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川岱小世界（修）

    “我是一位来自远方的旅人……”

    这是何等可怕的能力！

    明明是从未听过的语言, 却能让他们所有人领悟其中的含义！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们的脑海中说话……

    他们的思维被入侵了！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 邪神的呓语？

    “你们好, 特德加人，我并没有恶意……”

    闻言，特德加人的腿, 抖得更厉害了……

    呃, 他的行为，好似产生了什么误会？

    林苏陷入了沉思。

    突然, 有人站了出来，他伸出双臂，伏倒在地，向这不知名的邪神，行了特德加人最高的大礼，他狂热道：“伟大的神灵，是我们召唤了您。”

    “阿萨塔！”人们惊呼道。

    不错，这走出来的人，正是阿萨塔。

    虽然阿萨塔因为枪支和萨德亚起了争执, 但祭祀这么重要的事情，他自然不会缺席。

    几百年了，几百年了, 他们特德加人的仪式上，终于又出现了一位神灵！

    阿萨塔当然知道这是一个邪神, 可是这又怎样？

    难道这个邪神, 还能比那些外乡人, 更残忍邪恶, 暴虐狰狞吗？

    只要能够实现他们的愿望，让特德加人变得强大，让那些外乡人受到惩罚，他愿意向邪神奉献上自己的生命和灵魂！

    哪怕他死后，灵魂将在无尽的烈火中受尽折磨，他也无怨无悔……

    很快，这些祭台下的特德加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是啊，邪神又如何？

    他们特德加人的神灵已经消失了，现在唯一能救他们的，就只有邪神！

    “伟大的神灵！”

    “行走在人间的神祇！”

    于是乎，像阿萨塔一样伏倒在地的人越来越多，特德加人像被海浪拍过一样，哗啦哗啦地跪下，跪倒了一片。

    林苏的神识在世界查了查资料。

    原来如此，“反回响，必邪神”吗？

    林苏若有所思，看来自己被特德加人当成了邪神……

    当然，他要做的事，肯定……应该和邪神不一样吧？

    就在林苏查资料的过程中，特德加人的表情已经完成了从惊恐到狂热的转变。

    苍老的祭司拿起拐杖，在特德加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来自远方的神灵，您是应我们的呼唤而来的吗？”

    “如果您能回应我们的请求，我们愿意献上我们的一切，包括我们的生命和灵魂……”

    不知名的邪神开口了：

    “特德加人的祭司，我对你们的生命和灵魂不感兴趣。”

    “你们的生命和灵魂，应当属于你们自己……”

    特德加人一愣，这个神灵，听起来似乎……挺友善温和的？

    而祭司却心中一酸。

    是啊，特德加人的生命和灵魂，应当属于他们自己……可是如今，又有多少特德加人被套上枷锁、沦为奴隶了呢？

    特德加人被邪神的话所感动，只有萨德亚，心中生起了浓浓的警惕。

    真是可怕的、擅长玩弄人心的邪神！

    不过一句话，便让特德加人放下了戒备，产生了共鸣。

    “起来吧，特德加人……我并非神灵，只是一位在虚空中行走的旅人和商人……当然，我知道你们很难相信我的话……那么，便姑且称我为商人吧。”

    “神，我们怎敢出口亵渎的字语！”祭司惶恐道。

    “好吧。”邪神说道，“随你们怎么称呼。”

    祭司更加惶恐了：“您的仁慈和慷慨，让我们汗颜。”

    这时候，见邪神迟迟没进入话题，阿萨塔终于忍不住了，他开口道：

    “伟大的神灵，求您回应我们的呼唤，我们愿意化作您最充实的仆从，为您带来您想要的一切……”

    “阿特塔！”祭司连忙训斥道。

    不料邪神却开口道：“特德加人，我并非为回应你们的愿望而来，你们所呼唤的，也并非是我。”

    “伟大的神灵，请您饶恕我们的无礼！”特德加人又哗啦哗啦跪倒了一大片。

    然而他们的内心却充满了绝望。

    这个新出现的神灵，也要舍弃他们了吗？

    但是特德加人，并非易于屈服的种族。

    哪怕面前的是邪神，他们也不愿放弃。

    就在其他人想要开口之前，萨德亚站了出来。

    萨德亚左膝朝地，向邪神行礼道：“来自远方的伟大神灵，原谅我们不知道您的名讳，您是隐秘的化身，虚空的旅人，而我们只是凡间的虫蚁……渺小的虫蚁，又怎能认知巨兽的全貌？”

    “然而纵使我们渺小如斯，也亦有不屈的意志，和滔天的怒火！”

