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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得省俭 这车加工过的木头卖了?2845块。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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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晃晃手里的厚纸卡,“护士专门写了输液时间,到点儿?有人来,不来往东边办公室喊人。你放心家去,我先?照管咱妈两天。”

    姜冬月顿时卡了壳:“呃,那个……”

    “咋的啦,还怕我怠慢咱妈不成?”姜秋红瞪妹妹一眼,从塑料袋里挑出个红彤彤的苹果削皮,“以前咱爹生病都是我来回跑医院,又检查又拿药。高明三十五六那年?割阑尾,也是我伺候,医院几条小路都趟熟了。”

    “你老实听指挥吧。咱们乡下人进城太麻烦,要是一人轮一天,功夫都耗在路上,根本歇不过来,两天倒替着正合适。”

    林巧英附和?道:“是这个理儿?。”

    唉,这要逼上梁山啊……姜冬月不敢反驳,“嗯嗯”地敷衍两声,终于趁姜秋红出去打?热水的空档,把林巧英的病情学了一遍。

    她当然想尽力往轻松处描补,奈何姜秋红并?不傻,听着感觉模糊不清,抬腿就要去门诊找医生。

    姜冬月没办法?,只好把三言两语扩充得仔仔细细,末了道:“医生说最近有北京医院的专家来洪金市会诊,他帮忙给咱妈打?申请再找两个,一块儿?坐车方?便。要是那边同意,差不多七、八天就能到。”

    “人家是专治大夫,几十年?经验,铁定比咱们小地方?的水平高。”

    她语气笃定,既是安慰姜秋红也是鼓励自己?,“我们坚持坚持,咱妈肯定能治好。”

    其实她更?想带人进京,花多少钱都愿意。然而老太太疲病的身体已?然经不起长途奔波,只能等?对方?赶过来。

    “……” 姜秋红沉默半晌,重重地点了下头,“对!”

    说完又瞪姜冬月一眼,“我要是不问,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这么大事自己?扛着吗?”

    姜冬月苦着脸道:“多说多错,我怕咱妈知?道了心里难受嘛。她本来就不想住院……”

    “管她想不想,该住就得住。”姜秋红换只手拎暖壶,偏过头示意妹妹走她旁边,“咱妈只是病了,不是老年?痴呆傻了,她心里明白谁好谁歹,没事儿?。”

    姜秋红这样沉着冷静,无形中给了姜冬月极大的勇气与支持,仿佛肩头重担忽然卸掉了一半,连脚步都迈得更?踏实。

    难怪老辈人讲究“多子多福”,这种危急关头,确实需要同胞亲人互相支撑……

    达成一致后,姐妹俩便开始轮流陪床,白天盯着林巧英输液、吃药,给她打?饭、梳洗,聊些家常琐事,偶尔有力气了扶着到走廊转几步。

    夜里把唐墨送的行军床紧挨着放到病床边,铺开自家的厚被子睡觉,倒也算暖和?。

    如此坚持到月底,北京的专家终于来了。一老一少,老的头发全白,少的脑门锃亮,拎着俩挺重的皮箱子,据说是国外进口的新器械。

    他们仔细翻看了林巧英以前的检查项目,商量半天又开单添了几项,并?教给姐妹俩一些按摩手法?。

    “卧床的病人活动?量都小,容易肌肉萎缩,多按摩对身体有好处。”

    姜秋红大为?振奋,背后偷偷夸赞:“不愧是专家,模样气质都和?普通人不一样,会诊费没白花。”

    她斗志昂扬地等?待检查结果,恨不得化成树长在医生办公室门口,隔一会儿?就抖抖叶子问候。

    然而老天不下雨,凡人无奈何,主治医生和?专家对着台式电脑和?厚厚一沓病例反复斟酌,仍旧没有好消息,最后只调整了两样药品。

    姜秋红不死心:“大夫,你们再看看吧,我妈很少生病,怎么会、会突然病危呢?”

    “人都有旦夕祸福,难以预料啊。”年?老的专家叹口气,眼神悲悯而无奈,“病人情况很不乐观,家属好生照料,可?以尽量延长存活期,但是不要太强求。”

    姜秋红:“…………”

    目送对方?离开,她狠狠擦了把眼泪,哽咽道:“什么狗屁专家,早知?道不如把钱扔了!”

    不,还不如扔了,至少听个响高兴一下。

    “冬月,咱妈咋这么命苦啊?年?轻时没享过福,吃糠咽菜拉扯咱们几个孩子,到老了儿?子不孝顺,还摊上猛病,我真是想想就难受……”姜秋红躲在角落,垂着头呜呜痛哭,眼泪像开了闸的河水怎么也止不住。

    她已?经没有爹了,为?什么连妈也留不住?个贼老天!

    到了这种时候,姜冬月反倒冷静下来,默默地陪姜秋红呆了一会儿?便回病房,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削梨皮:“妈,医生说你肠胃火劲大,容易便秘,要多吃瓜果蔬菜。”

    林巧英费力地动?动?嘴唇,好一会儿?才?道:“妈肚里不饿,等?秋红回来,咱仨分着吃吧。”

    姜冬月:“成,现在少吃点儿?,晚上食堂有大锅菜,炖得挺烂乎。”

    林巧英:“……嗯。”

    第150章 落叶归根(补)) 星期天下午, 唐笑笑转了两趟公交车从市三中赶到人民医院看林巧英,还带了热腾腾的水煎包。

    “姥姥你尝尝,上次我说的包子就是这家, 可?好吃了,每次都排半个?钟头?队才轮到。”

    林巧英倚着?被子靠在?床头?,轻声道:“好,姥姥待会?儿?吃。”

    她最近越发没胃口,喝小米粥都觉着?费劲,身?上自然没有力气,说一句话?至少?喘三口气, 活像老房子里的旧风箱,吭哧吭哧总想?散架。

    喘气累了,干脆连话?也不想?多说。

    唐笑笑来过医院两次, 每次林巧英都高兴地拉着?她的手问这问那, 催她早点回去, 今天明显沉默了。

    唉, 谁生病能有好心情?呀……唐笑笑想?了想?,自问自答地开始讲三中趣事:“姥姥, 你知道我们学校的紫藤萝花架吗?老师嫌个?别同学不注意形象, 在?花架上面挂了四枚小灯泡,天黑自动发光, 明晃晃的。”

    “姥姥,你知道我们班期中测验,谁考了第?一名吗?就是我!嘿嘿嘿~”

    “年级第?一不是我,我是年级第?六, 还得再努力,考进年级前?五有奖励呢。”

    “姥姥, 你记得我小时候那条红裙子吗?我爹翻出来当抹桌布了。真可?惜,本?来想?做沙包。”

    “姥姥,你一定要坚强啊,该吃药吃药,该吃饭吃饭。等过阵子回家,我们一块儿?领笑安去村东头?烧香,折几根柏树枝……” 林巧英安静地听着?,眼眶慢慢湿润了。

    多好的外孙女啊,可?惜她看不到孩子长大成人了……

    “别担心,姥姥没事儿?。”林巧英用力深吸气,抬起胳膊拍了拍唐笑笑的手背,“有你妈和你大姨呢,快回学校吧,晚了、咳咳,赶不上车咳咳咳!”

