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脾气见长
在片片碧绿圆叶间, 红莲在湖面依次绽放,粉白的花苞一点点破开,露出红色的花瓣和金色莲蓬, 淡雅清香弥漫。
窗台上放着鱼食, 达奚蓼往窗外撒了些,红色鲤鱼灵巧游动,鱼尾甩出细小的水花。
两人谁也没说话,耳旁只有红鱼进食的哗啦水声, 以及女孩子的小声议论。
司娉宸望着不断盛放的红莲,轻声感叹:“好神奇呀!”
有了司娉宸开口,气氛稍微缓和了些。
达奚蓼将鱼食放下,朝湖面望去,同她解释:“这片湖水底有四季阵法,可自由调节季节景色变化, 春湖静美, 夏湖盛莲, 秋湖肥鱼,冬湖冰雪, 游园的客人可依据喜好做调整。”
“不单单是这湖水,还有其他山水林木,都可以调整成你喜欢的样子。”
司娉宸:“好厉害, 是阵法里融入了五行术吗?”
达奚蓼侧目望向司娉宸, 目光带了些讶然,司娉宸朝她俏皮眨眨眼,语气显得活泼:“这两年我可学了不少。”
达奚蓼被她逗笑, 点头说:“是融合了五行术, 此外还有幻阵, 真真假假,虚实交错,只是游玩的场所,若是真的改变四季风景,那也太奢靡了。”
数年的刻意冷淡,仿佛被这几句玩笑般的话打散了。
达奚蓼想,司娉宸总是这样心软,若是她自己,恐怕都不会原谅这样三番四次的冷淡行为。
念及此,她主动问司娉宸这两年在皇宫的生活,司娉宸便也配合地抱怨几句,达奚蓼认真听着,听到她因为答不上来被先生罚抄字,抄着抄着就掉眼泪,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为她心疼。
“先生总是不许我玩,每天的课程都安排得满满的,先是书画,每天都必须写完百个大字,通常我写完都好晚了,有几次偷懒我没完成绘画作业,第二天的课就改成体能或者剑术。”
司娉宸笑着说:“我都是边哭边跑,抱着木剑哭得好厉害,跟我对剑的教习都不忍出手。”
达奚蓼看她轻淡说着让人心疼的经历,原本觉得好笑的事情,心头却渐渐升起不忍。
司娉宸不知道她的想法,继续道:“后来是琴棋,我手笨,脑子也转不快,学了七日琴,外面巡逻的侍卫就轮流和先生协商了七日,终于放弃让我学琴,改听琴,但我听着听着就发呆,下棋也是,一步棋先生要等我半个时辰。”
她眉眼浅笑:“先生简直不知道要把我怎么办好,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想到什么,她有些好笑:“你都不知道,先生送我走的时候,又是皱眉又是叹气,我大概是她教过的最笨的学生了。”
达奚蓼微微皱眉,拉过她的手,五指纤细,手掌温软,看着干净漂亮,半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
她们这样的人家,最是不缺祛疤疗伤的药膏。
达奚蓼握紧她的手,带着歉意道:“我都没去看过你,我应该去看看你的。”
司娉宸微怔,随即笑道:“那你还是不要看我好了。”
她不解,就听司娉宸说:“薇茗公主每次去看我,都被我气跑了。”
忽然想起在书院时,司娉宸送达奚薇生气就开花的裙子,两人不约而同笑出声。
听到笑声的卫芜抬眼,瞧见两人冰释前嫌,心里夸了下自己的明智决定,她就知道,司小姐跟郡主一定能和好!
其他玩机关游戏的女孩见她忽然笑,纷纷问她为什么笑,卫芜举着手里的机关盒子,手指轻轻一按,啪嗒一声,游戏通关了。
“啊啊!你通过第七关了!怎么通过的?!”
“可恶,我还只在第五关,你已经第七关了,可恶可恶,你们谁都不要告诉我,我要自己通关!”
“这次是什么?第七关的奖励是什么?”
屋里的气氛其乐融融,达奚蓼同司娉宸慢慢聊着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也会抱怨几句王府里的事,说她娘对她也越来越严格。
许多年没有交流,能聊的话题很多。
聊到最后,司娉宸有些担忧说:“不知道我哥哥在书院里如何了?哥哥有什么事都不愿意说,我问也是能不说就不说,我好担心哥哥不开心。”
她转向达奚蓼,声音压低了点:“从前我在哥哥面前提到郡主时,哥哥总会不自觉多问一句,想来哥哥对郡主也是不同的,不知道郡主……”
说着有些为难,好似提到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移开视线,望向湖面不好意思说:“我刚刚说的这些你就当没听到吧。”
但达奚蓼怎么能当做没听到?