    “我们的仇人啃噬着我们的血肉，踩踏着我们的白骨，用特德加人的贫苦和灾难，铸造出了繁荣和昌盛的文明……”

    “伟大的神灵，请指引我们方向吧！”

    “如何重铸特德加人的荣耀？”

    “如何刺破外乡人的石心？”

    “勇敢，不屈，团结，争先，永不放弃……向强者挥刀，与弱者同行，这是特德加人的盟约。”

    “我们愿在特德加人的盟约下，化作您最锋利的剑刃，为您摘取一切胜利的果实……”

    “特德加人不求您的回应，只求您的指引……”

    不愧是首领，这说话就很有技巧。

    刚开始就先说了一顿自己的无知，表示虽然我们不知道您的名讳，但您这样伟大的神灵，就不要和我们这种无知的虫蚁计较了。

    接着又表露了自己坚定和外乡人为敌的决心，特德加人的目标很明确——

    复兴特德加人的文明，同时让侵略者付出代价。

    随后又表示，他们不是没有原则的，就算是和邪神做交易，也还是要遵守特德加人的盟约。

    最后还道，我们也不是非要你帮我们实现愿望，你只要给个指引就好了。

    ——事实上，特德加人也知道，如果要靠神灵实现他们的愿望，其实是十分艰难的。

    如今，他们的敌人，是这个世界上赫赫有名的大国，富裕发达，而特德加联邦，早就分裂成了一个个部落，名存实亡，贫苦又落后。

    如果想要依靠许愿，直接改变世界的局势，那么特德加人要付出的代价，将是巨大的。

    萨德亚甚至都怀疑，就算他们积攒百年的供品，都不一定能支付得起许愿的代价。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萨德亚是绝对不会和邪神做交易的，尽管这个邪神看起来很友善，但邪神始终是邪神。

    在历史上，凡是回应了人类的邪神，都对人类世界，造成了巨大的灾难。

    最有名的，便是数百年前自称黎明之神的邪恶神灵，祂举办了一场巨大的神祭，攥取了大量的黄金和宝石，并要求平民献上无数美丽的少女。

    祂穷凶极恶，荒淫暴虐，贪婪好色，而且喜好看人们自相残杀，在祂的土地上，每天都有无数特德加人死去。

    凡是忤逆他的人，都会被处以火刑。

    最后，还是当时神庙的大祭司，借助了太阳神的力量，方制裁了邪神。

    而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

    ——尽管萨德亚不知道，那所谓的邪神，只是一个掌握了召唤语的人类，但是因为过去神庙的夸大宣传，再加上漫长历史中，故事的渲染和失真，特德加人对邪神的可怕深信不疑。

    自从特德加人的神灵消失后，邪神也随之消失殆尽，萨德亚本以为，这些邪神，也随着特德加神灵的消逝而消亡，万万没想到，此刻，竟然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邪神！

    古往今来，与邪神做交易的人类，从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然而，特德加人，却已经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太久了，久到几乎看不到希望。

    失去了保护神庇护的他们，根本无法和其他国家抗衡。

    可现在，新的神灵就在面前！

    祭台下的特德加人，眼中又燃起了光芒，那是希望和复仇的光芒。

    萨德亚虽然是这个部落的首领，却也阻挡不了人们向邪神许愿……更何况，他也不愿阻拦。

    只是比起让其他失去理智的特德加人来和邪神交流，倒不如他自己来，至少能够减少特德加人注定要向邪神付出的，惨痛代价。

    萨德亚一字一句地斟酌着，以卑微的姿态向邪神请求，以展现他们的臣服。

    眼前的邪神，似乎和历史中出现过其他邪神不同，没有邪神会拒绝信徒的奉献和进贡，并且拒绝回应信徒的愿望——就算是无法实现的愿望，过去的邪神也只会暴怒地朝信徒们发泄，嫌弃他们进献的供品不够多，然后不容置疑地要求他们提供更多的供品。

    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邪神，萨德亚不知道，祂降临这里，是因为听到了特德加人的愿望，还是仅仅出于好奇？

    祂自称来自虚空的旅人，那么是否意味着，祂只是在这里短暂休憩？

    祂自称漫步星空的商人，那么是否意味着，如果特德加人能拿出足够价值的东西，便能和祂开展交易？

    这不知名的邪神，是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全新神灵，以前从未被历史记载收录过，这也意味着，特德加人对祂毫无了解。