    姜冬月急忙凑过去拍背,等林巧英缓过气,又给她倒了半杯水慢慢喝。

    “笑笑,听你姥姥的快回去吧,到学校往家里打个?电话?,跟你爹说一声。”

    唐笑笑有点不情?愿,但亲妈和姥姥都催促,她也不好意思拧着?,磨磨蹭蹭地洗了个?苹果,小口小口吃完才离开。

    姜冬月把闺女送到医院门口坐公交,回来颇有些哭笑不得:“妈,你猜笑笑对我说啥?她说‘你们都嫌我话?多,下次来我粘个?胶带封住嘴’,哼哼唧唧地笑死我了。”

    林巧英:“……这个?傻孩子。”

    天色渐晚,姜冬月从包袱里找出厚袜子,准备晚上给林巧英洗了脚换上,想?想?又拿了条新内裤。

    虽然她妈有些别扭,但姐姐说得对,该咋办咋办,干净点儿?总比脏着?强。

    整理完衣物,顺手扫扫地,问清林巧英不去厕所,姜冬月就扶着?她躺下,自己拿了饭盒去外面买饭。

    医院食堂的菜其实不差,可?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住这么久早吃腻了。她先去十字路口买碗牛肉汤,配俩火烧,回来再去食堂打份小米粥。

    要是她妈还没胃口,明天就买点咸菜或者让唐墨从家里捎过来。

    这东西没甚营养,但是特别利口下饭,她以前?感?冒发烧也爱切碎了配馒头?吃,除了太咸没毛病。

    姜冬月仔细盘算着?,试图让亲妈多填点东西进肚,然而林巧英照旧只吃了不到三分之一,夜里等护士查完房,她侧躺在?病床上,盯着?窗户外面模糊的树影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说道:“冬月,咱们明天走吧,我不想?住院了。”

    姜冬月登时一个?激灵,放下手里的袜子挪到床头?,小心翼翼地劝道:“妈,咋突然想?出院了?是不是身?上难受?”

    林巧英刚住院时天天问医生什么时候能走,五天后就不再问了,这还是第?一次旧话?重提。

    “我早不想?在?医院待了。”林巧英望着?闺女,眼神十分平静,“自己的病自己知道,妈想?好了,明天就出院。”

    姜冬月:“^#$%@*&…”

    “妈,你别瞎想?,叫医生听见肯定批评你。”她字斟句酌地开导林巧英,“人家早说了能治,就是老年人底子薄,治起来有点儿?慢……”

    林巧英摇摇头?,虽然幅度很小,但足以打断姜冬月,“好啦,知女莫若母,我还看不透自己孩子吗?”

    秋红和冬月都孝顺,一天天瞒着?哄着?,让她在?医院糟钱治病。可?是她不聋不瞎,哪怕最开始糊涂,白天黑夜地输完两百多瓶液,也应该明白——

    她的病治不好了。

    假如能治好,她就会?像隔壁病房的老头?老太太那样痛快出院,而不是浑身?上下越来越难受,吃的药越来越多,有时候连上厕所都需要搀扶。

    她恐怕没多少?活头?了。

    摸着?良心说,林巧英并不怕死。人活一辈子,无论贫富贵贱,最终都是要死的。何况她年轻时经历过战乱、饥荒、大旱、大水,见过许多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死去,有些躺进薄棺材,有些卷进破草席,有些横尸荒野地,总之各有归处。

    她能活到这把年纪,怎么看也算有福气,该知足了。

    姜冬月:“…………”

    她很想?说点什么,起码安慰一下林巧英,然而命运残酷得堪比秋风扫落叶,半点残渣枯枝都不给留。

    姜冬月甚至不敢去想?,林巧英到底哪天知道了实情?。

    老天爷啊……姜冬月咬紧嘴唇,咽下胸腔深处泛起的苦味儿?,铺开行军床躺下了。

    ……

    转天醒来,姜冬月接半盆冷水洗手洗脸,打叠起精神准备劝说亲妈,结果还没张嘴就被泼了瓢冰水。

    林巧英:“冬月,找医生办手续吧,妈不想?在?医院活受罪了。”

    自己受罪,孩子受罪,连带孙子辈也跟着?受罪。

    不值当。

    “……”姜冬月苦劝无效,搬出医生助阵,又给姜秋红打了电话?,让她尽快来。

    然而林巧英铁了心要出院,非但拒绝输液,甚至不吃饭不喝水,大有以死相抗的气势。

    姜秋红都懵了:“妈,你这是何苦啊?好死不如赖活着?,咱得拿出精气神,争取活到九十九!”

    “你是不是怕花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现在?我和冬月都有钱,再不济还有老黑的板厂,咱们住得起。”

    姜冬月:“求求你了妈,你替我和姐姐想?想?,要这样把你拉回家,我们心里多难受啊。”

    林巧英闭着?眼睛,谁也不搭理,只有眼皮翕动,浑浊的眼泪不停没入鬓角。

    这场面让医生都红了眼,姐妹俩更扛不住,商量半晌后终于决定办手续出院,连当天的液体都没输,十点多就大包小包地回到了石桥村。

    因为提前?往家里通了电话?,唐墨着?急忙慌地将?西侧屋收拾了一通,山西炉也升起来,碎木头?和棒子芯呼呼地燃着?,铁炉盖都烧红了。

    没办法,林巧英住院后姜冬月常常不在?家,唐笑安为了壮胆,挪到了东侧屋和亲爹做伴儿?。偶尔姜冬月或唐笑笑回家,就睡客厅那张加宽过的木床。

    西侧屋一直不住人,为了省煤就没有烧火,加上暖气管离锅炉远,屋子里凄冷得厉害。

    唐墨把锅炉添满炭,中间扎个?眼儿?透气,山西炉同样烧得旺旺的,又烘被子又灌热水袋,堪堪抢在?母女仨进门前?把屋子整出个?模样,脑门都冒了汗。

    姜秋红把林巧英扶到床上躺好,夸道:“老黑真勤快,一个?大男人在?家过得有模有样,上次我来看笑安,孩子头?脸也干干净净,可?比高明强多了。”

    “那年我生静静,让高明在?家看着?成富、成强,他几天功夫把俩小子捯饬得像挖煤工,就差坐街口拉二胡要饭了。”

    唐墨不敢顺着?大姨子说姐夫坏话?,“嘿嘿”笑了两声:“家里馒头?不多啦,我上村东头?买几斤花卷儿?,吃起来软乎。”

    姜冬月:“拿个?盆吧,要碰见卖豆腐脑的打半盆,我在?家煮锅米汤。”

    “行。”唐墨应了声,到厨房挑个?铝盆放篓子里,跨上电动车匆匆出门。

    回来时不但带着?花卷和豆腐脑,还有烧饼、糖糕、凉拌菜,以及提前?十分钟放学的唐笑安。

    “姥姥!”小家伙开心地扑到林巧英床边,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得比星星更亮,“姥姥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妈妈去医院总不带他,爹有时候带他,有时候不带,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姥姥了,呜呜呜~

    林巧英伸手摸了摸外孙子毛茸茸的脑袋,低声道:“姥姥也想?笑安啦。”

    “我就知道姥姥最想?我!”唐笑安得意地翘起尾巴,扭头?控诉唐墨和姜冬月,“你们偏不带我,哼!”

    他毕竟年幼不知事,看不透大人们的沉重和隐瞒,只以为“生病才住院,出院就是病好了”,满心欢喜地绕着?林巧英跑来跑去,又把前?阵子做的树叶标本?拿出来炫耀。

    “姥姥你看,这个?是杨树叶,这个?是枫树叶,这个?是梧桐叶,像不像渔网?”