她微微垂眸,咬了下唇,低声问:“你哥哥……当真会问到我?”
司娉宸有些惊讶望她,见她满脸羞色,含情带怯的样子,仿佛明白什么眨了眨眸子,眼里荡着一抹笑,点头:“对呀。”
沉浸在恋爱的少女下意识忘记了那年大树下,少年冰冷拒绝的眼神,只隐约记得帮她取下发上落叶时,少年动作间露出的温柔。
那次之后,她确实难堪又羞愧,也打定主意不再理少年。
她是王府的郡主,虽然性子温婉,却也有着自己的傲气和自尊,未表露前她还能心生渴慕,芳心暗许,被拒绝后,也能断掉喜欢,昂着头颅往前走。
原本她是这样以为的。
可感情是不讲道理的,她喜欢上一次,就有可能会喜欢上第二次。
越来越多女孩说起司苍梧,每一次听到他的名字,心都会跟着细微地颤动着,牵引着她不自觉去看那人。
温润的少年越发耀眼。
即便他只坐在人群里安静着,也能让人一眼就看到他。
后来他们有过短暂的交集,每次都让她心动不已,她觉得自己像是魔怔了般,又欢喜,又忐忑。
达奚蓼忍住心脏微微麻痹的感觉,笑了下,说:“你们兄妹感情真好,司公子也同我说,你在皇宫待了许久,性子也变了许多,担心你刚回来有些不适应。”
司娉宸眨眨眼,带着调笑道:“好呀,原来郡主主动与我和好,竟是因为哥哥,我要不开心了。”
原本还有些着急想要解释,对上那双水润眸子里的戏谑,达奚蓼嗔怪瞪了她眼:“你别拿这些取笑我。”
随后她问:“那你与太子如何?”
想到书院的传闻,达奚蓼顿了顿,眉间纠结着,就听司娉宸柔柔笑道:“大概,就那样吧。”
不等达奚蓼说出安慰的话语,司娉宸主动换了话题,知道她不想提这些,达奚蓼也配合着聊了其他。
两人聊了许久,也加入到卫芜她们的机关游戏中。
司娉宸转着手里四四方方的机关盒,沿着机关盒上的缝隙线条看了圈,脑海里转了几圈,笑着将机关盒递给达奚蓼:“我还是看郡主玩吧。”
达奚蓼接过,听其他人说了大致玩法,便四处点点,约莫半刻钟找到关键按下去:“这样吗?”
啪嗒声后,机关盒仿佛变魔术般,外层的木盒噼里啪啦展开又收缩,小木块错落有序动起来,不过片刻,四四方方的机关盒变成一只可爱憨厚的小鸟。
手指在机关小鸟背上拂过时,两只翅膀会十分灵动地挥动着,嘴里发出模仿鸟类的叫声。
女孩们叹了声,越发努力地解开游戏。
卫芜从摸不着头脑的机关游戏中抬眼,惊叹道:“郡主你也太厉害了,第一关我用了两刻钟才解出来!”
司娉宸也笑着望她:“嗯,郡主很厉害。”
达奚蓼被夸得展眉带笑,将机关小鸟送给司娉宸,兴致昂扬地挑战下一关,嘴里信誓旦旦道:“你等等我,我给你多开出几个机关盒。”
机关游戏盒上只标记了游戏等级,通关后会得到什么奖励只能凭运气,有的是些可爱的小动物,也有女孩子们不喜欢的蜥蜴蛇之类,游戏等级越高,难度越大,开出的奖励就越厉害。
方才卫芜开出的第七关奖励,是一只木哨子,吹出不同音调可吸引各种鸟雀前来。
女孩们眼馋得不行,现在正在积极探索机关盒。
司娉宸托腮看达奚蓼玩,达奚理怕她无聊,时而跟她聊两句,也会跟她说解开机关盒的秘诀。
她说这些时司娉宸听得很认真,时而点头的动作让她以为司娉宸听懂了,重新给她机关盒让她解,不过片刻,司娉宸又完完整整递过来,无辜眨眨眼。
达奚蓼:“……”
心里无奈又好笑,总算明白那位女先生是如何无奈又无可奈何了。
于是也不执着给她说这些,而是沉下心认真探索。
司娉宸认真看她玩,时而问两句,大脑却在思索方才交谈的内容,看来达奚蓼对司苍梧仍旧痴心不改。
想了想,也能理解。
少女慕艾之时,遇上相貌品性兼优的男子,如何不会心动,更何况,司苍梧这两年确实越发亮眼了。
从前总是被卫凝灿烂活泼招引的女孩们,似乎也因他的相貌转心了不少,从方才卫芜几人聊天也能窥出一点端倪。
但按照之前拒绝的态度来看,司苍梧不像是会和达奚蓼继续来往的样子。
现在却会在她面前提到自己。
这就有意思了。
她可不信司苍梧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姑娘们玩得兴起,连日头逐渐落下来也不知。
卫芜按着头昏眼花的脑袋,余光瞥见窗外逐渐西沉的夕阳,红火的晚霞在天边铺开,湖面上暖光溶溶,绽放的红莲在云霞下越发迷人。
大惊失色叫了声,在望过来的视线里,卫芜掏出通天玉,看到上面一连串的消息哀嚎一声,朝各位小姐妹道:“我今天说了晚膳前回的,要是晚回我娘会骂死我,今天聚会就到这里,咱们下次再约吧!”
