉心里的纷扰被晚风吹散了，但他还没有完全从《斑马鱼》的氛围里走出来。

    排队时有路人问他和习星宇要签名。

    钱悦难以下笔，他字出了名的丑，蒋京雪却是练书法长大的，之前蒋京雪让他临摹自己的签名，他拖着拖着给忘了。

    蒋京雪，对不住了。他笔走龙蛇。

    只要够潦草，别人一定看不出他字丑。

    还有路人喊：“蒋京雨，我很喜欢你的《小花裙》！”

    姐姐！无论是人名还是电影名你都搞错了啊！

    ***

    习星宇开的是辆七座车，载他们去宵夜绰绰有余。

    副驾的钱悦一直在暗中观察习星宇。他没网图胖，算是结实吧，脸上刻着岁月纹路，跟当年的美少年形象相去甚远，但还是挺帅的。话不多，基本在笑着倾听，那种笑温柔得像吐真剂，看一眼你就想跟他哭诉八岁时的心理创伤。

    大家聊到习星宇即将公演的作品，钱悦才知道他这两年在话剧界小有成绩。

    营销号总说，习星宇的今天就是钱悦的明天。网上还有个段子：组织决定，以后由钱悦担任“习星宇”一职，原习星宇另有任用。

    我的明天不会有这么好吧……他在心中嘲弄地笑了。

    私密空间，聊着聊着就开唠娱乐圈八卦了，“老丁，你今天拍钱悦，老实说他真有那么帅么？网上是不是吹过头？”

    突然被cue，正喝奶茶的钱悦本尊呛了一下。

    “啧，我只能说，一个人的长相超越平均值太多，会有点非现实感。”丁成荫努努嘴，“帅到有点科幻了，而且身材很好。”

    “哇，那么夸张！”

    钱悦表面上淡定喝奶茶，心里有小人在跑圈振臂高呼。

    “不过硬照表现力没传说中那么厉害。”

    “再帅我也不喜欢，都是流量艺人过来的，宇哥比他强多了，扎扎实实演戏。”

    他放下杯子，心里的小人摔了个大马趴，一嘴泥。

    “别跟我提他苦出身哈，这不是万能挡箭牌，他就不该……不配当演员，机会本来就少，这种无能流量还占着鸡窝不下蛋。”

    “真实故事，周邶你们记得吧？我们团特有灵气的小伙子，之前差一点就签了《当钟声响起》男主，本来已经定了，但资方觉得他不卖座，把男主换成了钱悦。结局你们都知道，口碑票房双扑街啊！服了，这么好的本子，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周邶试上过《当钟声响起》？操……他女朋友说他已经三个月没戏上了，还问我借钱来着。”

    “劣币驱逐良币，他祸害观众，还祸害好演员。”

    “讲个好笑的，我去看《当钟声响起》的时候，旁边正好坐俩钱悦粉丝，一直在刷手机，有钱悦镜头才抬头看一眼，还尼玛录屏。”

    “市场的选择嘛，没有钱悦也有张悦李悦，光盯着他骂也啥没意思。”

    “就一说数字台词的，不该骂？”

    钱悦从后视镜看他们，后排的画面变成九百六十帧的慢动作，如果静音，他们看上去在驱赶一只苍蝇。

    习星宇一直没搭腔，人都是立场影响观点的动物。他曾被架在那个位子上，有些话他不适合说，也说不出口。意外的是，副驾这位也不吭声，专注地盯着外头滑稽的气球人，气球人没骨头，跳的是风想让他跳的舞。扎地，也不算真扎地，飞天，它也飞不了。

    过了个红绿灯，这位新朋友没机会沉默到最后，被拉入战局：“蒋老师你看过钱悦的戏吗？”

    “……”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看过。”一直沉默的青年抬眼笑了，“戏烂，人也烂。”

    最后习星宇岔开话题，众人才终于“放过”钱悦。

    钱悦和习星宇没跟他们去吃宵夜，前者说临时有事，后者说身体不舒服。放下丁成荫一行人，习星宇问：“去哪？我捎你一程。”

    他报了个商场名。

    穿过大桥，他们遇见河面上的几朵烟花，小小的，但也绚丽。不知是谁胆子那么大私下放。

    “好漂亮，”习星宇喃喃，“能不能帮我录一段，想发微博。”

    平淡的一句话，让钱悦眼眶骤然发烫。

    “像我这种艺人，职业寿命跟烟花差不多，‘嘭’，最灿烂的那一下就过去了。”在天空不留痕。

    “你是不是挺好奇我为何跑去演话剧？哈哈，你眼神暴露了。”

    钱悦：“……”很明显么。

    “因为我三十多岁过气后，发现自己出道那么久，就像烟花一样，‘嘭’了下，然后什么痕迹也没留下。很多老粉走了，现在大家提到我的名字，只会说：‘哇，他巅峰时期可好看了，可惜长残了。’”

    “过气后我才开始钻研表演，希望还来得及留下些好东西，为自己，也为那些支持我的人。有点晚了，所以四处碰壁，转型很难。”

    “如果能回到二十岁，我会选择另一条路。”他若有所思。

    钱悦恍然，这些简直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

    “我说那么多，是希望你能帮忙转达给钱悦。我俩以前路线还挺像的，他可以吸取我的教训。”习星宇微笑着解释，“刚刚我注意到你情绪不好，是不是在担心他？你们关系不错吧。”

    “你跟他说，二十岁，那么年轻，与其被生活推着走，不如自己把握主动权。”

    看着前方明亮的尾灯，钱悦在黑暗中用力点头：“谢谢你。”

    习星宇：“我祝他好运。”

    ***

    钱悦在商场下车，径直上七楼。商场都快打烊了，电梯里还是满的，几个抱着娃娃的女生一直盯着他。钱悦眼观鼻鼻观心，目光飘开，与娃娃对视。

    你好，跟我一个模子刻出来但没我帅的小朋友，你没到一米二，可以买儿童票。

    饶是有心理准备，他踏出电梯还是吓一跳。影院大厅基本是女性，每个人身上带点五彩斑斓的黄，近百人挤着，仿佛过年时的金桔树市场。一拨人拉横幅喊口号录像，一拨人在排队领应援，另一拨举着娃娃和电影易拉宝合影。

    其实这个应援色挺好……至少提神对吧。

    作为万桔丛中独一片绿叶，即使带着渔夫帽，钱悦在其中还很惹眼。他埋着头试图避开人流，顶着这张脸，真的很有可能被自己粉丝围殴。

    这里是B市《当钟声响起》路演地，他来纯属临时起意。

    自毁性的，钱悦想看看，自己到底是多烂的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