    林巧英笑道:“像,太像了。”

    不得不说,家里有个?孩子就是热闹,不知不觉便冲淡了那股压抑的氛围,几个?人难得簇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吃了顿午饭,还约定明天包饺子。 许是心情?松快的缘故,林巧英比平常多进了半碗粥和俩糖糕,瞧着?脸色也比昨天更好些。

    姜冬月稍感?安慰,下午特意拎着?饼干与零钱找陈大娘烧香,晚上又在?自家天地台上供,虔诚地跪了一会?儿?并祷念老天爷保佑平安。

    唐墨跟着?念了念。正所谓“三藏取经,逢庙必拜”,甭管灵不灵,至少?心里好受一点儿?。

    万一老天爷开眼,出现什么奇迹呢。

    夫妻俩暗自期盼着?能有转机,奈何生死之事从不因普通人的愿望而改变,离开医院后,即使?姜冬月悉心照料,姜秋红天天往石桥村跑,林巧英的身?体状况仍然迅速下滑,勉强支撑小半个?月后,已经虚弱得下不了床,胳膊腿也浮肿得厉害。

    姜冬月想?把她送到医院再住一段时间,林巧英死活不同意,费力地喘着?气要求回魏村:“落、落叶归根,我要住自己家,不、不能……在?外面。”

    其实她一出院就应该回魏村的,可?是贪心不足,总想?多看看笑笑和笑安,一拖二拖地竟然耽搁到下雪,真是没出息死了,唉。

    姜冬月强忍住眼泪,低声道:“妈,你再坚持两天,我把房子拾掇干净咱们就回去。”

    说归说,她今天跑到魏村晒被子打扫,明天拉煤球生火,后天洗涮锅碗瓢盆,各种借口用了个?遍,直磨到腊月二十二后晌才和姜秋红一块儿?载林巧英回去。

    进屋刚安顿好没多久,姜春林兄弟三个?来了。

    第151章 知足了 自从?亲妈被赶出去住土坯房, 姜冬月就和兄弟仨断了来往,逢年过?节从?不走动,赶集出摊儿?或回魏村时碰到, 也是头一扭各走各的,关系比普通乡亲都不如。

    从?前日子难过?的时候,她偶尔会想“讨饭绝不经过?你?们门前”,后来熬出头了,又变成“哪天你?瘫床上我一定送两斤饼干”,整个?在脑子里排演了一出翻身穷人把歌唱。

    如今时隔数年突然见面,姜冬月心里那股憋屈愤怒不知道啥时候全散了, 甚至能心平气和地打招呼:“大?哥、二哥、秋宝,你?们来了?进屋看看咱妈吧。”

    “嗯,来看看。”姜春峰和姜秋宝面上有些讪讪的, 含糊应了声往屋里走。

    姜春林倒跟没事人一样, 背着手阔步向前, 皮大?衣的金属扣在冬日惨淡阳光下闪闪发亮, 明显修剪过?的脑袋也高高昂着四处打量。

    也对?,毕竟院子是他的, 得摆一摆主人翁的谱儿?。

    姜冬月撇撇嘴, 把拧干的衣裳晾到塑料绳上,然后蹲墙角捡柴火。

    这是唐墨专门从?板厂拉来的, 怕不够烧,还找隔壁买了两百多块钱的。因为捆得太多,三?蹦子过?桥头时很费了番力气。

    几?分钟后,奇形怪状的碎木头装满大?半布袋, 看分量差不多了,姜冬月便拎着去屋里做饭。

    刚靠近门口, 就听见林巧英的哽咽声,透着不容错辨的喜悦和满

    足:“好?……来了就好?啊。”

    姜冬月心头一叹,掀开棉门帘进屋,发现姜秋红冷着脸坐在床头,兄弟三?人组则站在对?面围着亲妈说话。

    她不想凑过?去扎堆,索性独自拖个?小板凳到炉子边忙活,一边煮小米粥一边把家里带的现成吃食倒炒菜锅等会儿?热,接着削红薯皮、剥花生?,横竖占点心思不闲着。

    姜家兄弟姐妹里,除了姜秋红之外,嘴皮子都不怎么利索。姜春峰和姜秋宝尤其尴尬,你?一句“咱妈瘦了”,他一句“想吃啥吃啥”,干巴巴得仿佛烧过?夜的煤炉渣。

    姜春林话最多,不过?说的都是他家里事:“妈,你?歇着吧,甭惦记孩子们。少?民?分配到农业局了,跟少?波一样,都是国?家干部,铁饭碗。少?波比他多干两年,升官了,有个?老局长特别看重他,前途远大?呢。”

    “少?丽大?学毕业了一样包分配,都吃国?家粮食,不用我们操心……”

    他炫完两儿?一女,感觉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总结道:“妈,天不早了,我回去吃饭,改天再来看你?。”

    说着冲姜秋红摆摆手,“大?姐,你?跟冬月仔细照顾咱妈,缺啥上我家里要。”

    姜秋红翻个?白眼:“屁话少?说,轮不到你?在我面前充人。”

    NND,几?十年没给亲妈掏过?一分钱,这会儿?装什?么大?瓣蒜?真该降道旱天雷批死不孝子!

    “不是我说你?啊大?姐,你?这急脾气得改改了,给外甥树个?榜样。”姜春林拢拢袖子,嘴里“啧”了一声,转身招呼姜春峰和姜秋宝,“走吧。”

    “哎。”兄弟俩紧随其后,像三?颗高矮不同的葫芦依次滑过?门帘,很快出了院门作?鸟兽散。

    屋里,姜秋红起身给林巧英擦口水和眼泪,忍不住骂道:“瞧春林那德性,简直癞蛤虫莫上椿树,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缺啥上我家里要~”她捏着嗓子模仿姜春林,“狗东西,当自己是干部下乡啊?真特么能装腔作?势!”

    姜冬月:“姐姐你?别生?气,他们仨知道来看看咱妈,就算良心没黑透,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我心里忒膈应。”姜秋红把手帕扔水盆里,撒点洗衣粉泡着,“春林和他媳妇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养出来的儿?子闺女反倒挺出息,接二连三?地上大?学,莫非应了那句‘歹竹出好?笋’,隔辈沾咱爹的光了?”

    姜冬月正在倒开水冲奶粉,听见这话打鼻孔里哼一声,不屑地道:“少?民?不知道多大?,少?波今年好?像二十七八了,这个?岁数的小伙子就算没成家立业,也该知道个?好?赖。他生?来就是奶奶抱着,当心肝养了十几?年,亲爹把奶奶撵出去装不知道,这么些年没说给奶奶送半口吃的,算什?么好?笋?”

    “姐姐你?别看姜春林现在吹得人五人六,好?像多风光,老了有他受罪的时候。”

    姜秋红想想真是这么回事儿?,瞬间将那点不平气抛到脑后:“对?,我不眼气他,他苦日子在后头呢。”

    林巧英安静听着,满脸皱纹动都没动,只有一双眼睛时不时看看闺女,再看看屋里的物件。

    她已经老了,临终前见见孩子们就满足了。

    至于孩子之间的争执,她不想管也管不了啦,只盼着孩子们在她死后能稍稍走动,别断了亲缘,唉。

    姜秋红可不知道亲妈的愿望,否则一定会把白眼翻到天上去,就这种兄弟,别说走动了,她多看一眼都嫌晦气!

    姐妹俩说话间,小米粥咕噜咕噜地开了,姜秋红舀半勺热汤滚一滚碗底,倒掉后磕两个?鸡蛋,重新舀汤打散,再用盘子扣住,放在炉子边温着。

    她妈身体太差,吃不进多少?东西,米油泼鸡蛋有营养,凑合喝点儿?,吃多少?算多少?。

    姜冬月则把奶粉搅拌均匀,等没那么烫了,泡两个?圆墩墩的鸡蛋糕,端到床边把林巧英扶起来,一勺一勺慢慢喂,“妈,咱先垫垫肚子,待会儿?再吃饭。”

    林巧英配合地张嘴,直到吃不下才摇头:“饱了咳咳咳!”

