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雍朝

    中秋节, 向来有赏月、赏桂、吃月饼的习俗。

    徐覃被林苏带到了高塔，这里是京城最高的地方，能将京城一览而尽。

    同样, 这里也是离月亮最近的地方。

    底下的人来来往往, 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原本的鼓楼之上，多了两个人。

    徐覃踩着琉璃瓦，一动不动, 他还是第一次, 来到飞檐上。

    一片片琉璃瓦鳞次栉比，整齐而美丽地躺在他的脚下, 远处，是喧闹又遥远的人群。

    不过林苏对此地倒是很习惯了，似乎自打他开始修道后，就与屋顶结下了不解之缘。

    于是他很随意地盘腿坐在鼓楼顶上，灰尘早已被他驱逐得一干二净。

    “明昭，吃月饼了！”

    只见林苏从袖子里又掏出一袋袋月饼，又像是变魔术似的掏出一个小桌案，再变出酒壶和酒杯，又变出一盘棋, 甚至还掏出了……一棵桂树？

    在林苏的呼唤下，徐覃僵硬的身子渐渐放松，他索性也坐到了林苏身旁, 隔着桌案，相对而坐。

    中秋节, 人们争相在高楼上赏月, 京城最高的酒楼, 望月楼的包厢都被炒出了天价, 却还供不应求，林苏倒好，直接带着徐覃来到了鼓楼的飞檐上。

    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后，徐覃再不敢对林苏掉以轻心，仔细检查这酒壶里的桂花水、确保这酒壶没有其他玄机后，才放心地看着林苏喝了下去。

    月明如昼，桂花飘香，人们在街道上热热闹闹地猜着灯谜，一个女孩拿着兔子灯，笑嘻嘻地跟自己的哥哥玩耍，偶然间一转头，便望见了那座高不可攀的鼓楼。朦朦胧胧中，她仿佛看到鼓楼之上，明月中央，有两名男子，相对而坐，举杯共饮，衣袖飘飘，宛如下一秒，就要乘风归去。

    “哥哥，有神仙！”女孩指着鼓楼兴奋地大声唤道。

    “哪里有什么神仙，莫不是你眼花了？”哥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女孩转过头再看，却发现鼓楼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她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睛，使劲地瞧，却始终没有瞧到那两个人影。

    “好了好了，别看了，爹娘在找我们呢！”

    女孩被少年牵着手往前走，离开之前，女孩还是拿着兔子灯，又回头望了鼓楼一眼。

    她只望到了一轮飞镜般的明月。

    女孩不服气地撇撇嘴，她刚才，明明就是看到神仙了！

    ……

    中秋佳节，月圆如盘，静静地照耀着地上的每一个人。

    ***

    世间无不散的宴席，中秋节过后，林苏就要离开了。

    一日黄昏，徐覃难得从百忙中抽出时间，回到了府中。

    只见林苏坐在庭院里，面前是被林苏薅秃后，委委屈屈的柳枝。

    见到徐覃回来，这些柳枝很快就缩了回去。

    这些柳树受徐覃煞气影响，又受林苏气息滋养，日积月累之下，早就生出了灵性。

    徐覃早知林苏不会一直待在这里……离开，也是必然的事。

    只是这次离开，又要过多久，才会回来呢？

    林苏照常和徐覃聊起了他遇到的趣事，说说笑笑，一如往常，而徐覃，则比往常沉默了许多。

    直至月上柳梢，寒鸦归巢，他们两人依旧坐在院子里，徐覃没有去办公，林苏也没有去修炼。

    不知何时，离别的气氛，已经弥漫在了空气中。

    分别之际，林苏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舍之情，沉默了一阵，便再次问道：“明昭，你真的不愿和我一同离开吗？”

    一同修道，一同游历红尘，一同坐看岁月沉浮。

    这是林苏第三次邀请徐覃了。

    然而和前两次一样，徐覃再次拒绝了林苏。

    林苏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结果，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徐覃为变法一事准备多年，如今正在关键时刻，他的理想和目标将要达成……自然，不会放下这一切，随他离开。

    只是到底，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林苏喝下酒杯里的金浆玉醴，又拿起酒壶，将酒杯倒满。

    就像林姑姑李夫子等人有自己的家庭，就像万世通有自己想过的生活，就像薛兴修和乔括有自己的事业……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道路，都有他们放不下的人和事。

    他们不会随他离开。

    徐覃亦然。

    ……就像他，也不会为任何人留下一样。

    最终，他的道路，还是要他一个人走。

    大道无情，也许修道之路，本就是孤独的。

    ……不，或许他所有的路，都是孤独的，无论是在游戏里，还是现实中。

    林苏很快便将这失落掩饰好，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笑着揶揄道：“那你可是放弃了一个见识不同世界的大好时机！”

    又抱怨般叹道：“我过去寻求仙缘那么久，才找到修道的途径，现在把这道路放在你的面前，你竟然还置之不理……”

    徐覃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道：“如果……如果变法成功……”