姑娘们也跟着意犹未尽地叹了声,纷纷抱着正在研究的游戏盒往外走,嘴里叽叽喳喳探讨自己的发现和心得,说到兴起时有人提议说换个地方继续。
卫芜摊摊手:“那我肯定是不能同你们一起了。”
几个姑娘陆陆续续应了,还有些犹豫着拒绝,待到问达奚蓼时,她摇头抱歉道:“我晚点要去镶金玉取首饰,无法陪你们继续了。”
然后转向司娉宸:“你要去吗?”
司娉宸摇头。
达奚蓼说:“若无事,陪我去趟镶金玉吧,今天难得一聚,我还有好些话相说与你。”
司娉宸点头应允。
女孩们在门口分开,司娉宸去了达奚薇的马车,晏平乐坐在将军府的马车跟在后面。
天边晚霞渐沉,空气带了些凉意。
哒哒马蹄声中夹杂着少女轻柔交谈声,偶尔传来一两道清脆笑声,伴随着一路沉进黄昏的花树草木。
马车驶入闹巷,巷口变窄,再往里要下马车才能往前,达奚蓼带着司娉宸下车,晏平乐也紧跟在后。
达奚蓼柔声道:“镶金玉是我娘经常关顾的首饰铺子,前段时间在店里定制了一套首饰,得知我今日出门,特地让我路过取回来。”
“这店里的首饰花样较别处的要精细新颖许多,往后你也可在这里看看,老板是个行家,只要你说,他便能给你做出来,”她有些不太满意道,“就是这地方偏了许多,进出麻烦。”
司娉宸点点头:“若真如郡主说的那样,那我也要定上几套。”
街巷悠长,余晖照进围墙,却仍旧有几份暗淡。
倒是快近镶金玉大门时,附近逐渐燃起了灯盏,似将人一路送进铺子门口。
铺子外面看上去十分普通,一个镶金字的牌匾挂在门楣上,门半掩,达奚蓼上前敲了敲铜环,发出沉闷声响,不过一会儿,一个小厮探着脑袋出来,达奚蓼说明后便将人引了进去。
首饰是早做好的,只需要达奚蓼过目,确定没问题便可取走,达奚蓼接过首饰盒子,笑着说:“我娘来过多次,自然是信得过老板的。”
小厮被她温柔语调说得直挠头,红着脸将两位小姐送出大门。
司娉宸全程安静陪同,两人出了大门没走多久,身后忽然传来巨大的轰隆声,一条巨大蓝色蛇蟒在阵阵尘土中摆尾前行。
粗尾扫荡之下,房屋倒塌,烟尘四起。
眼看不久就要来到这边,达奚蓼皱眉看了片刻,拉着司娉宸往回走,担心她害怕,安慰道:“应该是哪家少爷公子喝多了闹混,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戊林军过来处理,我们快走。”
晏平乐也在她们身后戒备着。
司娉宸回头望了几眼,上到马车时,那巨蟒已经抽倒了一片房屋,不少哭声痛吟声从中传来。
马车很快就离开了。
两人在路口分开,司娉宸坐着将军府的马车回来,跟司关山江柳打过招呼后回了自己的院子。
晏平乐一路上都安静地站在她身后,见她坐在桌旁低头沉思,手指微微动了下。
“是达奚珏。”
司娉宸望他,晏平乐抿抿唇,还是说:“刚才的拟兽主人,是达奚珏。”
倒是长进不少。
司娉宸点了两下桌子,她用“苍天有眼”看过,是达奚珏,但问题是,达奚珏在发什么疯?
还有,这跟司苍梧有关系吗?