    姜冬月忙拍背喂水,等林巧英缓过?来,给她换了个?热水袋偎着,然后收起碗勺,摆桌子准备吃饭。

    照顾病人是个?辛苦活儿?,她和姐姐必须吃饱,无论如何都不能倒下。

    就这样坚持到腊月二十八,除了高明来过?两次,唐墨每天跑一趟,或送点东西,或帮忙干这干那,姜春林三?家谁都没来过?。

    搁以往姜秋红必要去村里找熟人唠唠,痛骂三?个?无良兄弟,但短短几?天林巧英的身体每况愈下,有时候甚至意识模糊认不清人,需要往肚里灌药吊命,所以姜秋红根本没精力做别的,直到中午出门倒垃圾,看见邻居新出嫁的闺女回娘家,才猛地一拍大?腿:“糟糕,把春妮给忘了!

    春妮是林巧英最后生?的女儿?,因为当时家里太穷养不起,送到山沟里托给一户绝嗣的老太太,甭管条件咋样能捡条命。

    姜秋红往那边送过?几?次粮食,来往略多些,姜冬月只见过?这个?妹妹两次,一次是老太太过?身,一次是春妮结婚,算算约莫十几?年了。

    “不行不行,我得赶紧出发。”姜秋红边说边摘钥匙,“管她来不来呢,咱妈这种大?事得跟春妮招呼一声。”

    说完骑电动车走了,速度快得像一阵风。

    姜冬月:“……”

    她在原地待立片刻,余光瞥到巷子口有个?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立马扭身去家里拿扫帚和对?联,比划着往门框两侧贴。

    还没怎么动作?,那身影已挺直腰背,一溜烟儿?拐弯了。

    呵,良心黑透的狗东西,早晚遭报应……姜冬月呸了一口,从?兜里摸出透明宽胶带,三?下五除二把对?联贴齐整,又匆匆将天地对?、仓官、灶王爷等神码贴上,还往林巧英挨着的那面墙贴了个?红彤彤的“身体健康”和小福字。

    她当然明白姜春林偷偷摸摸的瞧一眼是什?么意思,不外乎快过?年了,盼着亲妈早死早了,顶好?能在除夕之前发丧,啥都不耽误。

    她偏不能趁了狗东西的意!

    她今天二十八贴对?联,明天二十九包饺子,后天还要迎新年放鞭炮呐!

    姜冬月压着气进屋剁白菜,隔三?十分钟就给林巧英翻个?身,防止她一个?姿势太久了难受。

    剁碎的大?白菜挤干汁水,姜冬月又开始剁姜末,顺手切几?片放案板角落,留着泡红糖水。

    正要起锅炸粉条,林巧英喘着气问道:“秋红去哪儿?啦?”

    姜冬月忙凑近点,大?声说道:“姐姐去买东西了!明天上供!”

    人心易变,何况春妮从?小没养在家里,她不敢贸贸然说出来,怕勾起林巧英的伤心事,便扯了个?借口。

    林巧英自然听不出来,断断续续说了几?句话,被闺女扶着喂了点儿?奶粉和鸡蛋羹,闭上眼睛睡着了。

    姜冬月心头发酸,干脆不停地干活儿?,万幸姜秋红赶傍晚顺利回来,并?附带了好?消息:“春妮有了,B超是个?男娃,她想初二过?来,坐亲戚家汽车,稳当。”

    要说姜春妮也是命苦,自幼亲妈不在身边,男方家也没公?婆,成婚后怀孕了没发现,不小心就流产了。

    因为身子没有养利落,这么多年一直没动静,千盼万盼地总算又有好?消息了。

    姐妹俩都挺高兴,林巧英也跟着露出了笑意:“好?,我妮儿?有孩子啦……”

    她最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话没说完就想阖眼,姜秋红忙握住她的手:“妈,你?坚持住啊!春妮初二就来看你?,回娘家!”

    林巧英费力地动动嘴:“等、等咳咳……二。”

    意思是等到大?年初二。

    姜秋红:“对?!咱得等一等,过?个?团圆年!”

    气死姓姜的不孝子孙,叫他们插香不冒烟,烧纸不起火,在魏村名声烂大?街!

    揣着点儿?报复心思,姜秋红特意买了三?千响的鞭炮,除夕守岁到十二点,立刻用竹竿挑了这串鞭炮,挂在梯子上噼里啪啦地炸响。

    浅灰色烟气混着香烛味儿?飘散开来,躺在床上的林巧英忽然睁开眼,嘴里迷糊不清地说话。

    姜冬月在她旁边和衣守着,仔细听了会儿?才听清她在问是不是过?年,急忙道:“过?年啦!今年是蛇年,我们都在家里过?年呢!”

    林巧英:“蛇年……我、我多少?岁了?”

    姜冬月凑到她耳边:“七、十、一、岁。妈,你?今年七十一啦!”

    林巧英胸口缓慢起伏着,似是想说什?么,但很快又闭眼睡过?去了。

    这一睡直到第二天十点多方醒,走街串巷拜年的人大?部分已经各回各家,只有小孩们在外面呼朋引伴地玩闹。

    “初几?了?”林巧英侧躺着,眼神明显比前阵子清明,”是不是初二了?”

    姜冬月摇摇头:“今天初一,明天是初二。” 林巧英:“春林他们、拜年了吗?”

    “没,那个?王——”姜秋红话说半截,突地变了脸色,“王、往这边走呢,应该快到了吧。”

    说着冲姜冬月猛打眼色,让她兑温水拿毛巾,“你?找找咱妈那身新衣裳,我给咱妈洗洗脸,梳拢头发。”

    “?!”姜冬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脸颊血色尽褪,游魂般走来走去,手脚都不自觉微微发颤。

    然而林巧英异常平静,整饬一番后让闺女把自己挪到椅子上坐着,举两面镜子前后照,看到脑后发髻顺顺溜溜地没歪,高兴地笑了笑:“大?年初一,有个?过?年的模样。”

    姜冬月哽咽道:“妈,好?看,特别好?看。咱村这么多老太太,数我妈最好?看。”

    姜秋红比语无伦次的妹妹强些,知道抓紧最后这点时间:“妈,你?有啥不放心的事儿?,尽管跟闺女说,我上刀山下火海都给你?办妥!”

    林巧英喘了会儿?气,低声道:“不叫春妮来。”

    姜秋红:“知道了妈,我这就给春妮打电话,不叫她过?来。她怀相很稳,一定能生?个?大?胖小子,给你?添个?外孙。”

    林巧英点点头,吃了几?口鸡蛋羹,似乎了却心事的样子,默默地坐了一会儿?。

    然而几?分钟后,她忽然开始掉眼泪:“春林、春峰、秋宝……还有少?波他们,咋不来拜年?”

    此时此刻,林巧英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楚明白,她生?育了三?儿?三?女,全部成家立业,唯一没养在身边的小闺女,嫁了个?老实女婿,有了男娃傍身,日子早晚能过?红火。

    她老了干不动活儿?,有闺女给她养老,从?不挨饿受冻,还有新衣裳穿,有新被子盖。

    后来生?了病,闺女把她送医院花钱治,治不好?回家养着,每天好?吃好?喝。

    她这一辈子,比死鬼丈夫多活二十年,多见许多事,多享许多福。

    她该知足了。

    可是……可是仨儿?子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啊!为什?么一个?个?都不来看她?

    她是亲娘啊!是生?养他们的亲娘啊!!

    林巧英边哭边诉地语不成调,最后几?近嚎啕,任凭俩闺女怎么拍抚安慰也没用,仿佛要把一生?积攒的痛苦全哭干。

    “姐姐,”姜冬月“腾”地站起来,眼神发狠,“你?看着咱妈,我去叫姜春林他们过?来。”

    大?年初一,没有不给亲妈亲奶奶磕头拜年的道理!

    姜秋红泪眼朦胧:“咋、咋叫啊?”

