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暝婚
白文姍感觉自己那颗不存在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望向身着衣冠整齐的赤足和尚。
许久未曾拨动的记忆碎片再次涌现, 好似关不住闸门的洪水,几乎将她淹没。
许你一生。
这四个字,她好像曾在哪里听过。
雀阴幻境, 第七年。
唯独有偶。
“小扇子,你天天趴在窗檐上看,就是看不腻吗?”
司长川不知道从哪里捡了跟狗尾巴草, 拨动着白文姍的耳翼。
他俯身贴在女子身旁,以对方的视角向外瞰去。
入眼处是一条悠长的溪流。
河水潺潺, 别有雅致。
不过就算这条溪流再雅致, 也抵不过时间的侵蚀。
他们二人已经在这幻境中待得太久了。
境内的一物、一河、一木全都了然于心, 完全没了点新鲜劲。
但却不知白文姍为何,空闲时总喜欢趴在这看溪流。
就像是看不腻似的。
司长川寻不明白的问题。
只有白文姍她自个儿知道。
她哪是在观溪,不过是在藏匿罢了。
七年, 与对方独处的整整2500天。
时间就像是慢性毒药。
不足以致命, 但却要人‘命’。
它可以无限放大人类的情感。
恨的更恨, 爱的……更爱。
某种意义上来说, 时间对于白文姍来说,就是一种‘情’药。
还来不及反应之时,已经中毒至深。
等注意到时, 早就无药可救。
白文姍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有了别样的情绪。
第四年,第三年?又或许更早?
她只知道,在时间的催发中,她内心种下的那颗萌芽已经被催熟。
带着这种情绪,再看身边人, 每一眼都是灼热, 每一眼都再难以移开, 无比胶着。
她开始浮想联翩。对方的拥抱会是何种温厚, 对方指节分明的指尖会是何种触感,对方的唇……
甚至就连对方身上那若有若无的香火气味,都让她久久萦绕在鼻尖。
白文姍开始害怕了。
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也从未这么迫切地想要得到某个东西。
但她害怕暴露出自己的心思。
更不敢将视线在对方身上停留太久,只好侧着头,盯着窗外的溪流。
借着清流声洗涮内心的杂念。
“你别烦我,”白文姍伸手将那截狗尾巴草给推开,“我正在构思你新教我的雷电法术,没心思理你。”
嘴上虽然这样说,白文姍却不敢回头直视对方。
她的耳翼痒痒的,被狗尾巴草挠得嫩红。
“哟,”司长川笑道,“什么时候变这么上进了。”
“要你管。”白文姍闷闷不乐。
司长川撇了撇嘴:“好,那我不影响你了,你继续。”
说完就朝着竹林子里去了。
等听见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屋外,白文姍才转过头。
真走了?
确认了对方离开,白文姍才呼出一口气。摸了摸耳翼被对方挠过的地方,酥麻酥麻。
这时间要是真是情药也就好了,免得让她一个人遭罪受。
可偏偏对方意志力坚定,跟个没事人一样。
白文姍气不打一处来,捡起窗檐边上的碎石就往溪流里扔去,溅起巴掌宽的水花。
这种心里闷着事儿,但却无处可说的感觉,可真是太差劲了。
白文姍抬头朝着竹林子方向打量了几眼,突然心生疑虑。
太阳都落一半了,对方还去那边作甚?
说起来,最近司长川去往竹林子的时间越来越频繁。
每日都会去一两次,一次就待半个时辰。
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竹林子那边白文姍可是将边边角角都翻遍了的。
哪里还有什么好玩的玩意儿是她没发现的。
不会是……
不会是在……
不知白文姍是想到了什么,捂着嘴避免自己发出惊呼。
她早就听闻男子嗜欲,而司长川又正值血气方刚。
一起待得久了,她还从未往那方面想过。
此时一细想,只怕是……
白文姍小脸嗖得一下就红了起来,脑袋转得飞快。
司长川当真是在行……那事?
白文姍越想越是觉得燥热难耐,索性出了房门,匿藏着踪迹朝着竹林子而去。
司长川到底在做些什么,她倒是要去窥看一二。
竹叶将光线分割,落的光影斑驳。
新鲜的竹笋从春泥从冒出了头,露出一截青葱。
白文姍踩在泥土上,呼吸变得急促。
因为紧张的情绪手心出了微微的汗。
要是能捉到对方的把柄,那岂不是占据绝对优势。
白文姍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她已经构思好了如何‘折磨’对方。
这都是对方活该的。
哪叫司长川天天出现在人家跟前,让她看了心躁难耐。这种滋味,可真是不好受的。
白文姍估摸着对方的位置,摸索了过去。
果不其然,没要多久就寻到了对方的踪迹。
司长川身着素衣,背着身子,席地而坐。
正埋着头,双肩微微晃动。
虽然没有看到正面,但那举动着实可疑。
定有异常。
白文姍按捺着自己跳身而出的冲动。
悄然声息地从对方身后绕了上去。
不能打草惊蛇。
人赃俱获更有话语权。
白文姍身形矫捷,在对方的教授下进步显著。怎么藏步子,怎么行无声,可都是对方教的。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白文姍直到抵在对方背后,才一跃而出。
“不许动!!”