    萨德亚亦分辨不出，祂说的话是真实的？亦只是祂的伪装？

    但这邪神既然来到了特德加人的土地，并和他们产生了交流，那么这便是他们特德加人的机会。

    众所皆知，神灵，只能回应一个种族的请求。

    而邪神，则都是充满了欲望的。

    萨德亚不相信，邪神降临在他们面前，就仅仅是为了和他们聊天。

    不得不说，如果林苏表现得很积极、很期待，话语很有煽动性，看起来很是希望回应特德加人的愿望、和特德加人形成进贡和被进贡的关系，那么也许萨德亚会对林苏的出现更加谨慎，怀疑这个邪神有什么不可告知的目的，从而组织特德加人的鲁莽尝试。

    但是现在，林苏一副可有可无的态度，似乎对特德加人是否信仰他并不在意，甚至不愿意回应特德加人的请求……总感觉像风一样，似乎一吹就会跑的感觉，反倒让特德加人，包括萨德亚，心中出现了一股紧迫感，迫切地渴望将这个邪神留下。

    “伟大的神灵，请告知您的需求，特德加人是最勇猛的战士，我们会为您带来最让您满意的供品……”萨德亚低下头，卑微地说道。

    他们也不说什么让邪神回应他们的愿望了，只希望知道邪神想要的东西，让神灵愿意倾听他们的声音，给予他们提示。

    果然，邪神开口了：

    “特德加人，我不需要什么供品……正如我之前所言，我是一名行走在虚空的商人，信奉着等价交换的原则……”

    “凡付出，必有收获。”

    “凡索取，必有代价。”

    祭台下的特德加人仔细倾听，全神贯注，一个字也不肯落下。

    “你们当然可以与我进行交易，这是商人的权责。”

    特德加人精神一震，知道戏肉来了。

    “掌握着交易职权的伟大神灵，请您告知无知的虫蚁，如何才能与您进行交易？”祭司上前询问道。

    “我们虽然没有如钢铁般不灭的体魄，亦没有如火炮般爆裂的威能，却也愿意为您砍下最凶猛野兽的头颅，替您挖掘流淌着黄金的河流……”

    “就算是蛰伏在大地之下、永堕深渊的罪恶黑泥，我们也愿意为您寻来……”

    罪恶黑泥，指的就是石油。

    特德加盛产石油，然而这种珍贵的化工原料和神灵祭品，带给特德加的，就只有毁灭和灾难。

    外乡人从特德加掠夺走了石油，用来进贡给他们的神灵，完成外乡人的愿望，只留给特德加满目疮痍的土地。

    所以，在特德加人眼中，石油是罪恶的。

    因为科技的垄断和神灵的消失，他们无法利用这种原料，然而这种看起来无用的原料，却能在外乡人的手中，化为对付他们的武器。

    ……当然，如果特德加人的国家神还存在，一切就截然不同了。

    不过现在，听到特德加人的话，邪神却沉默了。

    不，我不需要石油，林苏在心里默默道。

    也不需要面目狰狞的、死不瞑目的野兽。

    由于国家神的存在，这个世界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向神灵献上供品。

    其实国家神这种消耗供品、实现愿望的方式，很符合等价交换的原则。

    供品所蕴含的能量越多，能实现的愿望就越大。

    这对林苏的修炼非常具有借鉴意义。

    毕竟林苏的修行体系有些过于唯心了，等价交换以“价值”论，而非能量，至于“价值”大小如何界定……反正看人，看心。

    不过国家神这种好歹和物质靠点边的唯心主义修行体系，其唯心法则浸染程度，自然比不上完全看心的林苏。

    林苏自然可以向下兼容，创造接口，成为一个有脑子的“神灵”，和智障神灵形成本质区别。

    国家神们的接口，林苏也已经研究出来了，可以说是它们的神名、召唤语，反正就是指向这个国家神的东西。

    在遥远的过去，国家神前面的定语还没有那么多，凡是这个国家的，希望神灵回应的呼唤，都会指向国家神，在那个时候，人人都可以向神灵许愿，他们甚至不一定要说出口，只要在心中想着愿望，而且呼唤神灵指向性也并不一定要明确，就算是模糊的呼唤，也能和神灵许愿。

    后来，阶级分化，统治者为了垄断权力和神灵的力量，逐渐召唤神灵的方式增加了种种限制，比如说要说出哪些话，要做出哪些动作，并且人为创造了神灵的真名，又在神灵的真名前加了种种前缀。