这么想着,嘴上还是纠正:“喊太子。”
晏平乐闭嘴不语,只低着头装木桩子。
脾气也见长。
……
司娉宸又跟卫芜或达奚蓼外出过几次,达奚珏的事情并没有消息传出来,大概被压下去了,她便不去管这些。
期间她联系了朱野。
朱野收到她的消息,简直有一大堆要上报,送过来的纸条寄了厚厚一卷,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附带一张绢帛图纸。
司娉宸展开一点点看。
花不怜在浮郄屿艰难落地,到如今发展的规模,涉及的产业、与各势力的合作、各种账目数额。
朱野在皇城僻静处自己又招了些孩子,有资质的就让他们修炼,没资质的让他们做打听跑腿的活。
她要朱野收集的信息也一并送来,包括各个城池的负责人、暗道小道、山林水路线路、适合的交通方式、当地的民俗习惯以及气候等。
朱野大概猜出她要做什么,这些信息又细又全面,在最后建议了两条较为隐秘的路线。
司娉宸没有细看,倒是对着最后一张图纸沉思许久。
传送阵。
这两年从她女先生那里得知许多阵法相关的信息。
在阵界内,阵法运行的规则由施阵人规定,而阵法的字诀代表阵法能力的具象化,不同字诀组合,会产生不同的威力。
也因此,阵法根据字诀能力以及主要作用,分成三大类,杀阵、困阵以及幻阵,不管哪个阵法都可划分进这三类。
但传送阵例外。
若说拟物术是唯我论,我心即是宇宙,它建立在已知的事物之上,却又超脱于实物。
那么阵法则是本物论,所有的规则必须建立在可具象化的实物之上。
空间无处不在,却无法被具象化,
所以涉及空间规则的阵界和字诀,不可能被诞生,因为无法被感知。
但只有一种例外。
太阿大陆有一种神赐的规则,可超脱于人类的认知存在,那便是神技。
女先生说,有人通过空间类的神技,研究出了传送阵,但传送阵是被四国禁止的,至少明面上如此。
这就有意思了。
朱野哪里来的传送阵图纸。
沈老。
司娉宸点了点桌面,收敛心思,开始记下所有的路线地图,到了与达奚蓼约定的时间,司娉宸烧了所有的信息,起身去约定地点。
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司娉宸都在不停地规划路线,又被一次次否认,有的是路过的城池负责人是司关山的人,有的则因为山险水恶,大大增加了前行的时间和难度。
天气原因、地理因素、牵扯人物等等,司娉宸要考虑的因素很多,每到这时,她都在为自己没在进宫前多行动一点而懊恼。
不仅是司关山,她还要戒备达奚旸。
终于在七月底,她找到一条最优路线,途径的地方有一大片无气的荒漠,在那里不能使出术法,只能通过最原始的方式穿越,能最大程度的甩掉追赶之人。
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划出一条蜿蜒的道路,她在几处画了个叉,这里都需要有人接应。
从回到将军府后,司娉宸一直用“苍天有眼”观察司关山几人的动向,近来发现将军府十分平静。
司关山的书房不再有人在夜间前来,司苍梧用过晚膳后,还会跟她一起看书,也不再那么着急睡觉。
一切看着十分平常,却又让人紧迫。
司娉宸在皇宫的两年多,想得最多的是,到底是什么时候,司关山的行动会在什么时候?
被司关山接回将军府时,她猜到了。
十月,她的订婚宴。
他们会在这时候行动。
越接近订婚宴的日期,司娉宸出将军府受到的阻碍越多,她也越发确定了。
中秋佳节这日,司娉宸假借达奚蓼和卫芜相约出了将军府,一同的还有司苍梧。
此时夜幕已至,家家户户亮起了灯。
城内热闹非凡,不少街头巷尾都挂了彩灯,亮如白昼,人群熙攘里,声潮汹涌,吆喝卖吃的,杂耍卖艺的,笑声说话声,间或夹杂着深巷里传来的打铁声。
定的是一处酒楼,到了约定的地点,才发现熟人不少。
他们刚到,卫凝见到司娉宸便从叽叽喳喳的女孩堆里出来,乐颠颠跑过来,一手搭在司苍梧胳膊上,探着脑袋朝司娉宸道:“妹妹,好久不见,又长漂亮了。”
司苍梧将他的手拿下来,笑着摇头:“你给我收敛点。”
司娉宸水眸含着笑意跟他打招呼:“卫哥哥,好久不见呀!”