她眼神如针,唇线上扬,满脸都是藏不住的‘阴鸷’笑容。想必对方定会被自己一吓给吓出个魂不附体、屈膝讨饶。
“好你个司长川,”白文姍抄着手站在对方身前,“果然在这里行‘苟且’之事,这下可让姑奶奶给逮住了吧?”
然而预想之中的跪地求饶并没有到来。
司长川只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面带疑惑地问:“‘苟且’……之事?”
还不知好歹呢?
白文姍瞪了对方一眼,鼓足勇气眯眼朝着对方手间看去。
只见对方纤长的手指间,攥着的……是一根木簪。
右手还举着把刻刀,迟迟没有落下。
“木簪?”白文姍愣住,“你在干什么?”
司长川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我才想问,你又是在做什么?刚刚还信誓旦旦地说要琢磨雷电法术。”
他顿了会儿继续道:“居然转头就跑来逮我行‘苟且’之事,这么有空啊。”
司长川的尾音加重了几分,听上去有那么几分意思。
“我……我……”白文姍支支吾吾,“我以为……”
“你不会以为我在……”司长川挑眉看了她一眼。
白文姍赶紧摇了摇手:“不敢不敢,怎么会呢。您,可是天师正道,我不过是以为你在……。”
白文姍眼咕噜一转,随即想到了解释:“我不是以为你在偷吃罢了。”
“偷吃?”司长川问,“这也叫苟且?”
“偷吃独食,不带咱,”白文姍拍了拍胸脯,“于我而言,这就是苟且。”
司长川一个字没带信的。
他顿了一会儿,吹了吹木簪上的灰,举在眼前转动了两下,像是在思索什么事情。
“本来是想等你生辰时再给你的,”司长川将木簪伸到白文姍身前,“既然被你看见了,那就提前送给你吧。”
“送我的?”
白文姍指了指自己,有些难以置信。
但紧接着又是有那么一丝丝窃喜。
她接过木簪,放在眼前仔细看了几眼。
是一截柳木。
被对方精心雕刻过,呈现出好看的流线型。木簪尾端是用镂空的手法,镌镂一颗藏珠。
工艺巧妙,看起来没少下功夫。
白文姍越看越是喜爱,把玩了好一阵子。
随即又突然反应了过来。
“喂,你送我簪子干嘛?”白文姍垂眸,“你明知道我平时都是散发,根本用不上这簪子。而且……”
而且以他们永宁的习俗,只有在女子许嫁之后才会盘发。
她没有说出口,但她不信对方不知。
“而且什么?”
司长川说完这句话便迎上了她的目光。
目光径直、毫无躲闪。
炙热得可怕。
这个眼神,白文姍熟悉得很。
她费尽心思想要藏匿的,便是这个。
只是没想到此时却在对方身上寻到。
司长川不愧是比她年长几岁。
就连掩藏情绪的技能也是炉火纯青,她甚至没有预先发觉。
此时和对方炙热的眼神对视,让她仿佛被烈焰灼烧般变得滚烫。
“而且……”白文姍声线有些抖动,“只有女子许嫁,才会盘发戴簪。”
“你想戴吗?想戴的话……”司长川轻声述说,“愿在此地与尔结发,受之长生。”
白文姍心跳得快要跃出喉咙。
“你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司长川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坚定,“小扇子,谁也不知道我们还会在这幻境中度过多久。或许,这就是我们的一生。”
“竟然驻足于此,不怨其他,只愿此生无憾。”
白文姍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颈,脑子快要被血液所冲昏,反应变得有些滞纳。
任由对方将她的披肩长发揽起,在脑后用那支木簪束成马髻。
“我们这是在幻境中,”白文姍声音小得像蚊子,“做的一切都不作数的。”
司长川伸出食指竖在她滚烫的唇前。
“作数,幻境虽假,你我确真。我既然说要与之结发,定要许你一生,你可愿?”
白文姍伸手抚摸了下发端的柳木簪,从未戴过,有些怪异,但却并无不安。
她终于不用再掩藏自己眸内的燥热。
终于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藏匿已久的情感终究是找到了宣泄口,如滚滚黄河般汹涌澎湃而出。
“我、愿。”
白文姍将下巴放在对方的脖颈间。
轻吸一口对方身上浅淡的香火气息,指尖交错。
从此刻起,她每日每夜观望的那条溪流便有了名字。
叫长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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