    林苏也能适应这个世界的法则，给自己搞个召唤语，创造接口，回应人们的呼唤。

    不过问题是，林苏虽然现在是破虚境修士，但他的神识还达不到覆盖整个世界的地步，力有未逮，不像是国家神，源于所属文明人类的集体意识，只要是这个文明的人，无论身在何地，一旦输入正确的“密码”，就能接上国家神的“网络”。

    总之一句话，其他国家神的服务器都是世界的，林苏的服务器却是区域的。

    此外，国家神都是机器客服，机械化、流水化地面对人们的呼唤，林苏却是一个人工客服，若是天天有无数人在他耳边叫他的名字，怕是脑子都要炸了。

    可见国家神虽然是人工智障，但人工智障也有人工智障的好处。

    此刻，回到现在。

    邪神开口了：

    “我需要的不是能量，而是价值。”

    “世界上的每一样商品，都有属于它的价值。”

    “而衡量不同商品价值的媒介，便是货币。”

    邪神的声音里带着赞叹：

    “尽管人们已经对货币习以为常，但货币，却的的确确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它是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必然的产物，亦是构成文明的基石。”

    “正如我所说，我是一名商人，商人不会拒绝任何一笔上门的生意……你们可以带着货币，或者其他一般等价物，来与我做交易。”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

    我，邪神，打钱。

    而听到邪神的话，特德加人心中一喜。

    虽然邪神需要的东西和过去的神灵不一样，但对特德加人来说，区别不大，不过是把以前的供品换成货币罢了。

    然而邪神接下来的话却给他们浇了一捧冷水。

    “我并非真正的神灵，亦无实现所有愿望的能力……”

    “你们可以从我这里获得两种东西——”

    “有形的具物，和无形的知识。”

    “特德加人的荣耀，当由特德加人自己赢取……”

    国家神诞生于古往今来人们的愿望。

    人们渴望祂们能够实现他们的愿望。

    说起来可能有些拗口，但国家神，可以说是一种愿望神，为实现人们愿望而生的神灵。

    这种能力其实极为可怕，唯心主义极强，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扭曲现实法则。

    幸好，国家神实现愿望还需要人类献祭能量，仍然保持着一定的物理法则，不然简直就是作弊。

    不过林苏却不是什么为呼应人类请求、实现人类愿望而生的神灵，自然也不能像国家神一样，能够为了人们的愿望，直接扭曲现实的规则。

    ——除非当初林苏修太清道时，观想出了愿望神。

    尽管在这个世界的人们看来，林苏的能力同样神乎其神，几乎能满足他们的一切需求，但二者其实是有本质区别的。

    国家神实现人们愿望的方式，源于它们出生时就被赋予的职能，而林苏实现人们愿望的方式，则来自于他一步步修炼出来的修为和力量。

    比如同样想摘下天上的某颗星星，国家神可以扭曲现实让星星直接出现在许愿人的面前，而林苏则可以施展斗转星移让星星自己飞下来。

    此外，国家神很死板，非要足够的能量供奉，林苏则能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

    而等到了修为高深之时，林苏同样能扭曲现实——事实上，他现在就能做到一部分了。

    而听到邪神的话，特德加人面面相觑，神色中都有些茫然。

    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林苏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迂回型神灵。

    一般能实现就能实现，不能实现就不能，怎么还有送给他们工具，让他们自己尝试的呢？

    而萨德亚的心里则掀起惊涛骇浪。

    怎么会有……这样的神灵？

    没有实现人们的愿望，却教给人们实现愿望的知识和工具？

    不过，虽然邪神拒绝了直接实现他们的愿望，但特德加人并没有因此颓废，反而开始燃起了熊熊斗志，准备收集货币与邪神做交易。

    他们希望能从邪神交易的商品中，找到复兴特德加人的办法。

    永不放弃的意志，早已纂刻在特德加人的血脉中。

    为了避免自己受到大量的骚扰，林苏给特德加人留下了一个天平，代替召唤语，作为召唤他的唯一道具——当然不是其他世界的那种，没有跨界交易功能，仅仅是为了让特德加人联系他，并表示，没事的时候就不要叫他了。

    历史的车轮开始缓缓滚动。

    后来的人们，称这一天，为一切灾难的初始。

    凡回响，必邪神。

    特德加人不知道，在他们与召唤出的邪神交流的时刻，在遥远的大洋彼岸，那片和他们同样拥有黑发子民的土地上，有人正在虔诚地祈祷神灵的降临——

    “丹人的保护神，我们伟大的母亲，流淌的江河是您的血液，连绵的群山是您的脊背……”

    “您最忠实的仆人祈祷您的降临——”

    突然，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听到了神灵温柔的回应——

    “孩子，是你在召唤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