她今天出门时披了件灰蓝色的外袍,酒楼房间内置取暖玉符,温度适宜,她一进来便脱了外袍,露出一身降红裙装,红色鲜亮,瞬间攫住几人目光。
两年多未见,那张本就出挑的脸蛋越发、漂亮,脸上的娇嫩稚气消失不少,转而沉静内敛许多,一双纯净的黑眸含着笑浅浅望过来,仿佛山间泉水缓缓淌过,清澈见底。
卫凝暗叹,将军府的司妹妹当真是他见过的最水灵精致的姑娘。
他准备再说点什么,被卫芜毫不客气拉走:“你这样会吓到司姐姐的。”
卫凝一个没注意,就被卫芜拉到她的小姐妹圈,数个女孩又是嗔怪又是笑闹地,让他毫无分、身乏术之力,只能笑着跟女孩们笑闹赔酒。
卫芜跟司娉宸几人打了声招呼,转身去找老板,准备多拿些吃的喝的。
因卫凝的加入显得越发吵闹,达奚蓼从外围起身,顺手整理了下衣裙和发上钗环,笑着朝司娉宸走来:“你来了。”
司娉宸点头应。
达奚蓼暗自深吸口气,努力自然地望向司苍梧,眉目含着压不下的春意:“司公子。”
司苍梧温和点头:“达奚郡主。”
一个温柔含怯,一个温柔淡笑,谁都不再多说一句。
气氛莫名微妙起来。
司娉宸眨眨眼,朝着靠窗的桌子指了指,上面放了许多未解开的机关游戏盒:“我忽然好想玩那个,你们慢慢聊呀。”
说着不等两人反应,手往后伸,拉住晏平乐的袖子,越过卫凝等人,朝着没人的桌子走去,佯装摸索机关盒的样子。
一身黑衣的晏平乐在满室欢笑中格格不入,仿佛花团锦簇的院子里突然闯进了一只又凶又冷的黑猫。
司娉宸将这只黑猫拉下来,示意他坐下来,扔给他一只机关盒就不管了。
晏平乐便老实琢磨机关盒。
司娉宸支着下巴朝窗外看,街道熙攘,人群攒动,没一会儿,一只机关小狗挡住她的视线,司娉宸抬手拿下小狗,侧目望向晏平乐,听他没什么表情说:“给你。”
跟着人流走动的易瞳盯着从眼前走过的水果糖串,咽了咽口水,罗颐无奈,掏出钱给他买了一串:“没钱你出来玩什么?”
易瞳一口咬住最上面的果串,酸甜在他嘴里爆炸,他龇牙咧嘴地含糊道:“所以我才拉着你一起出来啊!”
咬碎了糖块咽下去,他又咬了一口,捂着脸继续龇牙咧嘴,一抬眼,见到窗前的少女,怔了下。
走出几步的罗颐发觉身边没人,一回头,见易瞳愣愣站在原地,刚要喊人,易瞳已经朝着前方窗口招手大喊,他再想拦已经拦不住了。
“司娉宸。”
“司娉宸!”
街道满是人,各种嘈杂声不断,司娉宸没听见,但晏平乐听见了,他见司娉宸拿了他的机关小狗,眼珠又黑又亮,指着窗外道:“有人喊。”
司娉宸朝窗外看去,见是易瞳,笑着招手,没过一会儿,罗颐也出现在视野里,司娉宸一视同仁地打招呼,可看到罗颐的表情后,司娉宸歪了歪头。
也不该生疏成这样啊!
想了想,她起身朝门外走,路过司苍梧时道:“哥哥,我看见那个糖串好好吃,我想去买来,你和郡主多聊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晏平乐随手将她的外袍拿在手里,快步跟在她身后。
司苍梧皱眉看了两眼,似乎想起身跟过去,达奚蓼柔声说:“她在家应该憋坏了。”
司苍梧望过来,她咬了下唇,继续说:“上次她就跟我抱怨过,说现在还多事情都不能做,今天难得中秋,让她出去玩会儿散散心吧,侍卫跟着,不会有问题的。”
司苍梧沉默片刻,点了下头,又恢复了温和神情:“也是,婚期将近,还是你想得周到,娉宸她现在虽然看着沉稳不少,但还是喜欢玩闹的性子,多亏有你陪她。”
达奚蓼红了下脸,低头说:“哪里的话,我们是朋友,不开心了陪她是应该的。”
被女孩们围住的卫凝抽空看了眼,没见到司娉宸,跑过来问司苍梧,得知司娉宸出去后,垮着脸将司苍梧也拉入女孩子们中间,势必要做有难同当好兄弟。
达奚蓼跟着上前,瞧见其他女孩看到司苍梧红了脸,捏着裙摆的手不自觉紧了下,有些难受地别开脸。
这边热闹洋溢,另一边司娉宸已经出了酒楼,下来时易瞳正面色扭曲地吃果串,罗颐看到司娉宸时收敛了下神色,朝她点点头。
司娉宸来到两人跟前,刚站定,肩上一沉,她低头看去,晏平乐正在她披上外袍,她抬手系外袍,朝两人笑着:“我听哥哥说,你们去找过我?”
晏平乐见那一身亮丽红艳被遮住,朝这边窥视的视线也散了不少,便往后退了一步,老老实实当木头人。
罗颐见这两人仍旧同以前一样,目光复杂望向司娉宸,点了下头。
这时,易瞳好不容易吃完果串,揉了揉自己的脸,然后朝司娉宸道:“你都好久没去书院了,以后还去吗?”