    姜冬月:“我有办法。”

    说完踹翻提篮,扯开一条白麻布,急匆匆写了几?个?字就往外跑。

    拜年都是赶早上拜,再晚恐怕来不及了。

    ……

    乡下习俗,春节当天除了去拜年,不能去别人家走动,但家家户户都敞着门,寓意迎新接福,开门大?吉。

    姜冬月很快就跑到了姜春林家,她没进屋,踩着满院碎鞭炮屑高声喊人:“姜春林!姜春林!你?快出来!”

    姜春林皱着眉头撩起门帘:“干啥呢冬月?大?过?年的鬼吼鬼叫。”

    姜冬月:“你?装什?么傻?咱妈快不行了,你?赶紧叫将姜春峰、姜秋宝还有少?波、少?民?过?来,咱妈见了人才走得安心。”

    姜春林两手一摊,似乎挺为难:“你?俩侄子都是公?家活儿?,脱不开身,等那个?……”

    “闭嘴!”姜冬月恨声打断他,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姜春林,我不是来找你?商量的!你?赶紧带人往咱妈那边走,装也要装出孝子贤孙的模样!”

    “我告诉你?,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今天我就把话撂这儿?了!如果咱妈咽气之前,见不着她心爱的儿?子孙子,发完丧我立刻去纪委门口戴孝!去姜少?波单位找领导!看看是谁丢人现眼混不下去!”

    她边说边抖开那条白麻布,“不孝子孙 猪狗不如”八个?大?字格外显眼,开头空出点儿?地方,明显是留着填名字的。

    姜春林瞬间瞳孔骤缩:“你?!你?疯了吧?!”

    “我说到做到。”姜冬月恶狠狠地刮了姜春林一眼,把麻布往前一扔,转身走了。

    ……

    当天傍晚,林巧英在儿?孙环绕中溘然长逝,享年七十一岁。

    彼时夕阳已渐渐沉入云层,西边金黄橙红的晚霞深浅交错,远看像半幅展开的翅膀。

    她坐在亲手栽的杜梨树下看着,不知不觉便闭上了眼睛,面色安详。

    ……

    ……

    第152章 不遗憾 停灵三天后?, 姜家人正月初四正式为林巧英发丧。

    不?知道是怕姜冬月豁出去闹事,还是为了?挽回一点儿颜面,姜春林几乎磕遍了?全魏村找乡亲们帮忙, 还请了?两个?吹唢呐的老师傅,呜哩哇啦地奏了?几场哀乐,声震屋瓦。

    “还是小英有福气啊,生前孩子们管吃管喝,身后?事也办得体面。”

    “谁说不?是呢?她去年病了?挺长时间,秋红和她妹妹一直在医院伺候着?,可?比老强爹享福多了?, 鼻子生疮都没人搭理!”

    “老强爹没闺女?嘛,都说养儿防老,其实咱村上了?岁数的都知道——咳咳咳!”

    “说那些干啥, 人活一辈子不?就图个?儿孙兴旺, 巧英的五个?孩子都成家立业了?, 光孙子辈十来个?, 春林家俩儿子捧铁饭碗,多有出息呐。”

    “哎, 前头快散吉利馍了?, 赶紧过去占个?地儿……”

    姜冬月坐在角落休息,顺便竖半只耳朵听?别人闲聊, 意外发现她妈在老人堆里?很受羡慕,不?禁有些感慨,从兜里?摸出块芝麻糖塞嘴里?慢吞吞嚼着?。

    她胳膊腿没劲儿,脑袋也晕晕乎乎的, 很可?能守灵时冻感冒了?,回去得喝两包感冒冲剂。

    对了?, 唐墨大清早开三蹦子驮笑?笑?和笑?安过来,冻得也不?轻,还是买一大袋冲剂吧,再买一袋板蓝根,全家都喝点驱驱寒。

    她从腊月二十二就住在魏村没回去过,不?知道家里?变成啥样了?,旧院那几只鸡下蛋么……

    正漫无?目的地想着?,余光瞥见姜秋红和一个?矮壮男人朝这边走,姜冬月忙起身打招呼:“姐姐,卫国,你们来啦?七大爷那边都说好了??”

    矮壮男人即郑卫国,姜春妮的丈夫。初一那天两边打电话商量,定了?他来奔丧。

    因为林巧英已经过世,很快会进材入殓,镇子孙钉,春妮急匆匆赶来也见不?着?最后?一面,且她这次怀孕着?实艰辛,不?该奔波受刺激。

    郑卫国是个?实诚人,怕路途坎坷耽误事儿,今天凌晨三点就顶着?头灯从山里?出发。除开随礼的零钱,专门背了?两口袋花生送姜秋红和姜冬月。

    “俺、俺家春妮说,她没给咱妈尽孝,全仗恃两个?姐姐,东西好赖不?能空跑这一趟。”

    他明显不?善言辞,磕磕绊绊将媳妇交代的话倒出来,脖子脸都憋红了?。但早晨送葬时又很坚决,非要站在姜秋宝后?面,而不?是和高明唐墨作伴。

    “俺替、替春妮送亲妈,不?能充女?婿,该哭就得哭,该磕几个?头就得磕几个?,要不?春妮生气了?咋整?”

    姜春林脸色难看,恨不?得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夫踹进树坑,但家中老人出殡,到场的不?是本家亲戚就是关系好的乡亲,生面孔格外显眼,加上郑卫国说话有口音,一听?就不?是邻近人,吵闹起来铁定遭笑?话。

    思来想去,姜春林硬将那股气咽下去,听?着?管事的指挥行动,完全不?搭理郑卫国。

    乡下白事都由男丁操办,他才是主家,管什么杂毛鱼扑腾,切~

    姜秋红一看姜春林憋屈,那是打心眼儿里?高兴,她非但牢牢护着?郑卫国,还顺势当着?管事长辈的面,提出给林巧英竖碑,顺便给她爹也竖一块。

    这年头乡下坟地立碑的少,一般靠树枝、石块等做记号。年头近或者标志明显的尚且好辨认,有些年代久了?,风吹雨打草木枯荣,不?乏认错坟头烧错纸的。

    郑卫国立刻要摊钱:“把俺春妮的名儿刻上去,以后?烧纸了?好找。”

    姜春林:“^#$%@*&…?”

    你个?山沟沟穷庄稼汉冒充啥大款?净特么会找事儿。要不?是模样依稀对得上,他简直怀疑姜秋红故意找人恶心他!

    然而立碑是正经事,凭谁也挑不?出错,姜春林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还要稍作推辞:“摊什么钱,大哥自己出就成,你们要想尽点心意……”

    姜秋红:“春林说得对,他是长子,承了?爹妈的房子地,是该自己掏钱。我就不?凑热闹了?,让春林占个?上风头吧。”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找七大爷定石料吧。”姜冬月趁机补一锤子,“我刚才见他在门口吸烟,我喊他去。”

    七大爷是魏村唯一的刻碑匠人,因为生意萧条,平常也刻些木头玩具卖。一听?姜家要立碑,他赶紧应下来,没多会儿就敲定二尺高的中等石料,并找姜春林要了?定金。

    被迫“占上风”,姜春林脸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饶是如此,姜秋红和郑卫国仍然不?放心,晌午吃完大锅菜,特特撵着?七大爷回家,让他先描字,勾画到石碑上面。

    “弄好了?,咱们六个?名字都有,算大伙儿给爹妈竖碑。”姜秋红压低声音,“气不?死姜春林,略略略~”

    郑卫国晃晃手里?的纸:“刻上去啦,印子浅,以后?慢慢凿。”

    姜冬月忍不?住笑?了?:“那就好,咱爹咱妈知道了?准高兴。”

    三人坐台阶处聊了?几句,等太阳自正南偏向西边,管事的开始招呼人,就结伴去坟地覆土,将棺材彻底埋起来,堆成高高的坟包。如此便算送葬完成,以后?每年按时烧纸祭拜就行。

    重新回到村里?,乡亲们已散地七七八八了?,只有姜春林媳妇和几个?请来帮忙的在洗涮碗筷。姜春林和姜秋红媳妇贯来遇事往后?靠,早不?见人影了?。

    兄弟仨埋土时挨了?姜秋红的白眼,这会儿故意撇开姐妹俩找旁人搭话,话里?话外亲热得很。

    姜秋红不?甘示弱,把高明、唐墨和两家孩子都喊来认人,跟郑卫国互相介绍,末了?道:“日子越过人越多,我家五口,冬月家四口,等你家春妮生了?,咱们两代人能凑十二个?。过年走动起来,少说摆三张大桌子呢。”

    郑卫国咧嘴直笑?:“对对,大姐说的对!”