    “你就会随我走吗？”林苏开玩笑道。

    徐覃低下头，但这次却没有刘海遮挡他的神情了，他认真肃穆地说道：“若一切如我所想……”

    “你就会如我所愿吗？”林苏拿着酒杯笑道。

    徐覃不说话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哈哈哈……”

    徐覃看着突然捂着脸大笑起来的林苏，诧异道：“道安？”

    徐覃起身，却发现林苏捂着脸的指缝间，似乎有晶莹的液体流出。

    “道安……”

    过了一会儿，才见林苏抬起头，脸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他冲徐覃取笑道：“变法之事，非一朝一夕之功，当年阚闽花了二十年都没有成效……等到一切如你所想，那要等到何年何月？”

    “我可不想和一个白发苍苍的糟老头子，一起把臂同游……”

    徐覃默然，突然开口道：“十年，只需十年。”

    “十年……”林苏看向天边的冷月，目光悠远，再看向徐覃时，眼里便泛起了笑意，他好似玩笑道，“那看来这十年里，我可要好好督促你了，免得你太过废寝忘食，忘了时间，连自己变成了一个糟老头子，都不知道……”

    督促？如何督促？

    若是游乎四海之外，又何谈督促十年？

    徐覃握着酒杯的手一顿，突然便明了林苏的意思。

    他一时之间僵在了那里，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成为了一幅静止的画。

    “不过，”林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徐覃说道，“我曾与师长约定，修成炼神后便可与他相见，如今我修为有成，尚要去拜见师长……”

    徐覃的画面终于不再静止了，他僵硬地动了起来，握紧了手中的酒杯，嘶哑道：“应有之义。”

    随后又问道：“何时归来？”

    林苏刚要回答“尽快”，突然想起，修一所在的秘境时间流速与雍朝不同，说不定他在秘境里才过了几天，外面就过去数月了，一时之间，要说的话便卡了壳。

    徐覃见林苏苦思冥想、一副说不出来的样子，便道：“十年。”

    “十年，如何？”

    林苏惊讶地看着徐覃。

    徐覃将杯中的琼浆玉液一饮而尽，别过脸说道：“我无需你留下。”

    “这十年内，我不会随你离开，你也不必为我留下……十年之后，自可相见。”

    然而林苏却叹道：“你舍得十年不见我，我却舍不得十年不见你……”

    徐覃身体一僵。

    林苏好似被抛弃的深闺怨妇一样，幽幽地叹了口气，他转过头，静静看向远处的冷月，目光苍茫，不知不觉中，便忍不住学着某个熟悉的调子，唱起曲来：“想嫦娥，西没东生谁与共？怨天公，裴航不作游仙梦。这云似我罗帏数重，只恐怕嫦娥心动，因此上围住广寒宫……”

    徐覃默默地拿起林苏面前的酒杯。

    动作很是娴熟。

    只见里面空空如也，连一滴液体都没有，只能在隐隐约约中，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

    徐覃：……

    “呀！今夜凄凉有四星，他不瞅人待怎生~”

    ***

    等第二天一早，徐覃醒来，走到客房，便发现客房里面空空荡荡。

    林苏，已然离开了。

    只有床上，还放着一封他留下来的信。

    ……

    这是他们的第三次约定了。

    林苏虽然和徐覃立下十年之约，却并没有打算真的等到十年后才去见他。

    事实上，他打算见过修一后，就回到京城，或者回到曲海省。

    虽然林苏还要继续向修一学习更高级的术法，并向修一请教徐覃身上煞气出现的原因和解决的方法，不过这耽搁不了十年的时间。

    之所以依旧约定十年，而非减少到五年三年甚至一年，则是因为林苏吸取了前两次失约的教训，不敢再把话说满了。

    每一次约定，林苏都会遇到一些意料之外的情况，导致他无法在约定时间内返还，成为了一个失信者。

    但这次不一样了，明明预计两年就能回来，可他硬生生把时间扩大到了十年！

    这回，他总不可能再失约了吧？

    林苏信心满满。

    明昭已经拒绝了他三次了，正所谓事不过三，下一次再见的时候，他可不会再给明昭拒绝的机会了。

    ***

    当初修一和林苏分别时，曾经说过，当他到达炼神境之时，自然就能找到回望天观的路。

    虽然听起来很玄乎，让人不知所云，但修道，本来就是这么玄乎的事情。

    所以林苏也无需在唯心主义的世界里，讲究科学的逻辑和严谨了。

    林苏闭上眼睛，第一次，施展了他所掌握的三位神灵的力量，世界在他的脑海中，顿时变得截然不同。

    当他在心里想着望天观时，他的“视野”里，便出现了一条小路。

    作者有话说：

    “想嫦娥，西没东生谁与共？怨天公，裴航不作游仙梦。这云似我罗帏数重，只恐怕嫦娥心动，因此上围住广寒宫……”“呀！今夜凄凉有四星，他不瞅人待怎生~”出自《西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