说到“以后”这两字时,他似乎带了点懊恼。
司娉宸笑着摇头:“应该不会去了。”
易瞳别扭地安慰她:“你这样也挺好,反正没法修炼,书院里教来教去都是那些东西,再往上,课程也少了,还不如不去。”
罗颐抬脚踢了他下,易瞳自知说错话,改口道:“听说太子马上要订婚了,你也快了吧?”
罗颐别开目光,一只手盖在脸上,没眼看。
司娉宸被他逗笑,扑哧笑出声:“对呀,我也快订婚了。”
易瞳就没有这么别扭的时候,他支支吾吾。
刚才打招呼的时候就没多想,只觉得那么久没见,从前就好看,现在好像更加好看了,想着打个招呼,却没想到弄得这么尴尬。
罗颐只得替上他,目光虚点沉默的晏平乐:“你们离开书院后,许多人提过你俩,还有他的饭量。”
司娉宸笑着沉静:“是呀,他现在还是那么能吃呢!”
已经缓过来的易瞳深吸口气,压低声音朝司娉宸道:“太子订婚宴上,你要……呜呜呜……”
罗颐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带了些厉色看他,易瞳对上他的视线,立马冷静下来,也出了身冷汗。
见他恢复神志,罗颐松开手,暗叹了口气。
司娉宸杏眸不解望着他们俩,见两人恢复正常,目光担忧问:“你们没事吧?”
罗颐摇头,易瞳也挠挠头:“就是觉得你离开书院挺可惜的,就算和太子订婚,你记得也要好好读书,嗯,一定要多读书。”
又胡言乱语了。
罗颐已经放弃了。
司娉宸笑着点头:“嗯,你说的我会记在心上的。”
不等易瞳再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罗颐说句“还有事先走”,拉着易瞳消失在人海里。
司娉宸神色莫测地盯着两人消失的背影,朝身后的晏平乐道:“走吧,去见朱野。”
两人穿过热闹的街巷,拐进一处栽有槐树的路口,巷子里没有光,她刚往前走三步,亮光忽然出现。
一个提着灯的小孩眼睛乌溜溜望过来,似是等了许久。
司娉宸从头到尾被一身雪白幕篱遮住,身后的晏平乐面上也盖了黑色面具,显得神秘莫测。
小孩丝毫不惧,声音清脆说:“野叔让我来接你。”
司娉宸点了下头,小孩提着到半人高的灯转身带路,绕过几道交错的巷子,身后的热闹逐渐褪去。
小孩走到一个略显陈旧的院门前,有节奏地敲了三下,门从里面打开,显出另一个大些的青衣少年。
司娉宸两人进了院门,少年接过小孩手里的灯,吹灭了低声跟他说了什么,小孩一改刚才沉静小大人模样,高兴地蹦着跳着去了后院。
院落十分清冷,唯一的光是大树上挂着的一只橘色灯笼,树后立着一只水缸,前些日子下过雨,里面盈满水,上面飘着树叶和碎光。
少年带着司娉宸朝屋内走,还未至门,朱野从里面走出,见到司娉宸,脸上神情严肃起来,两人进了一间雅室。
落后一步的晏平乐看了眼紧闭的门,转身坐在台阶上,盯了会儿在院子里清理地上断落树枝的少年,然后对着树上的圆形灯笼发呆。
院子周围设置了阵法,若不是里面人开门,轻易进不来。
雅室里,司娉宸放下茶杯,静静看了会儿朱野,笑着说:“你看起来不一样了。”
上一次看到朱野是五年前,他从暗巷的污水里爬起来,即便衣着面相都打理干净,也还是一副颓靡强撑的神情,被仇恨灼烧的眼睛锐利伤人,似乎要随时与人同归于尽。
现在却完全相反。
身上的粗布衣衫随意卷起,头发也乱蓬蓬的,胡子似乎许久未打理,看上去邋遢又没形象,可清瘦的身形胖了不少,眼睛里的生气被点燃,精神十足。
这叙旧的语气让他恍惚了片刻,摇头低笑两声,往后坐了坐,动作随意了些,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咬着杯子连茶叶嚼着咽下去。
想起那些闹腾得不行的孩子,他笑叹:“没办法,遇见这样一群孩子,死了都能被他们气活。”
司娉宸杏眸微睁,目光落在他身上,轻声说:“可我接下来让你做的事很危险。”
朱野转了下茶杯,也看向司娉宸,同那双柔和平静的视线对上,脸上的神情肃了肃。
方才的话让她生出了疑虑。
她在担心,他将过多的情感放在这些孩子身上,会感情用事,让她的计划生出意外。
青瓷茶杯轻轻碰桌,朱野知道自己该说明白。
他起身朝着司娉宸缓缓跪下,语气恭敬:“司小姐帮我报仇那日,我朱野的命就是你的,这点从未变过,以后也不可能变。”
“这些孩子因为司小姐能活下来,也只为司小姐而活,只要有需要,任何事我们都不会犹豫,包括死亡。”
他直起上身,神态庄肃:“我朱野,誓死为您效忠!”