    三辈子不?出姥娘家门,他今天可?算知道春妮的脾气随谁了?,哎。

    众人寒暄几句,看天色不?早,便将高明买的半扇猪肉捆到郑卫国后?车座,唐墨从家里?拎的绒布包袱给挂车把上,浩浩荡荡地送他到村口。

    “快回去吧,路上慢着?点儿,等春妮生了?记着?打电话,我们去看看她和孩子。”

    “好嘞!”

    郑卫国骑着?自行车匆匆离开,姜秋红把他们村小卖部?的电话抄了?一份给姜冬月,又嘱咐两句,便率领自家大部?队走土路回高家屯。

    通向石桥村的路在另一边,唐墨调转三蹦子:“咱们也回家吧。”

    姜冬月:“嗯,回家。”

    从前她一个?人拖儿带女?,还没来得及混出模样林巧英就病了?。那时手头没攒多少钱,一边拼命挣一边四处借,还得种地掰棒子,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后?来治不?动了?回魏村,亲妈闭眼前仨兄弟谁都没露面,丧事也办得潦草,过身当天匆忙出殡,慌得掌勺大厨差点买不?齐白菜豆腐。

    送葬回来,脚底尚沾着?坟头的泥,姜春林便做主把家里?东西分了?,什么铺盖褥子、桌椅板凳、水壶煤球……统统收拾干净,连那张用了?十几年的旧凉席都没剩下。

    院门咔嗒一锁,她和姜秋红没地儿落脚,只好放弃烧头七的打算,带着?金银元宝各自走人,往后?几十年没踏进过魏村半步。

    如今风水轮流转,唐墨好好地开着?板厂,笑?笑?和笑?安健康伶俐,亲妈活到七十一岁妥帖送走,春妮也怀了?娃娃……怎么看,她都不?应该遗憾了?。

    世间行走的人千千万万,万万千千,几个?能有重来一遭的运气呢?

    姜冬月自认想得明白,可?是当魏村那些熟悉的庄稼草木越退越远,一排排房屋变成模糊起伏的黑影,她仍然止不?住地眼眶泛酸,眼泪扑簌簌掉落。

    “妈,给你。”唐笑?笑?懂事地递上卫生纸和手绢,顺便用被子裹严实腿。

    她妈肯定感冒了?,不?能再受冻。

    姜冬月擦擦眼泪鼻涕,深呼吸缓了?一会儿,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低声道:“妈没事儿,你俩在家怎么样?听?你爹的话吗?”

    话音刚落,唐笑?笑?点头,唐笑?安摇头,姐弟俩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地僵住了?。

    姜冬月:“……”

    爹是精神娘是胆,她在魏村住了?整整十二天没回家,又卡着?过年的关口,俩孩子眼看别人家热闹团圆,自己家冷冷清清,心里?肯定不?好受。

    笑?安乍跟亲妈分开这么久,今天猛一见面就撇了?嘴想哭,这会儿神色仍有些怯生生的。笑?笑?大几岁略好些,但她清楚姥姥回不?来了?,哭得太恸,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

    唉,两个?小可?怜儿……

    姜冬月把孩子搂得更紧,时不?时问些家常话,从“有没有杀鸡炖鱼”、“贴了?几幅对联”到“拖拉机车头要贴出行平安”、“明天初五放鞭炮崩五鬼”,耐心哄着?一双儿女?,那丝久别的生疏很快被亲昵取代。

    唐笑?笑?安静地靠着?她,唐笑?安则扭来蹭去地像条毛毛虫,“妈~我的奖状坏了?,回家你帮我粘起来好吗?”

    姜冬月:“行,妈弄点儿浆糊,保证粘得看不?出口子。”

    “像粘对联那样?对了?妈,今年旧院门神是我贴的,我踩着?凳子,姐姐帮我递。”唐笑?安手舞足蹈地描述自己的功劳,忽然开始发愁,“妈,姥姥突然没有了?,以后?过年我们怎么办啊?”

    爹说姥姥回家过年了?,所?以他一直盼望初二来姥姥家,还买了?羽毛球,准备让姥姥当裁判。

    哎呀傻弟弟!唐笑?笑?忙偷摸伸脚提醒,不?小心踢到姜冬月,顿时尬住了?。

    “没事儿,”姜冬月安抚地拍拍闺女?,又呼噜一把儿子的小脑袋,“明年的事明年再说吧,姥姥会保佑我们的。”

    老话总说“好死不?如赖活着?”,经历多了?就会发现,“好死”其实非常困难。

    尤其对年老病重的人而言,无?论?生前贫富贵贱,人生的最后?时刻都很煎熬,虚弱、衰败、疼痛、麻木……甚至一呼一吸都散发着?腐朽味儿,仿佛半只脚已踏出人间,随时要飘向他界。

    所?以林巧英住院时喜欢孩子们来探望,挪回魏村就不?再让晚辈靠近,有时候还会发脾气往外撵姜秋红和姜冬月,一个?人躺屋里?哭会儿。

    死亡真的太残酷了?。

    大人们一天天提着?心,直到最后?入土为安,但对无?知无?觉的小孩子来说,确实很突然。

    姜冬月揉揉儿子:“睡会儿吧,睡一觉咱们就到家了?。”

    唐笑?安想说“我不?瞌睡”,可?他今天拉着?姐姐的手哭了?好几次,现下又被亲妈搂在怀里?,哼唧两声,刚过桥头就呼噜噜睡着?了?。

    第153章 牛骨汤(补) 姜冬月累得够呛, 回家后结结实实睡了三天才歇过劲儿?,看日历已经正月初八,新年都过一半了, 赶紧锁门关窗烧热水,洗头洗澡洗衣裳,把自己里外里收拾干净。

    然后对着?镜子剪掉四指长?的头发?,修修发?梢发?尾,顺便给唐笑笑剪个斜刘海,再用筷子小心烫弯一点儿?,翘起的弧度蓬松在太阳穴两侧, 简单却好看。

    唐笑安十分羡慕,强烈要求换新发?型,但他和唐墨腊月底在平村镇剃了俩葫芦瓢, 这会儿?刚冒出短短的发?茬, 根本没?法下推子。

    “你?试试嘛~”唐笑安眨巴着?水汪汪的圆眼睛, “我不用修刘海, 也不烫头发?,剪一下下就好了。”

    “……”

    姜冬月实在见不得小儿?子这副模样?, 思量一番后, 给他在头顶剃了个五角星。

    剃完发?现不匀净,五个角明显有大有小, 又在脑袋两侧各剃了三条道,从短到长?排列。

    质量不够数量凑,反正小崽子没?啥审美,就图个新鲜。

    果然, 唐笑安对着?镜子照了照,等不及洗头就窜出门炫耀了, 小步伐迈得要多拽有多拽。 “看,我的新发?型!”

    “我妈剪的,五角星和闪电。”

    “你?不能减,你?的头发?长?,可以烫卷毛!”