司娉宸上前将人扶起,轻轻叹气:“这些年你做得很好,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你应该清楚,一旦牵扯出意外,所有人都活不了。”
她重新坐回桌前,倒了杯热茶,语气轻柔:“我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发生。”
之前司娉宸不管给他什么任务,从来不会露面,她很谨慎,也杜绝所有意外,向来都是用拟兽传信,今日亲自来见他,除了那件事情十分重要,还有那张图纸。
朱野主动说:“传送阵是沈老给的。”
“沈老的孙子沈涧杳,是我无意中救下来的。”
那时朱野已经收留了不少孩子,在救回小十五时,看到路边几乎快死的沈涧杳,也顺手将人带了回去。
当时的沈涧杳一身破布衣裳,看上去已经流浪许久,并不像有家人的样子,他也是这种事情做多了,和这群孩子相处久了,心肠也就软了不少,见到小孩要死就给救了。
待到第七天,沈涧杳醒的那日,一个老人说来找他的孙子。
朱野也惊了,他捡回了那么多小孩,没一个说自己有家人,突然冒出来一个老头找他要孙子。
朱野摸着脑袋回屋一个个问,哪个是有爷爷的,最后是沈涧杳扶着门框出来,说是他爷爷。
可当他将沈涧杳推出门让老头带走时,老头又不走了,用各种手段赖在他这里,他成天都在跟这些小顽童斗,现在又加了个老头,偏偏这老头还时常给孩子们支招。
那阵子,朱野被闹得乌烟瘴气。
若他修为还在,必定会跟着老头打一架,偏偏他现在空有理论,无法施展,不过后来知道,即便他有修为也打不过。
他被闹得没法,跟这老头讲和,语气透着精疲力竭后的咬牙切齿:“你到底想做什么?”
老头这才交代。
沈涧杳是他沈家的最后一个血脉,可他从出生起就患有先天之症,医者断定他活不过十二岁。
但沈老不信这些,为了他四处寻医,走遍四国,甚至在太祁寻找九境医者帮忙,没一人能医治。
十二岁生辰那天,沈涧杳借口要吃长寿面支走沈老,准备自己单独寻死不拖累他人,谁知走到半路晕死过去,被朱野捡到救了回来。
为了让朱野继续救沈涧杳,沈老将传送阵拿出来作为报答。
听到这里,司娉宸抿了口茶,轻声问:“你也曾是修士,应该知道传送阵的意义。”
朱野点头,伸手将额前乱发撸至脑后,露出一张锐利的眼睛,开口:“他说迟早会用上。”
迟早。
在心里琢磨了下这个词,司娉宸捧着茶杯点头,示意他继续。
朱野说:“最开始我是不信的,但他似乎有特殊手段,能够提前捕捉到一些事情的发展片段,几次之后,我确定这是真的。”
“阵法图我留下来了,也试着帮他治小杳,直到三年前收到你的信,”朱野长长吸一口气,“我才明了这阵法的实际用处。”
预测,不太可能是术法,应该是神技,只是不知道这种预测能到哪种程度。
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亦或是,她的结局?
司娉宸垂眸喝茶,指腹被茶杯热意晕红,就听朱野继续说:“这几年我让小五小六盯着他们,至少目前来说还未有什么问题,沈老似乎也想要取得我们信任,主动将小杳留在皇都。”
朱野陆陆续续讲着这几年调查沈老的事情,对方话语中流浪过的地方,求助过的人,细细打听后也没有问题,虽说有些地方还有存疑,但对朱野他们来说,沈老拥有九境修为,加上一个可预测能力,确实是一个大的助力。
又是詹月国啊!
朱野交代了不少事,司娉宸时而点头,也会开口问两句,最后她手指点着茶水,画出一副简易地图,在不同的地方圈了十五处,开口道:“这些地方,我需要有人接应。”
“城南的花坊有人守在那里,”司娉宸点了点桌面,“但从将军府到花坊,这段距离我需要有人来接应。”
朱野听得皱了下眉:“让晏平乐护送全程不是更好?”