    “到时候我们一起烫吧,你?往左边卷,我往右边卷。”

    在头顶剃图案尚未流行的年代,唐笑安这个不甚完美的发?型足够他傲视群雄,晌午回家时身后居然缀了几条小尾巴,想央姜冬月给他们也剃个同款星星。

    姜冬月:“……?”

    “正月不剃头,剃头死舅舅”在乡下流传甚广,理发?馆都是二月初一开?业,她可不敢在别家孩子头上瞎倒腾,好言好语地哄了几句,每人发?两块核桃酥才打发?走。

    关起门教育唐笑安,“你?舅舅不孝顺,以后也不来往,咱们在家想剃头随便剃。你?同学的舅舅是好人,看见外甥正月剃头多伤心啊。”

    唐笑安认真道:“妈,你?那是封建迷信,不算数儿?。”

    “我爹说啦,封建迷信要不得,社会主义接班人……人最厉害,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姜冬月:“??!”

    好个唐老黑,她不在家都给孩子乱讲些什么?真是的。

    晚上临睡前数落唐墨,唐墨颇为冤枉:“我都不知道啥时候说过一遍笑安就记住了,笑笑天天揪着?他补课,也没?见他记得多结实。”

    实事求是地讲,唐笑安成绩并不差,上学后每次考试都能领张奖状,去年期末还考了班级第一名?,把全家高兴坏了。

    但他从没?拿过满分,不是数学粗心算错,就是语文?缺字漏笔画。唐笑笑觉得弟弟这样?学习不扎实,以后上初中会吃亏,加上心里苦闷,年前放了寒假就把唐笑安扣在家里补习,每天开?俩钟头小灶。

    唐笑安明白姐姐是为他好,指挥干啥就干啥,额外安排的作业照样?认真写,但嘴巴免不了越噘越高,背后找亲爹足足做了三把小木枪求安慰。

    “可能岁数小坐不住,再大点儿?就好了。”唐墨边说边将湿袜子搭暖气?片上,“要是笑安像笑笑一样?好学,咱家说不定能出俩大学生呢。”

    姜冬月轻声道:“慢慢来吧,等孩子上大学,咱俩就该老了。”

    “嘿,你?也有算错账的时候。”唐墨关好门,坐床边冲姜冬月掰手?指,“笑笑今年麦天考高中,高中三年考大学,算算没?几年功夫啦。”

    姜冬月忍不住愣了愣:“……对啊,没?几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咱俩好好干,争取买辆小汽车,等笑笑上大学了开?车送他,我看电视里都这么演。”怕勾起姜冬月伤心,唐墨东拉西扯地展望了一会儿?美好未来,拱进被窝准备拉灯才想起正事,“我这几天把板厂攒的那堆木头锯完了,初十正式开?工,明天领你?跟孩子去青银县逛逛吧。”

    本地普遍破五开?工,晚些的初七、初八,姜冬月疑惑道:“咋开?工这么晚?”

    唐墨“啪嗒”一声拉灭灯,在黑暗里挠挠头:“我一个人在板厂干啥都不得劲儿?,棚子里攒了三车木头没?卖,就等你?回来呢。”

    他侧身搂住姜冬月,声音低低的,“没?有老板娘,老板心慌得不行,多歇几天再开?工。”

    姜冬月脸颊发?烧,整个人像泡进了微烫的池水里:“嗯。”

    ……

    乡下地界藏不住秘密,何况姜冬月过年都没?回来,别说石桥村的乡亲了,连村头鸡鸭鹅几乎都知道她在魏村照顾亲妈又发?丧了。

    马秀兰自然也不例外,初二趁唐霞回娘家,又是嘲姜冬月白费力?气?糟践钱,又是骂唐墨软骨头掌不起家,干啥全由着?媳妇,叭叭叭地埋怨了老半天。

    唐霞本就和大哥一家关系差,自从李建军找工作没?沾上光,被迫进城打零工,钱少事多离家远,更是把面子功夫都扔了,连着?三年没?给侄子侄女发?压岁钱。

    前两年唐墨觉得她手?头紧,偷偷给李木子和李木轩发?十块二十块,给她塞两三百,今年不知道为啥转了性一毛没?出。

    唐霞心里憋气?,坐着?小板凳跟马秀兰诉苦,母女俩越说越投机,生生嗑了五斤炒瓜子。

    当时不觉怎样?,第二天喉咙就肿了,喝水仿佛针扎似的疼。

    刚恢复差不多,唐霞立刻骑自行车奔到石桥村,进门脚撑没?停稳,就急乎乎地问马秀兰:“妈,姜冬月从她娘家回来了?”

    她来得挺巧,唐贵与?刘小娥在外面出摊,唐旭阳在板厂干活,唐耀阳也在村西疯跑,家里就马秀兰一个人刷翁鞋,说话?没?啥顾忌:“早回来了,初四那天我去小卖部打青酱醋,正撞见老黑开?三蹦子带她。那脸色黄得呀,难看死了。”

    “哎哟,这就难怪了。”唐霞自去屋里装一兜瓜子,坐板凳上翘着?腿,“她娘家有仨兄弟,老大媳妇的妹妹你?猜是谁?就是西康村那户卖烧饼的!建军他妈经常买烧饼,论?起来挺熟识呢。”

    “妈你?离得远不知道,姜冬月在她们村儿?可威风了,仗着?有点功劳,白事说咋办必须咋办,吐口?唾沫就是钉,活把她大嫂气?病了,二嫂也进卫生所输液了……”

    唐霞添油加醋将自己听说的消息糅杂在一起,狠狠泼了姜冬月几大盆污水,临了拍拍胸口?,“我早看冬月嫂子心肠硬,没?想到手?段也辣,竟然能压住娘家三兄弟,好像还把两个侄子给骂了,嫉恨他们吃公?粮,啧啧啧。”

    马秀兰叹气?道:“嗨呀,她要没?点本事,能挑拨得你?大哥跟妈离心?会叫的狗不咬人,会咬人的狗不叫,你?以后多防着?点儿?。”

    唐霞:“我现在躲着?姜冬月走,以后过年也躲着?走。大年初一上坟,谁看见她不嫌膈应?”

    乡下人每年给逝者烧两回纸,清明和周年。林巧英在春节过世,按习俗确实需要初一烧纸祭拜。

    唐霞说得痛快,话?音落在马秀兰耳朵里,就有点不对劲了,“千年王八万年龟,谁能活成王八岁数?对上哪天咽气?是哪天。”

    “嗨呀,我就那么一提,妈你?甭往心里去。”唐霞匆忙将舌头拐个弯儿?,“大嫂是挺孝顺,可惜她妈脑筋太轴,放着?亲儿?子不用,天天住大哥家吃喝,住医院恐怕没?少花钱。”

    马秀兰立刻沉了脸,鞋刷子“桄榔”扔台阶上:“谁说不是呀?问老黑他啥也不吭,给冬月瞒着?盖脸面,打量别人不知道呢。”

    在马秀兰看来,唐墨无论?怎样?疏远都是亲儿?子,血脉关系超越一切,所以年根底下趁着?姜冬月长?住魏村,跑了好几趟劝唐墨捏紧手?指缝。

    庄稼汉挣钱不容易,这边花多了那边就少,怎么能把钱扔给外人? 结果唐墨并不领情,笑笑那丫头片子还敢冲她甩脸色,简直是猪油蒙心,忒糊涂了!

    “妈,你?想开?点吧,大哥现在满心满眼全是他媳妇,咱们自家人比不了。”唐霞阴阳怪气?地拱火,“今天我刚走过桥头,就听陈嫂子说他俩跑青银县买了半扇牛肉,寻思着?能喝口?汤呢。进家门一看,你?这儿?连根牛毛都没?有。” 马秀兰哼了一声:“哪来的牛肉呀,还半扇?你?大哥买的净是下水料,白给我都不要。肯定是冬月的主意?,撺掇老黑整那些花哨东西。”

    唐霞:“唉,啥时候我学会大嫂的本事就好了,自己指东女婿不往西,真叫人羡慕。”

    马秀兰对亲闺女的事情格外敏感,听见这话?都没?顾上骂媳妇,慌忙问道:“小霞,你?今天咋一个人回来?没?跟建军又吵架吧?”

    “没?有,建军在家带孩子呐。自从上次公?爹骂了他,老实多了。”唐霞把瓜子盘端出来,咔咔地嗑个不停,“他蹲监狱我在家守着?,整整三年哎,搁谁家不得把这样?式儿?媳供起来?”

    “对了妈,我大嫂还卖衣裳不?她要关张了给我捎信儿?,弄几件便宜的随便穿穿。”

    “不好说呀,改天妈去探探口?风……”

    * * *

    姜冬月对婆婆和小姑子的算盘一无所知,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只要不犯到她眼前,爱怎么叨叨就怎么叨叨。

    如果真敢犯过来……咔嚓!

    姜冬月用力?跺开?最后一块牛脊骨,长?长?地松了口?气?:“看你?爹干的好事,刀都快豁牙了。”

    昨天全家人逛青银县,开?门的店铺太少,没?买着?什么衣裳,只挑了洗衣粉、香皂、洗头膏、两捆衣架和两个新脸盆。

    准备走的时候,碰见屠宰场工人拉着?整整一排车牛下水叫卖,唐墨不知道抽哪门子疯,非要买副骨架,“炖熟了喝汤,有营养。”

    那骨架剔得都泛白了,根本没?有肉,姜冬月坚决反对,商量来商量去,到底买了十斤牛脊骨、五根牛筒骨、一大块牛肝。

    东西是好东西,价钱压得也低,就是太难处理,撒了粗盐泡搪瓷盆里浸着?,前后换了四次水,仍瞅着?不大干净。

    唐笑笑:“妈,没?事儿?,我择完韭菜再洗一遍。”

    “别折腾了,直接焯水吧。”姜冬月将牛脊骨扔进搪瓷盆,牛肝捞出来切成半寸厚的宽片。

    下水熟得快,不能和骨头一块儿?焯。

    分两批焯过水再洗掉浮沫,姜冬月重新起锅,把牛骨牛肝和葱姜蒜、干辣椒、陈皮香叶等调料一股脑全放进去,盖上锅盖小火慢熬。

    她计划熬一锅高汤,但是普通锅盖没?那么严实,水开?后越熬越少,没?到傍晚就凝成了糊,只能端下来晾着?。

    姜冬月蘸筷子尝了尝,发?现味道挺不错,晚饭时便舀了一勺煮面叶,用蒜苗炒牛肝,还摊了半盆韭菜鸡蛋饼。

    全家都喜欢那股咸鲜滋味,唐笑安尤其吃得欢实,像头快活的小猪崽:“妈,明天还吃面好不好?”

    姜冬月笑道:“行,明儿?晌午擀面条,卧荷包蛋。”

    她过完年瘦了十来斤,唐墨和孩子也掉了膘,是该吃点有营养的补补。

    随后几天里,姜冬月每天换着?花样?做饭,正月十五用最后那点牛骨汤底涮了火锅,等唐笑笑十七开?学,才点燃一挂鞭炮开?门做生意?。

    店铺里囤的全是秋冬厚衣裳,现在卖并不占优势,幸亏质量和款式都过关,加上狠心降价,又有各种小赠品,过完庙会差不多出清了九成,剩下的只能妥善保存,留着?今年入冬后再打折销。

    姜冬月关起门盘了盘账,发?现赚得还行,便到万通市大包小包地批发?春装,顺便买了两袋子皮筋和发?饰,放自家店里慢慢卖。

    大钱靠命小钱靠勤嘛,能多挣一点儿?是一点儿?。

    庙会后没?几天就是惊蛰,数场细雨淅沥沥地飘散下来,天气?迅速转暖,满大街深色棉服都换成了浅色毛衣薄衫,石桥村也喧喧嚷嚷地热闹起来。

    三年一届的村民选举到了。

    第154章 下功夫(捉虫) 这年月乡下的村委会和党支部都是三年一换, 虽然各村情况略有差别,但总体看来流程日渐正规,对候选人的要求也比以前高。像西康村、高家屯那?种板厂多、村民?较富裕的, 竞争更加激烈,每次换届都是镇政府重点观测对象。

    石桥村地方小,动静相对没那?么大?。前年村民?选举投票时,除了陈老根因?为岁数太大?被?刘晓康顶了会计的岗,其他干部一个都没挪窝,选完该干啥干啥,场面十分?平和。

    但今年气氛明显不同, 一个是陈爱党早早放出风声要参加竞选,一个是镇里派车大?喇叭广播,鼓励群众积极参与本村事务, 行使各项权利。

    村里人听懂听不懂的另说, 反正挺有效, 呼啦啦多报了十几个名字, 一轮筛下来还剩八个,全是没当过干部的新面孔。

    “哎哟, 今年咱村热闹呀, 老汉活半辈子了没见过恁些人抢官帽,真稀奇!”

    “千里去当官, 为了吃和穿,人家够资格的都试试呗。”

    “这群人我就看爱党能行!他当过好几年书记,东山再起容易得?很。”

    “赵成功干得?也不赖啊,上次在大?队投票, 比第二?名多了三百来张票,大?伙儿都支持!”

    “风水轮流转, 姓赵的都干六年了,换个人新鲜新鲜。”

    “切~姓陈的以前还干过九年呢,你咋不嫌腻歪?”

    “谁当支书不是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选上了多给咱村出力昂!”

    眼看人群里陈赵两家说着说着就呲火花,乡亲们忙扯开?话?头打圆场,没多会儿便各自?散去,跑相熟的人家过道里聚着,或高声谈笑或低声议论,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

    唐墨如今开?着板厂,不像以前砂光那?样忙碌,一大?早就跟着凑热闹,在外面晃悠到十一点半了才回家,瞧着脸色又兴奋又别扭,俩鼻孔都不知道咋喘气了。

    “怎么啦这是?”姜冬月把切碎的蒜瓣倒进炒菜锅焖着,一边端碗盛饭一边指挥唐墨摆桌子,“今天有白菜粉条、芹菜花生豆,待会儿再捞几个茶叶蛋。”

    唐墨三下五除二?放好桌凳,顺手?拿个苹果削皮:“你没去街上不知道,东一撮西一撮地到处是人,都忙乎拉票呢。”

    说着压低声音,“小贵子今年又竞选了,看架势挺足,穿得?人模人样,比爱党还像那?么回事儿,啧啧啧。”

    姜冬月惊讶道:“他卖烤串不是挺挣钱吗?前阵子还要买门市呢。”

    自?从唐旭阳拆伙,唐贵和刘小娥的“好吃炸串”店没撑几个月就散了,重新回归三蹦子模式,逢集摆摊卖烤串。

    不知道是吸取了教训还是怕再丢脸,这回两口子坚持住了没雇人,也没有偷工减料,慢慢地干起来了。除开?马秀兰因?为分?账问题,和刘小娥狠吵了几架,可谓一切顺利。

    月初姜冬月去平村镇磨绿豆杂面,恰巧碰见唐贵叼着烟打听闲置门市,吹得?那?叫个头头是道,连开?业吉日都选好了几个,要送洪金市找大?仙掐算。

    “小贵子咋想的?小娥一个人可干不起来买卖,咱村干部好像挣不了多少钱。”姜冬月边说边冲洗茶叶蛋,擦干后用?刀切成两半。

    这盆茶叶蛋腌得?咸,吃一整个有点齁,半个正正好。

    唐墨:“谁知道他一天天琢磨啥,脑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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