司娉宸摇头:“晏平乐有别的安排,你派个速度快的过来,到那时,时间就是成败。”
城南的花坊是第一站,守在那里的,只能是晏平乐。
朱野没再多说,点头继续听司娉宸说:“这处是万林之地,人烟罕至,但有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水,顺流而下可节省时间,也能积攒体力,所以在万林河道里要提前备好船,还有这里……”
司娉宸一处处指出,有些是林间山河,有些是山石悬崖,还有绵广沙漠,她说得很细致,有时候朱野会加一两点,司娉宸点头后便将这些事项记在心里。
待到讲完,朱野重新观察这些地点,心里赞叹了声。
这十五处接应地点并不是连贯的,有的相隔大半个大徵,要数天才能到,在司娉宸指定的时间内,根本没法抵达。
也就是说,这十五处地点有虚有实,也有可能是多条路线交错,实际只会选择一条,或者根据情况变动路线。
意识到这点,朱野暗中点头,这样一来,成功的可能性能大大增加,也规避了意外暴露的风险。
他抬眼看了下对面精致贵气的少女,不管看多少次,朱野都很难相信,她还不到十六岁,不,应该说更早前,或许在朱野第一次见她时,她就已经在默默规划了。
十一岁。
十一岁的小孩在做什么,向父母撒娇,和小伙伴玩闹,看到吃的喝的便张嘴要,难过不开心便哭喊引来关注。
可司娉宸在十一岁时走进阴暗潮湿的暗巷,出现在他眼前。
即便她因为弄脏鞋子朝自己的侍卫发脾气,看着像个娇贵脆弱的世家小姐,朱野还是觉得,她如同那束照进街巷的光芒,明亮,耀眼。
临走前,司娉宸带上雪白幕篱,透过轻纱说:“不该知道的,别知道。”
朱野点头,知道她说的是沈老和沈涧杳。
带着黑色面具的晏平乐听到开门声,立马窜起,跟着朝外走的司娉宸身后,消失在清冷的院落。
司娉宸回到酒楼时,卫凝被灌醉了,醉醺醺到处找人,见到手里拿着果串的司娉宸,大喊一声“红糖果”立马扑过去,中途的司苍梧一把将人拉住,然后被同样醉醺醺的卫芜抢先,抱着司娉宸不放。
两只手拿着果串,司娉宸没法将人拉开,只能好声哄:“你先松开,我买了好多吃的,卫芜……”
“晏平乐,你别动,”眼看晏平乐要将人扯开,司娉宸出声制止,朝在一旁捂嘴看笑着热闹的达奚蓼求助,“郡主,你快来帮帮卫芜。”
其他女孩子已经回去不少,还有些趴在桌子上等着自家人接走,唯一清醒的司苍梧和达奚蓼,一人拉住卫凝,一人将卫芜抱开。
司娉宸好不容易缓了口劲儿,刚抬眼,就见卫凝一直盯着她手里的果串,争着闹着要过来,随后被司苍梧毫不留情地用术法困得死死的,倒在地上仿佛一只蠕动的蚕蛹。
司娉宸:“……”
司苍梧也无奈叹气。
司娉宸将手里的果串塞卫凝嘴里,一张俊秀的脸瞬间扭曲成块布。
司苍梧没良心嘲笑:“活该。”
他望向司娉宸:“怎么去了那么久?”
司娉宸见卫凝吃得面相狰狞,便将剩下的果串递给晏平乐,一边看他面不改色吃东西,一边回司苍梧:“我原本是要买完果串就回来的,可是我看到有人玩杂技!”
那双漆黑杏眸微睁,声音都带着雀跃,两手在空中划拉了下:“那么大一个人,黑布一盖,就不见了,我找了好久,发现他就站在我身后!”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怎么来到我身后的,好神奇呀!玩杂技的艺人也不说怎么做的,我们着急死了,然后看了一场又一场,”她满目疑惑,“哥哥,你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吗?会有这种术法吗?”
司苍梧眼神温和看她:“障眼法吧,应该是幻术或者精神暗示。”
司娉宸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她有些可惜:“早知道就和哥哥一起去看了,还能给我讲解怎么回事。”
司苍梧笑道:“这不是砸人家生意?”
司娉宸“哦”了声,放弃刚才的想法:“那好吧。”
这场中秋节后,司娉宸彻底不能出将军府了。
距离订婚大殿不过一个月半,司娉宸每天都在试衣服、改衣服,教规矩、走流程中度过。
作者有话说:
问:文中的订婚和成婚有区别吗?
答:没有。
问:那……
打断:女主没满十八岁。
问:所以?
答:心里过不去。
疑惑问:那订婚和成婚到底有什么区别?
答:没有。
问:……所以,只是你别扭的心思作祟,不愿意用“成婚”两字?
答:嗯。
问:……感谢在2023-02-11 00:35:24~2023-02-11 23:54: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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